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 by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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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小姐却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是让商家知?道的,定会换人过来。
而她背着失责的罪名回了?江州,能?有好果子吃吗?
所以曹嬷嬷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江州那么远,商家不会知?道。
等过一阵子小姐好了?,也就相安无事了?。
谁知?……
“老奴知?错,老奴知?错!老奴是想着老爷身子不好,不想让老爷忧心,原以为失忆也只是伤病,上京的大夫定能?治好的!”
曹嬷嬷不断求饶,却半晌没听见商夫人的声音。
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坦白更?多的事情,抬起头来,却见商夫人脸色虽然还有怒意,但心思俨然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失忆……”
顷刻间的震怒后,商夫人很快又把重点放在了?自己女儿身上,“怎么会失忆呢……”
她喃喃自语片刻,忽然摇头:“我?曾见过失忆的人,忘了?前尘往事,可?是习性却是不变的,而泠儿她……活脱脱就是变了?一个人。”
“怎、怎么可?能?呢?”
其实商夫人能?感觉到的不对劲,日日贴身照顾亦泠的曹嬷嬷也能?察觉到。
但是她自认见识浅薄,找不到缘由。
听商夫人这么一说,恍然大悟道:“夫人,您的意思是小姐她不是小姐,她、她是别人?”
“一根筋的蠢货!”
商夫人白了?曹嬷嬷一眼,气得?直想掐自己人中,“她不是小姐还是能?是谁?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是啊……小姐她就是小姐啊,人就活生?生?地在面?前,怎么可?能?是别人呢……”
曹嬷嬷问,“那、那夫人您的意思是……”
商夫人揉了?揉额穴,思忖许久,才问道:“可?有找过人来做法事?”
“啊?法事……”
曹嬷嬷过于害怕,半晌才明白商夫人的意思,“您觉得?小姐中邪了??”
说完立刻摆手:“不可?不可?,大人他最厌恶鬼神之说,定不能?在府里做这种事情的。”
商夫人闻言,板着脸沉思不语。
五丈外的书房。
刀雨站在书案边,将?商夫人和?曹嬷嬷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给了?谢衡之。
她的声线清冷,复述起这些话?也没什?么语调,听着就像在念呈文。
是以谢衡之听着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唯独在刀雨说到“失忆”时,谢衡之抬了?抬眉梢。
“失忆?”
“是的。”刀雨说,“曹嬷嬷是这么说的。”
谢衡之垂下眼睛,盯着面?前的一尊玉臂搁,不知?在想什?么。
刀雨见他没其他吩咐,又继续说了?下去。
后面?无非就是商夫人说感觉自己女儿像变了?个人,怀疑她中邪了?,动了?做法事的念头。
在刀雨看来,这些读书人的想法真?是荒诞至极,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谢衡之闻言,神色却越发凝重,唇也紧抿着。
半晌,才道:“继续盯着。”
刀雨复述完这些,已经是亥时。
她出去继续盯着东厢房,直到曹嬷嬷离开,而后商夫人也熄灯睡下,才与旁人交了?班。
而谢衡之也是这个时候才离开书房,往寝居走去。
一推开门,坐在榻边的亦泠立刻扭头看过来。
即便她极力维持着镇定,眼里的慌乱还是漏了?馅儿。
不过谢衡之倒是和?今日早上差不多,脸上没什?么情绪,对亦泠坐在这里毫不意外,甚至像是没看见她一般,迳直走向了?浴房。
听到水声响起,亦泠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是坐立难安,焦躁不安。
要面?对突然造访的商夫人本就让人提心吊胆,而曹嬷嬷又安排她住在东厢房,导致亦泠不得?不回到了?这寝居来。
不过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计较谢衡之的那些情意,一个脑子只够担忧自己的处境。
只一顿饭的工夫,她就在商夫人面?前漏洞百出。
若是商夫人这个亲生?母亲起了?疑心想要一探究竟,岂不是如同瓮中捉鳖?
另一方面?,亦泠也想不明白谢衡之为何要瞒着大家把自己岳母接过来。
先前在正厅,谢老夫人责怪他为何不提前告知?,他说自己忙忘了?,连忙给商夫人赔了?不是。
可?亦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谢衡之这个人,怎会相信他是真?的忙忘了??
莫不是当真?觉得?她想家了?,想给她一个惊喜?
那就更?荒谬了?,哪有惊喜走在礼数前头的道理!
眼下的情况亦泠根本理不出什?么头绪,只觉得?前有狼后有虎,自己很快就要粉身碎骨。
不一会儿,浴房传来响动,是谢衡之出来了?。
亦泠的背脊立刻挺直,浑身都绷得?紧紧的。
等眼前有阴影落下,感觉到谢衡之的靠近,亦泠才徐徐抬头瞥了?他一眼。
两人恰好对上了?目光。
谢衡之一边擦拭着脖颈处的水,一边往床榻走去,并未说话?。
最后是亦泠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为何不告诉我?娘来了??”
“方才说过了?,是我?忙忘了?。”
谢衡之背对着亦泠说,“怎么,你不高兴?”
“娘来看我?,自然是开心的。”
亦泠说,“但没能?好好接待娘亲,失了?礼节,我?担心她心里不舒服。”
谢衡之却对此不以为意。
“明日我?会再去跟岳母赔礼。”说着,他回过头来,“反正岳母会在上京住上一段日子,我?会安排好一切,定不会再怠慢了?。”
“一段日子?”
亦泠眼眸动了?动,说道,“可?是我?爹最近老毛病又犯了?,整宿整宿地咳嗽睡不着,娘若是长?居上京,我?担心没人照顾爹。”
“岳母既然启程来京,定然是安排好了?家里一切。而且她舟车劳顿来了?上京,你忍心她只看你一眼便又回去吗?”
“我?自然是不忍心的,但是爹习惯了?由母亲照料,他年纪又大了?,我?担心由此出了?什?么岔子,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谢衡之闻言想了?想,似乎是理解了?亦泠的难处。
“你说得?也在理。”他叹了?口气,“你在上京还有一位姑母,与你虽然不亲厚,但是岳母自然是要去叙旧的。”
印象中,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谢衡之已经改了?主意,她不想再节外生?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我?也不是急着要娘回江州去,来都来了?,姑母那边自然也是要去探望的。”
话?音落下,却见谢衡之紧紧盯着她,眼里意味深长?——
商老爷确实有一位姐姐在上京。
但那位老夫人早就因故和?商家断了?个干干净净,气性又极高,这么多年再无来往。
身为商家的女儿,眼前这个女子不可?能?不知?情。
当真?是失忆了??
谢衡之压根不信这个说辞。
倒不如说——
她根本就不是商亦泠。
其实谢衡之从未真正了解过商亦泠这个人。
当年他离开江州书院时,商亦泠才十岁,身形容貌都还未脱稚气,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根本没有成型的性情。
直到?成婚,二人也才再次相见。
那?半年形同陌路的相处也不足以让人探知她的本性。
况且她接连遭受了棒打鸳鸯,被迫嫁给自己不爱的人,还失足落了水,高热一月才捡回?一条命来。
性情发生再大的变化也并非说不过去。
谢衡之?甚至怀疑过她的这番变化,是在谋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例如设法离开上京这个牢笼,与心?上人厮守。
唯独与他人的关系,是绝对“变”不出来的。
所以当发现她与亦尚书家?那?个小儿子关系不一般时,谢衡之?曾怀疑过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商亦泠。
但是他查也查过了,人还是那?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绝无偷梁换柱的可能。
直到?孟大夫的出现。
她那?一声“云娘”,以及在假意放火烧悲田坊时,她为了孟大夫哭得歇斯底里,根本藏不住真?实的感情。
谢衡之?不得不动摇了信念,怀疑自己的确百密一疏。
在他远离上京的那?一个月,难不成真?让商亦泠金蝉脱壳了?
但这一切始终过于荒谬。
世上怎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除非是出现了那?些传说中的“易容术”。
即便是认可了这种只存在于话?本里的荒诞东西?,只会写诗的商亦泠又是如何在人生地不熟的上京办到?这种事的?
指望她那?两个陪嫁?
还不如求神?拜佛。
但谢衡之?不信神?佛,只信人为。
他不认为商亦泠有这个能力?,所以他依然倾向于商亦泠就是商亦泠。
于是他派刀雨千里迢迢请来了商夫人,来给这些荒谬的事情定性。
生她养她的亲生母亲,必然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然而?事实便是,仅仅一个晚上,商夫人便明确地感受到?这不是她的女?儿。
母女?是世上最为紧密的关系,即便女?儿面目全非,母亲也能认出自己的女?儿。
然而?当女?儿容貌不曾有一分变化时——
商夫人说她不是商亦泠,她必然就不是商亦泠。
甚至已经不需要商夫人给出明确的证据,光是亦泠那?一手的冷汗,已经暴露无遗。
且不说她对商家?的一无所知,即便真?是失忆了,为何见到?自己的母亲会如此紧张,竟希望她早日离开?
一重又一重的证明,已经由不得谢衡之?继续固执己见。
他不得不承认。
此时此刻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根本不是商亦泠。
夜已经深了,连风声都没有。
谢衡之?睁眼,轻轻地侧过头,藉着朦胧的月光看向身旁的这个人。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背对着他,安安静静地,仿佛已经沉睡过去。
但是谢衡之?能感觉到?她还清醒着……甚至是惴惴不安的。
恐怕她也知道自己的秘密即将暴露了。
看着她熟悉的背影,谢衡之?却想,就算她不是商亦泠,又如何?
要揭露她的伪装吗?
对他毫无益处。
把真?正的商亦泠找出来?
没有必要。
查清楚她和?真?正的商亦泠交换身份有什么目的?
似乎也不重要。
他自信一个女?子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
所以呢?然后呢?
思来想去,理由想了一堆。
谢衡之?却意识到?,他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商亦泠,他就是想留住这个人。
这对他来说也根本不是难事。
只要他不发作,这世上就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她不是商亦泠。
即便是商夫人,他也有办法摁下她的疑虑。
现在的问题是,她不是商亦泠,那?她是谁?
谢衡之?真?正在意的是这个。
不,应该说谢衡之?原本可以不在乎这个。
他若是想留住这个人,无论她是谁,他都可以办到?。
可是当他确定她不是商亦泠时,无需刻意思考,无数关于她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仿佛长出了手,全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怀疑乃至确定她不是商亦泠的时候,谢衡之?都还算平静。
可是这一刻,他的心?跳急速加快,血气都倒涌至了头顶。
忽然间,他屏住了呼吸,沉静的目光变得灼人。
假寐了许久的亦泠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一直知道谢衡之?没有睡,甚至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无声的屋子里流淌着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心?思各异。
这么晚了还不睡,他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商夫人已经在他面前说出了种种不对劲,引发了他的怀疑?
不,他突然悄无声息地把商夫人请来上京,似乎就已经是一种试探了!
思及此,亦泠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若他把商夫人请来当真?是这个目的,恐怕她是躲不过去了。
特别是亦泠感觉到?自己背后那?道视线越来越灼烫时,她还是没忍住回?过了头。
可惜夜色太浓,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怎么了?”
同在一张床上,四周寂静无声。
当她忐忑的声音落在耳边,谢衡之?却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深渊,浑身都没了实感。
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没事,早点睡吧。”
第二日一早,太子别院。
“谢夫人来了?快快请进来!”
听说亦泠来了,沈舒方十分惊喜。她前两日知道亦泠回?京了,但想着此番行?程必然辛苦,所以打算等亦泠休息好了再召见。
没想到?这才第三日,亦泠竟然就主动来找她了,还来得这么早!
沈舒方喜不自胜,连忙坐到?镜台前装扮,又吩咐宫婢准备茶点。
只是等亦泠进来后,沈舒方却瞧见她眼下一片青黑,看着累极了。
“你看着怎么这么疲惫?”
亦泠心?想自己不疲惫就怪了!
身边躺着一个谢衡之?,几丈外的东厢房又住着一个商夫人,她怎么睡得着?
如今的谢府俨然是龙潭虎穴,她连伪装的必要都没有,只有一个字——躲。
所以今日一早,谢衡之?前脚离开,她后脚便让人去告诉商夫人,称自己今日要见太子妃娘娘,早早定下的行?程,来不及推脱了。
虽然这个行?为可能会引起商夫人越多的怀疑,但亦泠管不了那?么多了。
打着太子妃娘娘的名头,商夫人总不能把她揪回?去。
而?且亦泠解释自己看着如此憔悴是因为和?谢衡之?拌了嘴,编造了一通不痛不痒的理由,沈舒方十分理解,还表示要晾晾他,所以还留了亦泠用晚膳。
说来也巧,恰好今日太子忙,迟迟未归,正好给了两人肆无忌惮的空间。
听曲看戏一应都安排上了,还让人温上了她自己酿的青梅酒。
于是亦泠在沈舒方这里一赖就是一整日。
但太子别院终究不是她能留宿的地方,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她不得不其实告辞。
开春之?际的上京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
乘着平稳的马车,亦泠支开了轩窗,吹着料峭的夜风。
路上已经没了行?人,护卫提着灯驾马走在前头,照亮了前路。
许是酒壮人胆,又或是在太子别院的一整日都风平浪静,亦泠又像昨日清晨一般,生出了一股侥幸。
这么多次危险她都混过来了。
这一回?,应当也会如她所愿,平安度过的。
当马车停靠在谢府门外,她透过轩窗看见一切如常时,更是放大了心?中的侥幸。
“娘呢?”
一踏进谢府,她立刻问迎出来的曹嬷嬷。
“夫人舟车劳顿,今日歇了一上午,用过午膳又陪着老夫人说话?,后头去泛舟游湖,已经歇下了。”
曹嬷嬷说。
“辛苦娘了。”
亦泠说,“今日我没能陪娘,她没说什么吧?”
曹嬷嬷攥紧了手,生硬地“嗯”了声。
“夫人说是太子妃召见,自然是不能不去的。”
亦泠点点头,没再多问。
待进了林枫院,看着东厢房虽还亮着灯,却平静无波,她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
再看向也亮着灯的寝居,亦泠顿了顿,问道:“大人今日问过我吗?”
“嗯。”
曹嬷嬷说,“大人听说您是去见太子妃了,也没说什么。”
那?就好。
走到?了寝居门口,亦泠提了提气儿,才垂着眼睛进去。
谢衡之?应该回?来不久,正坐在桌前吃饭。
亦泠一进来,他便问:“回?来了?”
声音平静,语气也没什么不妥。
亦泠便“嗯”了声,装出急着去沐浴的模样。
但是经过谢衡之?身旁时,又被他叫住。
回?过头,见他指了指桌上的一盅红枣甜羹。
“岳母说你喜欢喝这个,特意给你熬了一盅,让你回?来之?后喝。”
一盅甜羹而?已。
亦泠坐了下来,拿起汤匙一口一口喝着,并且用余光观察谢衡之?。
他似乎也没什么异常,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看着胃口还挺好。
“喝酒了?”
亦泠还是点头,并不多说。
“你们两人倒是悠闲。”
他低声说了句,便放下了筷子。
正好刀雨走了进来,顺势端起漱口的茶水递给谢衡之?。
“大人。”
她看了眼外头。
谢衡之?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漱完口后,起身就要走。
“你要外出?”
亦泠立刻问。
“只是去书房说点事。”
谢衡之?说,“你喝了酒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嗯……”
亦泠听他语气如此平常,便低下头继续喝甜羹,不再说其他的。
听到?谢衡之?走出了屋子,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今夜似乎是要下雨,夜风离带着丝丝凉意。
身后的门一关上,谢衡之?的脸就沉了下来,不似方才在亦泠面前的平静。
利春急着就要禀报,谢衡之?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进入书房后,谢衡之?掀袍坐于书案后,盯着案几上的灯盏,眉眼半隐在烛光下。
沉默地坐了半晌,他才开口。
“说。”
“去亦府查过了。”
任务很简单,利春的答话?也干净利落,“孟大夫确在亦府待了七年,称她为‘云娘’的只有那?位……”
因喝了酒,又好几日没睡过好觉,亦泠是十分困倦的。
可是她此刻盯着头顶的承尘,心?里却漫出了一股不安。
东厢房的商夫人没有动静,谢衡之?似乎也没有丝毫异常。
屋子里还留着灯,身上盖的被褥也柔软温暖。
但这过分的平静反倒让亦泠感觉像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翻来覆去许久,身子越来越困,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忽然间,窗外风雨骤起,还伴随着脚步声。
仿佛是不祥的预兆灵验了,亦泠仓皇地坐起来,掀开帘帐往外看去。
正好这时,谢衡之?推门走了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亦泠自个儿心?虚,谢衡之?分明没什么异常,亦泠却觉得他的脚步格外沉重。
她忐忑,却不敢开口,便眼睁睁看着谢衡之?朝她走来。
距离越来越近,亦泠也看清了他的神?情。
“怎么还不睡?”
谢衡之?抬眉。
怔怔看了他许久,确定他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亦泠才说:“……这就睡了。”
看他反而?不像是打算睡觉的样子,又问:“你呢?”
“松远县一案牵连甚广,我还有事要处理。”
他一边说,一边松着腰间革带,“我沐浴之?后还要去书房。”
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身,说道:“对了,我打算明日让你娘回?江州去。”
事发突然,亦泠不知谢衡之?是何意,怔然看他半晌,才问:“为何?”
“在松远县听你梦中喊着阿娘,原以为你是思念母亲了。”
“……”
原来他悄悄把商夫人请过来,当真?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瞥了她一眼,谢衡之?又说:“结果你也不是很喜欢她,去找太子妃也不愿陪她。”
亦泠本就愣怔着,听他说这话?,也无法否认,便闷着不说话?。
好在谢衡之?并未追问下去,他只是蹙着眉,眼里流出几分对商夫人的不耐烦,连言语也不客气。
“而?且你母亲这才来了一日,便处处打听,不是个安分的人。”
听见商夫人处处打听,亦泠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
万幸的是,谢衡之?似乎并不知商夫人究竟在打听什么,只当她是不老实,不想留在家?里。
这才是他要赶走商夫人的真?正缘由吧。
亦泠不由得松了口气,低声道:“娘……或许只是好奇。”
“这里是该她好奇的地方吗?”
谢衡之?丢下这句话?,便转身去了浴房。
不一会儿,淋淋水声响起。
再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亦泠的眉心?彻底松开了。
谢衡之?从浴房出来时,雨下得越发大了。
屋子里的灯依然亮着,只是床上的人呼吸已经平稳又深长。
谢衡之?知道,她已经好几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此时此刻,应当是她最安宁的时候。
他便静静地坐在床边,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
直到?雨声渐歇,他才伸出手。
指尖碰到?她的寝衣时候,谢衡之?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些轻颤。
极轻地掀开衣襟,谢衡之?盯着她洁白?无瑕且没有丝毫疤痕印记的前胸,呼吸久久不能平复,耳边回?响起了利春在书房说的那?句话?——
“只有那?位……被你一箭射死在庆阳的亦家?小姐。”
其实在利春说出那句话之前?,谢衡之本就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不相信一个已经死在他手里的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商亦泠。
他想,若是胸口没有箭伤,就不可能是死在庆阳的那个人。
于?是他去看了,结果也如他所愿——
她的胸口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眼见为实?,还有这张没有丝毫破绽的脸,他完全可以确定她不是那个女子。
那她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亦昀?
为何又唤素昧平生的孟大夫为“云娘”?
甚至去年他从庆阳回京时?,他漠视的种?种?细节,全都是指向她身份的证据。
这一刻,谢衡之不得不承认,即便有客观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
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家里,为什么会变成了商亦泠的模样,甚至她为何没有箭伤,都不重要了。
他去执着于?查探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下过雨后,夜里陡然凉了起来。
谢衡之站起身,走出了这间屋子。
在值夜的下人们的注目中,他在檐下直廊的坐凳栏杆上坐了下来。
下人们摸不着头脑,不知?他这是做什么。
深夜里又不敢贸然说话,面面相觑一番,看着他微微伛偻的背影融在夜色里,最终都没开口,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门外。
直廊旁长着一棵茂密的早春梨花,已经开满了一簇簇细小的白花。
虽然雨停了,树梢上仍有雨水被风吹落,零零散散地滴在谢衡之的头上、肩上。
他对此毫无知?觉,只是看着眼前?迷濛的夜色,静坐不语。
随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彻底溃散,这些日子以来他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如潮水般消退,清晰地显露出了残酷的真相——
她的敌意,她的反感?,她的阳奉阴违,从来不是因为性情大变或伪装。
她只是恨他,恨透了他。
其实?她的每一分抗拒都是伏脉千里的证据,却被他自负地忽视。
特别是前?些日子,他甚至以为她所作所为都是羞赧、嘴硬,和?口是心非。
甚至在松远县的那一夜,亦泠主动与他耳鬓厮磨时?,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撬开了她的心扉,只是嘴硬说着“要死一起死”。
原来她是真的希望他死。
无数个他会错意的瞬间,其实?都是她真真切切的恨意。
思及此,谢衡之自嘲地笑了起来。
所以前?天夜里争执时?,她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
那一句“全天下男人死光了都不会有你”是她从始至终从未动摇过的信念。
恨不得他去死的女人,怎么会在心里给他留一个位置呢?
他竟还刚愎自用地要她认命,这辈子都是他的妻子。
他也曾天真地想着,不管她是谁,总有一天她会爱上他,心无旁骛地爱他。
谢衡之用了一整夜的枯坐来承接漫天盖地的绝望。
当天边亮起一丝微光,而他的肩头落满了梨花时?,他终于?清醒地承认——
她不会认命,她也永远不会爱他。
许是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临近晌午,亦泠才?睁开眼。
除了生病,她还从未睡过这么晚。
且这一晚上她连梦都没做过,黑甜一觉,十?分舒畅。
不过她记挂着谢衡之说今日会送走商夫人,也不知?他会用什么说辞,而商夫人又会作何想。
于?是亦泠急急忙忙地坐了起来,打算去一探究竟。
谁知?曹嬷嬷一进来就告诉她,商夫人已经走了。
“走了?”
亦泠似不信,往东厢房看去,“已经走了?”
“是的。”
曹嬷嬷也十?分惊讶,完全摸不着头脑。
今日天刚亮,谢衡之就派人告知?商夫人,说谢老?夫人昨日病了,需静养。而亦泠身子骨一直也不好,府里恐怕没人能?照顾商夫人,所以让她先?回江州去。
这理由着实?有些荒谬了,哪有千里迢迢把人请过来,第三?日就赶人走的?
但商夫人敢怒不敢言,谢衡之让她走,她就不敢留。
只是她说等女儿?起了,她再去与她说说话,便收拾东西离开。
谁知?谢衡之连这个请求都不同意,说商亦泠才?从蒙阳州回来,跋山涉水大半旬,好不容易休息个两日,就不必去打搅她睡觉了。
商夫人差点没气晕过去。
这是把她当什么人了?连跟女儿?见一面都不行,立刻就要滚出去?
商家在江州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她商夫人,除了是谢衡之的岳母,还是他师母呢!
可这上京终究是谢衡之的地盘,就算是天大的委屈,商夫人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只好收拾东西离开了上京。
亲眼看着商夫人离开谢府的曹嬷嬷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暗自松了口气。
若真让商夫人在上京住上个十?天半月,回头再把她带回江州问责,她才?是生死难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