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 by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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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又?焦灼的声音落下,短短一瞬之后,亦泠便清晰地感觉到萦绕在自?己周身的温度在徐徐变冷。
不假思索的话,往往最为真实。
亦泠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当她看见谢衡之逐渐黯淡的眼眸时,却有些茫然自?失。
难道?不是吗?
他们二人之间的状态,他不清楚吗?
无声地对视良久,两?人都眼神?各异。
最后谢衡之什么都没说,只是松开了手,也收回了目光,恢复了先前的卧姿,平静地闭上了眼。
“睡吧。”
亦泠却还维持着不动?的姿势,怔怔地看着谢衡之。
片刻后,才在他轻微的呼吸声中,背过了身。
长夜寂寂,落木萧萧。
虽是风餐露宿,但隔着营帐也能?看见手执火把巡查的护卫,无疑是安全的。
但亦泠还是睁眼看着影影绰绰的光亮,许久许久,才合上眼。
第二日清晨。
亦泠醒来时,营帐里已经只剩她一人,倒是外头有不小?的动?静。
意识还未回笼,锦葵突然在外头喊道?:“夫人?您醒了吗?”
亦泠连忙揉揉眼睛,说自?己醒了。
于是锦葵探身进来说道?:“泥石已经疏通了,夫人,咱们要准备出发?了。”
亦泠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走出了营帐,果然见一行?人马已经整装待发?。
这么快吗?
见亦泠有些迷茫,锦葵在一旁说道?:“昨夜您睡下没多久县衙的人就赶到了,大人指挥他们忙活了一整夜,今儿天不亮就通路了呢。”
他竟然一夜未睡?
亦泠转过头,在最前头的马车旁看见了谢衡之的身影。
恰巧他也回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枯黄的落叶簌簌飘至眼前。
亦泠没来得?及看清谢衡之的眼神?,就听他吩咐道?:“出发?了。”
随即率先登上了马车。
亦泠在原地愣了愣,才提起裙角走过去?。
马车里。
谢衡之向来话不多,今天也一样,自?出发?后他便没开过口。
明?明?和往常一样,亦泠又?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她和谢衡之也没什么好闲聊的,但不至于如此安静吧?
亦泠没忍住偷偷打量谢衡之,试图摸清他的情绪。
可第二眼看过去?,就和他的视线撞了个猝不及防。
谢衡之抬抬眉,“怎么了?”
语气正常得?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亦泠自?己的想像。
“……没什么。”
山路崎岖,坐在马车里并不好受,何况车厢里的气氛还如此沉寂。
眼看着快出山了,亦泠也终于憋不住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僵局的时候,马车却突然剧烈颠簸了几下。
“怎么了?”
亦泠以为又?遇到了什么意外,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马夫似乎有些慌乱,没立刻回话。
直到“砰砰”两?下,马车彻底不动?了,他才说:“大人,夫人,地上泥泞,车轮似乎卡住了。”
闻言,谢衡之打开车窗朝下看了眼。
随即一旁的利春也带人走了过来,查看一番情况,对马夫说:“不碍事,你在前面拉好缰绳,我带着人在后面推出来。”
听见利春这么说,亦泠连忙道?:“那我们先下来吧,你们也好省些力。”
说完便急急忙忙地起了身,躬身下了马车,才回头看向稳坐不动?的谢衡之:“你下来呀!还等着被人抬吗?”
谢衡之:“……”
片刻后,亦泠和谢衡之便站到了马车旁,看着利春带人推车。
昨夜里又?下过雨,山路实在泥泞,好几个护卫一同使力竟然都没推出来。
利春挠了挠头,又?说:“来,咱们把车厢抬起来吧。”
说罢几人便纷纷围绕在车厢四周,喊着“一、二、三”用力抬车。
看他们好几次都没成功,而谢衡之又?在一旁稳如泰山地看着,亦泠急得?恨不得?让谢衡之也上去?一起抬。
就在她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时,头顶似乎传来了什么异样的响动?。
亦泠的听力绝算不上好,但是在危险来临时,她的感官却敏锐得?不似常人。
电石火光间,亦泠还没细听究竟是什么声音,就已经下意识抬起手挡住自?己的头。
可她的双腿终究是慢了一步,看见一连串石头从山壁上滚落下来时,亦泠瞪大了眼睛,却像化?作了雕塑一般动?弹不得?。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落石砸个头破血流,忽然间,她眼前一黑。
紧接着便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力,然而在她险些摔跌下去?的时候,却又?被一双手臂牢牢锢住。
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鼻端满是熟悉的气息,眼前是绣着竹纹的衣襟。
亦泠愣愣抬起头,看见了谢衡之消瘦的下颌。
随之而来的,是利春等人的惊呼:“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这霎时间的变故如同洪水倒灌进亦泠的脑子里。
直到谢衡之松开了手臂,往后退了一步,亦泠才明?白,方才那瞬间是谢衡之挡住了砸向她的落石。
“你没……”
“你没事吧?!”
听到亦泠急切的声音,谢衡之话语顿住,垂下了眼眸。
对上谢衡之的目光,本来还急着去?看看谢衡之可有受伤的亦泠突然愣住,耳边突然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谢衡之虽然说他没事,但毕竟是高处砸下来的石头,肩背处已经见了血,就是不知内里可有受伤。
好在落石处已经位于山脚下,十里地外便有一处驿馆。
利春十分着急,派人快马加鞭去?请了大夫。
所以当他们到了驿馆之时,一个年?迈的大夫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一行?人簇拥着谢衡之往厢房去?,个个满脸担忧。
待上了驿馆二楼,大夫要进厢房给谢衡之查看伤口,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跟进去?。
只有利春在忙前忙后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张望一番,终于看见了亦泠的身影。
“夫人?”
他方才是感觉哪里不对。
明?明?大人都受伤了,人人都着急,怎么反倒是亦泠带着锦葵,默不作声地跟在最后,好像是无关之人。
这会儿大夫和大人都进去?了,她怎么还不跟上?
看到利春疑惑的神?情,亦泠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紧抿着唇,低头跨进了厢房。
大夫已经在查看谢衡之的伤口。
他脱了外衫,里衣敞开,袒露着大片的胸膛。
乍然看见这一幕,亦泠愣了愣,脚步也顿在了原地。
倒是谢衡之丝毫不在意,只直勾勾地看着亦泠,好像当那个活生生的大夫不存在。
本就心中就万般纠结的亦泠便没开口,甚至都没再看他一眼。
待站到了他身后去?,定睛一看,发?现他肩背上淤青了一大片,其中最严重的一处竟然皮开肉绽了。
亦泠安静地看着大夫用镊子仔细地挑出遗留在伤口里的黑色石渣,一下又?一下,她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紧了,负伤的谢衡之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不疼吗?
应该很疼吧!
特别是看见大夫用尖锐的镊子去?拨弄皮肉时,亦泠差点就没忍住去?摁住他的手。
大夫终于给谢衡之撒上了金创药,并细致地给包扎伤口。
其实这伤不严重,只有皮肉受损。
但碍于伤者的身份,以及一旁的亦泠实在盯得?太紧了,大夫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还殷殷嘱咐了许多话。
受伤的谢衡之没什么反应,连声都没吭。
倒是身后的亦泠,大夫每说一句,她便点点头,在心里默念一遍。
最后,当大夫提着药箱离开时,亦泠还在想……多久换一次药来着?
门被大夫细心地关上了。
厢房里顿时只剩下亦泠和谢衡之两?人。
她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看谢衡之慢条斯理?地穿上衣裳。
在他回过头的那一刻,亦泠立马说道?:“天色不早了,你昨夜没睡,不如早点休息?”
谢衡之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话也不说,手上慢条斯理?地系着腰带。
直到亦泠被他看得?快要抓耳挠腮了,终于听见他开口道?:“不用吃晚膳吗?”
“……哦,我这就去?看看。”
说完,亦泠逃似的离开了厢房。
让驿馆的人给谢衡之送了晚膳进去?,亦泠则自?己带着锦葵在外头吃的。
半个多时辰了,桌上的剩菜都凉透了,亦泠也没让人撤下去?。
仿佛桌上还有东西,她这顿饭就没吃完,也就不用回厢房去?面对谢衡之。
又?过了一会儿,锦葵实在撑不住了。
“夫人,您昨夜想必也没睡好,不如早点去?歇息吧?”
亦泠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默默叹了口气,终是站了起来。
再次回到厢房,推门进去?前,亦泠看着里头的灯光,心里又?彷徨了起来。
她总觉得?,方才谢衡之盯着她的眼神?别有意味。
仿佛想说什么,又?等着她自?己意会,不愿说破。
他到底想说什么?
亦泠烦得?直想跺脚,在门外待了许久,想了好几种搪塞他的说辞,才定了神?,伸手推门。
可当她再次踏进厢房时,却发?现里面悄无声息。
她探头往床榻处看去?,目光忽顿。
谢衡之竟然已经睡了。
她顿时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屋子里只留了一盏灯,昏暗不明?,根本看不清什么。
只是亦泠感觉到谢衡之的呼吸有些重,便蹲到了床边,俯身靠近。
大夫说……虽然现在天气还冷着,但也要谨防伤口引起发?热。
而他现在睡得?那么沉,呼吸又?重,会不会已经不好了?
思及此,亦泠轻轻伸出手,贴上了谢衡之的额头。
温温热热的,似乎没有异常。
又?见他几根发?丝凌乱地拂在脸颊上,亦泠便顺手轻轻拨开。
刚收手,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亦泠还俯在他身旁,两?张脸靠得?极近。
四目相对,谢衡之的眼眸在昏暗的光影下格外深幽。
他紧紧盯着愣怔的亦泠,没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便径直问道?:“你凭什么说我是一厢情愿?”
自松远县回京,日日都在赶路。
加之又下了一路的雨,亦泠白天几乎一直待在马车里,夜晚宿在驿馆也是一切从简,没有心思外出,对气温的变化也不敏感。
直到今晚的风迎面吹来也不刺骨了,亦泠才意?识到眼下已经出了正月,步入春日。
难怪她总觉得驿馆的被褥格外厚,浑身?燥热,让人难以入眠。
不一会儿,她?悄悄下了床,披着一件外衫站到了窗边。
探了上半身?出去,往右边张望,看见隔壁厢房已经熄了灯,没有丁点儿动静。
“唉……”
亦泠长长地叹着气,撑着窗户望向夜空。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也许天都快亮了,但?她?依然毫无睡意?。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谢衡之那软硬不吃的模样。
她?当时怎么说得来着?
“你别误会,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死?。”
话都说得这么难听了,谢衡之依然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个字也不说。
那笃定而?又直白的目光,仿佛在告诉她?:别强词夺理了。
到底是谁在强词夺理啊!
最后?气得亦泠无话可说,转头就跑来了隔壁的厢房。
辗转难眠半晌,亦泠还是很生气。
她?不过是去看看他?的身?体状况如何,毕竟也是为了救她?而?负的伤,怎么就变成了他?并非一厢情愿的证据?
这分?明只能证明她?是菩萨心肠!
第二日清晨。
当亦泠顶着眼下一片青黑下床时,把锦葵吓了个半死?。
“夫人您怎么了?”她?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看见亦泠憔悴的模样,连忙说道,“是不是病了?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
亦泠趿拉着鞋子下了床,朝她?摆摆手,“不过是有些认床,没有休息好。”
出来一个月多?了,怎么才开始认床?
哦……夫人跟大人在吵架呢,这不都分?床睡了么。
看来不是认床,是认人。
想明白了这一层,锦葵顿时松了口气,笑着说:“没事?的夫人,回京就好了。”
好什么呀好。
想到这个亦泠就越发头疼。
一天前,她?也归心似箭,恨不得早点回去好好休整。
可如今她?是看明白了,谢衡之出行?在外都这么蛮不讲理,回到了他?的地盘,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快别说了。”亦泠揉了揉额角,“替我梳洗吧。”
不一会儿,连带着用完早膳,亦泠终于耷拉着眉眼准备走出厢房。
刚推开门,一只脚还未踏出去,便听到了隔壁厢房的动静。
亦泠当即顿住脚步,停在了门边,侧身?偷偷看出去。
天刚亮不久,驿馆内的窗户大多?还关着,屋外也昏昏暗暗的。
候在外头的利春见谢衡之出来,便说道:“大人,一切准备就绪,今天天黑前应该就能回京。”
谢衡之闻言点点头,转身?欲走,却突然看了利春一眼。
利春顿时有些紧张,问道:“大人还有吩咐?”
谢衡之朝他?抬抬下巴:“你腰带没系好。”
“……啊?”
利春低下头,果然看见自己的腰带松松垮垮的。
他?立刻重新系规矩,再抬起头时,见谢衡之已经下了楼梯。
利春看着谢衡之的背影,挠了挠头。
大人今日怎么……
另一边,和亦泠一块儿偷偷看着他?们的锦葵拉了拉亦泠的衣袖,小声说道:“大人今日怎么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亦泠:“……”
是啊,他?在心情好个什么好啊?
这趟出远行?的马车虽不算华丽,但?足够宽敞实用。
仅亦泠和谢衡之两人并肩坐着,空间绰绰有余。若非山路崎岖颠簸,中间甚至还能再摆上一张案几供他?们二人品茶。
谢衡之并未开口说过话。
出发一会儿后?,他?甚至还掏出了一卷书,旁若无人地看着。
其实他?们二人往日间都是这样的。
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路途上,又不是熟到可以聊上一整天的关系,通常都是谢衡之看他?的书,亦泠发她?的呆。
但?不知为何,亦泠总觉得今日的沉默很诡异。
明明方才在驿馆里对着随从们都善气迎人,怎么到她?这里却不言不语的。
她?怀疑谢衡之在憋什么坏水。
于是亦泠也板着脸别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轩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犹如老僧入定。
在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的车厢中,亦泠感觉到谢衡之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背影上。
仿佛带着火,一遍遍燎过她?的后?背,让人心烦意?乱。
越是寂静,车厢里的视线就越是有重量。
最后?亦泠实在憋不住了,猛然转过身?看向谢衡之,果然对上了他?的目光。
“你老是盯着我看做什么?”
谢衡之斜身?倚着车厢壁,并未靠近亦泠,保持着守礼的距离。
但?他?的视线却很不守礼。
“我看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条律法?不允许?”
亦泠:“……”
还是大意?了。
若是谢衡之有尾巴,这会儿恐怕已经翘上了天。
唯有化身?铜墙铁壁,才不会给他?想入非非的机会。
于是亦泠再次背过身?去,只留给谢衡之一个后?脑勺。
轩窗大开着,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一股股吹进车厢。
望着窗外的初春之景,谢衡之握著书卷,正了神色,问道:“出来这么久,你可想家?了?”
亦泠:“不想。”
回答得冷冰又生硬。
谢衡之一挑眉,顺口便问:“那你在想什么?”
亦泠:“在想这天上什么时候再掉点石头下来砸死?你。”
谢衡之“啧”了声。
“别吧,这要是砸下来,你一晚上得偷偷来看我多?少次?”
亦泠:“……”
没再听到冷冰冰的声音,只看见她?的肩背因深深吸气而?微耸,又沉沉的呼了出去,谢衡之不再说话,只是垂头笑了笑,继续翻开手里的书卷。
这一整天,亦泠果然没再说过一个字。
即便是中午下车用膳,她?也冷着一张脸,弄得锦葵和利春都毛骨悚然的,饭都没吃几口。
胃口格外好的只有谢衡之罢了。
休整片刻后?,一行?人继续出发。
就这么过了一两个时辰。
道路越发平坦宽敞,周遭也越来越多?的青堂瓦舍,亦泠便知道他?们快已经进了京界。
许是马夫也急着回家?,鞭子扬得老高,车轮都快磨出了火星子。
而?亦泠还在心里催促着马夫,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她?是一刻也不想跟谢衡之单独待在这车厢里了!
离开上京时,尚在寒冬,入目皆是枯枝败叶,连红墙绿瓦也显得灰败不堪。
而?这一趟回来,却已是草长莺飞,春回大地,连路上的行?人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隔着老远,亦泠便在冥冥暮色中看见了谢府的楼台。
外出整整一个多?月,连年?关都是在驿馆度过的,亦泠感觉浑身?都快散架了。
眼看着距离谢府越来越近,亦泠透过轩窗看了眼,却见庄严的大门外,除却曹嬷嬷和管家?等?人,连谢萱也带着婢女候在了外头,前前后?后?有十余人,个个都翘首以盼。
他?们还准备了一个火盆摆在门口,亦泠一下车,话还没说上一句就被众人拥簇着跨火盆去。
接着曹嬷嬷又端出了一碗柚子叶煮的水,五指沾上,给亦泠从头洒到了脚。
这还不够,进了林枫院,还得用柚子水洗洗手去晦气。
完了还有一大盆烧好的热水等?着让亦泠沐浴。
这一通忙下来,天都黑透了。
洗净了一身?的疲惫,亦泠拧干头发后?,懒洋洋地走出来,这才发现不对劲。
她?四处张望一番,还没问出口,曹嬷嬷就学会抢答了。
“大人进宫了。”她?说,“先前换了一身?衣服就走了。”
难怪下人们都格外轻松些。
亦泠点点头,坐到了桌前。
“等?会儿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吧,我去那边过夜。”
“嗯?”
曹嬷嬷不解,“为、为何?”
亦泠没解释,只说:“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毕竟……
谢衡之出门在外都敢非礼她?,回了家?还得了?
看她?这神色,曹嬷嬷心里有数了。
估计又是路上闹了别扭。
曹嬷嬷转过身?去布菜,轻轻叹了口气。
她?早已备好了一桌子饭菜,全都是亦泠喜欢吃的。
一面给亦泠盛汤,一面说道:“夫人,方才听锦葵说松远县根本没有瘟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亦泠就有太多?要说的了。
恰好谢萱也带着婢女过来找她?,锦葵又领着几个婢女在屋子里整理东西。
听亦泠说起此行?的见闻,全都凑了过来。
她?先说自己到松远县后?见到的阴森之迹,又说起悲田坊里面的惨象。
而?后?讲到自己夜探“鬼市”时,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不停地追问。
“然后?呢?当真有鬼市吗?”
亦泠特意?卖了个关子,让大家?别急,然后?又说起误以为自己染上了瘟疫的惊险一环。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当亦泠说到谢衡之要防火烧悲田坊时,这屋子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个个瞠目结舌地盯着亦泠。
“原本我也吓着了,后?来一琢磨,立即就知道了他?的计划。”
“于是我站到那个了望塔上,假装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好唬住那县令夫人。”
“果然,等?他?一声令下,那县令夫人果然崩溃了,跪着说出了实情!”
“真是一对心肠歹毒的夫妇啊,为了骗取朝廷的赈灾银子,竟然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四周惊呼声一片,有人震惊地说:“夫人可真厉害,若是换了我,定然想不出大人究竟想做什么的。”
“这也不难。”
亦泠说,“多?简单的道理呀,我当时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周围又是一片夸赞声,倒弄得亦泠有些不好意?思。
她?觉得再吹嘘下去就有些过了,便说道:“好了,我也累了,你们先——”
一抬头,却见谢衡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夜幕低垂,屋子里外都亮着灯。
谢衡之抱着双臂靠在门边,身?后?的灯光温柔,而?他?也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亦泠。
在亦泠愣住的这一瞬,其他?人也都发现了谢衡之的存在。
沉寂片刻后?,谢萱第一个跑了出去,其他?人也紧跟着默不作声地离开。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屋子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亦泠心里的慌张便尤为明显。
所?有人都因为被谢衡之撞见了不合规矩的场面而?担惊受怕。
只有亦泠感觉到,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实在是……
坏了坏了。
他?又要开始一厢情愿了。
于是亦泠一句话也没说,低着脑袋就要出去。
刚走到门边,谢衡之站直了往旁边一站,便把亦泠挡了个严严实实。
亦泠脚步顿住,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
“你干什么?”
谢衡之仍然抱着双臂,逼近两步,几乎抵在了亦泠身?前。
“你不是看我一眼就知道我想干什么?”
明明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的调侃,他?偏偏压低了声音,在这安静的寝居里,显得别有意?味。
亦泠更不敢抬眼,别开脸,看着桌旁跳跃的烛光。
“我、我不知道。”
他?的目光落了下来,看不见她?的眼睛,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那你脸红什么?”
亦泠立刻抬手捂着自己的脸颊,一股灼热还是从指缝里蔓延了出来。
再抬起头,对上谢衡之的忍俊不禁,她的慌张好像显得不打自招。
差一点,亦泠就要被他的眼神牵引着掉进陷阱了。
“你胡吹的时候被抓包不脸红吗!”
亦泠松开手,拧眉瞪着他。
“是这个原因吗?”
他云淡风轻地反问,目光还落在亦泠脸上,连嘴角的笑意都未曾消退半分。
又是这种不听不看不相信的模样,亦泠受不了了这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板着脸就要走。
“你爱信不信。”
刚跨到门边,又被谢衡之抓着手腕拽了回来。
“去哪儿?”
“你别管。”
亦泠挣了两下,没?挣开,回头看见他的神色,忽然觉得自己在他眼?里仿佛是恼羞成怒要躲似的。
恰好这时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
亦泠冷静了些,深吸一口气,随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衡之。
“大人,舟车劳顿这么久,你不用好好沐个浴吗?浑身臭烘烘的。”
谢衡之果?然松开了亦泠,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
瞥见今日为了进宫特?意换的衣裳,片刻后,他看向亦泠,眼?里有?几分无奈。
“行,我先去沐浴。”
半个多?时辰后,谢衡之终于从浴房走了出?来。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他本身也?是耐寒体质,换了身轻薄的衣裳,走动时可?闻到隐隐浮动的鹧鸪斑香。
但是往屋子里打眼?一看,却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谢衡之叫来了守在门外的婢女。
“夫人呢?”
婢女往外头瞥了眼?,答道?:“夫人在东厢房。”
“她去东厢房做什?么?”
婢女说:“夫人说她今夜睡在东厢房。”
婢女垂首敛目,并没?有?直视谢衡之。
片刻后,才听他沉声?道?:“把她请回来。”
东厢房里。
亦泠捧着脸坐在桌前?,对着一只花瓶生闷气。
方才被谢衡之漫不经心的一句反问就激得气血上涌,这会儿平静了下来,竟然会有?一股微微的虚脱感?。
明明自作多?情的人又不是她!
正烦着,房门被叩响。
亦泠说了声?“进来”,并未回头。
婢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夫人,大人请您回去呢。”
“不去!”
亦泠说,“你让他别管我。”
感?觉到婢女的为难,亦泠回过头,语气平静了下来。
“你就告诉他,我今日不舒服,想一个人待着。”
“是。”
婢女前?脚出?去,曹嬷嬷后脚就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碟小食走了进来。
“夫人。”曹嬷嬷说,“今晚当真?睡在这里吗?”
亦泠气冲冲地说:“不然呢?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原本曹嬷嬷只是随口一问,听到亦泠这个语气,她顿时明白了——
还在拌嘴生气呢。
听锦葵说,他们前?几日就在吵。
昨天遇到山间落石,大人还因为保护夫人受了伤,两个人还是吵。
也?没?人知道?他们在吵什?么。
曹嬷嬷自然就想劝一劝。
但是她正要张口问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往亦泠身上一扫,随即把话吞了下去。
最后只是把小食放到了亦泠面前?,说道?:“夫人,您许久没?吃到金钱酥了吧?快尝尝。”
闻到金钱酥的香味儿,本来已经吃过晚膳的亦泠还是没?忍住伸了手。
这一抬头,却看见曹嬷嬷嘴角挂着莫名其妙的笑。
“你笑什?么呢?”
亦泠问。
“嗯?”
曹嬷嬷摸了摸自己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