贵妃娘娘千秋by年年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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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康云公公说一定要将礼交到主子手上。”莺时有些委屈,把康云的话复述了一遍。
两头各有主意,为难她一个最底层的宫女夹在中间做什么。
床幄后蓦然传来孟绪的声音:“你就与他说,我自问与柔妃从无龃龉,谈不上修好。这礼,他愿送就留下,不愿意就请收回。”
“是。”莺时朝里头张望,这人不是没睡着么?
簌簌见状,往外赶她:“你都把主子吵醒了。”
忽而,风起于三月青萍,迢迢而来,钻入帘栊,将孟绪身前如水的幄子吹掀开一寸。
莺时双眼瞪大,身子一晃。
迅速低下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内间。
“她看见了?”孟绪问。
“看样子是。”
这毒阴狠极了,起效时满面红肿溃烂。
挂着这般厚重的脂粉颜料,实在教人难受,孟绪抬手抹了抹,“樊氏虽与我们说了那毒药发作后的情状,只是仰赖她口述,毕竟难以仿到十成十,也就只能借这个不懂症状的小丫头之口,宣扬宣扬了。”
莺时素来是个最嘴碎的,又毫无忠骨。
谣言么,总归是从信以为真的人嘴里说出来,最像回事。
“有人想用计,我们何妨助推一把。”孟绪又道:“这两日让琼钟多看着些莺时,也别让她说太过了。”
月下阁外,康云也没打算真要见到孟绪,人家不让进,他总不好强闯,只要确定,孟氏此刻当真不能见人,也就十拿九稳了。
他把贺礼往前一递:“里头是对赤金喜鹊簪,烦请转呈意嫔。”
莺时却心不在焉,伸出去接的手更如控制不住一般,抖如筛糠,东西都拿不稳。
康云刚想叱骂,莺时却把锦盒往地上一放,跪下道:“公公恕罪!”
她抬起头,嘴唇泛白,趁左右无人,小声道:“公公,奴婢有个极为紧要的消息,欲献给娘娘……看在这份上,求公公救救奴婢!”
康云正要将人唤到一边,琼钟从屋里出来,打断道:“莺时,跪着做什么。”
柔妃许久未如此开颜,一向紧管着口腹,今日却多用了半碗饭。
上头高兴,底下人做活时都松快不少。
“恭喜娘娘大仇得报。”
康云赶开小宫女,亲自为柔妃捏肩。
“你寻个机会,让那个宫女亲口把她所见告知于你。本宫等不及了,等下次请安,意嫔不至,本宫就正好把这件事说与陈妃和皇后听。本宫要亲眼看着,那贱人是如何的面目全非,一蹶不振。”
藤椅上,柔妃笑得襟口的缠枝绣纹都在颤。
上一次见娘娘如此喜状,似乎还是善婕妤彻底在宫中消声的那会儿。可康云又不免喜中生虑:“奴才有些担心,事情进展这般顺利,会否有诈?”
康云九岁入宫,在这宫中浸淫十余年了,先帝那时勾心斗角之事,比之而今可是只多不少,他什么没见过。
若按照娘娘最早的打算,他们便不必再沾手此事才对。意嫔长久称病不出,自有她瞒不住的一天。毕竟这“日又枯”可是奇毒,至今没有解药,她的脸不可能恢复了。
到时再由吴宝林一力认下此事,岂不稳妥?
柔妃拿手里的团扇往后拍了一下他的脑门:“糊涂东西。若那宫女当真就那么容易告诉你了,或还要掂量掂量。可有人不让她说,使劲藏着掖着,不正说明,此事已万无一失。”
总不能是意嫔早就已经看破计划,故意下套。
除非她是什么能窥人神志的山精木魅,否则哪来这样的通天本事?
康云本还想说什么,想到柔妃对尺素那般倚重,自个儿若再唱反调,恐要平白坐失在娘娘面前得脸的机会。
最后只道:“娘娘所言甚是!”
月下阁那边,莺时想将消息卖给康云未果,被琼钟抓了现形,反倒是不敢嚼舌头了。
若这时候风言风语闹将开来,岂不是一下子就能揪出源头是她?
可憋着这样关乎自己前程的消息,莺时几乎失张失智,频频犯错,青釉杯打碎了一只,带水的抹巾还把主子的书给洇湿了。
筠停将人诫饬了一番,进到里间。
孟绪素日不大爱用香,但今次难得金猊中篆盘正烧,仿佛是为了掩盖什么气味。
床头还搁着茶褐色的小半碗汤药,没匀干净的药渣子沉在底心。
筠停大惊:“主子怎么了?”
自今早起,主子就避着人,莺时仿佛也是进了一趟内间之后,就神思恍惚的模样。
再加上簌簌不让人靠近帐榻,筠停手心都沁出冷汗。
可她很快听到女子懒洋洋的声线,像空谷黄昏的一场青梅雨,能让人心稳静下来。
帘后依稀可见囫囵的一剪倩影。
是她漫坐榻中,秀发散垂。正道:“没事的,筠停姑姑,只是偶患微恙,几日便好了。”
“没事就好,主子保重身体。”
筠停似乎徐徐缓出口气。
她不再多问,躬身退开。亦不曾试图向帘后窥探,只是规规矩矩将那一剂喝剩的药汁端了出去,合门时低眉道:“主子还信不过奴婢,奴婢知道,且让时间证明罢。”
孟绪倚帘轻笑:“谈不上信不过,若有必需劳驾姑姑的地方,我不会客气,若没有,就暂让这些笨拙的小丫头多做些事,也好磨砺磨砺。”
知道主子这是言词之间给自己几分薄面,筠停识趣地未再辩驳:“是。”
何况确也无可辩驳。
筠停走后,簌簌也自告奋勇去外面守着,不让人再来扰主子清梦。
人去室静,孟绪重新躺下。
她其实有些惊讶于筠停前后情绪转变之快。自己一句话,就能打消她的惊虑了么?
还有她最初的反应,远也比孟绪想象中剧烈。
孟绪自问,与这位掌事姑姑不过是最浅末的主仆之谊。
如她这般能力出众之人,也自不必愁旧主垮台,来日会没有好去处。那么,筠停到底在怕什么?
怕到,能让一个平日谨持冷淡、宠辱不惊的人,乍然如同灾祸临头般的失态。
孟绪暂时还不得其解,但她知道,一定不会是出于对自个儿的关心紧张。
若真的关心紧张,不会只有出了事才紧张。对一个人的关切,必定渗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里,不会无迹可寻。
就像所有人在做坏事之前,也都必定有迹可循一样。
因此,孟绪也不曾害怕这传闻里诡谲得要吃人的深宫,人心虽可畏,却亦可善识善用。
三日一次的请安之期又到,这次是晴日,孟绪早早让人告了假。
皇后虽不爱给人好脸色,但这上头应准得却很痛快,仿佛十分体恤宫嫔,直言让孟绪身子不适便多休息一阵。
柔妃的动作,比孟绪想象中更快。
孟绪故意让莺时宣播消息,也正是猜到了柔妃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她虽心思阴毒,却也急于求进。
只要给出一点饵料,让她确定自己计谋得逞,自然就会咬钩而上。
凤藻宫里,好容易捱到请安散场,柔妃叫住了陈妃:“我有要事欲报呈皇后,若不想陛下回头治你个治宫不严之罪,就一起来听听?”
陈妃与皇后一样,素日无宠。若说皇后还有凤位加身,柔妃还愿意敬她两分,那么陈妃之于她,若非还有个与她平起平坐的妃位,便是全然不足放在眼里了。
所谓掌管宫务的实权,也就是听着好听,实际上充其量不过是个管家。这后宫真正的主人对她都无甚感情,给出去的权力,还不是想收就收走了。
皇后身边的女官将两人引进内殿。
常年服药不断,室内苦气熏天,柔妃不由掩鼻。
而后开门见山道:“妾前些日子让人去给意嫔送高升的贺礼,娘娘不妨猜猜,妾派去的人,遇着什么了?”
皇后:“说。”
一边的陈妃对柔妃的话反应平淡,却因她的行举深深皱眉:“对皇后娘娘说话,岂可以手掩面?”
柔妃睨了她眉心一眼:“管这么宽,仔细生皱纹。”
她并未放下悬在鼻下的茜纱袖,只对皇后道:“妾的大太监送完礼正待离去,月下阁的宫女,一个唤作莺时的,却求到了他跟前,直呼救命。娘娘你说,这事稀不稀奇?”
“反正妾是稀奇的很。后来就让去问清楚,因何才要救命。才知这宫女竟然撞见意嫔突发恶疾,满脸溃烂,也不知会不会传人。意嫔还想瞒着,妾心里却怵得慌。这不今日见人没来请安,心知宫女说的多半不假,即刻便来报给娘娘了。”
“哦?”
皇后命人传问莺时。
皇后罹患心悸多年,不能车马劳顿。便只陈妃代行其责,与柔妃一起朝着月下阁来了。
两人分坐两乘辇轿,柔妃要行在前头,陈妃也不欲与她相争,口沸目赤,惹人笑话。
下了辇,宫人跪在柔妃的珠鞋边,为她顺开裙上压出的细褶。
陈妃对此等做派看不过眼,错开两目,正要率先前去,柔妃却在时幽声道:“皇后娘娘要来,你何苦拦着?也亏娘娘还听你的话,倘或换了我,定要觉得你是权瘾犯了,意欲攥权不放,怕娘娘在场,没你做主的份。”
“所以皇后贵为皇后,而你——”
陈妃气度温和,点到为止,却气得柔妃牙痒。
她一脚踢开身边跪着的宫人,跟了上去。
“听闻意嫔有恙,本宫前来探问。”陈妃说道,“还请让开。”
主理六宫的妃子既至,琼钟不能再拦,月下阁中,亦无人能拦。
琼钟和簌簌都只能慌手慌脚,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妃和柔妃后头,任由二人进内间“探问”。
短短几步,胳膊都不知该抬起去挡,还是该袖垂两侧毫不作为,好似怎么做都不对。
余下的宫人看茶的看茶,奉座的奉座,月下阁内,骤如被捅了巢窝的蜂蚁,众人乱作一团。
见这兵荒马乱的场面,柔妃直想发笑,她已经想得到,当床幄掀开的那一瞬,会看到怎样让人目悦情怡的画面了。
周流通身的热血都要破脉而出一样,凫趋雀跃不止。
只是进了内间之后,陈妃却未如她之意,不曾粗莽地扯开床帷,而是在丈外站定,竟对榻内不肯露脸的人好言商劝起来:“意嫔,不要讳疾忌医。如若你当真抱恙,本宫已让人去太医署请医。若你无事,本宫看一眼,也便放心了,至于讹传之人,本宫自会依照宫规,严惩不贷。”
此刻看不见榻内情形,唯听清凌凌的女声:“有劳陈妃娘娘挂心,妾无大碍。”
柔妃厌看这一个二个惺惺作态的样子,疾言催道:“和她废话什么,我等都是要伴君侍君之人,若我们当中,果真有人感染恶疾而不实报,害了各位姐妹便罢,届时有损天子龙体,这罪,却有谁担待得起?”
陈妃也明白这样的事上含糊不得。
她不会自己动手,只给身边的宫人递了个眼神。
“既无大碍,就请见上一面,平息众论罢?”
宫人会意,上前欲撩帷幄。
千钧一发之际,筠停却跨迈一步,张开两臂,峙身堵在了前头:“等等。”
柔妃变了脸色:“等什么?大胆奴才!”
并不太透光的重帷后,早已整衣危坐相待的孟绪也糊涂了,等什么?
“等朕来。”
且清且厉,字逾千钧。如松林之风吹彻襟怀。
遍室一寂,所有人都望向门口。
不知几时,原来外间也没有那些嘈闹的杂声了。
一干人众,无不肃起面色,持正身态,闭紧嘴巴。
高岸的男子长衫玉带,一身衣色玄深,唯织绣处暗涌着淡淡金光。他体貌修匀,行步间亦有绝然的清拔之气,远比同龄的王孙公子更加殊俗绝伦。
众人行礼,萧无谏就这般自跪伏的万籁中穿过。
他看见,一只俨白如吴盐的荑手、和春笋一样柔腻的手,挑分帘幄。
而擘开的帘帷后,是那张竟惹“天妒人怨”的无暇桃面,盈盈含笑。
簌簌和筠停便一人一边,顺势把轻绸的幄子卷拢挂起。
“平身。”萧无谏:“朕来的太迟,卿卿已经好了?”
“妾日前过敏,起了小红疹,好几日才消下。陛下若早些来,妾还不敢见呢。”孟绪道。
柔妃分不出心去想陛下为何会来,只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消下,那分明是……”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倏地噤口。
可天子那疏疏冷冷,凌驾万众之上的眼刀,已指了过来:“分明是?”
第18章 交锋
萧无谏虽让众人平身,可众人皆是都大气不敢喘。便是站着,也要垂颈低眉、屏息绷劲,再没有比这更恭正规矩的时候了。倒不如乌泱泱跪倒一片,还省力些。
尤其是月下阁的许多宫人,这甚至是他们第一次直面圣驾。
柔妃与陈妃忽然闯宫就够让他们傻眼了,还口口声声说得跟主子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他们只知主子这几天大约是有些身子不适,不爱见人,可连太医也未请,足见应当不严重啊?
怎么如今连陛下都惊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包括这些宫人在内,着实是谁也没想到陛下这个时候会来。
柔妃却是无暇去想这些。她只知道,自己得抓紧时间找补。从来帝王多疑,方才吃惊之下,她的反应实在太不明智,没准已让陛下起疑了。
她收敛起面上的讶色,走到帝王身边,换上柔心弱骨的模样,“陛下明鉴,是莺时这侍女将孟妹妹的症状说的太严重,弄得我们忧心忡忡,这才不请自来,反倒搅了妹妹休养。”
“陈妃姐姐当时也在场。”
陈妃冷不防被提到,也道了句:“确实是那丫头说的骇人。”
这一声后,陈妃没管柔妃是如何说变脸就变脸,只是探究地扫过榻上女子的粉靥。
干干净净,别说是溃烂的伤口,就是疤痕印子也不见一点。若说只是轻微过敏,倒也说的过去。
那这事,便是有人在大做文章了。
她遂看着孟绪道:“然而受人蒙蔽,到底是我失察,兴师动众来此,更是有欠妥当,一定给意嫔一个交代。”
说罢,陈妃转过身,面向帝王行了个退礼:“既然陛下亲至,我们也不便多待了。”
就要率领众人离去。
柔妃却挪不开这个脚。凭什么每次陛下与孟氏在一处的时候,她都要给他们腾地方?
而且那贱婢分明说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绝无一星半点看岔了的可能。小全子不也跟康云保证,已经将那日又枯的毒沾在了棉扑上?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孟绪如何竟能发现!
除非,小全子与莺时,根本就是孟绪的人。
一个假意投效,一个谎报军情,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孟绪在设陷害她!
一定是这样,只剩下这个可能。
柔妃恨不得径直上前,将人掐死了事。面上却还得牵起个勉强的笑,对孟绪道:“孟妹妹没事,那可真是太好了。莺时是妹妹的人,等妹妹大好了,可要好好管教管教这等奴才。我们白跑一趟没什么,别教陛下也为妹妹牵肠挂肚。”
柔妃意有所指,孟绪岂会听不出来。
这皮笑肉不笑的一番说辞,给她扣了多少顶帽子,其一,说她故意散布假消息,引她和陈妃来此;其二说她假病博宠,欺君罔上。
难不成莺时背主,还竟成了她的授意?
可现在,还不是与她争长道短的时候。
而柔妃见帝王自那掠来的一眼后,就没再正眼看过自己了,好在没有问罪,那便是自己的解释尚有些信力。纵不情愿,到底还是跟着陈妃出去了。
孟绪想起身,肩坎上却落下一只瘦劲的手掌。
萧无谏按住了她。
孟绪抬头解释道:“妾去送一送陈妃娘娘和柔妃娘娘。”
萧无谏在榻边坐下,淡声道:“是送她们重要,还是陪朕重要?”
孟绪像没料到他会如此说,与他相视须臾,忽然倾身投怀,脸颊同人膺膛相贴,双臂则将人腰身环合,好成就刻下这满当当的一抱。
女子独有的温香,就那样不由分说地缠上了帝王那一身风凛霜冽的气息。
交混合契,密密绵绵,满怀香匀。
她在索求,在需要。
萧无谏垂下薄睑,正见云鬟楚楚半低,还有领口处那一窝粉白的玉肌,被几层罗衣万分爱重地掩着藏着,蛊人心魄。
眼色为之干扰,变得意味深长:“这样主动?”
孟绪嗡声嗡气地嗔怪道:“陛下不知道么,女子生病的时候总很脆弱的,需她们的夫郎哄着慰着。”
萧无谏抬起手,终于有了回应一般,抚上那寸薄背,轻轻顺下。
有些许轻笑:“还没人敢让朕哄。”
孟绪微微吃惊道:“陛下英明神武,总不能连哄人都不会吧。”
萧无谏不吃激将法。
但他忽然很想知道,这女子是当真这般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
趁孟绪仰头,他一只手摸上她的脸,大指在那羊脂玉一样的雪肤上缓缓摩玩,哑着点声:“卿卿好好休养,过两日养好了,朕再来看你。希望那时,卿卿还能这样主动。”
孟绪耳尖忽而一烧。
她总觉得,帝王所谓的“看她”,不只是看她。
若是探看病患,又怎会要等到养好了再来。
恐怕是要连着这几次三番的利息一起讨还才是。
萧无谏本就一目不错,如何能不见此时她耳后颊边,那团正正天真娇艳的粉莹。
这下他似乎有些懂了。
怀里这女子再如何大胆,也是个将将出阁、未经人事的女子。
头次召寝之日,她之所以那么百般撩逗,无非是仗着身上不便,他不会真的动她。
后来衾被之间,他不过是亲了几下,她不也连连羞躲求饶?
看来她也不是真的不怕他。
一个人,若面对帝王之尊始终无所畏惧,那也不算多有趣。
可她既是强作的大胆,那便很让人想要看到她装不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萧无谏的心情忽然很好。
孟绪发现他着目之处,正是自己眼下最酣热的地方。有些不自然地扯开话题:“不是说,要记下妾的小字的么,陛下是不是已全然忘了?”
分明告诉了他她的小字,可他又唤她卿卿。
这深宫六院,还不知有多少个卿卿。
孟绪自不会拈酸吃醋,可她既要做那个俘获帝心的人,又怎能没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称谓?
独一无二到,往后那人想她时,会频频相唤,时时念起。
萧无谏佯作没识破她转变话题的生硬,微一沉默,慢声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而后,他捏着她的下颌尖,让她抬起淡淡晕朱的脸庞,与他再度交望。
“你不卿卿,谁当卿卿?”
稍顿,“再说,休说江都,即便宫中,也是三步见一柳。朕纵想忘,怕亦不能。”
他笑着沉沉看她:“柳柳。”
她看他亦认真。
认真到,勾得人忍不住低头,啄吻在了那无辜的红樱珠上。
不过,虽不确定她真病假病,多半是假,他还是没有欺她太久。
然而玉褥一层层垫着,身下褥香榻软,饶是只这一寸短促的光阴,孟绪还是一下子就被亲得遍体生酥,晕晕然如在云端了。她只好抱人更深了一点,埋着脸,不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闭眼道:“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原来陛下是这样哄人的。”
没来由的,萧无谏道了一句:“朕其实不常与她们讲话。”
不常唤人卿卿,更不会哄人。
今春过半,这个时季的日头总是懒媚,情柔地挂在窗外,把这一刻屋内的光景,也照得温柔又寂静。
然而,也只一刻。
外间忽传来凄厉的尖叫,继而伴着一声:“柔妃娘娘饶命——奴婢当真亲眼看见,意嫔主子满面溃腐,还有血和脓水,奴婢岂敢造谣编排主子,更不敢欺骗娘娘!”
还有拉扯挣扎之际,带倒了什么摆件的响声。
萧无谏长眉一压,冷声唤候在外头的人:“隋安。”
孟绪猜测,是柔妃让人对莺时动了刑。
她知道,这件事远未结束。
当然不能就这样结束。
赶在隋安进来之前,孟绪松开手坐正。
她看见,帝王亦是温存尽去,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淡淡审视。
其实,孟绪也想知道,今日他为何会来。
她可不曾派人去请,那么,又是谁越过她去向帝王报的信?
陈妃纵知此事蹊跷,内里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鬼蜮伎俩,可明面上既未造成什么后果,也没有充足的证据,无论是柔妃还是意嫔,她都不能问,也断断问不出什么。
唯一能审的,也就是一个欺上的恶奴。
她与柔妃一同坐在上首,莺时被人押到了二人跟前。
莺时鬓发散乱,泪水潸潸,害怕得不成样子。
可是无论怎么审,她都只有这反反复复的一句,颠来倒去地说:“奴婢真的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意嫔满面溃烂!”
柔妃越听,越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眼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好一个奴才。”
好一个忠奴!
她坐在这儿本不过是旁听,此刻却越庖代俎,横插一手道:“这奴才诓骗本宫,让本宫在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陈妃面前丢丑,倒显得是本宫盼着意嫔生什么灾病似的,着实是陷本宫于不义。来人,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说出背后的主子是谁!”
陈妃还没来的及阻拦,柔妃带来的内侍已上前就要动手。
惊恐之下,莺时起身,慌不择路地往外逃去,却被柔妃的人一左一右掣制住,重新按在了地上。
带翻一地狼藉。
莺时再不能反抗,太监揪起她的发鬟,就要扇下巴掌。
陈妃看不过眼:“我主理六宫,这丫头既传讹欺上,动摇人心,审问她是我分内事,不劳你费心。”
柔妃却好似与这小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丝毫不给陈妃面子:“你只管审你的,我也打我的,就看看谁先撬开这贱婢的嘴巴。”
几巴掌落下,室内惨叫声有如鬼哭狼嚎,陈妃让人上前拉开那太监,对柔妃醒诫道:“你这样,是要屈打成招?陛下还在里头!”
也就是这个时候。
萧无谏喊了一声:“隋安。”
外间的众人一瞬时都止息了动作。
隋安更是叫苦不迭。要知道,梁宫各宫的偏阁规制都不大,如若将每间偏阁的主屋细分,拢共也就能分成三间屋子。
最中间是正堂,也是入户的地方,平日多作待客、用膳之用。正堂的一侧就是内间,也就是妃嫔们的寝屋,通常一半是起居的地方,用以休息、梳妆,另一半则是正儿八经的寝卧之所,中间会用楠木、梨木等金贵木材做一道隔断。
隋安要待命,自然得在外间待命,也没别的去处。方才便将陈妃与柔妃审问莺时的场面看了个全。心里干着急,却不敢劝。
审问自然可以,但在人家的地盘上私设刑堂,还把人屋子里的东西砸了,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闹得这么难堪,倘若惊扰了陛下,更是罪加一等。
可是陈妃都没劝住,他去了,柔妃就肯给这个面子?
这两位娘娘明明是一起来的,而今带来的两拨人却都快对上了。
隋安只怕自己上前劝阻,会平白再添一重混乱。
这不,如今终于还是惊动了陛下。
他有些忐忑地敲了两下门,开门而入。
“陛下有何吩咐?”
想到陛下此次是来看望意嫔,两人个免不了你侬我侬一番,隋安更是整个人像只鸵鸟似的含着胸,眼睛盯着靴尖,全然不敢窥视榻上的一帝一妃。
其实孟绪本已腾挪开身子,都快靠上床头那只软实的豆壳枕了,和萧无谏中间的空当都足够放一张炕几,清白得不能更清白。
她本就是出自将相之家的高门贵女,家里虽未让她学什么女四书,该教的礼义廉耻却是半点不曾马虎的,自做不来那些当着旁人的面卿卿我我的事。
可隋安这般样子,眼睛都快看到地底下去,就好似认定她和帝王正在榻上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连余光瞄到一眼也害怕。
反而教孟绪有些胆从心起。
于是,孟绪拥着半床衾被,重新蹭了过去。
前衿恰抵在帝王的肩臂后侧,下巴则落去了他的肩山上,半边身子都同帝王挨贴得严丝合缝。
肌体似玉,欹靠人上。
她不再向他索求一个怀抱,却用女子最温软的香怀诱他入瓮。
然后莹滑的一只纤手就自后绕到前,擒住了他的手掌,偷偷带进了锦衾之下。
就在这暗热的深窝中,悄悄玩起了帝王的手指。
因为,他方才那样审视她的眼神,她不喜欢。
若她果真是个仰慕他的女子,怕要被那样的眼神伤心、甚至剜心了。
可他若是连这点小伎俩也看不破,他又枉为一位足以继往开来的盛世明主。
挡不住他的审顾,她只好报复回去。
榻上,是锦衾起伏的软浪,用上好的鸭绒填就,要让人深陷,让人栽倒。
背后,也是芙蓉雪肉垒起的汹涌波涛,像是一怀流化的春水,酥酥腻腻,磨人心窍。
还有指掌间游走的痒热。
萧无谏心神为之一荡。
语气却不见什么波澜,稳声对隋安道:“那宫人叫莺时?押入内狱,不必再审。”
这旨令简明扼要。
隋安步子堪堪迈定,忙应道:“是。”
人还没站稳,又匆促地退出去了。
隋安本做好了被问话的打算,没想到陛下什么也没多问,像是早已有了考量。
孟绪很快领悟到了帝王的用意。
和内狱的刑讯手段相比,柔妃今日让人动用的刑罚,恐怕都算的上和风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