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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玉奴—— by再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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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漏心?想,他还是不说话的?好,不说话的?时候人起码要真实一点?。
但她仍愿意?陪着他扯这些鬼话连篇的?谎,“肯定是魇住了?,睡前松松筋骨,或是叫丫头们?捶一捶,兴许能好些。”
他坐直一点?,敛着眉头,“一会回去是该叫丫头们?捶捶,你不知道今日我为你跑了?多少路。”
“为我?”玉漏简直不知该从哪头问起,“你今日不是在外头请大爷吃酒么?”
池镜笑着看她一回,又朝门?外看一眼,“出去说,我有东西给你。”
玉漏马上想到他许下的?礼,魂儿?忽然来了?些精神,也还是不忘记关怀,“你好些了?么?”
他笑了?笑,一径起身往外走。玉漏跟着出去,撞见个丫头,她对?人说:“池三爷要走,我去送送。”
这厢出来,已近黄昏,月亮有了?个灰淡淡的?轮廓,嵌在蓝沉沉的?天上,周遭云迷雾锁,玉漏跟在后头,看在他背上的?眼睛仿佛散着鬼魅似的?光,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谋划着要吸书生精气?的?女妖精。

第28章 春风扇(O九)
忽然池镜掉过头,将?玉漏扯进墙根底下一座假山后头。由怀里?摸出?个小锦匣来,随意?递给她,“我一见它就觉得和你相衬。”
打开是对红玛瑙
珥珰,珠翠钗环一类的东西从前在唐家玉漏也见过不?少,不?过都是戴在别人身上。她托在掌中看了看,心里?很喜欢,嘴里?客气着,“我领三爷这份心就是了,没想过真要三爷的礼,三爷又何必破费。”
“钱倒不值几个,要命的是为了它,折腾了一下午。”
池镜把如何买它的事情道给她听。玉漏跟随他的言谈想像着那条曲折无穷的四井巷,湫窄蜿蜒的小路成了一条线,这珥珰就是线上的饵,她自?己则是那握着线的人。
无论他是怎样不?耐烦不?情愿,也终归为她付出?了一点艰辛。男人一旦付出?一点,就会想着回报,果然得到点回报,又贪心地想要更?多?,便不?由得要付出?更?多?,直到女人为他死心塌地。
她虽不?能死心踏地,可也得回点甜头给他,所以把珥珰蜷在手中收在胸前?,眼睛笑得弯弯的,“多?谢三爷,我很喜欢。”
池镜睇了她一会,倦淡地笑了下,“来,我给你戴上看看。”
偏玉漏常年不?戴耳坠子,耳朵上扎的眼有些封住了,那细银钩子半晌穿不?过去。池镜托着她的耳朵,因为过分小心,眉头越皱越紧,额心挤出?几道纹来,舌尖在下唇一舔,索性将?下嘴皮衔住。
凤家自?缺了人手后,就不?大打理园中草木了,这假山底下苔痕露冷,罅隙里?乱遭遭长出?许多?荒草来。玉漏看着他的脸,一时看迷了,忽然想起那些妖精鬼怪的故事的结尾,往往是女妖精以色诱人不?成,反给书生以情迷惑了心,落得个惨淡收场。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抬手摸那只耳朵,“我自?己来好了。”
“别动?。”他轻叱一声,隔一会放开眉,还是那倦淡的笑意?,“这不?就好了?”
玉漏顺着耳垂往下摸,摸到那颗小小的红柿子上,觉得是颗火星子蹦到了手上。
他又给她戴另一只,同样费了些功夫。都戴好了,他退开一步,歪着眼睛欣赏,“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玉漏抬额看他一眼,“你是夸你自?己呢,还是夸我呢?”
他挑下眉梢笑道:“你我之?间?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玉漏还在笑着,他便摇摇手拔腿走了,不?要她再送。玉漏只好往回走,两?只耳朵还在发烫。
走着走着,她把珥珰摘下来收进怀里?。冷风一吹,心也跳得慢了,耳朵也渐渐凉下来,连他身上的酒香也都散了。
隔两?日打发凤翔启程,阖家送至门前?,凤太太一面抹眼泪一面拉着凤翔叮嘱了好些话?,又是凤二爷说了许多?,轮到俪仙,难见的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眼圈红红的,话?闷在嘴里?将?说不?说,怕人家听了笑话?她似的。
凤翔一时也动?了柔肠,摸出?帕子替她搵泪,“我这一去,阖家上下就托付给你,望你上敬婆母,下爱手足,和和气气的才好。”
俪仙抿着嘴点头,不?发一言。凤翔眼往人堆里?看见玉漏,一堆话?堵在喉间?,又怕这时候刺激了俪仙,只好忍下来,向她笑着点头。
那一折首无非是珍重?的意?思,玉漏心领神会,也和他点点头。他把心一横,眼一收,攀上马去,穿着青绿补服,头戴乌纱帽,意?气风发地拉动?缰绳,领着两?个下人去了。
玉漏朝去路盯着他的背影望,天在濛濛中透着点亮,附近有人“叮叮”地敲着什么响,是卖麻糖的。出?早摊的人在相互打招呼,锅碗灶盆在响,旋即有人叫卖起来。这些声音渐渐汇成了人海,听起来茫茫的。她认定和凤翔的这次分别是永别,没道理等他回来。然而脑子是这样想,心也管不?住有些怆然。
大家都是怆然,唯独香蕊惦记着正事,一回房就兴兴头头同俪仙说:“这下子好了,总算熬到了这一天,往后西屋那个的贱命就是攥在咱们手里?,明日先想个法子出?来给她些苦头吃,往后再慢慢算计着叫她死!”
俪仙因为正在悲戚,又兼近来这一段见凤翔似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已提不?起狠心来,只闷头不?说话?。
香蕊倒了茶来窥她,“怎么,你这时候倒心软起来了?”
俪仙道:“我看咱们也太拿她当回事了,她有什么了不?得?还能越过我去?你瞧方才大爷走的时候话?也没和她说。不?管怎么样,大爷心里?还是有我的,我和他到底是夫妻。这会他才走,咱们就弄他的人,等他回来,不?定怎样怪我呢。”
一听这话?,香蕊怄得不?行?,登一下搁下茶盅,“你看你,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才给大爷哄了几日啊就忘了那贱蹄子的坏处。我尽是替你白操心,盼着算着到今天,你又犯了心软的毛病。我的奶奶,我的姑娘!你几时成了这样没主意?的人了?往常多?少事还不?是说怎么样办就怎么样办,从不?见你这样子犹犹豫豫长芯子的蜡烛一般。”
几下说得俪仙硬了硬心,“那只管这样,你把那小蹄子叫来,我先试试她的意?思。要是她往后肯安守本分,从前?的事我也不?和她计较了。要是她还是想着越过我次份去,就还按咱们商议的办。”
香蕊瘪了瘪嘴,只好按她的意?思去叫玉漏。玉漏算准了俪仙是迫不?及待要拿她开刀,又怕又盼的进了屋里?,谁知俪仙开口却说:“今日大爷往常州去,不?知几时才得回家一趟。他走时的话?你也听见了,要我把家操持得和和睦睦的。我和他是夫妻,自?然一条心,往后只要你规矩本分,晓得自?己的身份斤两?,从前?的旧账我也懒得去翻了,大家都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还了得?玉漏一时“受宠若惊”。又慢慢自?慌乱间?镇静下来,笑了一笑,“奶奶说这话?,我几时有个不?安分的?”
俪仙乜她一眼,“这还用我和你去算么?你成日在大爷跟前?装可怜,又满府里?充好人,专把我衬得跟个夜叉似的,如今谁不?说‘玉漏姑娘和顺,大奶奶凶得霸王一样。’你当我听不?见啊?”
玉漏看见炕桌上茶盅空了,转头去提壶续茶,撞上香蕊在后头站着,她竟也不?避让,直勾勾撞过她的肩去。
一时提了茶壶来,茶烟乍起,在沥沥的声音里?她斜看俪仙一眼,脸上恍惚有一丝不?怀好心的笑意?,“大奶奶见谅,我是没法子。我是什么身份的人?在唐家的时候因为嘴快心直就吃了不?少亏,到了这家里?,还不?长个心眼子?那时在唐家,遇上唐二那个冤家,是个喜新厌旧没长性的货,我的心原是灰了大半。谁知到了这里?来,见咱们大爷却不?是那样的人。大爷满腹文章,斯文谦逊,踏实沉稳,待我又是那样的温柔体贴。我想着,这才是一个女人一生的好归宿呢,我就是学,也要学着处事为人,只盼着阖家上下都喜欢我,才能和大爷恩恩爱爱,一生一世。”
这席话?说完,俪仙本来奄奄待熄的火登时腾腾腾地窜起来,窜到五脏六腑,把桌儿一拍道:“好啊好啊,大爷前?脚走,你后脚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他不?在家,索性你连装样子也懒得了,可见我往日没看错,你是憋着要爬到我头上去呢!”
还未说话?,又咚咚咚捶桌儿,“‘恩恩爱爱’,好你个恩恩爱爱,你把我往哪放?反了天了!”
香蕊因见俪仙冒火,忙在旁敲边鼓,“才刚奶奶还发善,说从前?的事别去计较它了,我说什么来着?奶奶宽宏大量,可人家不?见得领你这份情。听听人家的打算,往后要和爷做对恩爱夫妻呢。我看这会倒不?是奶奶容不?容得下人,倒要看人容不?容得下奶奶了。”
一番话?又将?俪仙架在柴上烧,气得再讲不?出?道理来,只提脚踹在玉漏肚子上,“去,把搓衣板拿来,叫这蹄子跪着!”
外头有个丫头忙去取了来,玉漏跪在跟前?,拚命挤出?两?行?清泪,呜呜咽咽道:“大爷才走,奶奶就苛待他的人,就不?怕日后大爷回来和奶奶算账么?”
不?待俪仙,香蕊掉到前?头来先啪
啪掴了她两?巴掌,“怎么着?望着搬出?大爷来做挡箭牌就不?敢打你怎么着?我看你这蹄子真格是不?知天高地厚!”
俪仙气极了倒笑,“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和我算账,难不?成为你,还要休了我不?成?好啊,那我就等着他回来休我,只看你等不?等得到那一天。”说着,向碧纱橱外把那两?个丫头也叫进来,“给我打她,她那张嘴不?是最会哄人嚜,索性就给我打烂了!”
玉漏这一晌受了二十来个巴掌,脸也肿了,嘴角打得渗出?血来也不?知悔改,专说些阴阳怪气怄人的话?。外头人没听见她这些话?,知道后都只当俪仙是看凤翔走了,忙不?赢地和玉漏秋后算账。因看不?过去,便跑到凤太太那里?告了俪仙一状。
午饭才过,文英就到这头来传凤太太的话?,见玉漏还在搓衣板上跪着,一把将?她扯起来,和俪仙冷笑一声,“太太叫我来问一声,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奶奶闹得这样人仰马翻的?太太有话?,大爷才刚走,家里?还是消停些的好,仔细叫人听见了笑话?。”
这里?才收去午饭,俪仙在榻上剔着牙,朝地上呸了两?口,冷笑道:“她打碎了我一个茶碗,我不?过说她两?句,她竟和我顶起嘴来。你凤家的丫头都这样没上没下的,我做主子的不?教导教导,难道旁人听了就不?笑话??”
文英去看玉漏,玉漏也不?反驳,她只得转头道:“不?过跌了个茶碗,也没什么,从前?奶奶生气时不?知摔了多?少,要心疼,前?头那些还心疼不?过来呢。”
俪仙干脆不?怕她了,“那姐姐就去回太太,说我管束我屋里?的人管束错了,看怎么罚我,我领着。”
文英到底是丫头,不?能和她硬顶,笑道:“不?敢,我也是奉太太的意?思过来劝两?句,没有别的意?思,奶奶可别多?心。太太说得好,一个家里?头不?论上下尊卑,都该和和气气的。奶奶这会罚也罚了,打也打了,也消了气了,就当是看太太的面子,算了吧。”
这便将?玉漏搀回西屋,文英自?回凤太太房里?取棒疮药。玉漏搬了妆奁放在炕桌上,翻开镜子一瞧,两?边脸颊肿了些,嘴角给打破了,像小时候生冻疮。还比不?上冻疮疼呢,这伤起码干脆,冻疮是好了又生,好了又生,一个冬天也不?能干净。
未几文英回来,阖上门说:“我先时就说,大爷一走,大奶奶准和你过不?去,可不?是叫我说准了?太太那精神愈发不?好了,才刚我回去说,太太怄得气顺不?下去,这会张妈正忙着煎药。依我看,你索性到太太屋里?去伺候,避开她些,这才第一日呢,后头不?知还要怎样变着法的整你。也有太太听得着的,也有太太听不?着的,更?何况就是太太听见了,也没力气次次都管。”
玉漏自?己接过去药膏子,剜一点在指端上对着镜子细细搽抹,“躲得了和尚躲不?开庙,就是躲到太太跟前?,大奶奶愈是有气,更?要想着法治我。何况你说的,太太身子愈发不?好,何苦叫她老人家再为我这样没要紧的人操心?我忍耐忍耐就过去了,大奶奶的性子你还不?知道?等过些日子,她的气撒完了也就完了。”
“就怕她旧气不?完,又有新气。”
玉漏笑了下,“大爷不?在家了,哪还有新气添?”
文英想来也是,只得点头道:“那你留着神,有什么委屈来告诉我,我告诉太太。太太但凡精神头好些,自?然是要给你做主的。”
玉漏嘴上答应得好,实则全作了耳旁风,非但不?留心,暗里?还要和俪仙斗气。本来俪仙刻薄是刻薄了些,还不?至于真下得了狠把人往死里?治。可架不?住玉漏东一下西一下点火,叫她那火炮脾气一日不?曾歇下来,将?院内的粗使活计一律交给玉漏去干不?算,还要挑出?错来今日打她几下,明日罚她一回。
接连七八日下来,玉漏旧伤不?好,复添新伤。俪仙又说眼下开了春了,不?许她屋里?再点炭。然而春寒料峭,玉漏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扫洗屋子,又要是洗不?完的杯碟衣裳,没日没夜和冷水打交道,这一向就着了风寒。
这日午间?正得个空在床上歇息,偏来个小厮传话?说:“角门上有人找姑娘,说是姑娘的亲娘。”
玉漏不?能叫她娘进来,只得换了衣裳往角门上去。果然看见秋五太太在门前?踱来踱去,脸色焦灼。赶上去一问,才知是为玉娇的事烦恼。
自?从元夕一过,秋五太太就把赵老爷求亲的事说给玉娇听,玉娇生死不?依,前?头两?日还闹,这两?日索性不?言不?语,连饭也不?吃了。秋五太太打也打了,劝也劝过,强软无法,只得来找玉漏家去说说。
玉漏本来浑身疲倦,此刻更?是不?耐烦,抽开胳膊道:“您都没法子,我能有什么法子?不?送她去那赵家不?就完了?见钱眼开的时候不?见你们急,这会又急上了。”
秋五太太怄得直朝她额角上戳,“你这会和我顶什么?她是你姊妹不?是?难道你眼看着她死不?成?!”
“她的姊妹又不?单我一个,叫玉湘回去劝她好了。”
“玉湘在胡家哪里?得空?上月还听说小少爷那个奶母不?好,近来正忙着四处找奶母。他们太太身上不?大好不?肯管事,凡事都叫她在旁照顾着些。这是太太器重?她,这会叫她为娘家的事丢下那头的事,岂不?是带累她?”
玉漏不?禁冷笑,“这会又怕带累着谁了——玉娇要死也不?是我害的,还不?是你们逼着她去死!一个黄土都快埋到脖子的糟老头,叫您嫁你情愿?您不?想她死,不?如就依了她。”
“叫我依了她,那不?如叫我去死!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白便宜了那穷小子?不?成!你不?肯去劝,干脆就让她死,我也不?管了,横竖死了她一个,我还有两?个!”
秋五太太转身要走,玉漏只怕她真做得出?来,忙上前?拉住,恨得笃脚,“您倒是等我进去回一声再跟您去啊!”
待要进去回俪仙,俪仙又在歇中觉,玉漏正变着法的要得罪狠她,索性也不?告诉她,只告诉了文英一声,下晌就跟着秋五太太归至蛇皮巷内。
上楼一瞧,楼梯口那两?块板子照旧锁着,窗户照旧钉死,玉娇玉容淹淡地睡在床上,凭你和她说什么,硬是一气不?吭,全当死了一般。
恨得秋五太太在她脸上啪啪掴下两?巴掌,“你要气死人啊?!你打量着做出?这副鬼样子来吓人,我就会依你?我明白话?告诉你,除非我和你爹都死了,那时随你怎么样。我们活一天,就不?能答应你和那什么鬼夏鬼冬的事!”
玉娇吃了打也不?发怒,干瞪着两?眼把身向里?头一翻,仍是不?理人。
玉漏忙劝着把她娘赶下去,“您叫我回来劝,又打什么?您只管下去忙您的,我和她说。”
走回头来看时,玉娇只管目怔怔望着帐顶,眼泪糊了一脸。窗上硬挤进来的一片光,像片碎了的镜子掉在她眼睑底下,照着脸颊上一点生机勃勃的茸毛。她是她们姊妹三个里?生得最好的,偏生命最苦,先时是那位姓陆的老爷,后头又这位赵老爷,她的青春仿佛注定是要折在这些老男人手里?。
除了这没意?义的抵抗,她实在走投无路。然而泪水里?还保守着一点坚持,坐起来道:“你也不?犯着帮着爹娘来劝,我明白告诉你听,想我去赵家,除非我死。”
玉漏噗嗤一声笑出?来,坐到对过床沿去,“娘也说死,你也说死,到底是要谁死?净说这些赌气的话?,可见你这几年是单长岁数不?长脑筋。”
玉娇横她一眼,“你长脑筋,那你替我出?个主意?。”
“要依我的主意?——”玉漏顿了顿,叹了口气,“你就嫁了那姓赵的,他和他那位夫人不?都上了年纪?过几年就是要死的,这几年内,生养孩儿是没指望的事了。你机灵点,哄他们立字据留下份家业给你,将?来就是他的女儿女婿来闹也不?怕。难道老子娘死
了,就要把他们留下的人赶尽杀绝?他们难道不?怕人家说没孝道?你无论如何还算他们长辈,又有字据在那里?,再请爹找找衙门的人,还怕没有你的份?你也别惦记全都要,大家都分一点,都得了便宜,谁还真拼了命跟你计较不?成?”
她自?说得头头是道,玉娇听了半晌不?言语,隔会吭地笑出?来,“那再往后呢?拿了钱回家来,趁着人还没大见老,又给爹娘卖一次?”
等爹娘死了,她也彻底老了,再卖也没人肯要。只要爹娘不?死,就终身可以做得了她的主。她根本就是生在囚笼里?,自?然而然终身监禁。
小夏裁缝是这囚笼的钥匙,为人妻起码还可以做得了自?己一半的主。何况他爱她,何况他爱她!
她将?头歪在床柱子上,恋恋的目光望着妆台上一柄木梳,“你满脑子想的都是钱,不?会懂的。”
玉漏盯着她那两?片娇艳的嘴唇,仿佛里?头吐出?的是什么恶毒的话?,脸色不?由得变了,“不?想钱还想什么?难道像你,净想这些个有的没的,能抵吃还是能抵喝啊?既然我不?懂,我也懒得管你,随你要死要活好了。”
说着赌气把床上的箱笼搬开,铺好了床赌气自?己睡下了。她原就有些病气在身,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又像是醒着的,连窗外麻雀叫唤也听得见。
那雀儿叫得奇怪,两?短一长,很有律节,旋即就听见一阵轻微的响动?,是玉娇压着嗓子说话?:“我娘在家呢,你先走吧。”
玉漏觉得不?是在做梦,把眼皮撩开条缝看,见玉娇正扒着支摘窗,眼向着底下两?户人家的墙缝里?。
又听一个男人小声说:“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想好了,我带着你走,咱们跑得远远的,我有手艺,饿不?死咱们,只要你不?嫌弃我!”
玉娇欣喜不?已,两?手抠住几块钉死的板子,“我要是嫌你,就不?会给关?在这屋里?了!”说着转了转眼珠子,看玉漏一回,见她还睡着,又向底下墙缝里?道:“你此刻先回去,明日一早在码头上等我,我想法子跑出?去找你。要是我明日没到码头上,就是没能跑出?来,你后日再去等。”
底下说:“好,你一日不?来我就等你一日,你一世不?来,我等你一世!”
两?个人匆匆约定,玉娇忙赶他走了,仍旧坐回床上去,轻着嗓子喊了两?声“玉漏”,见她没醒,方才放心。
然而那颗心终于是活了过来,在腔子里?砰砰地,全无章法地乱跳个不?停。要跑出?去实在不?容易,但她连法子也来不?及去细想,只是盲目地在屋子睃巡一圈。
有些杂物和箱笼都堆玉湘那头的墙根底下,屋里?暗得很,看着那些东西像个庞然怪物蹲在那里?。空气阗着尘埃与发霉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旧得快要朽烂,有一束金黄色的太阳从窗户射进来,使这味道愈发浓烈了。
她恨不?能此刻就从这里?逃出?去,至于逃到哪里?也不?及去想,光是想着要跑出?去,结束这生命冗长苦闷的囚禁,就足够她兴奋得不?行?。
又看了回玉漏,她还安稳睡着,仿佛受困多?年,业已习惯了这间?死气沉沉的囚室,还能偶然间?做个好梦。
直睡到晚饭时候,还是秋五太太在楼下喊吃饭玉漏才起身。连秀才不?在家,只得一个菜,用个又大又深的陶碗装着,厨房里?有什么就折在里?头,一锅烩。米是掺了砂的陈米,干净的米也有,舍不?得,只有连秀才在家时才肯吃。
玉漏由嘴里?呸地吐出?一粒砂,眼不?看着秋五太太道:“您夜里?可别锁楼梯口那小门,我还要起夜。”
“就你事多?。”秋五太太随口抱怨一句,想着这些日子都没出?什么差池,大概无碍。继而又问:“你二姐怎么说?”
“还是那样子,抵死不?嫁。”
“我看你是没用心劝她。”秋五太太怨她一眼,叹了口气,“由不?得她,你爹日子都同那赵家定下了,礼也收了人家的——”
话?音未落,玉漏就握着箸儿把那只大陶碗敲了敲,“才刚发了一百两?的财,您就给我吃这些个?您也太会过了。”
秋五太太一指戳在她脑门上,“不?会过,不?会过早叫你们几个给吃穷了!”又说回方才的话?上,“好在日子近,量她一时半刻也饿不?死。到那日,就是绑也要把她绑上轿,我看她再同我强。”
玉漏笑道:“只见过五花大绑卖人的,还没见过五花大绑送姑娘出?阁的。”
秋五太太把箸儿往桌上一拍,“噢,叫你回来不?是为劝她,敢情是专来怄我的是不?是?”
玉漏不?再说了,捧着碗只管把饭菜朝那滞留着笑的嘴里?扒,塞了满口的苦涩,也不?觉得怎么样,只管麻木地将?其?统统嚼咽入腹。
夜里?玉漏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又不?敢“醒着”,只得死尸似的睁着眼干躺在床上,连翻身也不?敢,唯恐惊吓了玉娇。谁知道玉娇几时动?身?她替她数着时辰。
远远的有户人家先起来,一定是前?头姓焦的那家。是做卖水的营生,比旁人都起得早,在自?家井里?打上水,两?个大木桶装着放在木板车上,吃力地推着送去街上没有打井的人家。赚的钱还不?够糊口,所以他们家女人有时候也卖肉,趁男人不?在家,就在他们那两?间?破屋子里?。连玉漏也晓得些,他家男人未必会没察觉,不?过装聋作哑,大家面上过得去。不?然还待怎的,难道真放着一家子老的小的饿死?
月光还是那样浓,铺在帐里?是一层清透的冰霜,里?头嗅得到有股冷气。及至听见隔壁王家也起了动?静,知道约莫是将?近卯时了。
开肉铺的也得早起,要赶在买菜的前?头。他们院里?有轻微的锅灶响,一定是王西坡那媳妇在烧早饭。玉漏没见过他那媳妇,是她先去的唐家,西坡后娶的妻,后来就是偶尔回来一趟蛇皮巷也无缘得见那妇人。
那妇人声音倒是好听得紧,细柔温吞的,“屋里?吃去吧,外头站着不?冷么?”
西坡好像没应声?不?应当,他一向对人很有礼,不?分内外。大概是听不?见,他一贯说话?声音低,话?也不?多?,像个读书人。从前?和她也是一样,低低沉沉地喊一声“三姑娘”,然后只管把一块用粽叶搓成绳拧着的肉递到她手里?,至多?再添上两?句,“铺子里?卖下剩的。”“犯不?着给钱。”
那媳妇又说:“他们家那窗户还钉着,也不?晓得几时才拆。”
原来他是在院里?望她这扇支摘窗。
玉漏感到一点孩子一般的兴奋,然而有什么抑着它想笑又笑不?出?来。她捱着一份酸楚,有冲动?想要爬起来去扒着窗户看。可不?用看也知道,那院子里?一定是挂着些猪大肠,滴滴答答沥着水,谁的沾满腥气的眼泪。它们终日挂在那里?,仰着头看,能遮住南京城的半片天。
她的确和玉娇不?一样,玉娇以为有情有爱,就能逃出?去,逃出?去就是自?由了。而她老早就觉得这世间?根本就是个无边无际的笼子,自?由不?过是久困于笼产生的一抹幻觉。
不?知又过几时,迷迷瞪瞪听见院门的门栓落在地上,“光当”一下,就是秋五太太也给惊醒了,须臾即在底下喊起来,“你往哪里?去?小蹄子,你给我回屋去!回屋里?去!”
玉漏在心头骂了句玉娇笨,忙穿了衣裳下楼,见秋五太太正和玉娇在院里?拉扯,几下不?敌,给玉娇跑了出?门去。秋五太太待要朝外头追,玉漏忙赶上前?说:“娘的腿脚哪里?跑得过她?我去。”
秋五太太只恐玉娇卷了什么值钱的东西走,便一口应下,“快,给把那蹄子追回来,看我不?打死她的!”言讫只管慌跑到楼上查检箱笼。
未几玉漏由巷里?喊着“玉娇”追到东临大街上来,天只濛濛亮,街上人迹寥寥,一眼便看见玉娇在前?头拼了命的跑。玉漏心下踟蹰不?定,拿不?准主意?该不?该追她回来,因此总是要赶上没赶上的,跑得气喘吁吁。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前?头哪里?钻出?辆马车,由那车上倏地跳下个人,一把拽住玉娇。玉娇回头一看,也不?知哪里?杀出?个拦路鬼,挣又挣不?脱,恨急了,一口照着这人
手腕咬下去。
池镜吃了狠痛也不?撒手,只待玉漏撵上来,才将?玉娇向她丢过去。
玉漏扶稳玉娇,也一惊,“三爷,怎么是你?”

第29章 春风扇(O十)
池镜扼住自?己?的手腕转一转,倒不知他们连家的女人牙口这样好,咬得他手上渗了血。他将额心皱着,瞅玉娇一眼,“要不是遇见?我,你姐姐就跑没影了。我往史府去读书,走到这里,可巧看见你在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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