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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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命不?好,只能嫁给他,所谓“百年好合”,其实不?过是“百年蹉跎 ”。
玉漏不?承认,玩笑地问:“好没道理,我的命怎么着也比她?强吧,我不?是嫁给了你么?”
他忽然也笑,笑得肩膀抖动得厉害,“我命不?好,娶了你。”也像是无奈的一个玩笑。
他仰面倒下?去,慢慢发起些无关紧要的牢骚,“我自小命就不?好,苦得很,”
玉漏听个起头就险些笑出来,总觉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实在滑稽。不?过听下?去,也渐渐笑不?出来了。
“我自生出来,就给抱到了大伯母屋里,她?是正房太太,不?论是不?是她?亲生的孩儿?,都理应是她?教养。三四岁的时?候我懂事点,才知道她?不?是我的亲娘,我亲娘是在他们后头那院里的西厢房住着。那日我寻到后头去,扒着门框看见她?在屋里做活计,很文静温柔的样子。可是那么个文静温柔的女人,不?过听见我喊了声‘娘’,就忙站起来叫丫头把我抱了出去。她?是怕大伯母,我知道,怕得这样,连亲儿?子也不?敢应一声。那我从此也不?要认她?。”
玉漏记得他亲娘,虽然不?常打?交道,但园子里撞见过几?回,从前节下?家宴上也常见。她?总是不?多?话,不?过遇着了就和玉漏笑着点点头,她?和旁人一样也叫她?“三奶奶”,长?辈不?似长?辈,亲人不?似亲人,守规矩简直是严防死守,生怕惹祸的样子。玉漏也知道,是怕犯老太太和桂太太的忌讳,她?们都是没有生过儿?子的人。
不?过他为?什么忽然要对她?说这些?好像是对她?打?开了他一间私密的屋子,里头摆着他幼年时?的许多?小玩意,残破的,断截的,落满了灰,横竖乱堆在犄角旮旯里,屋子里结着蜘蛛网,许多?年没有人扫洗过,连他自己也很少光顾,怕惊起灰尘迷了眼睛。
她?自然也是不?敢走进去的,其实知道一个人的私密事是很有压迫感的,尤其当那些私密事越琐碎,越不?要紧的时?候。因为?越是不?具体的,越是一种没有目的的情绪。疑心他是哭了,最尾那话明显有些哽咽,像小孩子在赌气。但她?不?敢走过去看,也没敢问他,唯恐他的期望会缠到她?身上来。
她?也怕啊,怕爱上他。他是男人他不?会了解的,一个女人守不?住心,就什么都守不?住。这和爱西坡并不?矛盾,她?可以放心地爱西坡,是因为?知道西坡从没有属于她?。
第71章 经霜老(O十)
池镜仰面倒着,眼睛里有点眼泪流完了似的干涩,但其实根本?没有哭过。外头还是那样闹哄哄的声音,亲戚们谈笑,下人们乱着吆喝,玉漏也还是那样无动于衷地坐在榻上。往事只在他自?己心头翻过?,并没能在别人心里激起半点浪花。
他有无能为?力之感,渐渐也觉得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很没意思,便笑了笑,“我晓得你不爱听这些废话。我素日也不爱说,今天也不知是怎么的——”
玉漏神魂一抖,生怕哪句话说得冷漠,显得她?对?他过于无情。只得温柔笑起来,“听你说小时候的事也蛮有趣的,我原还以为?像你们这样出身?的公子,要什么没有?想不到也有这些不如意。”
语毕倒有一缕情真意切的叹息叹在心里。
池镜听出是敷衍,有些心灰意冷,抬起?手捻着那?帐子,“你真是会安慰人。”
玉漏两手摆在裙上相互抠着指甲,也想要走去床上陪他坐坐,不知为?什么觉得他此刻就是需要她?坐到他身?边去。但她?一想到那?情形,就有些发臊发窘,到底不习惯卸下防备的两个人贴近在一起?。
沉默一会,池镜忽道?:“去给我倒杯茶来。”
她?觉得是被赦免了,忙由榻上起?身?,逃似的开门出去,才发觉坐得浑身?骨头都?有些僵。
走到厨房里来瞧,因为?客多?,茶早一碗一碗地沏在那?里,不是泡得太浓就是有些放凉了,她?们家那?些亲戚倒不是讲究的人。她?原也要随便端一碗去,又不知怎的,心里倏然冒出个念头,“要待他好点。”
她?又没什么可为?他做的,只好重新沏了一碗热滚滚的茶端回房去,也算是给他的一种?安慰。将茶搁在炕桌上,走到床边来叫他,才发现他蜷着睡着了。玉漏没好再叫,立在床前看了他一会。他睡着了也是轻轻皱着眉,大概是因为?梦里也不觉得安稳。
她?这时才敢挨着床沿坐下来,心陷进个柔软的境地。待要弯腰给他脱靴子,倏闻有人敲门,她?直起?腰出去一看,原是秋五太太。
秋五太太忙里抽闲,系着围布,一脸在灶上熏出来的油光,呵呵地扯围布搽着手笑问:“听见姑爷来了?”
她?这时才听见?俨然厅上根本?没人去告诉她?一声,连秀才忙着人前风光,也难想到她?,她?在厨房里自?忙自?的。玉漏简直不知该怎么她?才好,真是连拍马屁也落在人后头。
玉漏把?门轻轻带上来,拉着她?向廊前走了几?步,“他睡着了。 ”
秋五太太忙不迭地堆着笑脸,“那?不喊他,叫他睡!等?开席的时候再叫他起?来。”
她?转背要走,玉漏看见她?臃肿的腰上栓着那?细细的围布带子,穿的仍是从前的旧衣,五内登时鬼火直冒。真是恨她?不争气,都?是给人尊称一声“太太”的人了,竟还是那?副奴颜婢膝的样子!她?不由得跟了两步上去拉她?,“厨房里忙不过?来,当初怎的就不多?叫玉湘买两个人?”
秋五太太先一怔,立时笑着嗔她?,“多?买两个人不是又多?费几?两银子?家里统共就我和你爹吃饭,要几?个厨娘做什么?又不是见天来这么些客。”
“那?您叫三婶四婶她?们帮忙呀。还有珍娘,叫她?去搭把?手!买她?来做什么的?”
秋五太太这才想起?来还有个珍娘可以使唤!便去寻了一并叫到厨房里去,也要趁机盘问盘问她?玉漏在池家的事。
两个并头搭脑地立在灶台前,烟熏火燎中神色皆显得有些鬼祟,尤其是秋五太太,唯恐人听了去,一张口便前后看看,防范着进出的下人,“你三姨在池家一月有多?少?银子的使用?”
这个珍娘倒是清楚,“我们府里的规矩,这一辈的爷奶奶们各有三十两的月例,三姨加上姨父就有六十两,都?是用来外头零用和打赏下人们的钱。”说着,把?嘴噘起?来,有些抱怨,“三姨从没赏过?我。”
秋五太太惊掉了下巴,六十两在她?就是个天大的数字,因此倒很赞成玉漏省检,敷衍着笑道?:“往后你跟她?日子还长呢,办事得力了还怕她?不赏你?府里的事她?管不管啊?”是打听玉漏还有没有旁的进项。
“现下还没事给她?管,新媳妇嚜。我们老太太太太好像也不大喜欢她?。”珍娘如今也学府里的丫头,称池家为?“我们家”,方才和亲戚们说起?时,口气很有些骄傲。
“不喜欢也想得通,人家那?样的人家,肯答应这门亲事就算宽宏大量了。”秋五太太叹了口气,旋即仍提起?无限希望,“她?新媳妇进门,他们池家的亲戚又多?,这一月四处行礼磕头,红包钱总收了不少?吧?”
珍娘瘪起?嘴,一面摘菜,一面把?摘下来的菜叶往盆里狠掷下去,“是收了好些,不过?我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她?又不叫我管她?的钱!按说我陪她?过?去的人,跟前应当是我伺候着,可三姨这人,简直不知道?她?,偏支使我做些屋外的事,她?跟前还是用的姨父先前的三个丫头,一个丁香,一个青竹,一个金宝,尤其是那?个金宝,倒比我这娘家带去的受重用!”
秋五太太只得宽慰,“你新去不懂他们家的规矩,等?你学好规矩了,她?自?然就肯重用你了,难道?外人会比娘家人可靠?”
说着又警觉起?来,玉漏这人还真是难说,有时候防起?亲爹亲娘来也跟防外人差不多?,不然也不会让珍娘跟着过?去。
她?暗暗拿胳膊肘顶珍娘一下,“你也机灵点嚜,也常往里姨父跟前走动走动,将来有福气,我跟你三姨说,叫她?去求求太太,封你做姨奶奶。你叫我‘姨婆’,咱们是一家人,我能叫你三姨亏待你?”
不提还罢,一提珍娘更生了一肚子气,“您快别?说了,三姨平时连卧房也不叫我进去!姨父嚜虽然和气,可也像瞧不见我似的,拿递东西也不使唤我。”
“他们新婚的夫妻是这样。等?夜里我和你三姨说道?说道?。”
正说着,那?管家王福走了进来,一看她?们还在说话,语气便有些不耐烦,“太太,老爷那?边问酒饭都?好了没有?”
秋五太太竟有点怕王福,王福从前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见的世面比她?广,倒还要他来教她?些高门宅院的规矩,提点她?如何做“太太”。何况连秀才器重他,凡事如今都?交给他去办,两个人时常嘀嘀咕咕的,她?倒像个外人。
她?忙呵呵答应,“快了快了!我看再半个时辰就能开席。”
午间开席,连秀才嫌女眷聒噪,又恐那?些三姑六婆嘴巴太碎问得池镜不耐烦,便吩咐女眷们在二厅上用饭,男客都?在前头厅内。
赶着午晌又来了些连秀才素日的朋友,都?是些读书相公,厅上摆了三桌。连秀才怕亲戚们没见过?世面说话得罪了池镜,便将相公们邀来同桌。这些相公不是衙门内的文职,便是在官宦人家门下混饭吃,说话办事都?十分周到,还未坐下,先奉请池镜与连秀才一盅酒。
当中有人恭维道?:“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连翁并三姑爷依我看就是前世的缘分,否则也做不成一家人。连翁膝下无子,常言道?女婿如半子,这非但是三姑娘与三姑爷的喜事,也是连翁大喜啊。”
众人无不赞颂附和,唯池镜脸上虽笑,却态度冷淡,“各位叔伯老爷都?站着做什么?坐下吃饭要紧。”
众人遂都?坐下,又打听池府中事,先问过?二老爷,自?知高攀不起?,又是远水难解近渴,也不过?分纠缠,稍稍问贺几?句,便转而奉承起?大老爷,“大老爷任了这些年?的织造监察,可见是很得皇上器重。公务虽然要紧,也要保重身?体才是,上回我在冯家宴席上碰见大老爷,仿佛听见他老人家咳嗽了几?声,不知如今可大安了?”
池镜只笑着点头,那?有眼色的便止住不说了,忙奉请酒菜。却是连家那?班亲戚不会看脸色,只当池镜已成了他们家的女婿,便随意说笑起?来,更有那?脸皮厚的,索性央求着向池镜讨差事做。
玉漏同女眷们在二厅上坐着,也听见了几?句,臊得脸通红,还不知池镜坐在前头脸色如何难看呢。
她?替他们尴尬发讪,一双眼睛不住往前头瞅。两厅相隔一方场院,倒是门对?门,不过?还是望
不全,看不见池镜是坐在哪里,只听见他同他们敷衍谈笑,那?声线听起?来也十分冷淡。
倒是望见西坡在前院里,由厨房里并秋五太太说着话出来,手里拧着两盒点心,由那?廊下往大门处走,看样子是不打算留下来吃饭。玉漏一猜便知一定是秋五太太不肯客,只给了两盒点心做谢礼。
真是做得出!玉漏一生气,便拍下箸儿,饭也不吃了,不顾亲戚挽留,仍回屋里去。
隔会秋五太太寻到屋里来问:“这才开席,你怎的就回房来了?你三婶她?们在厅上问呢,快出去坐着。”
玉漏坐在床上懒得瞅她?,只把?绣鞋盯着,“我吃饱了,你们吃你们的好了。”
“吃饱了也该陪着坐会,难得家人团聚一回。”
说话秋五太太便走来拉她?,不想她?将胳膊一抽,侧转身?去,“吃饱了还傻坐在那?里做什么?我累了,要歇歇。”
秋五太太的火气也窜上来,“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的?从早上进这门就没好脸,敢情你如今高飞了,就忘了是哪里飞出去的不成?我就知道?嚜,你这人最是没良心,从嫁到池家到现在,想得起?娘家什么?就是今日回来,也不过?是按人家的规矩捎带了点东西回来,你是我生的我不知道??你自?己能想得到?会舍得?”
玉漏睇她?须臾,冷笑起?来,“要没我爹能做官?你又能住得上这大宅子,使唤得起?下人?我就知道?给你们多?少?你们也不记情,正好,从此什么也别?问我要!哼,不知谁没良心 ,叫人家来帮忙,连饭也不舍得留人吃,随随便便拿两盒点心就把?人打发了,我想拿点心也是柜里放了许久的吧?”
秋五太太知道?是说西坡,便走到跟前来,不得不压低了声,“姑爷在外头坐着,谁敢留他吃饭?要是给姑爷听见些言语,你们两口子岂不吵架?我是为?你着想呀!”
“既怕这个,就别?请人来帮忙啊,你们不就是一惯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么,少?拿我做挡箭牌。”
说得秋五太太糊涂了,看不出她?到底是在为?哪一桩生气,不由得冷眼嬉笑,“也不是我不留他,你没瞧见,人家何寡妇打发了她?那?丫头来叫他回家去吃饭呢。我就是留他也未必留得住。”
玉漏一双眼睛蓦然幽愤地望到她?脸上去,恰是此刻,忽然池镜开门进来了,同样冷着张脸。
秋五太太立刻变了脸色,忙不迭笑迎过?去,“姑爷就吃饱了?”
池镜勉强笑道?:“我下晌还有事要走,先回来歇歇。”
秋五太太忙拽住他的胳膊,“不要走嚜,什么事改日再办去,你爹等?了好一月,就等?着今日好和你说话,不要忙着走嚜——”
玉漏一听那?个“爹”字就恨不能找个地缝去钻,怄得直跺脚,“他有事你让他办去,只管绊着他做什么?!”
秋五太太见她?脸皮紫胀,池镜脸上也不好看,只得罢了,扭身?出去叫丫头端茶进来。
池镜去阖上门,回头懒懒散散地坐到那?榻上,静了会,忽然冒出话,像是句解释,“我下晌是真有事。办完事我就回来。”
玉漏微微侧身?坐在床沿上看他,知道?他是给她?点面子,怕她?误会他厌恶连家。真厌恶也没什么,连她?也厌恶,她?是没办法,骨肉血亲剪不断,他却可以随时随刻走,没道?理不自?在地伴着她?在这里。
她?十分体谅,“我知道?。你办了事也不必回来这里,一径回府里去好了,明日我一早我也回去。”
池镜未置可否,没奈何地笑着,“你娘方才的口气,你爹好像有事要和我商议。”
“他没事。”玉漏斩钉截铁道?:“就是有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别?理他。”
池镜点点头,见她?在那?里气鼓鼓地坐着,自?己就想,不论她?和西坡再怎么有旧,也不能和她?坐在这里说这些话,到底是他胜利了。但想到前头那?堆人,就和在他们眼中一样,他受的那?些吹捧称颂不过?是因为?池家的荣耀,他是胜之不武。
“那?王西坡没留下来吃饭。”他忽然说,语气疲倦。
玉漏业已知道?了,是何寡妇叫他回去吃饭,其实何寡妇不来叫西坡也要给她?娘赶走,但来叫了,就总觉得他是为?何寡妇才回去的。她?心里怨怨的,“我瞧见了。”
谁知池镜听了这话又陡地窜起?火来,瞧见了,她?坐在二厅上,尽管这宅子不大,也是重门重院地隔着,她?竟然也瞧见了!可见那?一双眼睛专管留意着人家!
“啪”地一声,他将炕桌上的热茶扫在了地上,立起?身?来,手背淋淋漓漓地滴着热茶汤,遭了烫也不觉痛,只是气红了张脸,又无话可说。叫他能说什么呢?不论说什么她?都?是无动于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专是顾左右而言他,哀柔的目光望向高山远水的过?去,那?过?去里没有他。
他并不知道?她?是因为?对?未来从没有信心,所?以常常只看过?去。
玉漏踟蹰少?顷,从床前走过?来,摸了绢子托起?他的手搽,“烫着了吧?”眼睛抬起?来看他,目光悠悠地晃了一下,“我叫人寻点清凉膏子来你搽。”
池镜将手收回去,冷笑一声,“我犯不着你来虚情假意的关心。”
言讫便开门出去,不顾人挽留,一径到门房里叫了永泉出了宅门。马车行到前头,挑帘子看见那?何寡妇家的门脸已做了间肉铺,西坡端着饭碗在门槛后头大口大口地扒饭。
他特地叫永泉把?车停下来,笑问永泉:“你看那?王西坡,和你们三奶奶般配不般配?”
一看就登对?,不过?永泉自?然不敢这样说,只呵呵傻笑,“他哪有那?福气。”
池镜挑着门帘子,阴沉的笑脸嵌在车内,两眼直向前望那?铺子。午晌都?过?了也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人来割肉,每逢见人家有往铺子里过?来的势态,西坡便忙搁下碗迎待,不论人家买不买,也都?是极耐性地笑着。
“倒是个会做买卖的人。”
永泉便顺着这话说:“是,正吃饭呢也不见他嫌烦,做买卖就得如此。”
西坡数钱也不当着人主顾的面数,只等?人家拧着肉走后,他才拾起?案板上的铜钱数,是怕主顾多?心他不信任,做生意就是这样,一旦牵扯点人情,银钱就不大好计较了。池镜看着他数钱,忽地心生一计,他不能杀了这王西坡,却可以杀掉他和玉漏之间的情分,那?晃眼的银锭子不正是一把?现成的杀情刀?玉娇和小夏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他想着笑起?来,永泉听见这笑声,只觉背脊发寒,忙掉过?头看他。他噙着丝余笑,也收回眼看永泉,“随你在哪里找几?个地痞流氓来,务必搅得他这买卖做不成。”
永泉想劝他一句,何必和这些市井草民为?难?人家一家几?口全靠着这点小买卖吃饭。又没敢劝,横竖这又是个倒霉鬼。
池镜看着他哀叹的目光,心也不由得软了下,踹了他一脚,“我又不是要他的命!”旋即不知怎的,眼睛里泛起?点泪花,“只要你三奶奶肯,他往后一样还可以重新开张做生意。”
听得永泉糊涂,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答应照办,一面又架起?车来,一径往曲中那?李姐儿家中去。
自?然省亲之日早早便从岳家出来,不成个体统,亲戚们多?少?有些言语,说新姑爷不给面子,多?半也是不大重玉漏的缘故,哪里晓得是玉漏放任的结果。
玉漏听见他们议论也不分辨,知道?她?不受丈夫看重才好,以后有事求到她?她?还可以推说“做不得主”,只管把?那?不近人情的名声给池镜背着。所?以她?爹生气她?也不理,也不去劝。
秋五太太倒来屋里劝她?,“你爹此刻和大伯在屋里说话,等?你大伯走了,你去跟你爹解说解说姑爷到底外头有什么要紧事。我看你爹生气呢,觉得姑爷当着亲戚们的面叫他下不来台。”
玉漏手上翻着那?条给池镜搽手的绢子冷哼一声,“又是谁叫你们爬到高台
上去的?我是我,你是你们,我做了池家少?奶奶是我的事,你们急着去充什么风光?我不知道?他外头什么事,问了他也不讲,叫我拿什么去给爹解说?”
秋五太太反覆听她?这些话,心早寒下来,只得罢了,已不指望能在她?身?上再榨到什么天大的好处。不过?还可以指望珍娘,珍娘那?丫头倒比她?有人情味,便鬼鬼祟祟地阖上门来,悄声问:“不是娘说扫兴的话,我看姑爷像是待你不大喜欢?”
谁知道?呢?玉漏笑道?:“看得出来就好,以后也不要仗着我受了什么婆家的宠就生出什么非分之想,我在人家根本?不受待见。”
“你不受待见,那?是因为?你在他们家势单力薄。所?以娘才把?珍娘从乡下接来,让她?跟着你到池家去,就是怕单只你一个笼络不住姑爷的心。你想想看,她?是咱们自?家人,往后她?要是讨姑爷喜欢了,于你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是你的丫头呀!你回头跟姑爷说说,把?她?收在屋里,你也算有个帮手。”
玉漏听见“势单力薄”四个字就想笑,便笑着问:“这是爹出的主意吧?”
秋五太太搡她?一下,“你爹会管你们夫妻间的琐事?是娘的主意。”
玉漏自?然不信,她?口里哪说得出“势单力薄”这样的词?还不是照着她?爹的话说。因为?早有预料,也不觉生气,面上仍笑道?:“看她?自?己的本?事好了,我又不拦她?的路。”
心里却盘算着即便池镜要讨小,也绝不能是珍娘这样眼高手低没分寸的人,他们是做梦!
秋五太太虽然想叫她?说和,可虑到他们是新婚,若池镜无意,妻室也不好去劝,等?日子长了再说和也使得,因此也住口不说了。
恰逢此刻玉湘归家,听见正屋里大伯也在,便没好进去,只进了这西屋里来。看见玉漏与秋五太太皆在,便问:“亲戚们都?走了?”
玉漏让到凳上去坐,叫她?在榻上坐,“刚散,只大伯还在那?屋里和爹说话。”
玉湘坐下来,将素日常跟她?回来的那?丫头打发出去,单留下个面生的女人在屋里。那?女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寻常,却是一副丰乳纤腰,立在榻边,也不说话,局促地低着头。玉漏眼瞟到她?身?上去,上下一看就猜着是给她?爹讨来做姨太太的,忽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秋五太太因问:“你笑什么?”
玉漏吭吭笑个不停,“我笑啊,娘才刚还说要我劝我们三爷封珍娘做姨奶奶,哪里想到自?家得先封位姨太太了。不过?您倒比我轻省,爹是不用劝的。”
秋五太太听出意思来,立刻把?一双尖刀似的眼扎到那?女人身?上去,起?先还当是新跟玉湘的丫头呢!
玉湘亦将那?女人拉到秋五太太跟前去,“她?叫梅红,是我那?小子的奶母的娘家亲戚。上回我回去说起?要给爹讨姨太太的事,那?奶母听见了,便向我荐了她?。前日进城来的,在我那?里住了两日,我看她?人也厚道?,手脚也勤快,身?段嚜也是能生儿子的身?段,就趁今日得空带过?来了,这样的好日子,又缝这样的喜事,爹一定高兴。”
第72章 经霜老(十一)
大伯走后,娘仨并梅红到正屋里来。连秀才神色疲倦,阖着眼皮仰面欹在那椅上,像是没听见她们进?来,待理不理的。四个人立在跟前,莫名有些局促,玉漏厌烦死了这种感觉,挑战强权似的,偏自旋到下首椅上坐下。
玉湘还?在给她娘递眼色,摧她开?口说,秋五太太自?然不情愿,本着能拖一刻算一刻的方策,抵死不开?口。
须臾连秀才睁开端正了身,斜眼看见玉漏坐在下?首,心?头还?有气,便?冷着嗓子道:“姑爷有事先走,你?就不跟着回去?”
真?问起来,玉漏也少不得替池镜遮掩一二,她没所谓池镜待她娘家的态度,但还是不希望他们因此说他不好。
“大老爷叫他去访一位王大人有事,早上去人家没在家,约定他下?午再去的。要是家里?的事,倒又不急了。”
“那他下?晌回不回来吃晚饭?”
“人家府上肯定是要留他吃晚饭嚜。”
连秀才脸色还?是难看,却想着到底是大老爷的事情要紧,有了道理宽慰自?己,也不好再气了,语气平和下?来,“既是有正经事,也不好耽搁他,你?也不要派人去催他。”
说话间眼睛瞟到那梅红,目光倏地迸出丝不易察觉的惊艳。他极力抑着一份兴奋,仍表现得淡淡的,明知故问:“这丫头是新?进?来的?”
玉湘见他看到梅红身上,索性将梅红扯到前?头来,“哪是丫头呢,是爹叫我找的人,爹看好不好?”
梅红给拽着往跟前?一站,胸上的肉略微在颤动,像水上骤起的波澜,不免在人心?上也激起层浪花。连秀才却装没瞧见,随手端起茶来,眼睛澹然地望到茶碗里?,“好不好有什么要紧,不过是为子嗣,就留下?吧。”说着抬眼看朝旁边椅上的秋五太太看,“你?看着安顿她。”
秋五太太忙将屁股挪出椅面一些,向桌上微微欠身,“那叫她睡东厢那间屋子你?看好不好?”
“又有什么不好?”
秋五太太踟蹰一下?,还?像有话要问。连秀才脸上已有些不耐烦,又怕久坐在这里?和梅红相对,有好色的嫌疑,便?藉故说下?晌要去人家赴席,一径离了府门而去。
待他走后,秋五太太那小心?翼翼的神色松懈下?来。在连秀才讨小的事情上,她倒比连秀才还?紧张,唯恐哪句话有含酸的嫌疑,惹得人家说她不贤良。如今是官家太太了,贤德是头一层脸面。
她此刻一松懈,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起来,反正在女?儿面前?不怕,在这新?姨太太面前?,也要刻意?做出些威势,免得将来不好约束。便?乜了梅红一眼,叫来王福媳妇吩咐,“把东厢房收拾收拾,给姨太太住。”
玉漏见她摆架子也摆不像,心?下?好笑,偏近前?去拉住梅红的手喊了声“梅姨”。又笑道:“梅姨既到了我们家,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可千万不要拘束。我领梅姨先逛逛这房子,娘在这里?和大姐商议商议,看看该给梅姨添置些什么东西。”
言讫就在秋五太太的怒目中拉着梅红出去了,果?然走出去没几时,就听见秋五太太在屋里?又嚷又骂起来。
及至晚间连秀才仍没家来,只打发个小厮回来传话要在人家府上留宿。玉漏知道他是刻意?避出去,不想叫人觉得他急着要和姨太太圆房。
他不归家,这一日自?然不得清静,天黑歇下?还?像听见秋五太太在骂。不过骂了一日,精神早有些不足,只听见嘁嘁哝哝的声音,像无头苍蝇在耳边乱撞。玉漏睡在床上听着,无声地笑起来,把脸埋到玉湘的臂膀旁。
她们姊妹都睡在西屋,反正池镜到下?晌也没有回到连家来,想他一定是归家去了。
谁知也没回去,永泉晚饭时候特?地回来问她:“三爷问明日一早要不要来接奶奶一道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