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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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着心也?不免寒起来,好在老太太这主意正和了她自己的主意,池镜叮嘱过的,要多?关照着媛姐。
次日那边院里去,先进正屋瞧络娴,可巧碰见俪仙也?在,是凤翔回信嘱咐她,叫她得空多?来瞧瞧络娴。玉漏便没?进去搅扰她们姑嫂说话,只?在外头坐着,叫蓝田进去禀报。
络娴听见,自是厌烦见她,恨着眼对蓝田道:“你请她自去忙她的去,我这里不必她来充好心。”
却给俪仙拦住,“为什么不见?倒好像怕了她一般。三妹妹不要傻,如今你是一个人?了,越是躲着,越是给这些人?看你好欺负。她算什么东西,还是我手里调教出?来的,叫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话说。”
一时玉漏进来,俪仙打量着她嗤笑两?声,“唷,一年?不见,大变了样了嚜,这要是冷不防在外头碰见,我还不敢认。”
玉漏一看见她就想起从前的日子?来,并且听俪仙这言语,恐怕底下就没?好话。可见她们姑嫂而今是同仇敌忾了,有了共同恨的人?,也?能亲密起来。
她出?于?自卫,不由?得端出?一副架子?,不等人?请,自端庄地坐到榻上,向俪仙稍微点下头,“原来是凤大奶奶,怪不得我在外头听声音耳熟。”旋即又望着络娴,“三奶奶好些没?有?老太太不放心,叫我来看看。”
特地把?老太太端出?来,显得她像个“钦差大臣”,量她们也?不敢说什么“不敢劳你大驾”一类挖苦的话。
果然络娴放老实了些,在床上别过头去,“劳烦你去回老太太,我已好了许多?了。”
俪仙见不惯玉漏狗仗人?势的态度,又嫌络娴软,便在侧面椅上坐下搭腔:“到底是你们老太太叫你来看,还是你自己想着来落井下石?”
玉漏笑道:“凤大奶奶说话还是这样直。”
“没?办法,我这人?性?子?就是直,一向学不会你们那一套。何况对着你,更不必讲客气了,老熟人?了嚜,你什么样子?我没?看见过?就是当初你哈巴狗一样伺候人?的样子?我都还忘不了,有时候在外头听见人?家说池家三奶奶的话,我还觉得恍惚,什么三奶奶不三奶奶的,不就是穷酸丫头嚜,还是我们使用过丢下不要了的人?。”
这话实在难听,人?家纵有这些话,都是背后议论,玉漏听不见也?就罢了。只?俪仙这人?,还是什么都敢说,不怕得罪人?,想当初她连池镜也?懒得招待,这也?算她的本事。
玉漏怄得没?话说,又不好和她理论,越理论她越要把?从前的事翻腾出?来,没?得更细枝末节的事传出?去,又招人?笑话。只?不理她,转头和络娴笑道:“老太太一心盼着二奶奶赶紧好起来呢。”
因见她吃了瘪,络娴高兴起来,眼里忽然笑出?一抹精神,“那你回头告诉老太太,等我好了去给她老人?家磕头。”
玉漏趁势要告辞,谁知俪仙又扬起调门说:“忙着走?什么?大家好些时不见,就不肯叙叙旧?都说人?走?茶凉,你这碗茶凉得也?太快了些,见着我,也?不问问我们大爷?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玉漏更不能接她这话茬,只?回头笑道:“你们姑嫂间有的是私房话说,我杵在这里,反倒耽误了你们,我就不叨扰了。”
说着走?出?去,到外厅又气不过,复掉回卧房,站在那门帘子?底下笑,“瞧我,差点给忘了,老太太还使我过来传句话,体谅二奶奶精神头不足,往后这院里的事就交媛姐代管了,二奶奶且安心将养身?子?。”
不待络娴变脸色,就丢下帘子?走?了,到廊庑底下,故意扯开嗓子?问:“媛二奶奶在不在家呢?”
络娴一听“媛二奶奶”这称呼,险些怄死了,当着俪仙便哭出?来。俪仙心里冷笑,讨小这事,局外人?无不是心胸宽广,轮到自家头上 ,又是两?样,当初还伙同玉漏来气她,如今也?算风水轮流转了。
不过到底是自己人?,仍走?回床前安慰,“不是我说姑娘,光哭管什么用?你听她才刚那话,可见往后你这里就要给那媛姐做主了,你还不赶紧好起来,不蒸馒头争口气,难道二爷去了,你也?不活了不成?你大哥就是担心你这个,叫我常过来劝劝你。打起精神来,啊,不论二爷在不在,这家私都应当有你的一份。”
络娴心头不免要强,一股脑端起旁边的药,三四?口便吃尽了。
这里强,外头也?强,媛姐忙请玉漏进屋里坐,玉漏偏不进去坐,就坐在她门前那吴王靠上,难得说话不是素日那轻言细语的动静,掷地有声的,一字一句叩到正屋窗户上去,“管事的高妈妈呢?叫她去,将这院里不论丫头婆子?都给我召集到院中来,老太太有话吩咐。”
丫头听见是老太太有话吩咐,不敢逞强,忙去告诉高妈妈,不一时便将十?七八个仆妇都召集来院中站着。
玉漏立起身?来,面向廊外,睃这些人?一眼,道:“老太太有话,二奶奶身?上不好,管束不及你们,以后这院里大小事宜就听媛二奶奶的吩咐。”又向媛姐道:“你先在旁瞧着我,往后就会管了。”
一面说,一面问起那些人?,“前日听见这院里有人?打架,动手的人?都有谁,自己站出?来,还可轻罚,自己不站出?来,等我问出?来的,可就是重罚了。横竖你们也?是恨我,我也?不必要留什么情面,说得出?就做得到。”
窸窸窣窣站出?来四?个丫头,玉漏望着她们笑了笑,“好,还算老实。我也?不问你们为什么打架,反正都有缘故,谁说起来都有理。可你们只?想着自己的道理,就忘了府里的规矩不成?二奶奶的身?子?不好,只?怕就是给你们怄的,若不处置,岂不乱套了?你们四?个喜欢打,就让你们打个痛快,来,对着站,每人?打对面十?个嘴巴,打痛快了,打得彼此?心里都没?了气才好。”
听见那耳刮子?“啪啪”地扇起来,络娴恨得揪被子?,“她这是耍威风给我看呢!”
俪仙在旁抱着胳膊道:“可不是?倒没?瞧出?来她这样厉害。你还不勤好起来,也?去巴结巴结你们老太太。”
“巴结老太太有什么用,从前也?不是没?巴结过。本来就瞧不上咱们家——”
还是老话,凤家到底是落魄了,凤太太又死了,更没?了支撑,如今单靠凤翔一人?做个县令,其实说起来比她们连家做县丞的也?风光不到哪里去,并且人?家的县丞是在南京做,凤翔的县令是在江阴,地方上也?有优劣。
好在凤家是有根基的,银钱田地还有些。络娴闷着头想,不如支持她二哥也?捐个官做,到底多?一分力量,老太太不得不另眼相待些。
不过这话不好对俪仙讲,便说:“你回去也?叫二嫂来看看我,她好些时没?来了。”
俪仙嗤道:“人?家现在管着家,哪里得空。”
络娴没?说什么,又睡下去,耳边还是玉漏训斥人?的声音。
玉漏在这里耍了威风,回去也?不见得几多?高兴,因为终究是没?报复到俪仙身?上。转来转去,碰见的人?里,还就是拿俪仙没?办法,真是她的克星!
赶上池镜家来,见她闷着气坐在那暖阁里,便偷问翡儿,“你奶奶这是怎么了?”
翡儿摇头,“我也?不知道,去二奶奶那里一趟回来,就有些生?气,问她她只?说没?什么。”
那些难听的话玉漏自然不肯对别人?说,倒是池镜进来问她,还可
以对他说说,反正前尘往事,彼此?是知根知底的。
池镜听后好笑着坐下,“凤大奶奶还是那脾气,说起话来谁的面子?也?不给。”
“她是万事不求人?,就不怕得罪人?。”
池镜笑着点头,“如今这世道,这样的人?也?少见了。”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拿她没?办法,又不是一个家里住着,还没?机会给她气受。要兴师动众地整治她,又还不至于?,不过是些口角,到底是没?有利益上的损失,要拿什么胁迫她,人?家又还无事相求,就有个妹子?在这里,人?家也?不过是面上敷衍才来看的,死活根本不是真的关心。
玉漏看不惯他那闲散的态度,报复性?地添补一句,“当着丫头在那里,她还说我和凤大爷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果然池镜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玉漏总算觉得痛快了些。拿俪仙是没?办法,不过要受她的气,两?个人?一起受!
两?口子?一张榻上讪了一会,一时摆了午饭吃过,池镜自回房去换衣裳,有户姓林的世交府上娶亲,老太太派他去贺喜。
玉漏跟进卧房里来,把?媛姐接管那院的事告诉他,“老太太还给她涨了二钱银子?的月钱,这还是头一回给府里做姨娘的涨钱。虽然她没?有子?嗣,也?算能在这家里安了身?了。将来她倘或想出?去,我再和老太太另说。”
因说到这事,不好叫金宝在跟前了,池镜藉故赶了她出?去。玉漏只?得接过手来替他换衣裳,“你的话我也?告诉她了,将来若是老太太不在了,她又不想出?去,我就设法将她从那屋里讨来,跟着我们过。”
池镜低着眼瞅她,她也?低着眼瞅他的腰带,仿佛是迫不得已才说起此?事,不过是为给他一个交代。她聪明也?聪明在这点,看穿不说穿,给彼此?留有余地。但他猜到她也?许是怕,所以才不问。
他握住她的手,“我从来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只?有一次例外,就是对凤翔。因为你。”
无端端推她做了个罪魁,她是彻底摘不开干系了。不过这话也?还算动听,她低着头笑,“听你这话,好像你做什么不好的事,都是为我?我可担待不起。”
他听出?来了,原来怕来怕去,是怕摘不清她自己,真是自私透顶。虽然可恨,但他却笑了。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什么会爱她,不过是因为一份相似和理解。他想,她一定也?是理解他的,不然不会轻易体谅他的坏。
第91章 两茫然(十四)
那院自交给媛姐管着,起?初自然是不顺,一干杂事不算什么,难就?难在丫头婆子们不服。好在媛姐肯学,遇到底下?有人挑事,便来问玉漏的?意思。
“她们大概也是听了二奶奶的?话,何况我又是没?根基的?人,所以不服我的?管束也是有的。我为难在自己又没?个心腹的?人,所以没?人从中调和。又不好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闹到老太太跟前去,反叫老太太看我不中用。”
就?要过年了,玉漏忙里抽闲和她坐下?来,笑道:“我看你是难在脸皮薄,怕得罪了她们可是?”
媛姐讪然低下?头去,“那些?上年纪的?老妈妈我哪里好打好骂?”
“我告诉你听,只要管事,终会得罪人,你束手束脚的?不敢管,她们也不会念你的?好,反而以为你软弱。你也不必和她们动武,只算着每月的?银米扣她们的?。这事情官中乐得做,也是掐住了她们的?七寸,谁累死累活的?不是为了那点月钱?你扣她们两回,她们就?老实了。若好的?,趁着要到年关,你自家?肯吃点亏,拿出点钱赏她们。什么二奶奶不二奶奶的?,你当这些?人果然是效忠主子啊?那是怕听了你的?话,以后二奶奶好了,又和她们算账。”
媛姐缄默须臾,暗瞟她一眼道:“我也怕我这时候管紧了她们,她们记了仇,将来二奶奶好了,接过担子去,她们又回过头欺我。”
玉漏斜望着侧墙供案上的?花瓶笑了笑,“只要你处处料理得比二奶奶好,纵是她好了,也不会再?叫她管了。这回老太太是有意要叫她学乖点。”
老太太是对络娴灰了心了,如今贺台没?了,不犯着给她面子,少不得这一二年间都要“闲置”着她,谁叫她常日赌气使小性子?
那媛姐领会了意思,回去果然放出手脚来料理那院的?事,学玉漏恩威并重,渐渐下?人们也肯听话起?来。络娴见这情形,益发?感到危机,不得不认真调养身子,按时按晌地逼着自己吃饭吃药,到年下?,已有了两分精神。
这年恰好大年初一那日,皇上聘金铃做晟王妃的?旨意下?到南京,由南京礼部送来五千两黄金,一万两白银,并赐了良田五顷,绸缎五千匹,并一处府宅玉各色瓷器玉器。一时趁拜年之机登门贺喜之人纷至沓来,阖府应酬不迭。
池镜节下?也不上学了,只管陪着大老爷并兆林周旋迎待那些?上门贺喜的?男客,每日在外院厅上摆席设宴。里头女眷自然是燕太太玉漏翠华三个每日陪着老太太周旋,在小宴厅内搭戏开席。只听得这府里日日喧腾,夜夜笙歌,热闹非凡,不在话下?。
倒是金铃不大见客了,除本家?要紧亲戚来了到厅上见一见外,旁人一概不理。自然定下?亲的?姑娘怕臊不见人,也有这个习俗。
她母亲桂太太也不在跟前酬客,逢人问起?,老太太总是一脸痛惜地叹气,“她身上不好,哪还应酬得起??今年冬天又更重了些?,只好我这把?老骨头出来撑一撑了。”
“老太太是大福之人,就?是大太太不在,还有这几个能干的?媳妇。”
来人里有好些?还是头回见玉漏的?,但多半都听见过关于她的?言语,不免把?眼梢朝她身上多溜几眼,那目光里总有轻蔑和嫉妒掺杂着,转过头去和相熟的?人议论。还不是说她娘家?如何,从前又如何,玉漏只装听不见,老太太也装听不见。
其实老太太带她到人前显眼,她也知道的?,一是因为她能干,二是有意要叫她听听这些?言语,怕她这一年风头太过便不知斤两。
老太太从来是这样,一面捧着,一面压着。
“就?是这位三奶奶——”
一背过身去就?听见那嘁嘁哝哝的?声音,苍蝇似的?在耳边,戏台子上敲锣打鼓也掩不住。玉漏庆幸这时候连家?没?人来凑热闹,自从上回把?话说绝后,他们倒识趣了许多。不过到底这样的?大喜事,他们如何舍不得不沾边?玉漏还只在家?忙就?听见秋五太太在外头和人显摆。也不单是她娘家?,这时候凡和池家?沾亲带故的?也都肯在外显摆几句,这些?最?外头的?人结成?张网,消息来来回回传递。
桂太太没?在跟前,人家?便只向老太太与燕太太道喜,几日受下?来,燕太太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因想着金铃的?事情既已定了,就?该议起?芦笙的?事。正?巧连日那么些?官眷太太登门,不少家?里有年轻未婚配的?公子,老太太事多不记得,可她不能不记着,冷眼在这些?人里挑拣,拣来拣去,看?中了南直隶都察院御史卞大人家?的?小孙子。
这日一大早起?来,天还未亮,就?叫来玉漏,推她去和老太太提,“老太太为金铃的?事忙,大概是忘了芦笙的?事。可咱们不能忘,我是她的?亲娘,你是她的?亲嫂子,总不能将她抛在脑后。我想着趁此间常来常往的?,你去和老太太说一说,请她老人家?试试卞家?太太的?意思。”
玉漏没?敢一口答应,略显尴尬地笑着点头,“这几日客来得太多,我看?老太太不大得空,等过了这几日,我再?和老太太开口。”
燕太太疑心她是推脱,便把?脸色放了下?来,“我就?是想着后日卞家?太太要来听戏,就?好问她一句。好容易烦你件事,你只顾往后推。”
“我这记性,竟忘了后日的?事。”玉漏忙笑。
“那你今天就?拣个时候和老太太说。”
玉漏只得点头,回房却是一脸烦难的?神色。赶上池镜刚睡醒
,靠在床头,还在抱怨昨夜里吃多了酒头疼。她走去挂帐子,两边烛台照着她有些?为难的?神色,池镜便懒倦地问:“大早上的?你在这里愁什么?”
“还早呢,都快摆早饭了。你今日不是要去赴席?我叫她们端水来你洗漱,你赶紧起?来。”
“先别忙。”他伸出手拉她坐下?,拿被子一并裹住她,摸她的?手冰凉,便捧着哈了几口气,“你这么早起?来上哪里去了?连个汤婆子也不焐。”
“太太叫我到后头去了一趟。”玉漏叹了口气,扭头道:“太太想和卞家?结亲家?,他们家?的?小公子不是还没?定亲嚜,前日在席上人家?在说,给太太听见了,就?起?了这念头,想使我去和老太太说。我又有些?不好说,从前老太太就?不大爱管芦笙的?事。”
池镜走下?床,将旁边熏笼摘了,炭盆架子挪到跟前来,依旧盘腿在铺上坐下?,拿着钳子添了几块炭,翻得里头辟啪响。
玉漏攒眉道:“咦,轻点翻,弄我一脸灰。”
他拿钳子在比着吓她一下?,就?搁下?了,“按说咱们家?的?小姐,配谁家?配不起??可卞家?不比别家?,听说他们家?挑媳妇,不看?家?世门第,头一件看?姑娘的?品行,还要能书会画的?,芦笙那丫头人家?瞧不上。”
“就?是这话,你想想,要有意思,人家?男方家?里还不趁这时候到咱们家?来,也探探口风?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还有位待字闺中的?小姐。人家?一句没?打听,想必就?是没?这个意思。让我去跟老太太说,岂不叫老太太在人家?面前难为情么?老太太才不会碰这个钉子,她老人家?一向是要人捧着她。我去说,岂不是我在老太太跟前碰钉子?我又不好说人家?断看?不上芦笙的?话,又不好回绝。”
池镜揽着她的?腰。一面笑,一面在她肩上嗅着,一路嗅到她脸上去,捏着她的?腮,“你就?只管提一句,老太太若问,你只推说是太太的?主意,有什么话,叫她们婆媳两个去扯好了。”
玉漏偏开了脸,回嗔一眼,“也只好如此,反正?我是一点这意思也没?有,芦笙嫁谁不嫁谁,与我不相干,她嫁得再?好我也不沾她的?光。”说着放下?声调咕哝了一句,“我看?她也没?那个本事——”
说着起?身,叫丫头进?来服侍他洗漱。两个人皆坐在床上,她照例伸手试了试水温,又接了帕子搽手,吩咐金宝,“今日恐怕要下?雪,你给他穿件毛皮氅衣。”
池镜听着觉得十分熨帖,先前从未听见过她管他穿衣裳的?事,可见天冷也有天冷的?好处,不由得微笑着看?她。
玉漏扭过头来就?碰见他湿漉漉的?眼睛,心陡地一跳,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你不搽脸,只管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他转过头去,接了帕子揩脸,“你几时回家?去拜年?”
“今日还是客多,总要过两日才得去了。”
“那过两日我抽空和你一道去。”
“你哪里抽得出空,还有那么些?亲友等着还席呢。你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套了车去是一样的?,不过歇一夜就?回。”
池镜穿好衣裳就?下?起?雪来,使他蓦地舍不得这屋里暖融融的?空气,又眷恋地走回床上坐了会。天色昏昏的?发?白,烧断的?炭辟啪一声塌下?去,玉漏正?对着镜子套一件灰鼠比甲,没?听见他讲话,以为他还是头疼,便走到面前替他揉额角,“你席上少吃点酒啊。”
池镜闭着眼笑,仿佛做了许多年的?一个温情的?梦终于在这一刻实现了。他忽然握住她的?腰向后倒下?去,“不想出门了,外头冷得很。”
玉漏推着他爬起?来,“那怎么成??那么些?人请呢。大老爷推给你和大爷,连大爷都老老实实地去应酬,你还不如他?”
“他原本就?喜欢那些?吃酒听戏的?事,我没?兴致。”
“你就?是再?没?兴致也得去。”玉漏心想,连她也成?日在席上转不停,他还想躲懒?没?门!
他仍拉着她的?手不放,一个躺着一个立着,对峙了一会。渐有人声的?时候,玉漏又摧他,“你还不走?”
池镜只得唉声叹气起?来,出去小书房里取了个细长的?木匣子来递给她,“这是昨日人家?送的?一支紫毫,我的?笔多得很,使都使不过来,这支你顺道带回去给岳父,就?当是女婿孝敬他的?。”
玉漏嗔笑着接来,“拿人家?的?礼做你的?人情?你倒会打算。”
“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我没?这个意思。”
池镜走后没?几时,玉漏估摸着老太太也该起?来了,便赶到那头去请安,趁机提了句芦笙和卞家?的?事。
老太太正?吃茶呢,闻言搁下?茶碗,“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太太的?主意?”
玉漏见她脸上不情愿,自然是推回到燕太太头上,“上有老太太,下?有太太,这种事哪轮得到我去打算呢。”
老太太面色方缓和了些?,“燕太太也太会想了,她自己养的?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她还不清楚?人家?卞家?看?儿?媳妇看?的?是人品才学,她那女儿?哪一点能给人家?瞧上?倘或单论家?世,那自然好说,可人卞家?不看?这个,上年我就?听见他们家?老太太这样说。你去告诉她,我是没?脸开这个口,她觉得芦笙好,她自己说去。”
玉漏自然也不敢拿这话去回燕太太,只编著话搪塞她,“老太太上年和卞家?老太太说话时,好像听那口气是他们家?已瞧中了一户人家?,所以就?不好再?说了。”
燕太太还嘀咕,“我怎么从没?听见过这话?”
“面上还没?说开呢,只是卞家?有那个意思。”
燕太太也就?没?好说什么,只是有些?失望,心里又打起?别家?的?主意。
碰巧芦笙进?来听消息,在外间听见这么说,便大剌剌地只管走进?来道:“既然他们家?还没?和人家?说,我们为什么不能说一说?兴许我们这里一说,卞家?就?不要那户人家?了呢?”
连燕太太也不由得脸上两分不好看?,向来议论姑娘的?婚事,姑娘别说不好问,就?是听见了也要装作没?听见。故而连忙赶她,“你进?来做什么?越大越没?个规矩了。”
芦笙不依,仍摧玉漏,“三嫂你再?去和老太太说说。”
玉漏为难着笑道:“老太太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芦笙偏道:“老太太也没?说不行啊,卞家?也只是有个意思,都是没?影子的?事,怎么就?不好说了?我看?三嫂就?是懒得管我的?事,倒为人家?忙得勤快。”
意指近来帮着老太太为金铃筹备嫁妆的?事,玉漏忙看?燕太太脸色,果然她也是这样想。玉漏懒得周旋,索性站起?身,藉故还要张罗宴席的?事躲了出去。
芦笙只得依旧去缠燕太太,“您看?三嫂,别人家?的?事忙里忙外,自家?人的?事,多说两句她就?不耐烦。我看?老太太跟前她未必是认真去说的?,总是为了敷衍娘随口提一句就?罢了。”
燕太太听了这话,也回过神来,觉得是玉漏不对芦笙的?事上心的?缘故,又想他们夫妻几时将她放在心上过?眼睛自然只往高出看?,先前只忙着奉承老太太,如今好了,又添了个金铃。
她心里不免有气,因对芦笙说:“他们不耐烦管,我也懒得去看?他们的?脸色。回头请你姑妈去说,你姑妈在老太太跟前难道还比不上她?”
玉漏听见要去请姑太太说和,更乐得丢开手去迎待客人。忙至元夕次日,方得空预备着回连家?一趟,却没?听见燕太太有什么问候的?话要她代,想是因为卞家?的?事将她母女二人彻底得罪了。
夜间翻着架子上的?炭盆和池镜嘀咕,“明?日我回去,连老太太还叫问个好,太太却没?话说。”她自己摇了摇头,一声不大所谓的?轻叹,“看?来这回连太太也记恨上我们了。”
一个一个地竖
起?敌人来,也习惯了。
池镜更是没?所谓,反而有种暗喜,一个个的?敌人竖起?来,将他们包围着,斩断了和旁人一切的?联系,迫使他们夫妻不得不紧密地挨着,挨着挨着,血肉好像长在了一起?,在这冬日的?寒气里,割也舍不得割开。头一回,他对她独自回娘家?去没?有担心,不怕她再?碰见西坡。
他走去自身后将玉漏抱住,嫌她瘦,一条胳膊便将她环紧了,【:不加糖也很甜耶】“你多吃点,明?年咱们好生个孩儿?。”
玉漏听着觉得陌生,虽然生孩子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正?因为顺理成?章,所以从没?去筹谋过。她想着好笑,“忙什么?当爹的?还在读书,将来要是生下?个儿?子,陪着你一起?读书?”
“你打量我后年一定考不上?”
“呸、这话不许说。”她提着火钳掉过身来,像拿剑似的?比着他,“你快啐了。”
和别人一样,她也信他将来是一定会做大官的?,越是当官的?越是城府深心思重。其实他读书并不大刻苦,但天生是读书的?材料。不免想起?贺台来,那可怜的?人,做什么都认真,又做什么都失败,可见老天爷就?是不公道。
池镜一霎觉得她提着火钳的?样子有些?凶神恶煞,反正?在关于财势的?事上,她比谁都郑重。他笑了笑,拨开她的?手,“别瞎闹,果然伤着了我,将来谁替你卖命?”
她也笑了,“难道我成?日这么累,不是在替你卖命?”
所有的?事都不必要解释,早在一朝一夕间,彼此心里都很有数。
次日照例带着些?东西回去,又将池镜给的?那支紫毫送给连秀才。连秀才本来望眼欲穿,却没?看?见池镜,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他没?跟着来。当下?一看?见那笔,登时又宽了心,“想必他是为你们家?四小姐的?事忙,来不来也不要紧,总算他还惦记着我这个做岳父的?。”
玉漏一面打发?了小厮婆子们先回府去,一面坐下?来陪着吃茶,“他哪里走得开,先是宴请一干来道喜的?亲友,眼下?又是各家?亲友还席,大老爷还走动不赢,他哪里敢不去?就?连我也在家?待客忙了十几日,好容易才得空来回来这一趟。”
秋五太太看?见丫头把?她带来的?一盒点心摆了两个碟子捧进?来,忙亲自去接了,一碟放在上头桌上,一碟给玉漏端去下?首,笑盈盈地道:“别说你们府上,就?是问我们的?人也多,都问是不是真的?。这些?人也是没?见识,这事还能有假?你们府上的?小姐,别说做王妃,就?是做了皇后也没?什么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