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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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屋里有大奶奶压着?嚜。”金宝没好气,出去将好几个丫头都?叫进门来嘱咐,“正二爷睡到这里来,你们可?别和他嘻嘻笑笑的,都?避着?些,回头吃了亏,看谁替你们做主。”
榻上点头,“这是正经话,那?是个好色浪荡的主,倘或三爷不在家,给他逮着?了,谁替你们脱身?真闯出祸,老太太也?不能狠怪他的不是,还不是来骂你们。”
小丫头们连声?应着?出去了,又见池镜进来,踅入外间便说热,三两下将氅衣脱下来丢在那?椅上。回头看见玉漏在碧纱橱里头坐着?,只道她这人和他半点信任没有,才回府来,就来盯着?他是不是在为婚事打算。
他既说下,还会反悔么?这般想着?,便懒淡淡地走到碧纱橱底下,把门斜倚着?,睨着?玉漏笑,“有客在?我说怎么外头就听见好不热闹。”
金宝暗里翻了个白眼?,藉故叫着?青竹出去。玉漏直等她们都?不在了才说:“老太太使我来传话,说是有个正二爷要在你这里睡几日。”
池镜把脸色一变,十分烦嫌地踅进来,“什么正二爷歪二爷的,不过是个流氓地痞之流,仗着?他老子是句容县县令,一向?在那?里称王称霸。”
想来他老子做县令也?是依仗池家的势力,玉漏心里鄙夷,面上却劝他,“到底是一家子亲戚嚜,何必这样嫌弃。老太太说过几日重阳,许多亲戚要来,许他在这里过了重阳再?走。”
池镜厌得没话说,慢慢瞅着?她,又笑了,“你是几时回来的?”
“早上刚回。”
“昨日你回去,是如何对那?王西?坡说的?又如何跟你爹娘说的?”
他也?信她不过,督促着?她退亲。自己觉得显得浮躁了些,故意?不看她,很?淡然地回过身在那?案上倒茶。
那?沥沥的茶水声?又像昨日下的雨,提起西?坡来,玉漏脸上便笑得淹淡了些,“就是照我们商议好的说的,我爹娘自然没话说,听见老太太要替我主张,他们哪里敢违抗?西?坡——”
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西?坡能痛快答应的话,总不能说他们定?亲原本就是做戏。而且将西?坡说得太干脆了,好像从没爱过她,所以没所谓,这样未免使她自己难堪。
所以便杜撰了段故事,“我娘去和他说的,他自然生气,要我娘叫我去当?面和他说。我去说了,吵了几句,后面没办法?只好退了。”她还是嫌太干脆,轻声?补了一句,“他哭了。”
像是凭空捏造出一个爱她的人,她说得心虚,自己笑了一笑。
但池镜没有半点怀疑,他想要不是他,她和西?坡未必不能成为一对恩爱夫妻。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紧跟着?就想,他们恩爱了,那?他呢?那?可?不成,他对那?王西?坡简直一点怜悯也?没有。
“哭就让他哭,向?来这世上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连凤翔我都?对不住了,难道还会可?怜他?”
玉漏在他背上瞄一眼?,这人真是没良心,接着?就怕他失言,想问他婚事到底如何打算的。没好直问,又借兆林做了个话头,“你说怪不怪,我才进来时撞见大爷,他忽巴巴地问了我家里的事,问我家住哪里,可?是本地人氏,家里有姊妹几个,连我姊妹叫什么名字他也?问——是不是,我们的事情,给他知道了?”
池镜心下也?疑惑,转过头来却还是闲适的态度,“他管自己那?些风流烂账还管不过来,还有空查对我?不是这事,这事我没对人说过,永泉也?不敢说。”
那?要瞒到什么时候?玉漏信他不过,脸色惆怅起来,低头抠着?手里的绢子,“这时候是不好给人知道——”
池镜冷眼?睇着?她,心笑她那?劲头又来了,干脆去唱戏,不过一两出必能唱成南京城名旦,也?算是条万不得已的发?达路。
玉漏听见他笑,抬起眼?来,“你笑什么?”
他对过放低了声?音,显得温柔,“我笑你傻。我已和姑妈说过了,也?写信上京告诉了我父亲。只要我父亲答应,姑妈又肯帮着?,没有不成的,老太太倒有点肯听他二人的话。”
这也?不奇怪,二老爷在朝中势力大,池家虽是侯爵,到底没实权,还是倚仗的大老爷二老爷眼?下的权势。姑太太又不一样,是老太太亲生的女儿,要是不疼她,何必把她由夫家接回娘家来,十几年来不清不楚地在娘家住着?,也?无人敢多说一句。当?然姑太太也?不惹人厌,常年深居简出,不到人前点眼?。
玉漏略微放心下来,“就怕二老爷不肯。”
池镜也?拿不准,凝眉道:“我父亲一向?不过问我的私事,从前听他说起话来,也?不看中门楣。”
他在京时连皇帝家的亲事都?敢推,可?见是二老爷默许的结果。玉漏没见过这个人,更拿不准,只好点头道:“那?等二老爷回信再?看。就怕他骂你。”
“他即便不答应,也?不会骂我,至多是讲几句道理。”池镜没所谓地笑着?,脸色显得阴郁。
因为他不是二老爷亲生的,二老爷即便是养他在膝下,也?像是顾及着?大老爷,从不肯打骂他,怕亲生的爹娘心里不舒服。也?耐心教导他,却透着?股客气,那?客气常令人觉得疏远。不过好在二老爷一视同仁,在情感?上对家里谁都?疏远,他每回信来,多半问老太太问得最多。
他说这些让玉漏放心下来,最后成不成不一定?,总算他不是哄她。
她起身要走,池镜也?跟着?起身,“吃过晚饭到西?草斋去好不好?”
一看他眼?睛里噙着?点霪气的微笑,玉漏面上微红,没说好或不好,“看我得不得空吧。”
池镜心笑她是因为和他说定?了婚事,涨行市了,也?扭捏起来。便故意?推她贴着?碧纱橱,近近地贴到她面前来,“你多少事情忙不完?老太太屋里就你一个丫头?”
玉漏慌里慌张地扭头朝头上那?镂空的一块望出去,不见有人,推搡着?他道:“今夜原该我当?值的。”
池镜登时失了意?思,装得没所谓地点了点头,让了她,和她一起走到外间。
可?巧撞上那?位正二爷过来,还在廊庑底下就扬声?和池镜招呼,“镜三哥!”
池镜不耐烦应酬,略点了下头就要那?边书房过去。这正二爷身段略微发?福,个头不高,脸圆肤白,站在池镜身边更衬得他一身软肉动起来似浪打浪一般。向?来男人家身上的肉结实,他却是一身的软肉,又分明没那?样肥,可?见他是常年少动的缘故。
赶上玉漏出去,正二爷瞟了她几眼?,忙跟着?池镜踅入书房内,“那?丫头是新安插到镜三哥房里来的?看着?面生。”
池镜坐到书案后头捧起本书看,“是老太太屋里的人。”
正二爷一听是老太太屋里的,没敢在言语上放肆,不过仍把眼?眯到窗户上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吭吭笑了两声?,而后扭回头来,“镜三哥,听说曲中有位姓陆的姐儿色容一绝,下晌咱们往她家逛逛去?摆台席面,请你那?些朋友来吃酒!”
池镜略微放下书乜斜他一眼?,“没承想南京城里你竟比我还熟,还知道什么姓陆的人家。”
正二爷没听出是讽他,反剪起胳膊好一番自吹自擂,“不是我夸大,我虽不住这南京城内,可?这里消遣的去处我不比本地人知道得少。”
“你既知道,不如自去乐,我没那?闲工夫陪你。”
那?正二爷又把手放了,眉眼?低下来,有些跼蹐发?讪。池镜一看便知是手头紧,心下一万分烦嫌,却因是老太太娘家亲戚,不好轻易开口骂,怕老太太听见多心,少不得唤了青竹进来,打发?给他二两银子。
第56章 永攀登(O十)
自那正二爷走后?,池镜在椅上独坐了一会,忽想起方才玉漏说的兆林那番话,心下疑惑,便特地往外书房去,叫了个素日?跟他的小厮田旺到跟前来问:“你平日?常与那跟大爷的赵春在一处吃酒?”
田旺赶忙笑道:“是常在一处混,不
过三爷放心,小的从不跟他说?三爷什么事。”
“我有什么事是怕人知道的?”池镜没所?谓地笑,在那躺椅上慢慢摇起来,“你见机替我套套他的话,看看大爷近来都在做些什么,还有上月他到镇江府去都会了些什么人?”
那田旺近前两步来,放低了声?气,“小的早就?打听过了,大爷上月到镇江府是为织造局里收丝的事,见的是几位蚕丝大户,只?同他们吃过几台酒,倒没在那头胡来。”
池镜不则一言,只?顾想着什么。
那田旺思忖片刻又道:“听赵春说?,和那几个蚕丝商吃酒的时候,有位应局子的姑娘大爷好像有几分意?思,叫赵春背地里打听过那姑娘的底细。”
池镜踩住了躺椅,坐起身来,“噢?那姑娘叫什么?”
“叫秦莺,家里就?只?她?和她?妈两个,还有个伺候的小丫头,听说?家里穷得没法子,连份嫁妆也办不起,这才做了这营生。也是刚做起头,所?以大爷才喜欢。”
池镜忖度须臾,再没多问,照旧回房。下晌吃过晚饭,仍有些狐疑,又到外书房叫了永泉来吩咐,“明日?你到林家跑一趟,告诉萼儿姑娘,请她?替我打听个人,叫秦莺,才在镇江府挂牌做生意?的一位姑娘。”
永泉记住这话去了,池镜待要回房,走到园中,又想早上邀玉漏到西草斋相会,她?口里虽没说?准,可也没咬死?不去,因此宁可信其有,便又折往西草斋去。
那屋里满是灰尘吊子,只?身一人坐在里头,像是被人关在里头一样,听见点动静就?异常兴奋,总觉得那长久的困苦有了解脱的希望。
然而?那些动静都隔得远远的,迟迟没有走近,不免令人失望。
天色渐次暗下去,玉漏在黄昏里的吴王靠上坐了会,原想趁这清闲功夫赴池镜的约,谁知老太太偏又有事叫。进去一瞧,小丫头们不知几时散了,屋里还未掌灯,老太太坐在榻上朝她?招手 ,嗓音放得低低的,“你来。”
看不清她?的面目,只?看见个矮小的黑影子窝在那里,蓦地显出?一股森然的鬼气。
玉漏心头吓一跳,走到跟前去,的确是老太太,拿了本账给她?看,“你去后?头点点那些银子和账面上对不对得起。”
怎的忽然想起来点私库里的银子?玉漏正疑惑,老太太便说?:“正二爷这回来,是替他父亲来还笔账,统共三百两银子,我叫毓秀收到后?头放着,你去看看数目对不对。”
原来是不放心毓秀。老太太的私库一向是毓秀管着,前头起了疑,但又不好没来由的不叫她?管了,今日?趁毓秀晚饭后?回家去了,特地叫玉漏对一对。
玉漏领会,也不多问,替这屋里掌了灯,又擎着盏灯往后?头去。点了半日?出?来,仍将账本交还老太太,“数目和账上的都对得起,正二爷才还的那一笔也在账上了。”
老太太这才放心,舒了口气,屋里的烛火仿佛也跟着松懈下来,终于?照得亮了些。玉漏把账本和箱柜的钥匙都收进斗厨内,老太太一面看着她?行动,一面又说?,“里头又本出?项的账,你翻一翻,看看正二爷家还有几笔账没勾。账上叫江路,是他老子的名讳。“
玉漏拿出?那本出?项的翻了翻,“按账上写的,江路拢共还该着五百两的本钱没清,利息还要另算。”
老太太攒眉咕哝,“都两年了,连利钱才还回来三百两,也不知几时才能?收齐。”
她?们江家的亲戚最难缠,一门的男人几乎都是没出?息,好容易出?了个侯门奶奶,后?又得诰命,独掌池家那么些家财,不来缠她?缠谁?
这些年他们络绎不绝地朝她?讨差事,借银子,她?又不能?应承,因为在这家里没有靠得住的人,娘家再不济也不能?舍弃,说?出?去,她?们江家也是有人的。自然那是年轻时候的需要,如今老为一霸,没有再倚靠他们的需要,可应酬他们也应酬成了习惯,想来这就?是推不掉的“亲戚情?分”。
玉漏收起账走来道:“总是收得齐的。老太太是碍着亲戚间的情?面不好催,他们难道就?装糊涂不成?”
这一问,问出?老太太连筐的抱怨来,“唷,你还不晓得他们,这年头欠债的倒比借债的厉害哩,你不问他他一味装傻不吭声?,问起来,他背后?还要说?你小器!”
玉漏笑笑,“是这样,人可不是处处难为?穷的时候谁想得到你?一旦发?达了,亲的热的都冒出?来了。”
说?到老太太心窝子里去了,她?撇嘴说?了句“可不是”,便沉默下去,陷入无数琐碎的往事中。人老了就?爱追忆,在这样安静的傍晚,能?清晰感到风一阵比一阵凉,同样能?清楚感到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玉漏在榻上坐着,替她?做一块包头,忽然想到很少听她?说?起老太爷。就?是提起的时候,也只?是淡然的口气,仿佛他只?是个为她?缔造了荣华富贵的人,因为时隔太长,她?已?不对他感激了。他成了个符号,只?是个符号。
不知怎的,玉漏想到她?和池镜。将来结为夫妻,倘或他也死?在她?前头,她?提起他时是不是也那样淡然的口吻?她?觉得应当要感激他,即便他没有爱她?,到底也提供给她?梦寐以求的优渥体面的生活。思及此,盘算着成亲后?上哪座庙里给他供个长生牌位,当他恩人似的供起来。
寂静中忽然闹起来,是你正二爷过来请安。老太太单是听见他的声?气就?嫌烦,人向枕上歪去。一时正二爷进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人倒还没醉,规规矩矩作揖打拱,“孙儿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他算哪门子的“孙儿”?这样自称无非是要紧巴着老太太的缘故。老太太心知肚明,也不理论,指他在下首椅上坐,“搬去你三哥院里了?”
“晌午就?搬过去了。”他坐下来,姿态还算规矩,只?是一双眼睛关不住地乱瞟乱瞄。
直到玉漏端茶过来,他仿佛是逮到了机会,忙立起身接,一脸春光明媚的笑,“多谢姐姐。”
玉漏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就?烦嫌,也烦他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像乳猪的皮肉。她?笑着点下头,忙掉身回榻上,接着捧起活计做。
正二爷的目光还在她?身上逗留,老太太看见,原本懒倦的精神忽地振奋了一下,瞅一眼玉漏,又瞅他,心下有些了然了。
“你到何处吃酒去了?”
正二爷忙调转眼,两手抚在膝上,“有几个南京城的朋友听说?我在这里,在曲中做东摆席请了我去。”
老太太听见曲中那地方便皱眉,“你离了你父母就?只?管到那些地方去胡混,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讨房媳妇管管你。”
谁知正二爷错会了意?思,以为这话是关心他的婚姻大事。暗里琢磨了一番,隔日?早起便在那屋里打探玉漏的底细。
先问青竹,青竹不大理会,微笑着走开了,“我和玉漏姑娘素日?也说?不上几句话,二爷去问金宝好了。”
金宝原也想藉故让开的,后?来又没让,因想到每逢这正二爷来做客时,总爱与青竹搭讪,想必是对青竹打着什么歪念头,若让出?去,保不住他还要去缠青竹。
因而?就?坐在吴王靠上和他说?起来,“您问玉漏做什么?”
正二爷也忙坐下来,呵呵直笑,“没什么,就?是看她?眼生,从前没见过,是新买进来的丫头?”
金宝乜笑一回,“人家并不算什么丫头,没有卖身契的,原是跟着我们二奶奶到家来做客,因老太太看她?聪慧伶俐,又读书识字,十分喜欢她?,就?把她?留在跟前了。”
“如此说?,她?是谁家的小姐啰?”
“要这样讲,也使得,她?爹在我们江宁县衙门当主簿。”
正二爷心下忖度,她?爹虽只?是个主簿,可南京城这两县不比别的地方,一样的职位,却比别的地方有赚头。她?爹是主簿,他爹是县令,倒也般配。最要紧的是,既在老太太跟前当差,想必很清楚老太太到底有多少家财,往后?打秋风也好有个准头。何况老太太喜欢她?,又多一层厉害关系。
他自以为盘算得清楚了,没再多问,当下便走到老太太这边,兜兜绕绕说?了这意?思。
叵奈老太太一眼就?看透他打的什么主意?,把她?跟前的人要了去,岂不同于?把她?的底细漏给这门
亲戚知道?从前借钱还有个顾忌,往后?岂不要狮子大张口?
她?还能?给他们算计了去么?便推说?:“玉漏不过是个丫头,你是县令家的公子,哪里登对?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屋里没旁人,正二爷也不怕失体面,一味拉扯着老太太撒娇耍浑,“老太太疼疼孙儿吧,我就?看她?好,一眼就?瞧中了。只?要老太太肯给,我爹娘那头自是没话说?,老太太跟前的人,还会有错?”
老太太阖上眼任他摇晃两回后?,仍不松口,“别的丫头就?罢了,这个丫头不行,一则不是咱们家的人,我不能?说?给你就?给你,我做不得这个主;二则人家老子娘已?经给她?定下亲了,你就?是到人家家里头去讨,也晚了。”
正二爷一口气便长泄出?来,臊眉耷眼地坐回椅上。老太太又怕伤了亲戚间的情?分,因道:“你也别丧气,改日?另有好的,我再给你,如何?”
正二爷马上又把念头转到别处去,稍一忖度,嘿嘿笑起来,“这个丫头不行,旁的可行?”
“谁?你说?我听听。”
“就?是镜三哥屋里那个青竹,我在那头住了几回,看她?温柔懂事,事事周到,我家里的丫头加起来也不敌她?一个,我是万分喜欢,却不好开口跟镜三哥讨。老太太若疼我,就?替我向镜三哥说?一说?,这个丫头许我带回家去,我另买两个送来还他。”
老太太因想着几位少爷屋里的大丫头原都是安插做房里人的,原是随他们喜欢收用?,但池镜从前常在北京,和那几个丫头倒都清白,送了人也不打紧,何况池镜那性子,也不会不舍得。便点头应下来了。
这事暂且按下没提,池镜归家来后?,只?听金宝说?起正二爷打听玉漏的话,便攒起眉道:“他问这些话做什么?”
金宝一面替他换鞋,一面抬头瞪一眼,“你说?做什么?他是什么性子?见着个标志些的眼就?直愣愣,脚也挪不动了,何况还是个新鲜生面孔。他为人那样下道,老太太要真把玉漏给了他,你不急啊?”
池镜脸色冷了下来,后?又堤防着睨她?,半笑不笑的,“怪道你肯和他说?那些,敢情?是要替人使激将法?”
“要激得了你就?好了!”金宝替他穿好靴子,狠狠向上拽了那靴子两下,心下替玉漏不服气,懒得再理他,一径转背出?去。
池镜望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会,也没有别的表示。不过午饭后?还是逛到西草斋去,猜玉漏也会去,难得这时候得空,老太太要歇中觉。
果然走着走着在前头路上看见玉漏,是从那边岔路上走出?来,低着头,她?一贯是这样,好像脖子上压着几两心事,今日?也不像心事格外沉重的样子。不过宁可信其有,他赶上去问:“到哪里去?”
玉漏回头见是他,一下不知怎样作答,本来是到西草斋看碰不碰得到,忽然在这里碰上,又不好说?了,怕有巴着赶着的嫌疑。这时候他们说?定了亲事,愈是怕给他造成这印象,恐他会想女人就?是这样,一旦说?定婚事,恨不得把命也交给对方。
那她?还不是那种人。她?想着,把嘴一弯,淡淡微笑着,“随便逛逛。天越来越短,怕在屋里坐着打瞌睡,夜里就?不好睡了。”
池镜因有事要问她?,也没精神和她?装腔作势,朝前面递了下下巴,“那到西草斋去,我有话要问你。”
因进来得多了,地砖上凌乱的脚印竟在屏风两边各拼出?细细的一绺,像两条砌出?的小路。玉漏顺着左边那一绺往里走,听见池镜在那边问:“老太太可对你说?了些什么不曾?”
没头没尾的,玉漏发?懵,“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就?罢了。”听这意?思就?是没有,池镜放心下来。
不过老太太说?不准,也许只?是当下还没说?,也或者是正二爷还没提起。其实正二爷他倒不怕,那是个没定性的,随便许他个什么就?能?敷衍过去。何况老太太也不是真疼他,她?只?不过是从年轻时候起就?一贯笼络娘家人,因为在池家孤立无援。
他原没急着领玉漏去见他姑妈,怕玉漏以为他比她?还急,故意?捱延着,横竖他父亲那头还没回信。这会却懒得再拖,觉得拖着也没意?思,便走到案前对玉漏说?:“姑妈想要见一见你。”
“不是时常见着的么?”玉漏问完便领会了意?思,从前不算,和姑太太就?是见着也是主仆往来,没有多余的话。这回估摸着是要查验未来的侄媳妇,她?竟然有些丑媳妇将要见公婆的紧张。
她?怙惙片刻,低着头问:“她?要问我什么?”
不知怎的,池镜见她?这慌惧的神色就?很高兴。他闲散地反剪起一条胳膊,笑道:“我也不知道。无非是闲问几句,你怕什么?”
玉漏立刻把心情?平复下去,“我是怕她?问起我从前在唐家凤家的事,不知该怎么和她?说?好。”
“你只?管照实说?好了,满府里谁不知道?”
原本府里的人只?知玉漏先是在凤家,还不晓得唐家那一桩,谁知络娴近来因为气不过,又到处宣扬她?是给唐二送给他们凤家的,新添不少言语。玉漏想来便气,可络娴说?的是事实,又不能?和她?理论。
她?把身子侧到一边去,将来还要和络娴做妯娌呢,络娴那脑子恐怕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知道了必定更惊更气。她?想到络娴使性子耍脾气的模样,心下又痛快起来,自扶着案沿笑,那脸上渐渐浮起十分生动明丽的红云。
走神的工夫,忽觉腰上贴上来一只?温热的大手,将她?往前一揽。她?跌了一步,撞进池镜怀里,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太阳晒过的味道,慵懒迷人。一抬眼又碰上他那躁跃的目光,火苗子一般弹动着,他的手顺着她?的侧腰溜到她?背后?,将她?向前摁着,使她?下半截紧紧贴在他身上。还用?说?么,他一定是动了歪心思,难怪说?话就?说?话,偏要哄她?到这里来说?,园子里就?说?不得?
她?忙推开他后?退了些,“做什么?”
池镜跟上来一步,歪着脸似笑非笑的,像是预备着随时要亲她?,“你说?做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做得出?什么光彩的事?”
这人说?话简直难听!越是这节骨眼上越要矜持,免得给他轻看了,毕竟他要娶她?不是出?于?自愿,多半是给逼到了这份上。她?抚着案沿让到侧边去,“不行。”
池镜脸色登时有些不耐烦,笑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怕我会反悔?你看我像是会失信的人?”
玉漏马上在心内答道:“你是。”可面上含羞带臊地飞他一眼,“既如此,那你还急什么呢?等?新婚之夜不好么?”
池镜衔起下嘴唇笑睇她?一会,泄了口气,就?转过背去翻那架子上的书,抽出?一本来,翻得簌簌响,像是拿书撒气。
玉漏知道他有些意?兴阑珊了,恐怕得罪了他,又想着话和他搭讪,“我告诉你桩事,正二爷和老太太讨你屋里的青竹,老太太已?经应承他了。”
“青竹?”池镜掉过身来,有几分意?外的神情?,而?后?慢慢笑了,“怪不得,从前他来做客时就?总和青竹搭话,不过青竹不大理他。”
玉漏看他一眼,不知道青竹和贺台瓜葛着的事他心里有没有数,“青竹会肯么?”
池镜缄默了一会,青竹和贺台的私情?一直是他心头隐患,总怕哪日?遭他二人暗算了去。趁这时机能?打发?掉青竹也好,便笑,“肯不肯也不由她?,老太太定下的事谁敢违抗?”
“那你舍得放她?去?”
“我有什么不舍得的?”池镜脱口而?出?,紧着就?笑了,走近了说?:“你吃醋?”
玉漏明知底细,有什么醋可吃?
不过想他这样问,必然是希望她?吃醋,只?好称他一回心。于?是低着头,一个手指在案上慢慢乱画着,口气听着像是含酸,“听金宝说?起,青竹跟你的时日?是最长的,你们还算青梅竹马呢。”
池镜故意?不分辨,反剪起手来,“要这样算,和我青梅竹马的也太多了。”
玉漏看他一眼,就?住口不说?了,他连从小就?伺候他的丫头也舍得,足以见得多么没良心。不过管他呢,反正又不是她?的丫头。
这话就?不了了之,果然没两日?老太太就?找池镜说?了这事,池镜自然没话说?。给青竹听见,当下便急得不行,因她?是自幼由拐子卖进来的,在这府里并没有父母亲人,无人做主,只?好来求池镜。
池镜卷着本书靠在床头,一条腿横在铺上,一条腿搭到地上来,放下书笑着瞅她?,“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家务事我竟是一点做不得主,何况是老太太定下的。”
青竹一见他这态度,心凉了半截。他的为人,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况他们之间又不似别的爷和丫头,又没有私情?。再则说?虽是自小就?分到这房里,可他不是常在南京,论起主仆之情?来,也并没有多深厚。
但她?仍是捉裙跪在地上央求,“虽然三爷不管这些事,可我到底是三爷的丫头,三爷去和老太太讨个情?,老太太总肯听一句。”
池镜又把书翻了一篇,唰一声?,冷冷的声?音,不摸上去也能?感到那纸张的凉意?。青竹忽然有些恨起他来,屁股软坐在脚后?跟上,盯着他书下的侧脸看。
一会池镜翻身坐起来,睇她?一会,稍垂眼皮笑道:“我看这事你不如去求求二嫂,她?近来不是管着府内人手调度的事情??她?说?话可能?比我管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