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系祸水by不配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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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那就是毛韵娘早就看出来了,儿子只怕是对尤妲窈生了心意。
儿子尚未婚配,原本是咬死要考取功名之后再议亲,可自从外甥女来了之后,毛韵娘将他的转变看在眼里,只要是窈儿在的地方,他鞍前马后,恨不得事事放在心上,好在窈儿一直谨小慎微,并未给过任何回应。
其实说起来,以往若楚家尚未起势,只要儿子喜欢,那任他娶谁,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乐意,哪怕是外甥女深陷丑闻,她也并不在意。
可现在不一样了,光论家世,他们两个就不匹配。
现在丈夫当了侯爵,哪怕儿子考不上科举,走仕途无望,那也可以继承爵位荫封做官,在毛韵娘的预想中,他合该去娶个门第相当,声名清白的女子,而实在不该为了一时的儿女情长,对尤妲窈动了别的心思。
楚家是可以对外甥女尽力帮扶,可若是娶进门来,那实在是不够妥当。
综上几点,毛韵娘这几日思来想去,只觉得外甥女再住在楚家,已不再合适。
毛韵娘不是个狠心的,做不出直接将人轰出门的事儿,若真如此,只怕是楚丰强也必然不会愿意,她只能尽量想个让彼此都能受益的法子,她先是旁敲侧击问了句,
“我的儿,自你来楚家后,咱们娘俩也未好好说过话,舅母今日也不瞒你,实则是你舅父一直让我帮你相看门合适的亲事,我虽有心,可也得问问你的情况,若是要做当家主母,那必得学会掌家理事,你以往在尤家时,那钱氏可有教过你算账御下?”
尤妲窈抿唇,摇了摇头,
“……对于这些庶务,大娘子从来都只教另两个妹妹,从不让我在旁听训。”
这个答案显然在毛韵娘意料之中,她顺坡下驴道,
“这样下去可不行。
只是我虽有心教,可你也瞧见了,自入京后我实在分身乏术,委实顾及不到你,我又想着,还不如直接拨座宅子直接让你管,你如此还能学得更快些,你意下如何呢?”
尤妲窈闻言一怔,下意识摆手退却,
“舅母万般为我,只是我怕自己笨手笨脚,万一将产业嚯嚯了,岂不是有负舅母心意?”
“有舅母给你兜着,怕什么?
京中确有这么桩宅邸,是以往在潭州时,一个出了五服的远亲托我们帮忙入京照看的,他家虽家产万千,可人丁凋零,如今只剩下个身患重疾的公子,这些年来一直在外求医问药,久不在京中,念着祖上的几分交情,又觉得咱楚家是个靠得住的,才将那宅子交到了我们手中。
离葭菉巷不远,走路过去不过也就半柱香。
里头样样齐备,仆婢也都有。
倒也不必怎么管,不过收收院中的烂果子,命人捡捡花枝烂叶罢了。”
电光火石刹那间,一个念头在尤妲窈心中冉冉升起,
“那舅母……若我能在那儿小住一阵便好了,也好时时看顾着…只是不知方不方便……”
毛韵娘一怔,也是实在没有想到她竟能自己主动提出来,
“那……那也好。”
许是?因为此事推进得太过顺利,倒有些出乎毛韵娘的意料。
她之前还有担心,一是?担心丈夫会因此事,而?与她夫妻之间产生嫌隙,所以?早些时候特命小厮去京郊给楚丰强送信,信上丝毫没有提及心中的顾虑,而?是?全?都说是?为了外甥女好,若是?能早日学会掌家?理事,也能早日寻的位如意的好郎君。
楚丰强的意思是?,一切都随外甥女的心意。
她若不想去,绝不能强迫。
若是?答应移居另住,也要好好照看。
现在外甥女已?经松了口,那她与丈夫也有个交代,没?有后顾之忧了。
而?在尤妲窈心中,她丝毫不觉得毛韵娘私心用甚。
毕竟从到?了葭菉巷之后,毛韵娘一直对她照拂有加,关?怀备至,现在提出的这个建议,对她也是?好处颇多。学习掌家?管事倒是?其次,最主要离开楚府别居之后,再也无人可问她的行踪,她想要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
且若是?哪怕事情败露,也不至于连累楚家?。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日,就有好几个仆婢,在毛韵娘的差遣下,来到?清霜院给尤妲窈收拾行装。
这事儿自然也瞒不住楚家?众人。
楚文昌听闻此事时,呆楞了几瞬,下意识是?不愿意的。
他以?往不愿意成亲,那是?没?有碰上合心意的,可自从尤妲窈住进?楚家?后,他便不可自控对她动了心,那样美貌的一张脸,那样凄惨的身世,那么受众人垂涎,还险些屡遭毒手……这些种种叠加在一起,对个颇具正义感的男人来说,楚文昌是?恨不得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再也不让她受任何一点伤害。
他只想时时照拂着表妹,又岂会甘愿她另居她所?
可后来冷静了一番,又觉得此事并无不妥。按照他的心思,已?经表妹现在的处境,她今后必然是?无处可去?,他迟早会娶她入楚家?门中,楚家?现在家?大业大,作为内眷若是?能通些理事之才,对他对楚家?对表妹,都是?有益无害的,现下在入门之前让她多学着点,是?好事。
且表妹住在家?中,他时时要顾及着母亲与妹妹,二人间反而?只有纯粹的亲戚之情。
可现在她虽要搬出去?住,不过好在搬得也不远,今后他也可以?时时上门照拂,一来二去?的,也能让表妹察觉到?他此番心思,对他更亲厚些。
至于楚潇潇这边。
她只觉有些猝不及防,毕竟二人这些时日一直形影不离,怎得表妹好好的,忽然就要搬出去??
她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怠慢了表妹。
甚至听到?消息的瞬间,就扭头问随伺在一旁的芳荷,“是?不是?那日从通天寺回来,我待表妹略冷淡了些,所以?她生气了?才想着搬出去?的?”
“岂会?小姐多心了。”
倒也不是?楚潇潇多心,而?是?那日在通天寺中,她确受流言蜚语影响,而?心中有些烦闷。
那日在寺中与表妹分开之后,她除了游览寺中的古刹景点,还私见了未婚夫马文俊。
二人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可随着年岁渐长,一个在潭州无忧无虑游山玩水,一个远走他乡搏命沙场,已?是?许久不见,那日马文俊正好没?有差事,所以?特赶来通天寺相会,以?解相思之苦。
久别重逢,二人原本也好好的,说了会子知心话,又聊了聊近年的见闻,可后来楚文昌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到?了尤妲窈身上,二人便开始有了争执。
马文俊肃着一张脸,
“她现在臭名远扬,人人唾骂,楚伯父因着往日恩情,将她收留到?府中也就罢了,可你合该避嫌,与她划清界限才是?,怎能与她情同?姐妹,同?进?同?出呢?”
楚潇潇向来护短,一下子就因这几句话冷了脸,
“莫非你也听信了那些谣言?觉得我表妹不堪?或也觉得我与表妹亲近,所以?也觉得我是?个不堪之人?”
楚潇潇本就比马文俊小上几岁,性子也略略骄纵些,所以?自儿时起,马文俊对她向来是?极为照拂,再加上这几年楚丰强在军中的权势愈甚,马文俊在这门婚事中俨然成了高攀的那个,所以?他愈发做小伏低些。
“我知你是?个热心的直肠子,可这番真心实意,却也莫要放在错的人身上。
空穴不来风,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京中之所以?有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必是?因为她行为不检,品德有失啊,否则京中这么多女眷,为何不传别人的是?非,偏传她的是?非?那日她与小厮在房中私会,是?好多人亲眼所见,莫非这还能有假么?
我是?不知那狐媚表妹是?如何与你解释的,哄得你这般护着她,我只心疼你受人蒙蔽,遭人拖累,你堂堂一个侯爵之女,本该金尊玉贵,可我听说那日你不仅在瓦市上屡次三番遭人拒入,还被歹人尾随……若非是?你与那狐媚表妹在一起,你岂会受如此怠慢?岂会如此担惊受怕?
潇潇,你就听我的,离那祸殃远些吧!”
这左一个狐媚,右一个祸殃,实在是?让楚潇潇怒从心中起。
那日陋巷中,表妹为护她安危,独自跳车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姐妹二人现在可以?说是?过了命的交情,哪里能容忍他人置喙?哪怕是?未婚夫也不行!
她正在气头上,不知如何同?马文俊解释,又觉得他已?先?入为主,只怕也听不进?去?她的解释,抬眸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只觉有些陌生。
“她为人如何,我心中自有判断,不必你在我面前说嘴。
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今生就是?要同?她交好,与她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你若介意,惧怕流言,不如直接写封退婚文书来葭菉巷,你我一拍两散便是?!”
楚潇潇倒也并不是?真想退婚,不过是?撒撒气,放放狠话罢了。
与马文俊争执过后,她确实还在气头上,以?至于回到?寺门口与表妹汇合之后,她也一直提不起精神来,今日忽闻表妹要另居旁处,只暗暗自责是?不是?那日言语上有些冷淡,或让表妹伤了心。
她带着芳荷去?了一趟清霜院,原是?想要挽留的,可见表妹好似是?真心想要好好学内宅之道,所以?才移居,这才放下心来,她挽着表妹的手,心中颇为依依不舍,“好不容易家?中来了个妹妹,谁知才来了这几日,你又要住去?别处,好在那处也不远,走动起来也方便,你一个人住着想必也孤寂,我必常去?看你。”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毛韵娘想要教外甥女掌家?理事,倒也不是?虚言,第?二日上午,将外甥女唤到?主院中,教了些看账本,盘铺面的技能,然后又悉心嘱咐了一番,用过午膳后,就命人将东西打?点好,预备着往外搬。
尤妲窈的东西并不多,清霜院中所有的东西都是?毛韵娘后来命人添置的,她拢共也就几件衣裳而?已?,搬挪起来倒也方便,可或是?出于愧疚,虽知道小花枝巷中的那间宅子里头样样不缺,可毛韵娘还是?拨了笔不小的银子出来,为外甥女购置了不少必备的物质。
此等大事,楚家?人原该送送的。
可偏不巧,早就接了庆国?公府上的请帖,一家?人要赶着去?给赴宴,所以?无法,只能由毛韵娘身边的刘妈妈,将尤妲窈送去?小花枝巷。
其余的东西早就提前送过去?了,只待尤妲窈人到?就行。
车架顺着巷道悠悠晃了一阵,不一会儿驶到?了那间宅子门前。
这条巷子中的宅邸,打?眼望过去?好像都一摸一样,略微高阔的宅门,干净的石阶,门前挂着两个被风吹得飘摇,略微褪色的灯笼,门上的铜扣真是?略微生了些斑驳铁锈,尤妲窈扶着阿红的手,踩着踏凳下车,站在门前看了看,只觉得此处倒很适合做个大隐隐于市的居所。
依照舅母所说,那位远亲表哥已?身患绝症,再无治愈的可能,这留下的不多的时日中,一面是?求最后一线生机求医问药,一面是?趁去?世前游历大好河山,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京城的,且早就留下遗言,道他身死之后,将所有的财产铺面,连同?这间宅子,全?都换成银钱,捐到?慈幼院中去?。
上天不公,竟让此等心地良善之人,患此等绝症。
尤妲窈心知未曾提前告知,就任意住进?他人私宅中属实不妥,可那位表哥的诉求既是?需要有人打?理宅院,那她必定也不会白住,在此期间,必然将这间宅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会为那位素未蒙面过表哥祝祷,盼望他能早日痊愈。
尤妲窈心中正这般想着,忽听得一旁的刘妈妈道了句,
“嘶……这宅子怎么好像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尤妲窈踏上石阶的脚步停滞在空中,紧而?又收了回来。
刘妈妈之前提起过,她一年前入京探亲,也曾受毛韵娘的嘱咐,上此处盘查账务,甚至也留京在此小住了几日,理应是?对这儿异常熟悉的,可她察觉出此处变了样?尤妲窈不禁惴惴问了句,
“刘妈妈,别是?主家?已?经回京了吧?”
刘妈妈立即摇了摇头,
“岂会?那位郎君除了楚家?,五服之内已?经没?有亲戚了,若他回京了,第?一件事儿便是?要去?葭菉巷拜访的,小娘子不必担心。”
刘妈妈嘴上说是?这样说,可依旧觉得这宅子与一年前有了变化。
方才在门口还不太显,可将尤妲窈引入内院之后,这感觉愈发强烈。
廊柱更有亮泽了,彩塑更加精致了,院内的花草摆件也被移动过……可一点点的变化叠加在一起,让整个宅子都焕然一新,只是?却又不像是?完全?新,更像是?先?翻新一遍,然后又重新做旧了的效果?。
且里头的仆人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了。
一年前刘妈妈来时,宅子里头的佣人个个都是?磨洋工的,干起活来倦怠极了,可现在穿梭在里头的仆婢们气场完全?不同?,腰杆板直,干活俐落,精气神十足,给人感觉就像是?受过严格规教的,哪里像是?下人?更像是?大内皇宫中出来的女官。
受此氛围影响,进?入宅子的一行人,脑中的那根弦不自觉也开始紧绷起来。
阿红甚至吞了吞唾沫,在后头扯了扯尤妲窈的袖角,
“姑娘,若咱真住在这儿……
只怕不是?你给他们立规矩,而?是?他们给你立规矩吧?”
“……混说什么。”
尤妲窈嘴上轻声?反驳着,可到?底心里也没?底。
此时长廊处,一嬷嬷拱手颔首走了上来,她头发已?然花白,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裳一个褶子都没?有,神情肃正,
“想必这位,就是?要在此小住的尤大姑娘吧?老身是?这院中的管事,姓何。
昨儿个接到?信后,奴婢已?命人将茗芳院洒扫干净,也将忠毅侯送来的物件归置好了,只待姑娘下榻入住了。”
刘妈妈见了来人,心中觉得有些蹊跷,
“咦?我记得这院中的管事,是?一姓刘的老汉,怎得……”
还不待刘妈妈说完,就被何嬷嬷冷声?打?断,
“老刘头年岁大了,传了封书信给主子说要告老还乡,老身也是?后头过来接手的。”
这何嬷嬷虽是?在解释,可挺直了腰板,一副不容人质疑的模样,刘妈妈便也不好再问了,且更换管事,这原也是?人家?家?宅中的私事,既然是?主家?授意的,那自然也容不得刘妈妈这个别家?的下人来插嘴。
刘妈妈虽说心有疑惑,却到?底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且尤妲窈到?底是?忠毅侯的外甥女,就算寄住在这儿,她也不相信会有谁敢怠慢。
就这样,一行人在何嬷嬷的引导下,行至了地处西南方向的茗芳院中。
这是?个四进?的宅邸,并不太大,茗芳院也并不特别宽敞,可胜在精致小巧,该有的都有,中间的庭院中甚至还有假山流水,池子里头甚至还养了几尾颜色喜人的锦鲤,且此处离偏门很近,出入都很方便,比在尤家?时住的院落不知要强上多少,尤妲窈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眼睁睁瞧着尤妲窈安置好,刘妈妈也算是?完成任务,扭身回葭菉巷向主母回禀去?了。
何嬷嬷引着尤妲窈主仆在院中绕了圈,又唤来两个婢女让她用以?差遣,尤妲窈此时摆了摆手,轻声?推却道,
“住在此处本就已?是?叨扰,岂能真将自己当成了主子?
这宅子打?理得这般好,想来各处都缺不了人手,不必让她们在此伺候,做好之前的活计便是?了。”
何嬷嬷古板的脸上并无任何变化,只眼观鼻,鼻观心,
“姑娘既已?住了进?来,那便已?是?半个主子,不仅仅是?她们两个,这院中所有人都任由姑娘差遣,且姑娘也莫要担心,她们若是?连这点子小事也做不好,自也是?不配待在这院中的。”
何嬷嬷这四平八稳的口吻,再配上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度……好似这两个婢女当的并不是?个普通差事,而?是?能令一世吃喝不愁的皇家?御用铁饭碗,尤妲窈只是?在大事上倔了些,原本小事上最怕麻烦别人,可现下何嬷嬷这副口吻,她也不得不应答了下来。
“忠毅侯夫人派人来交代过,尤大姑娘过来小住是?想要学管家?理事的,那住进?来之后也不必拘束,若有任何不懂不通的,您只管问老身便是?。”
“只有一点……”
何嬷嬷说到?此处,神情忽变得异常严肃,“前头主院是?我家?郎君住的地方,他人虽不在京城,可于姑娘家?来说到?底也是?外男,所以?若是?没?有旁的事,尤姑娘最好还是?莫要随意出入。”
尤妲窈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自是?如此。”
得了这句,何嬷嬷终于放心,退出了茗芳院中。
尤妲窈就这么住了下来,她并未忘记舅母的教导,这两日先?是?将院内的仆婢们认了个全?,然后又查看了这几年的账务……自然,在处理这些庶务的同?时,她也并未忘记三日后要去?仙客来之事。
只是?……到?底如何才能成功勾诱男人呢?
这个问题让尤妲窈实在是?伤透了脑筋。
这个世上的书籍中,有教人如何考取功名的,有教人如何培育粮食的,还有教人如何建造宫殿的……便就没?有教人如何施展狐媚手段的。
主要是?这样的事儿,尤妲窈也不知应该去?同?谁请教,忽又想起那日的恩公提起的话本子,她无奈之下,只能命阿红去?书斋中搜罗来了许多谈情说爱的话本,希望从这些书册中汲取些养分。
尤妲窈将那些书册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寻到?了个自觉合适的桥段!她眸光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按照书中所说的练习了起来。
夜已?深了。
月挂高空。
在漆黑的夜色中,一辆古朴大气的车架,缓缓驶向花枝巷巷尾。
在驶停的瞬间,车夫利落将踏凳抽出摆好,然后立即扭身伸手撩起原本垂下着的帷幔,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仿若已?排练过千万过。
在垂幔撩起的瞬间,一个男人从车内踏了出来。
英朗非凡的面庞,由黑暗中一点点显露在了月光下,他披了件黑色薄氅,领旁围了圈溜光水滑的狐毛,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颈间的狐毛顺风前后飘荡,给他通身的矜贵更添了几分俊逸。
踏下车架后,男人阔步朝门内走去?,何嬷嬷立马迎了上来,请过安后,紧跟在他风驰电掣的脚步后,恭敬禀报道,
“主上许久未来,此处生了些许变化。
这空置许久,原本一年到?头都不会有人踏足,可前阵子这主家?的亲戚,引来了位小娘子在此小住,说是?要学掌家?理事之道,因主上之前吩咐过,切莫插手这宅子的主家?之事,免得引人疑心,所以?老奴并未阻拦。
这几日瞧着,那小娘子虽名声?不大好,可倒也安分守己,不像是?细作。”
李淮泽的脚步微顿,剑眉微微蹙起。
他常在宫外行走,为了掩人耳目,在京中各处都有方便下榻的暗所,而?小花枝巷这间宅子,因着地处闹市旁边,去?哪儿都四通八达,又闲适宜居,一直是?他除了宫外,在京中的首选,甚至在三月前,还特意命人暗中休憩了一番。
作为帝王,专制霸道惯了,自然是?容不下此等外来侵入者的。
可现在天色已?晚,他亦有些疲累,懒得再折腾挪去?别处。
他微微扭头,露出冷峻的侧脸,冷声?道了句,
“此处废了。
过了今夜,你们再另寻隐蔽之所。”
“是?。”
何嬷嬷毕恭毕敬答了句。
主院门大开,院内灯火通明?。
与简单粗陋的院外不同?的是?,内中金碧辉煌,另有乾坤,所见之处全?都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金丝楠木,庭院门前,更是?树立了块九龙飞天的影璧用以?隔绝视线,遍地都是?奇花异草,连柱上的雕花都镶着金箔。
乍眼一看有些浮夸。
可在李淮泽踏入院中的刹那,有觉得这一切都与他如此契合。
他今日跑了好几处暗桩,委实有些疲乏,入院后就朝浴房中走去?,整块白玉雕的浴池中,早就在何嬷嬷的操持下打?点妥当,蓄满了热水,正是?适合沐浴的温度,李淮泽褪尽浑身衣物,泡在水中舒心解乏。
由深幽的夜空,传来阵歌声??
这歌声?甚至不太熟练。
咿呀呜咽,时断时续,甚至让人听不完整歌词,略有些像鬼哭狼嚎之声?。
能在李淮泽面前现役的歌姬,哪个不是?唱得若黄鹂,声?音婉转动人?
他从未遭过这样的罪,也从未被人如此扰过清闲,剑眉当时就紧紧蹙起。
……等等。
这歌者的声?音,他听着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何嬷嬷并未就细枝末节,而?将这位忽然住进?来的小娘子身份禀明?详细,她只说了句此人名声?不太好……
李淮泽脑中立刻浮现出了,在陋巷中哭得撕心裂肺的,那张梨花带雨的清艳面庞。
茗芳院中。
房中的圆桌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话本子,全?都凌乱无序散落在各处。
尤妲窈这几日翻看钻研了一番,发现狐媚子这事儿,门槛还是?略微有些高的。
若想要成功,除了天时地利人和,对技艺也有要求。话本中的狐媚祸水,能成功的大抵靠着两项技艺,一个是?舞,什么能身轻如燕做掌上舞,什么翻腾跳跃能冰嬉,什么腰肢柔软踩着鼓点裙摆翩跹……若说舞,慧姨娘从小也教过她些,可她早就不练,现在也已?生疏了。
可三日后就要去?仙客来赴宴。
现在练肯定来不及,且此次到?底,她与那赵琅分别在各自的雅阁中,这舞艺说不定也没?有能施展的余地。
所以?只能走另一条路。
那便是?歌。
因着慧姨娘以?往在烟花巷柳之地呆过几年,所以?在尤妲窈儿时,也是?教过她些歌舞技艺的,她也喜欢歌唱,自小晨起时就起床开嗓,偶尔遇上家?中来个戏班台子,她亦能跟着那些个角儿咿咿呀呀唱上几句,还被班主夸过有天份。
只是?这些都是?些在嫡母眼中上不得台面之事,后来渐渐的知事明?礼后,她唱得便少了。
现下捡起来倒也不算难。
三日之内,她还是?有信心将一首歌练出来的。
练歌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左右仆人们住的居所离她甚远,而?离得近的主院有不可能有人居住,所以?尤妲窈选定了一首江南小调后,也顾不上现在是?深更半夜,立马练了起来。
只是?许久唱,嗓子有些涩,且怎么也不在调上……
她对着谱子咿咿呀呀了一阵,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莫非何嬷嬷找她有何事么?
她止了声?,披了件氅衣就往屋外走去?,此时婢女们已?经提前将院门打?开了。
一个身形欣长的男人,被何嬷嬷及身后的众多仆婢们拥簇着,带着擎天的威势,昂首阔步踏入了院中。
二人隔着院子,遥遥对视了一番。
刚出浴匆匆赶来的男人,许是?受了寒气,将身上的薄氅紧裹了裹,忽由袖中掏出来块浅金色的巾帕,掩住抠鼻,剧烈咳嗽了起来。
尤妲窈怔愣望着男人那张熟悉的脸。
看着何嬷嬷埋首拱手,毕恭毕敬的模样。
盯着他因咳嗽而?涨到?通红的英俊面庞。
她此时将二人遇见后的所有事情,在脑中又过了一遍,尤其想起舅父楚丰强那句“若不是?熟人,岂会如此尽心尽力”的说辞,仿若醍醐灌顶,灵窍顿开。
她一时感怀在心,鼻头一酸,由眸底涌上些晶莹来。
对着男人的面庞,充满感激,难以?置信,又略带遗憾轻唤了声?,
“表哥……”
第二十二章
男人出浴匆匆赶来,发间还滴着水珠,剑眉星目晕上些湿润,氅衣上的稠带也只是松散系着,完全没有前两次见面时,那般疏远淡漠,反而很有些家常的模样。
他顺着歌声?的方?向,摸寻到这小院前头,院门由人从内往外打开,在烛火跳跃下,院内的景象在夜色中一点点展露在眼前……
在对面主屋门外,遥望见了方?才脑中浮现的那张艳丽的面庞。
瞧她?的装扮,好似是正要准备就寝,内里穿了身雪白的寝衣,脚上并未穿袜,只拖了双木屐,露出了雪白光洁的脚趾与脚后跟,身上淡青色的薄氅甚至都未来得及系上,万千青丝垂落在腰间,覆盖住了玲珑傲人的曲线。
肤若凝脂,娇媚动人。
在朦胧夜色下,宛若天上的月中仙。
她?脸上的神情原是慌乱中带着无措,可在望见他的瞬间,眸光锃然变得晶亮,可那抹惊喜只涌现了一瞬,又由眸底涌现出浓烈的哀伤,喃喃轻唤了声?,
“表哥……”
这声?呼唤,让在场所?有人都呆楞当场。
尤其是何嬷嬷。
她?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道这小娘子这几日瞧着是个循规蹈集的,可现下莫不是疯魔了?她?可知?眼前之人是谁?岂是她?这样的身份能攀得起亲戚的存在?
主上微服私访,行踪成迷,是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的。
尤记得上次见过他真容之人,当下就被拖出去?杀了,坟头的草都三寸高了。
她?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就是想要这小娘子莫要去?靠近主院禁区,以免误打误撞冲犯了主上,谁知?她?确是没有跨越雷池一步,却反而主动将这煞神招来了。
何嬷嬷到底不想要她?命丧当场。
见她?如此无状,面上神色格外紧张,立马揣着心?尖上前走了几步,拱手朝男人尽力?为她?说?着好话,
“主上,这位便是奴才之前同您提起过的那位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