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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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想着,玉漏心?头?既是惭愧,又?隐隐有一份窃喜在。她看见他很快就走进仓惶的人?海中,背上落满太?阳光。不能不承认是他替她从前极抑塞沉闷的日子镀了一片金,单是这一点,就值得她无限怀念。
“他是叫什么??”
玉漏一回头?,就对上池镜漫不经意的笑脸。她吓了一跳,说人?的名?字也像有点心?虚,“王西坡。”
“哪个‘坡’?”
玉漏握起他的手,在掌中写给他看。
“西坡——”池镜想了想,笑道:“但得此心?如此地,不妨朝暮与周旋1。”
玉漏也笑道:“听说是他们老家乡下有座山叫‘西坡’,才起的这个名?字。他爹妈又?不识字,哪里想得到诗词上去,给他孙子起了个名?字,叫东坡,无意中倒重了苏轼的号了。”
“他已成了家?”
“二十?来岁的男子汉,难道还不该成家么??”
池镜敛回目光,扭正了脑袋慢慢点了两下。他也正是二十?冒头?的年纪,好像有意在点拨着他似的,他不好搭她这话。
玉漏见他沉默,心?思一转,是觉得这话有点令人?尴尬。这一向?他们池家在议论?他的亲事,他暗里又?跟她在这里搅和,也许他以为她是在暗示他“将来”,他一时还没有打?算,只好缄默。
她也只能跟着缄默,再要说什么?无非是替自己分辨没旁的意思,不好,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要么?不分辨,顺着这话说下去,但那好像又?有点逼迫他的意思。
他们当前这浅淡得若有似无的关系,哪里经得住一点逼?
暗暗在这里算来算去,又?有点心?酸可笑。她有道理去相信,池镜的出?现,也许根本就是来替西坡报仇的,世?间情缘流转,他恐怕是她的报应。
要走好一程子,玉漏的脑袋跟着车马颠得一晃一晃的,觉得困乏,但是又?不好靠到池镜身上去。
池镜看见一笑,把她的头?扳到肩上来,“靠着吧,咱们已然熟到这份上了,你还臊个什么??”因而摸到她额上在发烫,不禁正了神?色歪下脸,“你身上有点烧,可是病了?”
玉漏摇头?,“不妨事,就是在家给风吹着了。”
池镜忙将外氅解下来围在她身前,“这个天最容易着冷,别瞧日头?好了就随意脱减衣裳。回去请个大夫瞧瞧。”
玉漏只是笑,池镜揣摩着凤翔不在家,凤太?太?又?病着,凤家有谁还管她?再依凤大奶奶那性子,不治她病就罢了,还能替她请大夫?因此撩了门帘子吩咐永泉,“路上瞧见药铺就停下,进去问问看有没有能诊病的。”
未几果然就有家生药铺子,正巧掌柜的是个资历老道的郎中。池镜不由推脱拉着玉漏进去,进了内室叫掌柜的看诊。
那老掌柜的见是这样一对年轻的男女,开口便说:“请奶奶伸出?贵手,老朽先探探脉。”
玉漏尴尬地把池镜望望,他倒很自得地坐在椅上吃茶。看见玉漏在看他,笑着说:“伸手去大夫诊诊看,不怕什么?。”
她便把手腕搭在个四四方方的小软枕上,老掌柜摸了会又?问几句就说是伤了风寒,现抓了几副药给永泉拧着。池镜拿了一两碎银给他,大夫直说多了,池镜一面回头?说余下的做赏钱,一面吩咐永泉把小踏凳放下来,搀着玉漏登舆。
想不到他倒是个万般体贴的人?,行?事格外周到,又?不过分,玉漏坐在车内思忖着,有些发呆。
池镜抬胳膊将她往身上带了带,“你靠着睡会,还有些时才到。”
这一觉直睡到凤家前头?才醒,池镜吩咐马车就停在此处,不好到门上给人?瞧见。玉漏要下车时,他又?绊着她嘱咐,“回去记得把药煎来吃,好生歇歇一夜,保管就好了。”
玉漏还在点头?,他又?不知哪里摸出?个二十?两的整锭子,掰开她的手,只管放上去,笑道:“拿着买些好的吃,也进补进补,瘦得这样。”
玉漏忙要还给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拒绝的话,到这份上,好像多说少说都有点不对意思。只好说:“你就给我这些钱我也没处使去,吃喝一应府里头?都有。”
“那是凤家的钱,不算的。”他将她托银子的手蜷起来握住,“你花我的钱,难道不是应当的?不收下倒是和我见外了。”他说得可怜,“你和凤翔也是如此见外?”
玉漏只得收下,一时屁股像给那银子沉沉地坠在座上抬不起来。
池镜又?笑道:“晓得了,下回化了这整锭的再拿给你,免得你没处去化。这一锭没处使你就当是攒着,过几日我再来瞧你,给你几吊散碎的来。”
“你怎么?好来得?”
“有什么?不好?我来探凤太?太?的病又?有什么?可疑?”
玉漏点头?,“我倒忘了这个,太?太?见着你自然也高兴。”
他笑着,很喜欢她这点自觉,没想着要把他们的事闹出?来。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清楚,给人?知道最无益的是她,她缩头?缩脑的想必也没那份胆气。他可以给她花钱,再多也舍得。但玩归玩,没必要往长?远打?算。
“我送你的那副耳坠子怎么?不戴?”他摸着她的耳垂问。
玉漏腼腆笑道:“怕给人?瞧见了问。”
“问你只说家里带来的,不过扯个慌就敷衍过去了。”
“我家里头?没有这样的东西,都是知道的。”
池镜懊恼地微笑,“瞧,我竟没想到这些,净弄些没用的玩意给你,干脆拿去典换成钱使。”
“那怎么?成?”玉漏两只眼睛莹莹地向?他笑
着,一副爱屋及乌,但又?待遮掩的羞涩,“就是戴不上,我也要放着。女人?家嚜,总要有件像样的首饰。”
他也有这点好,玩的时候就要尽兴,对她这份呵护关怀倒是发自肺腑的,“那算什么?‘像样’?不过是个小玩意。我知道了,过几日你好了,咱们往金楼里去打?一整副的,要放也放点值当的东西。”
玉漏没看错,他的确很大方,就为这点也很值得她去赌。
她低着脖子道:“我要走了。”声音极轻,听不见尾音是断在哪里,好像根本没有断,有一条留恋不舍的线。
“嗯。”他鼻子里答应一声,懒洋洋的。然而真等她躬着腰经过他面前,他又?一把将人?往下拽。
玉漏直跌坐到他腿上,仓惶地看着他。他慢慢直起背,脸对脸贴得近近的,交融着呼吸,一面用拇指在她腮上轻轻摩挲着,人?也笑着,“只盼把病气过给我,明日你就好了。”
玉漏楞着,一瞬间捕捉到他粗乱的呼吸,仅仅一瞬间,就消散了。他又?将背贴回车壁上,放开些距离,玩笑着在她背上轻拍一下,“快走!一会儿我可保不住要做出?些什么?来。”
他保得住,玉漏想,如果她是玩情的人?,那他则是弄欲的高手,他控制得住自己,自然就能操纵别人?。
真是惊险,她差点为他所控,把嘴贴过去给他亲。
她是逃似的逃回院中,迎头?在洞门下撞见香蕊端着灰篓子出?来倒。香蕊凝眉便骂:“你还舍得回来?还当你是死在外头?,终生不回转了呢!”
玉漏也不理论?,自去西屋里搁东西,气还没喘够,就听见俪仙在正屋里喊她。赶出?门去,见香蕊在正屋的廊庑底下叉着腰骂,“你是死人?耳朵怎的?叫你半天你没听见?还是外头?玩得野了,奶奶也叫不动?你了?”
进去正屋,俪仙捏着矬子在碧纱橱内榻上锉指甲,歪着脑袋剔来一眼,“进来,我有话问你。听说你回家去了?”
玉漏两手扣在腹前,迎进来说:“因那日我娘到角门上找我,说家里有点要紧事,我回过太?太?就跟我娘家去住了两日。”
“呵,你倒逍遥,说走就走,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做主子的呢。”
玉漏待分辨不分辨的,“那日原是要回奶奶的,进来见奶奶在睡中觉,我想着不犯着为我的事搅了奶奶的清梦,所以只去回了太?太?。”
那香蕊走进来道:“你是这屋里的人?,凡事不必先回奶奶?你打?量着太?太?素日疼你,就一味只到她老人?家跟前装乖卖巧,这个家里,你眼睛里还有谁?”
俪仙颐指气使地冷笑一声,“人?家还用得着把谁放眼里?我又?算得上哪门子的主子?把太?太?哄高兴了,只怕将来这主子还要换她来做。你们这些人?,且等着日后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吧。”
另有个丫头?端茶进来道:“别人?我不管,我是只拿奶奶当主子。旁的人?,就是真有做到这份上的那天,我也瞧不上,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
俪仙因向?她一笑,“那么?些衣裳还堆在那里没洗,这会谁要你来端茶递水。”
这丫头?道:“这两日洗洗涮涮的,可把我累乏了,奶奶好肚量,难道只许人?家去躲懒,就不许我们也偷个闲?”
香蕊便走来推玉漏,“还不把差事做了去?回家歇几日就歇出?副懒骨头?来了,你不去做,还等着我们去做么??你躲出?去的时候,可都是我们几个帮了你的差事。”
那里衣裳堆得小山一般,俪仙也不知一日换了几身。玉漏只在心?头?骂两句,手上还是老老实实的干活。直洗到天黑才算完,两只手泡得起皱,只等晾完也冻得没知觉了。待要回房去烧起茶炉子烤一烤,偏又?给俪仙叫进屋去,说是三个丫头?不得空,这几日屋里的陈设摆件落下许多灰,叫打?盆水来细细地搽洗。
满屋里只点着一根蜡烛,说是省检。玉漏看也看不清,有个没搽到的地方,香蕊握着条白绢子一抹,转头?就骂:“真是惯得你不知道是谁了,连个差也不会当,你先前在唐家也是这样睁眼瞎?这么?些灰你就瞧不见!”
折腾到三更才许玉漏回房去歇。玉漏阖上门来便觉得头?晕目眩,伤寒重了些,却不去煎池镜给抓回来那几副药,反而都拆了倒在墙根底下那簸箕里,次日起来,偷么?拿出?去丢了。
如此病就放任着病下去,更兼给俪仙这么?故意磨折着,果然不出?两日,人?就病倒了,爬也爬不起来。俪仙打?发香蕊去瞧了一次,见她真是病得厉害了,虽不再支使她起来做活,却也不叫请大夫瞧。
给文英知道,转去告诉凤太?太?。凤太?太?靠在床上长?叹,“我也不知是犯了什么?冤孽,自来我凤家都是上下和气,就有个吵架拌嘴的,也都是小事,大家转过头?还是一样的。偏是这两人?一个是水,一个是火,天生不容。”
然而自己也病得如此,近来连下床走几步都没精神?,哪还有去调和的心?力?只好吩咐张妈将她常日看的大夫请来给玉漏看诊。
那大夫下晌来到这边屋里,开下副方子,俪仙守在旁边问是多少钱。大夫道:“抓得齐一副药约是八十?文。”
俪仙一把抓起药篇子甩甩,“一副药八十?文,叫先抓三副,岂不是二百四十?文?”
说话暗暗朝香蕊递个眼色,那香蕊便送着大夫出?去,到外头?另请大夫开了个不温不火的方子,治得好治不好两说,拣便宜的要紧。
后又?亲自拿着这方子往铺子里抓药,路上一想,俪仙是个外强中干的,等日后玉漏的病好了,人?肯常说些软话,没得又?哄得俪仙心?软,不如趁此刻放她病死了为好。因此到了铺子里,竟未拿方子出?来,反叫伙计随随便便抓了副润肠通便的药拿回去敷衍。
又?说玉漏算准了隔日春分,凤太?太?预备一席春菜,必要请络娴回家来吃。故此连这药也不肯吃,竟暗暗拖到隔日,果然病得起不来。
络娴这日来家,听说玉漏病着,先瞧过凤太?太?便转来这屋里瞧玉漏。进门见玉漏撑着要起身来迎,她忙阖上门过去按她,“你只管睡着,不要你起来迎。”
玉漏半倒不倒地撑在铺上笑,“总要起来给你倒杯热茶吃嚜。”
“不用你,我连盅茶还倒不来?”络娴自去倒了茶,搬了四足马蹄凳到床前坐。端详玉漏脸色惨淡,嘴唇发乌,抬手一摸额上,更是烫得吓人?,“我的老天!怎的病的如此了?”
玉漏垫着枕头?倚在床头?,淡淡地笑说:“近来开春,我见晴起来了,就把里头?的衣裳减了两件,谁知风还是冷,就吹病了,都是我自己胡作的。”
络娴狠翻了记白眼,“你还瞒,我都听文英说了,你这病分明是给大嫂折腾的。大哥这一走,可不是叫她逮着空子整治你了?我告诉你吧,这还轻的,等你好起来,往后花招子的还多着呢!你也真是的,文英劝你搬去我娘屋里伺候你怎么?不去?在我娘眼皮底下,好歹叫她还有个忌讳。”
玉漏往日说话就细声细气的,这一病,益发游丝软系,笑也力不从心?,连眨眼也显得费力,“你还有个不知道的?就连太?太?我们这大奶奶也并不怎样惧怕。太?太?本来身子不好,我去到跟前,大奶奶常日往跟前去言三语四的,话里头?不免带着太?太?偏心?一类的话,太?太?听见心?里存了气,于她的病哪里好得?非但我不能孝敬太?太?,反给她老人?家招些气生,我就该千刀万剐了。”
这话也对,俪仙那张嘴简直没个上下高低,络娴想她母亲原也是个多心?的人?,每常听见些闲话自己就放不开,要怄个半日,往后更听得多些,病岂能见好?
因此她自己忖度一晌,把嘴一噘,“干脆你收拾收拾,跟着我到我家里去。”
玉漏心?里“叮咚”一下,仿佛守得云开见月明。脸上却挂着诧异与为难,“这如何使得?我又?不是你们池家的人?,何况太?太?
和大奶奶也不能答应。”
络娴却越想越是,自己先笃定地笑起来,搁下茶预备要走,“没什么?使不得的,趁我今日来了,索性就一道带了你去。太?太?那头?我自有说法,她老人?家准保答应的。”
玉漏还待要说,络娴已等不得了,果然风风火火回转到凤太?太?屋里把这话说了。
凤太?太?张口就笑,“哪有这样的规矩?你哥哥的房里人?,不好好在家里守着,叫你带到婆家去?人?家知道了还不笑话?你婆婆晓得了,也要挑你的理。你这丫头?,就是和玉漏好,也不过勤回来瞧瞧她就是了,带在身边,亏你想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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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 项安世? 《西坡》
第31章 春风扇(十二)
按说络娴心里已打定了主意要领着玉漏去,一半是为玉漏,一半也是为她自己。听见凤太太不答应,她倒不急,亲自由文英手?上接了药来,一面坐在床沿上服侍凤太太吃,一面细细把道理说给她听:
“我晓得不合规矩,不过我给娘听,看看我这话对不对。我因想着我们?老太太到底上了年纪,有许多事都不能亲力亲为了,近来看她好像有意思要把些事放手交给我们?这些人来办。年节的时候,她就把灯笼纸扎那一项交给了我,还亏得玉漏替我出?了个主意?,事情办得漂亮,我们?老太太高兴,当着阖家好些亲戚的面还夸赞了我呢。”
凤太太把?碗拂开,坐起来一些,惊喜道:“有这事?你们家老太太一向是个最难伺候的人,你新媳妇进门就能讨她高兴,可真是不容易。”
“可不嚜,亏得是玉漏。我想着我不认得几个字,日后倘或还有事情交给我,单是账面往来也终究不便。他们池家的那些丫头和我又不亲,到底信不过,我带去的那几个丫头婆子也都不识字。玉漏倒好,是个读书明理的,她要到我跟前去,替我写写算算的且不提,纵然我有个骄纵任性没眼色的时候,她还可以在边上提点着我,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一席话说得凤太太对她另眼相看,“了不得,我这丫头总算是长大了,竟虑得到这些。”可又还有为难,“只是玉漏到底你大哥的人,去往别人家,不成体统。”
络娴笑道:“咱们?不说,池家谁还当真?计较这个?跟着我去的蓝玉年纪也大了,她娘家已经替她说定了人家,眼见着就要出?嫁。她服侍我这些年,我想着就白送还她家里,往后也不必再进来了,自去过日子去。玉漏过去,太太她们?问起来,我不说她是哥哥的房里人,就说一房穷亲戚家的表妹,因?她家里穷,难养活,您又看我跟前缺了个人,刚好她又识字读书,就叫她跟在我身?边帮衬帮衬。难道他们?还容不下我一个表妹在家住两?年?将来等大哥高升回来,仍旧将玉漏送回来给他,他还要谢我替他照管了玉漏几年呢。”
凤太太仍有一虑,“可池镜晓得她是你哥哥的房里人。”
“小叔怕什么?他不是多嘴的人,不会去说的,就是他们?知道又怕什么?我哥哥不在家,把?他的人交给我照管照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难道玉漏去了,要吃他们?家几座金山银山不成?不过是多添副碗筷,添一二?钱银子的小事,了不得也不花公费银子,我自己的月钱里拨出?二?钱来给玉漏。”
“钱倒是小事,我们?家里也开销得起她一个人的月例,每月打发人送去就是。”凤太太抱腹思想一阵后,点头应下,“你既想得这样周全了,就带她去吧,我也怕她再和你大嫂磨下去,小命就磨没了。你才去瞧她好些没有?”
络娴叹道:“就是这话呢!我方才见她实在不好,病虽不是什么大病,可也险得很呐,再不得个清静好生将养着,只怕不出?几月就病死了!”
凤太太慢慢点头,“你去叫你大嫂来,我对她说。”
“还叫她来做什么?我自己去说,我看她敢拿我怎么样?”
络娴将带来的两?个丫头一并招呼过去替玉漏打点细软,和凤太太的话也都告诉了玉漏,“我娘应下了,到了那边人问你,你只说是我们?凤家一门远房亲戚,知道不知道的也不会认真?去问。往后我娘还是按你现在的例钱每月打发人给你送去,我们?那头呢,也有月银,是补我一个丫头的缺。”
玉漏擘画这些日子,就是为了今朝,哪还嫌呢,忙在铺上向她躬腰,“你一心为我打算,我怎么还敢嫌呢?其实不用你们?家破费,有这头一项月钱送去就够我使了。”
“你别这样客气?,你要是不领着,我有事也不好烦你了。实话对你说,我因?不认得字,家里交给我的事项办起来总有点不便,你既能认会写,在我房里也好帮衬我。这是正经差事,你自然也该按差领钱,我心里也过得去。”
玉漏笑道:“能帮得上你是我的福分?。”
正说着,陡然听见外头俪仙又骂起来,“真?是枉你仕宦大家,把?我屋里的人调去给人使唤,也不来问问我的意?思,这是什么规矩?假比我屋里的瓶啊碟的,你要借去用,也应当问问主人家,要不是和偷有什么分?别?!”
俪仙本来巴不得玉漏离了凤家,是香蕊在跟前劝说:“你没看出?来,人家接她去叫她好生养病的,来日养好了,大爷回来,还不是好好的将她接回家来?不如此刻不放她去,凭她病死在这里倒绝了后患了!”听了这话,适才走到门前来骂。
络娴脸色一变,不及玉漏出?声劝,先就开了门出?去,也站在廊庑底下,也不指名?道姓地扬着调门道:“笑话,这个家姓的是凤,做主的又是太太,我要借调什么东西或是人,只要问过太太的意?思,还要去问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想在我面前耍威风,只怕你没那个资格!何况这人是我一母同胞亲哥哥的人,我不能眼瞧着我哥哥不在家,她就给人白白欺负死了也不问一声。我非但?要问,我还要管哩!等大哥回来,有话我亲自对他说,我看他会不会怪罪我。就是怪我我也认了,犯不上谁在这里指点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可不是那软弱的人!”
俪仙提起气?还嘴,“凭你什么哥哥妹妹的,是我屋里的人,我不放手?,看谁敢带了去!”
络娴冷笑,“为什么不放?你素日看她是个眼中钉,这是阖家上下都晓得的事。这会我带了她去,你的眼睛也净了,天大的好事,你倒拦着不许。怎么,未必留她在这里,好亲眼看着她咽气?才放心?何苦来呢?做人存点善心修点德行自有后福,非要赶尽杀绝,老天爷可睁着眼呢!”
正巧那凤二?奶奶也走进来听热闹 ,如今是她当家,也摆出?些架子来站络娴的边,“三妹妹这话在理,多行点好事,不为别人,是为自家积福。我虽不是这屋里的人,也要说句公道话,我瞧着玉漏的病迟迟不见好,反而越拖越重,不是个长法,不如三妹妹带了去好生养病,等将来养好了,也经得住打骂,急什么?难道偏要趁她此刻不好,一气?治死了她才罢?”
香蕊见心机被众人戳破,也不好再拦阻,便赶来将俪仙拉进屋去。络娴与凤二?奶奶也掉身?进了西屋,两?个丫头把?玉漏的细软也都拾掇好了,又帮着玉漏换了身?干净衣裳。
玉漏待要去辞别凤太太,二?奶奶走来替她理着衣裳道:“太太叫我过来说一声,你病得这样,就不必辞了,只管跟着三妹妹去。晓得你是个最懂规矩的,嘱咐的话犯不着多说,到了池家,倒要替太太常提点着三妹妹些。得空的时候再回来请安,也不要把?家里抛闪了,回头太太再写信告诉大哥。”
“嗳。” 玉漏柔柔弱弱地答应一声,又向二?奶奶郑重福身?告辞,一面跟着络娴出?门。
他们?都当她还会回来,可她心里打定主意?是再不回到这里来的了,就是来,也是客。
她把?那个从旧包袱皮紧紧攥在腿上,一如当初从唐家出?来的时候,
怀着忐忑凝重的心情,决然地奔赴她未可预料的前程。
也许玉娇跑的那天也有同样的心境,她想。不过玉娇是为爱,她是为财。其实殊途同归,没什么不一样,将来果然都失败了,也都没有回头路可走,因?为她们?都把?动静闹得这样大,自己逼着自己去赌一把?。
下晌归到池家,碰见门前好几辆精雕饬舆停在那里,门下立着好些个庄重体面的婆子丫头,一看就是在迎客。玉漏循着络娴轻佻起的帘风缝向外望去,心下一惊,总不该是来迎她的人。
络娴撇了撇嘴,向软轿外吩咐丫头,“咱们?从从西南角门上进去,悄悄的,别惊动他们?。”
玉漏因?问:“你们?家来了要紧的客?”
“就是那于家太太和她那三姑娘,原在我们?四老太爷府上住着,老太太年后和那边府上说好了,将他们?母女接家来住些时日。”
“他们?于家不是在苏州?你们?四老太爷家的喜事都过去好久了,不说回去?”
络娴又撇嘴,“于家是四老太太娘家,四老太太身?子骨不行了,看样子挺不过今年去,她们?母女等着四老太太归了西,替她送了殡再走。这不,我们?老太太就趁这空子将她们?接进府来,好和小叔相看议亲的。”
玉漏伸出?手?去挑窗帘缝,正巧看见第二?辆马车内走下来位年轻姑娘,由两?个婆子慇勤搀扶着,纤纤的身?段裹着件莺色蜀锦长衫,挽着玉色披帛,底下露着半截湖绿绉纱裙,戴两?只碧玺雕花压鬓簪,一支头攒白玉芙蓉银分?心。通身?打扮不俗,唯独面目看不清。
络娴说:“那就是于三姑娘,叫素琼。”
玉漏一听,心下先起腻,放下帘来倒笑,“人如其名?,素洁淡雅。”
络娴把?鼻子一皱,“素洁淡雅——有多淡多素多雅?难道就不拿油炒菜吃,不拉屎放屁么?”
逗得玉漏笑出?一连串的咳嗽,抚着胸口道:“你这样的粗的话也说得出?来。”
络娴吐了吐舌,“本来就是嚜。”
不一时由西角门悄悄归至房中,见贺台也在那小书房里坐着,络娴领着玉漏去见,说了带她来家的事,因?问:“你看将她安置在哪里好?”
贺台放下书来,极和气?地笑笑,“蓝玉不是明日就归家等着发嫁么,就将她安置在蓝玉那屋里好了,今晚上只好先叫她在外头东屋里挤一挤。”
院门外挨着墙有两?间屋子,是给这院下层的小丫头和妈妈们?住着。络娴叫了执事的大丫头佩瑶进来,吩咐收拾出?一张床铺,领玉漏先去歇下,明日再将这屋后头那间大屋子拨给她住。
那佩瑶正领着玉漏出?去,络娴又叫回来,“你去告诉妈妈一声,叫请个大夫进来给玉漏好生瞧瞧,再支个小丫头照顾她,她病了,起座不便。”
待二?人出?去,才与贺台把?心里的打算细细说了,“玉漏是个识字读书的人,不是我说,满府丫头算一算,有几个能书会写的?大嫂子跟前那些人也都是大字不识,都加起来也不及她一个,就连大嫂子认得的字恐怕也不如她多呢。我身?边有了她做帮手?,日后老太太倘有什么差事再交给我,也好办呐。你看上回灯笼的事,就是她替我拿着主意?。”
贺台本没所谓她领个丫头来家长住,听她如此打算,更是极力赞成,“虑得很好,有她帮着也省了咱们?许多烦难,我又不是时时在家,帮不了你许多宅内之事。这会太太她们?都在老太太屋里会客,不大得空,明日你领着她过去,先回明太太老太太她们?一声。”
络娴笑着,手?指头拖在书案上,踅到他身?边来,“会客就是会那于家母女吧?才刚在大门外头瞧见她们?的马车了。”
贺台丢下书握着拳咳两?声,笑着点头。
“小叔也给叫去会客了?”
贺台笑道:“叫他去做什么?他不在家,也犯不着叫他,往后自然有见的时候。”
“他又出?门野去了?”
“才刚打发青竹过来借了我一本书,说是要往哪里去赴个诗会。他外头朋友多,谁好细问他?由得他去吧,老太太都管不住他,我还能管得着么?”
络娴把?后腰抵在案沿上,嘴抿了一会,道:“你是他二?哥,应当管管他,把?他管好了,老太太也高兴不是?就连二?老爷也要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