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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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恨不能撕了珍娘的嘴,叫她好吃!叫她好吃!
她冷冷地丢下碗,“你都吃了吧,我也不饿。”言讫又?回床上坐着,人?渐渐似冻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外头猝地又?是一连串爆竹响,震得人?神魂打抖,是午时?开席的预报。
这些喧嚣里,她想不到池镜,他不必她来操心,素日就许多人?跟着伺候,这日做新?郎官,自然?有越多的人?照料着他。她只一心思虑着自己的处境,想到明日走出这间屋子?将看到更多的冷眼,心下就有股委屈所化的恚怨,因此还未到阵前?,已如临大敌。
池镜的奶母顾妈妈也在外间坐着,在和丁香说笑,仗着是奶母,连池镜也要敬她几分,说起话来更没?顾忌,“可怜我们三爷,放着皇上的女婿不做,再不济,还有那么些有权有势的大人?家的小姐不要,偏要个——哼,我看他是鬼迷了心窍。”
那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够飘到卧房里来。纵然?玉漏一张脸抹得跟五月里的蜜桃一般,此刻也像白搁在那里好几日,颜色还是那颜色,不过不再鲜艳了。
她以为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就没?人?记得她是打鸡窝里飞出来的么?不会?的,别人?都替她牢牢记着呢。
这一刻她想到老太太,她就是给他们记了一辈子?!
第64章 经霜老(O三)
黄昏行过?礼,池镜就不必再出去应酬客人,不?过?外?头依旧热闹不?断,像是为?了他?们,又像有他?们没他?们都是一样。他?们只管闹他?们的,天也只管黑了一半下来,丫头们打水进来给池镜洗漱,他?坐在床沿上掬水洗脸,瞟着一旁的玉漏,她盖着盖头,像是布盖着的一只鲜亮的红瓶。
玉漏听见他?在笑,“揭了吧,还装模作样盖着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听语调有些轻飘飘的醉意,她没理他?。他?要?伸手来接,给金宝打了下胳膊,将面巾塞在他?手里,“急什么?等我们走了你再揭,新娘子又不是揭给我们看的。”
众人听见都嘁嘁低笑起来,珍娘也在旁边站着笑,眼睛躲闪着羞答答地看在池镜身上,笑声却比旁人都大,引得池镜也看了她一眼。她看见池镜在看,忙在前头两个小丫头手里找找还有什么可服侍的。却毫无章法,好些物件她也不?认得。
丁香取了柄软毛小刷蘸了牙粉给池镜漱口,斜她一眼道:“你别站在这里碍事。”
当着池镜珍娘也没好说什么,只让到一边,还是偷眼瞟着池镜,待屋里忙完了才给青竹招呼着出?去。
侧面长条案上点着两只偌大的红烛,帘笼帐子都换了红色,映得满屋里都是昏昏红红的光影。池镜打量着遍身繁芜的新娘子,挑开?那盖头,看见玉漏的脸,也不?知道是帐子映的还是搽的胭脂,比往常看起来有气色,嘴唇也抹得红亮,像挤破了的樱桃肉。然而?她人还是那个人,冲他?微笑着,眼睛里倒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欢喜。
本来嚜,都是旧相识。他?娶了她,如愿是如愿了,可忽然就像幼年和先二太太赌气不?吃饭,赌输了,饭咽进肚子里,虽然满足,又不?免觉得有点屈辱。
所以也还赌气,不?忙着有下一步举动,一脸淡然地旋到榻上去倒茶吃。整个人向里头围板上靠着,一条腿平搁在榻上,一条腿支起来,茶盅衔在嘴里,不?急不?躁的,很闲适的神气。
玉漏起初还不?觉什么,后来见他?肩后窗户上再不?见一点天光,外?头的嚣嚷也渐渐沉下去,熏笼里的火星子辟啪蹦起来,心下才渐渐感到无所适从。难道就这样在跟他?熬一晚上?她可是熬不?住了,身上穿得太繁琐,压得骨头都是沉甸甸的。
她坐不?住,也起来在圆案上倒茶吃,衣裙窸窸窣窣摩挲起来,蓦地有点尴尬,“你吃醉了么?”像没话找话说。
池镜睇她一眼,很快垂下眼皮,是怕多看她几眼就耐不?住,“没有,我那酒壶里多半掺的是水,大哥还替我挡酒。”他?闲淡地笑了声,“今日唐二也来了,还问我讨的是哪个连家的小姐。”
这时候提这个有什么意思?难道到此刻他?娶她还觉得是屈就?玉漏搁下茶壶,衔着盅转过?背去,慢慢往床上走,“噢,大概都想不?到吧。南京城姓连的人家也多。”
池镜暗悔说错了话,不?得不?往前坐,腿放到地上来,想起身又没起身的样子,老远朝她望过?去,笑了笑,有丝讨好的意味,“这屋子比从前好不?好?”
玉漏这才得空斜着眼将卧房扫一圈,把茶盅握在手里,也笑,“你这间卧房我先前从没进来过?,先是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那眼下这样子你喜不
?喜欢?”
床头有妆台,床尾贴墙摆着一架海大的多宝阁,直连着长条案,那排窗户外?面就是那方天井,藉着溶溶月光可以看见那棵白玉兰的影,这时节一朵朵全开?了,白得有种?凛凛的冷气,树底下有石桌石凳,旁边便是通向燕太太房里的海棠洞门。玉漏从前从外?头走过?,也朝这窗户里瞟过?,那时候家具不?是这样摆。
她抬手摸架子床的雕花罩屏,润凉的触感,透着香气,从前也不?是没摸过?这些好料子,但当下想到这些是自己的了,就有种?短促的幸福。她不?由得狠狠点下头。
这就算和好了,不?该说的话抹了过?去。池镜笑着走过?来,看见她耳下的坠子还因为?她方才那一阵点头在摆荡,竟然是他?当初送的那对“柿柿如意”。
他?自床沿上坐下,手托着一只耳坠看,“怎么戴这个?人家说新娘子新娘子,从头到尾的行头都要?是新的 。”
“我人也不?是新的人嚜——”玉漏低着声呢喃,恍然有些失意。
池镜听见也装没听见,不?过?心下忽然理解有的男人为?什么偏爱劝伎女从良,想着这个人是为?他?洗尽铅华,这个人是为?他?新生的,就觉得愉悦。他?还托着那耳坠子没放,顺着摸到她耳垂上去。
玉漏偏着脑袋让了一让,忽然有几分羞涩,“这是红玛瑙的,又是现成?的,不?是正好?”
“可这是别人戴过?的。”
玉漏想起来他?说过?,这副珥珰是从一对年轻夫妇手上买来的,人家穷了没办法,连嫁妆也卖。不?过?她还记得他?讲的,那小官人说不?能私自做主,要?问过?太太的意思,偏太太不?在家,他?才在他?们家里憋坐了许久。
这倒是个好兆头,希望他?将来也这么敬重她才好。
“这有什么,好东西还怕人使过?么?那些古董不?也是好多人都使过??”她想着闷头笑起来,一刹那笑得烛光也温柔。
池镜心神一荡,便凑下去亲在她面颊,“你今天可不?好再讲不?行了。”
玉漏先诧异地抬起脸,一下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脸不?觉烧得滚烫,嘴里咕哝了一句,多半是逞强。
池镜索性捏住她的下巴,不?准她再埋头下去,一面亲着她,一面摸到她脑袋上,将钗环一根一根地都拔下来丢在地上。叮铃光当的,玉漏听得心惊,生怕哪个摔坏了,心砰砰跳个不?停,眉头也扣在一处。他?先很温柔,她给他?亲得忘情,阖上了眼,他?就有些急促起来,慢慢像在狼吞虎咽吃她似的。
一会他?忽然停住了,她疑惑地睁开?眼睛,目光显出?种?软弱微醺。
衣裳是怎样解掉的她也迷糊,反正觉得他?像有无数只手,一时摸在她这里,一时捏在她那里。池镜把手伸进她衣襟里,衔着下嘴唇凑在她耳边说:“穿得这样繁琐。”焦躁的埋怨。
渐渐痛恨她那些衣带简直多得解不?完,便把她揿在铺上,使蛮力一气扯开?,将她两条臂膀从层层叠叠的红绸缎中解脱出?来。玉漏两条手臂摆脱了厚重,忽然觉得无依似的,只好攀到他?肩上去。他?有了摆弄她的权力,所以她不?好说这不?行那不?行,何况他?还有一身力气。她胸前的肉给他?握在手中,觉得仿佛是心脏给他?握住了,有一种?生命因为?脆弱不?得不?依恋着谁的感觉,希望他?的手不?会拿开?。
后来他?把她摆弄得跪起来,两手扣在罩屏那镂空雕花的缝隙里,膝下乱堆着衣料,倒不?觉得硌人,不?过?她还是不?大喜欢这个姿态,像牲畜一样,因而?微微扣着眉头。俨然池镜喜欢,他?闯得突然,没给她一点缓和的余地,一下将她撞得贴在罩屏上,痛得哼了一声。
他?也没有道歉,反而?得意,“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让你觉得痛。”
玉漏扭头看他?的笑脸上有丝伤感,觉得这件事就是很极端,既让人痛,又让人愉悦,一时令人兴奋,过?后又令人消沉。她给他?逼出?些泪来,迷濛着眼睛,一只扭着头,想把他?看清。
他?俯下来,掐住她的下巴亲她,一面不?停歇地冲撞着。玉漏听见那声音,像是耳光抽在脸上,恨倒不?恨,就是觉得十分羞耻,便报复地咬在他?唇上。他?总算顿了顿,狠笑着晃两下她的下巴,“咬我?”招来他?更放纵的报复。
这晚上像是打仗,他?弄得她遍体狼,藉,她也弄他?一身伤,早上看见他?背上胳膊上好些细细的血痂,阳光照在上头,有种?破裂的美感。
玉漏是在他?怀里醒过?来的,十分不?习惯,望着那红绡帐还觉得恍惚,不?知是几时,天都如此大亮了。
她忙推他?一下,“要?去给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他?们请安吧?太阳都出?来了!”
池镜“唔”了声,将胳膊一揽,仍旧将她困在怀里,那手在她皮肤上恋恋地游移。他?另一条胳膊盖在眼睛上,又睡了会才不?慌不?忙地道,“忙什么,我们是新婚的夫妻,他?们能体谅。”
他?们能体谅他?,不?见得会体会她,本来她如今就是个众矢之的,哪还敢落下把柄给他?们议论??玉漏只得先拥着被子坐起来,又推他?,他?纹丝不?动,她又只好带上些撒娇的口吻,“三哥、三哥,快起来!老太太他?们想必等着呢。”
池镜吭吭笑起来,撤下胳膊,眼睛从她脸上瞟到下,“你不?痛了么?”
玉漏心下一窘,脸上绯红,不?能接他?的话,知道一接这类话少不?得又要?闹起来。大白天的,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池镜无趣地爬起来套里衣,走出?去开?门,丫头们早在廊下端水候着了。青竹领着进去,看见玉漏穿着寝衣慌里慌张在地上拾衣裳,也作没瞧见,只招呼着一班人把东西搁下磕头,情愿的不?情愿的都跟着叫“三奶奶。”
忽然见这么些人跪在底下,一下将玉漏惊得跌坐在床上,怔了须臾,忙要?找红包。
“起来吧。”池镜懒洋洋地走进来,朝丫头们看一眼,睇了眼榻上,“自己去拿。”
那炕桌上摆着案盘,里头垒着红纸包的铜钱,五百是一包。丫头只看一眼,皆没急着去取,仍旧端起水盆近前来服侍。
独珍娘走去先拿了钱,回头一看,已没了用得上她的地方。她也实在不?晓得这样的人家是什么样的规矩,虽然秋五太太嘱咐过?几句,但又和秋五太太说的全不?一样。
玉漏洗罢脸,抬头看见她无所事事地立在一旁,心下忽有了主意,又将丁香瞅一眼,笑道:“珍娘不?懂这府里的规矩,什么都要?现学?,只好劳烦丁香姐带着她几日。”
丁香把眉一皱,瞅一眼珍娘,“奶奶娘家的亲戚,我可不?好带。”
玉漏笑道:“不?怕的,她跟着我来,又不?是来做小姐太太的,就是来当差的,你该说就说,该骂就骂,就像带小丫头们一样。”
珍娘昨日便看出?丁香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不?大情愿,呵呵笑道:“不?过?是些端茶递水的差事,还用教啊?三姨把我看得也太笨了些。”
池镜面盆架前埋头洗脸,一听这称呼,冷不?丁笑出?声。珍娘一听见他?笑,忙不?迭由小丫头手上夺了条绢子送过?去,在旁低着赧笑的脸,“三姨父也笑我笨呀?”
池镜接了帕子淡淡打量她一眼,有几分姿色,怪不?得不?知天高?地厚。他?清清冷冷地笑一声,“我看你倒不?笨,心里比她们都机灵。”
金宝听出?他?言下之意,在那头掩着嘴笑。而?后瞅见玉漏脸上有丝难堪,便过?去
拉珍娘,“昨日才说过?,不?要?叫‘三姨’,要?叫三奶奶,这你都记不?住,还说不?用教?”
玉漏亦轻笑一声,“就是这话,你在这屋里不?懂规矩就罢了,要?是出?去还是不?晓得规矩,人家非但要?笑话你,还有老妈妈要?罚你呢。你就踏踏实实地跟着丁香去吧。”
恶人就交给恶人磨去好了,随便珍娘和丁香将来是哪个受委屈,玉漏都乐得站干岸。
这厢穿戴齐整,两个人往老太太那头去,池镜在路上还笑,“你娘怎么给你陪送了这么个丫头?”
她娘的心思玉漏还能猜不?到?一来是为?盯她的钱,二来一个女儿还怕挽不?住池镜,还想双管齐下。但不?好对池镜说,只说:“没旁的人了,又怕我孤零零的过?来他?们面上不?好看。”
“多此一举。”池镜轻描淡写评判道。
玉漏睐他?一眼,看见他?下颌坚敛的弧线,忽然想到这样齐头并进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道像是头一回。从今往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池家三奶奶了,太阳从他?下巴底下照来她面上来,使她也终于?有些欢喜的意味。
人一得意不?免就要?栽筋斗,鞋底踩着颗石子,脚一崴,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幸给池镜扶住,“怎么不?看路?”
给几个过?路的婆子看见,纷纷掩着嘴笑,“唷,我们三爷也会疼人了。”
玉漏羞窘得不?行,忙让开?了些。池镜还是如常,走出?去一截,眼睛不?住望她裙上瞟,“是不?是腿还酸?”
玉漏没好说,只剜了他?一眼,想起昨晚那凌乱的情形,一把火直烧到心里去。原来女人也是坚强得很,那样折腾竟然也没死。倒的确腿酸,愈是要?证明没这回事,便朝前快走几步。池镜两步一跨就赶上来了,在她旁边反剪着手微笑着,穿着湖色的袍子,很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流。
你赶我我赶你的走到老太太屋里,这头里吃过?早饭好一会了,老太太正在榻上吃茶,没当着面说什么“来得晚了”一类的话,只对池镜吩咐,“这一月你都不?必去上学?了,我叫大奶奶打点些礼,二府和四府上几位叔伯你们都得亲自去和他?们磕头。”
说话不?看玉漏,玉漏想着她一定觉得这门婚事是遭了他?们的暗算,所以尤其生她的气。她没敢吭声,只规规矩矩地低着脑袋站在下头,很有新媳妇的样。
一时老太太没话说了,便道:“先去雁沙居给你父亲磕头去吧。”二人正要?告退,不?想她又道:“镜儿先去,你媳妇留下,我还有话和她说。”
这也是应当,女人家有私话要?嘱咐,玉漏只得仍旧站在那里。
谁知池镜走了半晌老太太也不?说话,只在榻上吃茶。慢条条吃完茶,又向毓秀道:“早饭刻意吃得少些,就是等着吃那碗药,煎好没有?”
毓秀道:“正在那头煎着呢。”
果然由那边暖阁里飘来一阵药香,一向老太太都吃着一位安神的丸药,不?知为?什么又煎上了汤药。玉漏偷么窥她一眼,脸色还好,不?像生病的样子。待要?问,就听见毓秀说:“依我说药吃多了也没甚好处,老太太是近来过?于?劳心劳神的缘故,不?如多歇几日,缓得过?来也就不?必吃药了。”
老太太冷哼一声,“缓得过?来倒好了,你看自打去年这家里生出?多少是非?往后只怕更多!”
毓秀瞅一眼玉漏,笑道:“吴道士说是因为?咱们【:不加糖也很甜耶】家来了颗孽星,大约是给它冲了,也不?知是应在谁身上。”
这还用说么?玉漏想这些话多半是说给她听的,便没吭声,连脚也没敢挪动,只听她二人在上头议论?那颗孽星。又站了半日,日影渐渐往外?收,那头药也煎好了,丁柔捧了过?来,服侍老太太吃下。
漱完口后老太太像是才看见玉漏在底下站着,“唷”了一声,笑起来,“瞧,我的眼睛竟然坏得这样,三奶奶在底下站了着半日竟没瞧见。三奶奶快来椅上坐。”
她喊“三奶奶”,既生疏又客气。玉漏忙福身答应,腿一动便觉得僵,脸上也早笑得僵了,迎上前去坐下。
老太太睇着她直笑,“现在看你总觉得异样,打扮起来,不?像是从前在我跟前的时候了。”
玉漏忙表忠心,“不?论?打扮得什么样,还是老太太跟前的那丫头。这几月为?我们的事叫老太太劳累了,很过?意不?去。”
老太太只是点头,脸上慢慢冷淡下来,“嗨,做老的一辈子都是为?儿孙们操劳。横竖像我们这样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也闲着没事,吃嚜吃不?好,睡嚜也睡不?着,有你工夫不?拿来操心儿孙还做什么?不?像你们年轻,吃得香睡得好的。”
玉漏跟着起来福身告罪,“今日来得暗了,还请老太太宽恕。”
心下明白不?是因为?来迟了的事,总归是要?捏她个错,谁家新媳妇进门都是如此,何况是她们这关系。
“今日不?大要?紧,往后改了就是。从前你在我屋里见大奶奶二奶奶都是几时来请安的,你往后该比她们早来才是。你们新婚夫妻,最容易惹人笑话,偏要?做个正经样子给他?们看看。”
丫头们都掩嘴嘁嘁发笑,笑得玉漏发臊,起来答应,“是。”
老太太又嘱咐了些话,捱到午饭时候才放她走。玉漏走出?来,看见丁柔坐在吴王靠上,她也看见了她,没说什么,自低下头做她的活计。
玉漏原想过?去跟她说两句的,此刻也觉得没那个必要?,从前和这些人好容易积攒的那点情分,如今因为?她的身份变化?,人家看她的眼光也跟着变化?,便都作废了。她这才只见了老太太,底下还有太太奶奶们,自然她们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好在她心里做好了预备,也不?怕他?们什么。怀着股气走到雁沙居给池邑请安,池邑倒很和睦,该说的话已对池镜说过?了,对着儿媳妇也没话可说,只赶他?们去燕太太那头吃午饭。
路上玉漏问:“老爷是几时搬到这边来的?”
池镜道:“年前,那时候我们那屋子在装潢,老太太怕吵着他?。”
“如今早装潢好了,怎么不?见他?搬回去?”
池镜轻飘飘笑着,“父亲一个人住惯了,况且他?下月就要?回京,搬来搬去也嫌麻烦。”
玉漏总觉他?那笑里含着些隐情,因想到池邑刚回来的时候老太太打发她去传话,心下益发奇怪,哪有这样长日分离的夫妻?就是在家也还分两头住。不?过?既是老太太的吩咐,再怪的事也不?大怪了。
走进燕太太屋里,这里正要?摆午饭,几个媳妇担着食盒进来往那边暖阁里摆,玉漏和池镜并燕太太芦笙暂在这边暖阁里坐着。
燕太太对着玉漏说话倒比对池镜说话自在些,她一句话不?问他?,只问玉漏,“还惯吧?”脸上半笑不?笑,因为?拿不?准早上他?们去见老太太时老太太是个什么态度。
先前他?们的婚事闹出?来时看得出?老太太不?喜欢,不?过?谁说得清,玉漏毕竟从前是伺候她的人,那时候对玉漏又很器重,保不?齐今日一见,又恢复如初。她还没得着信,不?得不?慎重些。
玉漏在下首椅上点头,“都惯的。”
“想你也是惯的,从前你就住在这府里,哪里都熟门熟路,家人们你也都认得。”燕太太说着,想起来睇芦笙一眼,“去给你三哥三嫂行礼。”
芦笙坐在榻那端,只立起身来喊了声“三哥”,就见她坐回去了。
池镜歪在椅上道:“不?喊你三嫂么?”
芦笙便动了两下嘴皮子,含含混混地咕哝了过?去。玉漏没听清,也不?理论?,倒是十分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嗳!”惹得芦笙瞪了她一眼。
第65章 经霜老(O四)
午饭就在这屋里?吃,燕太太按礼赏了玉漏个红包,沉是沉,却不过?一吊钱,由徐妈妈拿个案盘郑重地托在手里。
燕太太自己说:“我们这样的人家,给红包不过?是个意思,要真计较起数目来,也太俗气了。”
昨日池邑便吩咐人将池镜成婚下剩的银子抬到
这边来,虽是答应给芦笙将来添办嫁妆,也嘱咐了一句,拿出一二百两来给新儿媳妇做红包。不过燕太太没舍得,她出身和老太太相当,况且娘家并没有亲戚能帮衬她,这些年又不当家,体己钱不多,一分一厘都为芦笙打算着,所以不得不抠搜些,连这钱也昧了下来。
玉漏岂敢和她算这点?连与银钱相关的话也不好多说一句,只跪下来磕头,“谢过?太太。”
池镜没跪,仍坐在椅上,神情淡漠,连看也没看那红包一眼。
片刻那边暖阁内摆好饭,刚吃过?没几?口,就听见老太太打发人来请燕太太,燕太太忙丢下碗过?去,只剩芦笙并池镜玉漏在桌上。
芦笙一离了她母亲的约束,嘴里?便溜出话来,“姑妈给你的那副翡翠头面怎的不见你戴?”
也没个称呼,还?当玉漏是小丫头。玉漏听见也没装没听见,仍吃她的饭,连池镜也不理会她。
芦笙睇他二人一眼,目光落在玉漏面上,垮下脸搁住碗,“我问你话呢。”
玉漏方抬眼看她,笑起来,“姑娘是在跟我说话?也没个称呼,我还?当是和谁说呢。噢,那头面我一时戴不上,和今日穿的衣裳不配。”
池镜也冷着声气道:“谁教你的,和人说话连个称呼也没有?”
芦笙见他面色严肃,也怕,只得勉强叫了声“三嫂”,又说:“你不戴给我戴好了。从前姑妈就说那副头面将来是要给我的,谁知又给了你。”
“不是我不愿给四妹妹,只是那是姑妈送的,我怎好将她的心意给别?人?姑妈知道了岂不生气?”
芦笙轻乜一眼,“你当姑妈是乐意给你?要不是瞧你可伶,怕你嫁妆单薄丢了我们池家的脸面才给你充个数。你得了老爷那么?些银子还?不足,还?把着姑妈一副头面不撒手。按理你进了门?,该将那副头面还?给姑妈去。”
玉漏笑道:“那我回头物归原主,四妹妹要,就找姑妈要去,我私自给你算怎么?回事?也不好向姑妈交代。”
芦笙还?待要说,倏听“登”一声,池镜冷冷搁下碗来,板着面孔,她只好不说了。
待午饭散了出来,池镜走在廊下说:“既是给了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不必还?,姑妈也不要你还?。”
玉漏回头看他一眼,谁真要还?去?那不过?是搪塞芦笙的说辞,她可没那么?大方。
给芦笙这样?一说,池镜倒想起来玉漏统共没几?件首饰,除那套翡翠的,就只连家新打的一副金的,太俗气了,素日也不大戴得出来。
因而回到房里?,便走去床前拉了口箱笼出来,开了叫玉漏自取银子去打几?件日常戴的首饰。玉漏凑来一看,那箱笼约莫四五百的银子,都是整锭的,晃得她眼花缭乱,不免嘀咕,“你还?有这些钱?前头不是送了五百给我置嫁妆么??”
池镜瞟眼见她一只手掩在袖子里?暗暗点银子的模样?,觉得好笑,一面懒懒地走到榻上去坐,将多宝阁底下的一个放匣指给她,“我素日开销不大,月钱使不完,不过?每月化点零碎预备着赏人用。散钱都在那匣子里?,你若打赏下人也在里?头自取。”
玉漏原想盘问他还?有什么?私财,又念这才是新婚就问起他的钱,仿佛不大好,便咽住了没问。仍旧将那箱子锁上推回床底下去,向榻前走来把钥匙还?给他,“你平日都有些什么?开销?”
从前帮着老太太看账就知道,向来少爷们正经用钱的地方都自有官中开销,每月的月钱不过?是在外头零用或赏人,就怕他和兆林一样?,零用起来也吓人。
池镜将眼歪上来,笑道:“这才成亲第二天,你就管起我花钱来了?”
玉漏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管你,不过?是问问。我才不好管你,你放心,往后这屋里?送了月钱来,你的还?是你的,我绝不多问你一句。”说着倒了盅茶递给他,“你吃茶。”
心内却道:“不管又何必费尽心机嫁给你?自然是大钱也要,小钱也抓。”
池镜一眼不错地盯着她笑,一手接过?茶来,“怎么?好不叫你管呢?否则还?娶妻做什么??往后账房里?送了月钱来,也不必分什么?你的我的,你一并收着,我要使银子再问你拿。”
玉漏仍站在炕桌前,手绞着裙带子,声音放很低,蚊子似的,“这是多余的话,那箱子的钥匙在你手上,你要取就取,还?犯得着问我么?。”
池镜便将钥匙丢在炕桌上,“钥匙你拿去,我也轻省了。”
玉漏犹犹豫豫的,到底将钥匙抓在手里?,口是心非地哄着,“你放心,钥匙虽在我手上,可我绝不是多事的人,我又不是大奶奶。往后你用钱只管说一声,要多少我就取多少给你。”
池镜没搭她这话,只将她一把拽到怀里?来,在她耳边笑道:“这点钱算什么?,我们池家的田地房产那才是大项。”
他说话的气吹进她耳朵里?,弄得人心痒难耐。那些田地房产她自然也心里?有数,从前在老太太屋里?就大约摸着了点底细,不过?那些都是握在老太太手里?,老太太的心思,自然没有公平可讲,将来落在谁头上也难说,何况还?有她那间?私库呢,怪道一家人都不约而同地讨老太太好。
她新进门?的三奶奶,也不甘落后,心里?发狠非要重新拿住那老妖婆不可!
只是据上晌的情形看来,老太太为成亲的事已不信她了,这时候又只好去信毓秀。那还?了得,毓秀和兆林有私,如今是毓秀在暗她在明,只怕哪一日就吃了她的亏,眼下还?当拿出个法子来笼络回老太太的心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