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 by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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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充斥着苦涩的味道?,亦泠靠着床头,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曹嬷嬷在一旁瞧着,心想她家夫人这名字改得实在不好。
“岭”字改为“泠”,一定是被克住了,连着两回险些被水收走了命。
若亦泠真出了什么事,她就是死?一万次也无法向商夫人交代?。
“夫人一定吓坏了吧?”
她哽咽着说,“自大人把您从水里救出来,您就没撒开过手?,可见昏迷中也在害怕。”
亦泠:“……”
她本来都?要忘记这一茬了,又提。
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亦泠定了定神,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落水的恐惧充斥了她所有深思,差点忘了在马车里还经历了更凶险的一幕。
“锦葵呢?!”她急迫地问,“还、还有那个马夫呢?”
“锦葵摔伤了手?臂,在她屋子里养着呢。”
曹嬷嬷顿了顿,“马夫他……已经没了。”
听到曹嬷嬷的答案,亦泠浑身经脉都?似被抓扯了起?来。
马车是沈舒方指来的,当时亦泠想着人家是太子妃的人,上车前就特?意让锦葵给了赏钱。那马夫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一个劲儿地哈腰道?谢,还嘀咕着晚上给女儿买新衣裳去。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死?在了自己面前,亦泠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
究竟是谁要害她?
又为何要如此毒辣,连无关的马夫都?不放过?
亦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比起?落水,这个歹毒的凶手?更为可怕。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凶手?为何要她的命?
这一回她侥幸捡了一条命,那下一回呢?
亦泠越想越害怕,连谢衡之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此时已近黎明?,是夜色最为浓稠的时候。
亦泠侧卧向墙面,裹着被褥,又蜷缩着身子,谢衡之没让人点灯,便只能看见那道?瘦弱的影子,仿佛一碰就会碎。
他极轻地躺了下来,一如往常那般平躺着,宽大的床榻似有一道?无形的界限,两人各自心知肚明?,从不越界。
可今夜的亦泠一直在发抖。
即便程度很轻,他也能感知到。
谢衡之盯着漆黑的上空,无声地叹了口气。
而后侧过身去,靠近了蜷缩在被褥里的亦泠。
原本亦泠并未完全睡着,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中,时而坠入无止无休纠缠她的梦魇,时而又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勉强能睁开一点眼?睛,入目的却是夜里无边的黑暗。
直到有人将?她从后背揽入怀中,臂弯环在了她的腰间。
霎时如穷猿投林,恐惧尽散,沉入安稳的酣眠中。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刚过了辰时,天光还未大亮,林枫院里也点着几盏灯,婢女们早已在寝居外候着,远远便能闻见炉子上煎的药味儿。
亦泠难得比谢衡之还要早些苏醒。
只是当她睁眼,转动眸子,意识到自己竟睡在谢衡之怀里时,一时间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在梦魇。
谢衡之的睡容向来?斯文,亦泠只微微抬头,他的脸便近在咫尺。
亦泠霎时一动不动,耳边嗡嗡作响,连眼睛都?不敢眨。
直到谢衡之温热的气息一遍遍拂过她的头顶,亦泠确定了,人也石化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四肢才?恢复了知觉,随机便尝试着不动声色地挪出?谢衡之的怀抱。
谁知她刚动了一下,谢衡之便有?苏醒的前兆。
亦泠立刻闭紧了双眼,连气儿都?不敢出?。
装睡于亦泠而言向来?是一种煎熬,偏偏今日谢衡之下床洗漱更衣的功夫好?像格外磨蹭。
没?发?出?丁点儿声响,却能时时刻刻感受到他的存在。
好?不容易熬到他要出?去?了,亦泠总算松了口气。
谁知谢衡之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道:“醒了?”
亦泠脱口便道:“没?醒。”
“……”
屋子里的空气就?这么凝滞住。
有?那么一瞬,亦泠心想自己怎么不死在湖里算了。
谢衡之没?再出?声儿,但又好?像轻笑了声。
总之,经历了这么一遭,亦泠着实没?了睡意。等谢衡之出?去?后,她就?隔着帘帐看着窗棂透进来?的光影,一副厌倦了这个世间的模样,连眸子都?懒得动一下。
谢衡之踏出?寝居时,恰逢谢老夫人带着谢萱来?看望亦泠。
“娘?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谢老夫人也有?些诧异。
昨日儿媳妇落水昏迷是不假,但无?人敢告诉这个老太太是谢衡之下水救的人。
是以她以为亦泠既然醒了,谢衡之便必会如常进宫上朝。
却没?想到他这个时辰还在府里。
说话间,谢衡之伸手扶了谢老夫人一把。
摸到袖口衣料的瞬间,谢老夫人不答反问:“你今日不进宫吗?”
谢衡之:“今日就?留在府里。”
“也好?,想来?你不在,亦泠心里也不踏实。”
谢老夫人又道:“我去?瞧瞧亦泠。”
说完便探身?要朝里去?,谢衡之抬手将她一拦:“娘,她还在睡。”
谢老夫人立刻收回了腿:“那我便晚些再来?看她。”
谢衡之本意是想亦泠多歇息,奈何他的妻子仰慕者实在太多。
母子俩前脚刚走?,新的探望者便来?了。
曹嬷嬷得了消息,立刻轻手轻脚地走?进寝居。
她的动作比往常还谨慎,一点儿脚步声没?有?,走?到床榻前掀开帘帐,主仆俩猝然间四目相?对。
见亦泠满脸的生?无?可恋,她又顺畅地放下帘帐,转头就?走?,一个字没?说。
亦泠:“?”
就?是来?确认她是否还活着的吗?
“曹嬷嬷。”
亦泠叫住她,“可是有?事?”
“噢,是这样。”
曹嬷嬷回头道,“太子妃娘娘来?看望夫人了,不过老奴瞧夫人是不愿意见人的,这便去?回绝了娘娘。”
亦泠:“……”
太子妃娘娘也敢回绝?
她掀开被?褥要起身?下床,并骂道,“你还不姓谢,少学那些不要命的活法!”
“都?怪我,全都?怪我。”
沈舒方坐在亦泠床前的四开光绣墩上,丝绢掖着眼角,满面凄然,“昨日我若不急着先去?了湖心亭,就?在营帐里等着你,你也何至于遭这个罪。”
她今日可不是空着手来?的,不仅掏空了东宫最好?的补品,还把自己最信任的太医带来?看诊,亲耳听到他说亦泠已无?大碍,这才?放心。
即便如此,她看见亦泠苍白的脸色,还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而亦泠呢,则是满眼震骇地看着沈舒方,简直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能亲耳听到她本人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有?错。
片刻后,亦泠总算回了神,连忙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事事若都?能预料,这世间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天灾人祸了。”
“天灾无?法预料,可人祸……”
说到这里,沈舒方想起歹人,咬牙切齿道,“这世间竟有?如此歹毒之人,竟要置你于死地!”
谁说不是呢!
亦泠刚刚坐在床头发?呆的时候便在想这个事情。
昨夜她受惊过度,无?法细究。今日醒来?后,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招惹什么杀身?之祸。
思来?想去?,只能是谢衡之的仇家——钰安公主。
那要索命就?去?索谢衡之的命啊,三番五次招惹她算什么道理?!
思及此,亦泠恨恨地说道:“待给她定了罪,我定要她也尝尝一个女子泡在这冬日的湖水里是什么滋味!”
“女子?”
沈舒方诧异一下,随即便道,“那恐怕是不行他只能知道一个男子掉进水里是什么滋味。”
见亦泠不解,沈舒方“啧”了声:“怎么谢衡之连凶手是谁都?不告诉你?”
亦泠:“他说他还在查……难不成凶手是个男的?”
“当然。”
沈舒方默了默,又往门外觑了眼,才?低声说道:“他定是怕你激动,宽你的心呢。昨日那凶手就?在现场,谢衡之当场就?把人带走?了。”
又说:“人就?在你们府里呢,我刚才?来?的时候还听到动静了。”
“什么?”
亦泠顿时激动地坐直了,“是谁?!”
沈舒方:“……就?是那亦尚书家的小公子。”
谢府内有?一玲珑馆,用?作客居。但谢府鲜有?客人,所以此处成了谢府最冷清的地方。
亦泠匆匆赶来?时,还未踏进玲珑馆便听见了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击打声和亦昀的鬼哭狼嚎。
她险些原地晕了过去?,还是曹嬷嬷和婢女搀扶着,才?堪堪行走?。
结果到了馆内,一看见眼前的场景,亦泠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
打一个亦昀,竟然动用?了足足四个护卫。
其中两名护卫将亦昀摁在长凳上,另有?两人交替着落下半尺长的板子,一下又一下不带歇的。
谢衡之倒是悠闲,远远坐在檐下喝着茶水。若非院子里亦昀正在哀嚎,单看谢衡之的模样只觉得他在弄月吟风,观山玩水。
“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我从未想过要她的命!”
亦昀鬼哭狼嚎地喊着,谢衡之也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亦泠不是没?见过亦昀挨打,甚至可称之为司空见惯。
但家里人下手和谢衡之下手能一样吗?
真要他这么打下去?,亦昀不死也残废!
“快住手!”
听到这声喊叫,谢衡之的眉心忽然跳了跳。
回头看见亦泠跌跌跄跄地过来?,他那原本平静无?波的脸色总算有?了变化,凉凉扫过后面的看门护卫和随行奴仆,沉声道:“谁放夫人进来?的?”
“你别为难他们,是我自己要进来?的!”
亦泠完全没?在意旁的,拖着一副病弱的身?子急匆匆去?看亦昀,只见他面色惨白,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睖睁片刻,亦泠回头冲谢衡之道:“你这是要打死他吗?”
谢衡之自然没?想过要亦昀的命。
当时他赶到,亦昀竟在湖边大声喊亦泠的名字,仿佛试图把她从水里喊上来?。
这么一个脑子里缺根筋的傻小子,他何必计较。
只是他频频不自量力上门招惹,总不能让他一点苦头不吃。
眼下这寒冬腊月的,听着亦泠的话,谢衡之心头又莫名冒了一股火气。
他勾着唇,皮笑肉不笑。
“他险些害你丢了命,打死他又如何?”
亦泠已经从沈舒方口中得知了当时的情况,亦昀想来?是脱不了干系的。
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她笃定亦昀根本不敢杀人。
即便他有?这个胆子,也只会去?找谢衡之拚命,而不是去?害一个无?关的女人。
“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一定有?什么误会!”
亦泠从来?就?不懂谢衡之的想法,她只知道以这个男人的狠毒程度定会要了亦昀的命。
“他只是一个没?本事的纨绔,哪里来?的本事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人?!”
谢衡之看着眼前那奄奄一息却还在拚命点头的亦昀,低声道:“我看他本事大得很。”
这便是定要亦昀死的意思了?
亦泠冲口而道:“若当真是他要害人性命,自当按律法处置,你凭什么擅自取人性命!”
落了水的亦泠本就?弱不禁风,苍白的脸颊也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不正常的红。
谢衡之转头看过来?,别有?意味地打量着她的脸。
“你倒是关心这尚书家的小公子。”
亦昀一听这话,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可亦泠只觉得人都?快死了,谢衡之竟然还在这里说着不痛不痒的话,真是冷血极了。
“这跟他是谁家的公子有?什么关系?!皇亲国戚,贩夫走?卒,哪怕街头乞儿庭中歌姬,哪一个不是人生?人养一条性命?!纵使他蠢笨如猪又于社稷无?益,但终究是一条命,凭什么你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
话音落下,谢衡之目光忽然沉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亦泠。
可是他眼里却没?有?松动的意思,此时的沉默也让亦泠揣摩不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该不会是激怒他了吧……
亦昀也是同样的想法。
看着谢衡之的脸色,他只求这位好?心的谢夫人不要再说了。
可是他抬手挣扎了半晌,根本没?有?人搭理他,反倒是那夫妻俩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啪嗒”一声。
谢衡之闻声转头,就?见亦昀脑袋耷在长凳上晕了过来?。
紧接着,耳边又响起亦泠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谢衡之皱了皱眉,刚回过头,又见亦泠两眼一翻。
晕过去?的姿势和板凳上那小子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亦泠倒不是完全装晕。
她本就?病弱,又受了极大的惊吓,体力早已支撑不住。
是以她闭眼倒地的那一瞬,意识本就?有?些模糊。后来?在谢衡之不紧不慢地抱着她回林枫院的路上,亦泠不敢睁眼,久而久之竟真人事不省。
再醒来?时,窗外又是漆黑一片。
接连的日夜颠倒,亦泠已经分不清时辰。
特别是她隔着帘帐看见谢衡之坐在窗边榻上,面前案几上摆着清粥小菜,伴有?绰约烛光,让亦泠越发?不知此刻究竟是深夜还是黎明。
就?这么望着他的身?影,亦泠的意识还未完全回笼。
屋子里的气氛太煦暖平和,一时间她甚至都?没?想起自己为何晕倒。
直到谢衡之拿起汤匙盛汤,陶瓷碰撞出?清脆细微的声音,他没?回头看床上的亦泠,却径直说道:“又睡了一天,不吃点东西?”
过了许久,谢衡之已经盛了半碗冬瓜汤,床上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亦泠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坐到谢衡之对面,端起瓷碗小口小口喝汤,眼睛时不时偷瞄谢衡之。
他的神情又恢复如常,所有?情绪都?藏在眼底。
等了许久,亦泠都?没?有?等到他提及亦昀的事情。
反而还极有?耐心地替她夹菜盛粥,仿佛只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
直到亦泠碗里的清粥快见底,他才?开口道:“亦家小公子已送回府上去?了。”
亦泠目光凝滞了片刻,动作却没?停,汤匙轻轻搅动,一口接一口地喝粥。
见状如此,谢衡之又补充道:“没?死,最多半月下不来?床。”
对亦昀来?说,只挨打确实算谢衡之手下留情了。
但是将他这样送回亦府,以她爹娘的性子,必定还有?一等毒打等着他。
此外一年半载内,恐怕他也无?法踏出?房门半步了。
不管怎样,能保住命就?是好?的。
因此亦泠没?再多说,直至填饱了肚子,终于抬起头直视谢衡之。
“没?死就?好?。”她接过谢衡之递来?的丝绢,缓慢又紧张地擦着嘴,“毕竟我也没?真的出?事。”
谢衡之“嗯”了一声。
亦泠又说:“想来?他也是因为我砍了他姐姐牌位一事才?对我怀恨在心,此事上,我确实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谢衡之还是点头。
他的反应太平静,平静到亦泠觉得他憋了一肚子坏水儿。
“你……当真放了亦昀?”
“说放了便是放了。”谢衡之瞥她一眼,“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亦府瞧瞧。”
亦泠哪儿敢再多说,起身?便往床榻躲去?。
走?了几步,她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疑惑地看向谢衡之。
出?事的地方是西山围猎场,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亦昀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在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设局,背后的主谋必定另有?其人。
他难道想不到吗?
是夜,合欢殿。
此次亦泠遇刺之事并没?有?声张出?去?。
就?连昨日在西山的众人里也只有?太子与沈舒方知道实情,其他人得到的消息都?只是亦泠意外落水。
但钰安公主是始作俑者,事发?当时她就?得到了第一手消息。
彼时,她正在合欢殿后的院子里踱步,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怎会发?展成这般。
她明明吩咐了自己的人,不必真的要商亦泠的命,只是与亦昀演一出?戏。
即便暴露了,她也可以强说为自己稚子心智,玩闹一场,谁敢真的把她怎么样?
可那两个侍卫怎会真的杀了谢府的侍卫,还差点让商亦泠淹死在湖中。
钰安公主再刁蛮也知道商亦泠的身?份,不仅是谢衡之的正妻,名震天下的大才?女,还是圣上亲封的诰命夫人。
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死去?的刺客又明摆着是她合欢殿的人,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自事发?后,钰安公主还未合过眼。
再想到自己之前还挟持绑架过商亦泠,她更是时时担惊害怕,不知谢衡之会如何与她清算。
可等啊等,等到了今晚,谢府那边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钰安公主不知不觉踱到了池边。
垂眸看去?,湖面上映着她的倒影。虽模糊不清,却依稀可见珠翠华服的轮廓。
仿若九岁那年,父皇为她举办的生?辰宴。
举国欢庆,整个皇城张灯结彩,笙歌鼎沸。
她穿着华冠丽服,由圣上牵着接受所有?人的恭贺,尊荣无?与伦比。
那时的谢衡之还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讨一碗稀粥呢。
是啊,她究竟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可是堂堂公主!
钰安公主盯着自己的倒影,心中注入了莫大的底气。
即便是要了商亦泠的命,谢衡之又能把她怎么办?
最多是去?告上御状,难不成父皇还能她一个公主给人偿命?
可就?在这时,她看见湖面自个儿的倒影后似乎多了一层黑影。
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探究竟,一股极大的力道突然往她后背一推。
“扑通”一声,水中月影被?砸了个稀碎。
合欢殿。
几?乎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聚集在了此处,宫人们急得焦头烂额,生怕钰安公主醒不过来,他们都得跟着陪葬。
唯有沈舒方喝了口刚上的茶,拧眉道:“这春山雪定要用雪水冲泡才得其妙,你们竟然拿泉水糊弄本宫?”
宫女立刻上前认罪,将茶水撤了下去。
太子扭头看了沈舒方一眼,意味不言而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泡茶的水是不是雪水?
沈舒方只当没?看见?他的目光,缄默不语。
心里却不以为意,继续等着宫女?端上新的茶水。
又守了一个时辰,天都快亮了,钰安公主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屋子里烧了好几?盆炭火,门窗又紧闭着,太子又在一旁一言不发,闷得沈舒方快喘不上气儿。
早知如此,先前圣上来看望,被太后劝回去歇息的时候她就该顺杆子往上爬,一同称自己身体不适,回东宫得了。
她别过头,正打算掩嘴悄悄打哈欠时,一道久违的女?声传了进来。
“好端端的怎会落水?你们是怎么照看公主的!”
皇后还未露面,屋子里的宫人霎时间?跪了满地,沈舒方的哈欠也戛然而止。
前一刻还萎靡困顿的太子突然直起了腰,切换出平日里的储君气度后,才携着沈舒方一同行礼。
挥手免了他们俩的礼,皇后直奔床榻边,看了眼女?儿苍白?的小?脸,随即将目光转到了太子身上。
夜里她在护国寺收到钰安公主落水消息时,便直觉应当不是失足那?么简单,这才连夜赶了回宫。
“究竟怎么回事?”
太子刚要?开口说话,床上忽然传来惊声尖叫——
“谢衡之要?杀我!”
钰安公主猛然坐了起来,毛发森竖,魂不附体。
她双手在被褥上抓来抓去,好似还在水中?扑腾,嘴里一直念叨着听不清的话语。
见?状如此,皇后立刻俯身下去将她抱住。
“别怕,有母后在,合灵别怕。”
钰安公主脸色青黄无主,在皇后怀中?止不住地发抖,嘴里一直重复着那?句话。
皇后无法,只能硬生生将钰安公主的脸捧到自己面前。
“母后在呢,合灵别怕啊,有母后在!”
钰安公主呆滞地看了她许久,终于辨别出眼前人的身份,才扑进她怀里,哭喊道:“母后,谢衡之要?杀我!”
太子眉心跳了跳,嘴唇抿得越发紧。
钰安公主的哭喊,让这屋子里本就沉重的气氛更添了几?分?严峻。
皇后的目光凝滞了半分?,开口却说:“你这孩子,烧糊涂了。”
转头又看向沈舒方:“舒方,本宫既来了,会好好照看合灵的。你也守了一宿,早些回去歇息吧。”
沈舒方起身行礼,忧心道:“可是合灵如今这境况,儿臣实在放心不下。”
皇后:“正因合灵这般模样,日后还需要?你多加照料,所以眼下万不得伤了身子。”
沈舒方只好躬身行礼道:“那?母后也切要?保重凤体。”
一转过身,她脸上的愁容尽消,无声嗤笑。
真以为她猜不到是谢衡之干的吗?还假惺惺支开她。
要?她说,谢衡之还是手下留情了,就该让钰安公主在水里再多泡一会儿再把她捞起来,让她好生体会体会别人那?种叫天天不灵的绝望才好。
沈舒方前脚离开合欢殿,后脚皇后的脸色就变了。
让人给钰安公主灌下一碗安神药,待她平静下来,才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钰安公主向来害怕自己这个严厉的母后,有什么事儿都躲着她,去找圣上和?太后撑腰。
眼下她吓得六神无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喝了碗药便将自己联合亦昀做的事情和?昨夜落水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来。
谁知皇后越听脸色越难看。
到最后,钰安公主哭着说自己没?有下令让刺客取商亦泠性命,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时,皇后铁青着脸,呵斥道:“你这个蠢货!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钰安公主本就惨白?的小?脸顿时吓得更无血色,连泪水都堵在眼眶里打转,不敢滑落。
“谁、谁要?利用我?”
“还能是谁?”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儿,“你若害死了商亦泠,光一个杀臣妻的罪名就足以让群臣的唾沫淹死我们母子三人!”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钰安公主脑子里闪过,喃喃自语道:“大?、大?皇兄?”
“本宫怎会生了你这么一个蠢货!”
皇后骂完,又转头瞪向太子,“还有你!竟也毫无知觉,任由你妹妹被人当枪使!”
太子垂头拱手,低沉着道:“儿臣知错。”
一个个的,都不争气。
皇后闭眼顺了顺气儿,咬牙切齿道:“本宫主动请圣上贬了母家数人的官,又让你哥哥去蜀地数月,自己也在护国寺吃斋念佛至今,日日跪在蒲团上诵经祈福,好不容易平息了彭三趟叛乱之事。你倒好,一个念头就差点让本宫功亏一篑!”
皇后把话说得如此明白?,钰安公主才算彻底明白?了自己这回行事的后果有多严重。
可是……
她想到自己昨夜里被推下水的惨状,还是眼泪汪汪地说:“可我是公主!母后你定要?让父皇治他的罪!否则他谢衡之今日敢杀公主,明日就敢弑——”
“啪”一声,皇后一巴掌打得钰安公主怀疑人生。
挨打……她钰安公主竟然会挨打……
怒意发泄后,皇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是不指望自己这个被宠坏的女?儿能自己想明白?原委了,只有被打蒙了,反倒能听进去话。
“你以为你大?皇兄单单是想让你落个杀臣妻的罪名吗?”皇后冷笑道,“若谢衡之因此事与你哥哥离心,转头成了你大?皇兄的入幕之宾,那?你可是给你的大?皇兄送了一份大?礼呢。”
皇后的每一句话,都在击碎钰安公主这十七年来的所有认知。
她不过是想和?亦昀做一场戏,竟会卷入如此风波。
“那?、那?就这么算了吗?”
钰安公主到此时还发着高烧,若不是心中?怀恨,她想必都说不了这么多话。
“我就白?白?受这些苦吗?!”
她这话说出,连太子都听不下去了,扭头沉叹了口气。
“这口气,你不忍也得忍。”
皇后意有所指地看向太子,“不仅如此,必要?时还需向谢衡之表明态度。”
如今东宫势弱,既无兵权,太子的朝政能力也不得臣心。
若谢衡之转头去支持大?皇子,这储君之位她儿子就不一定能坐稳了。
太子思忖片刻,说道:“儿臣明白?。”
皇后这才去看钰安公主脸上的掌印,心疼地搂她入怀。
这谢衡之行事如此狂妄,待太子登基后,也是不能留的。
天光大?亮之时,每旬一次的大?经筵已经开讲半个时辰有余。
如常一般,圣上并未出席,周阁老摇头晃脑引经据典。
谢衡之位于太子下首,二人皆凝神静听。
只是一个连带病容,一个眼下青黑。
其间?谢衡之的一声轻咳,打断了周阁老的进讲教?授。
他转头看过来,问道:“瑾玄,近日可是太过劳累?”
“劳老师关?心,前日晨起受了些风寒罢了。”
他抬手示意周阁老继续,不必为他耽误进程。
待周阁老的声音再度响起,所有人的注意又回到了经书上。
谢衡之桌前却有人悄然端来一碗姜茶,他侧过头,见?太子朝他比了比手。
谢衡之点点头,端起姜茶一碗饮尽。
讲学?结束后,已近黄昏。
谢衡之同太子踏出文华殿,二人皆缄默不语。
穿过长?长?的甬道,前后皆无宫人行走,太子才停下脚步,转头对谢衡之说:“你夫人她……伤情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