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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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张寂不能佩。
张寂侧身游走几步后,徒手迎上江鹭的攻击,趁机夺剑。
张寂试探:“贼人夜闯开封府的消息?还是关于姜循的消息?或是……世子好奇章淞的死因?”
江鹭眉目染着没什么真情流露的笑,心不在焉:“我想知道?——姜循方才要推举的那个来自开封府的官员、被太子叫停的没说出名字的官员,为何让你们表情各异。”
张寂:“……”
他惊讶江鹭竟然好奇此事,他越发?觉得?江鹭对姜循过于在意。但是为了试探江鹭是否是那夜贼人,张寂思考片刻后颔首:“好。”
江鹭的功法确实和贼人不同。
甚至张寂抢过剑,剑刻意撩去那夜贼人受伤的胳臂处,江鹭除了习惯的躲避,并没有在被剑势碰触时,露出吃痛神色。
张寂惊异,面容绷紧。
他相信他的直觉;可江鹭确实和贼人表现得?像两个人。
最后一招,张寂的剑逼得?世子后退,他本要挑破世子的衣襟查看,但世子好似羞恼,十分激烈地抗争……江鹭直接伸手,来握剑锋。
张寂翻身腾空,快速后退。
江鹭速度更快,飞身纵步来拦张寂,手掌朝上接住剑刃。
花叶飞卷,凝于剑尖,飘上江鹭皱飞衣袂。汩汩鲜血顺他手掌流下,流入雪白腕间袖内,宛如红梅染白雪。
廊下的姜循怕那二人多生事端,又?余光看到身后太子要来,忙脱口提醒:“张寂!”
廊下看热闹的诸位大臣瞬间站起,急促道?:“快,江世子受了伤,快着人去看看。”
在竹帘后屋中的暮逊正好掀帘而出,听?到姜循那几分僵硬的声?音。他停住步子,顺着人声?,看向?院中打斗的两位俊逸青年。
而近处,江鹭徒手按住张寂的剑刃。张寂目色闪烁,盯着对面郎君的掌心。
他没有伤江鹭,是江鹭自己撞上来的。
此时,江鹭先?前被打出来的伤早已破开纱布,开始渗血。他不过一直用内力?压着,一直强忍;他不过是在战场上待久了,学出了几分他爹想要他学的不动声?色。
江鹭再多待一刻,都会在张寂这?里露馅。
江鹭额上汗珠凝下,沾在他睫毛上。他抬起眼睛:“说。”
张寂沉默片刻后,接受了这?番结局:“以下的话,皆为传言,我不认同,也不相信。你姑且听?之——”
江鹭睫毛翘颤,他侧过脸时,看到了廊下面容模糊的姜循。她看着有些着急。
是心疼张寂吗?
他耳边听?到张寂斟酌着说:
“她说的人,是开封府左厅推官,叶白叶郎君。
“她几年前因一些事,出门散心,路上和叶郎君不打不相识,相约着回?东京。叶白是孤儿,身份都是姜家帮忙办的。然叶郎君天?纵奇才,有“神童”之资。他虽是凭实力?得?的廷魁,但身边有一个了解历来科举事宜的太傅之女,总会得?到些指点吧?世人议论纷纷。
“但她是未来太子妃。私下里,太子十分提防那位叶郎君,将叶郎君派得?十分远。
“这?世上总会有些人心思不净,猜测姜循和叶白……关系匪浅。”
江鹭下巴绷住,沾汗睫毛下的一双乌眸,凝视着那似乎已经收整好情绪、款款朝自己这?一方走来的姜循。
汗珠模糊视线,他一字一句:“……可笑。”
不知可笑的是谁。
姜循此时已经走到了张寂和江鹭这边。
作为未来入主东宫的女主人,她自如?地指挥着侍女,来探看二?人是否受伤,为人包扎伤口。
姜循压下方?才那一瞬自己对江鹭那蕴着敌意的目光的疑惑,垂头,心情古怪地看着江鹭那正滴血的手掌——
他可真?狠啊。
短短一月,他那掌心不?断受伤。敷好药,伤处再撕裂,然?后再敷药。就他这反反复复的折腾,他掌心的伤怎么可能好全?
姜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江鹭:他武功应该很厉害,是因为那夜受了伤,今日才打不?过张寂?
但也?不?至于?这般大失水准吧?
她不?了解武艺,然?而?她猜,如?果江鹭和张寂半数之分,江鹭却当众受伤,那么他所掩饰的,应该是他掌心本就有的伤。
为何掩饰?
……难道章淞确实是他杀的?尸体上留下了线索?
如?果是江鹭的话,他当着张寂的面毁掉证据,确实聪明。不?过他这番行为,让姜循更好奇他和章淞的恩怨了。
宫女们围着江鹭,看到江鹭手掌的伤,她们惊呼,绯红着脸想为世子上药。
张寂在旁心中一动:侍女能否检查出江鹭身上有无伤口?
张寂便言简意赅:“帮世子看看。”
江鹭却朝后一退,手背到了身后。
他垂下眼,正碰到姜循掀起眼皮,悠悠然?观察他。
江鹭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淡声:“今日我有血光之灾,不?适合在宫中多待。不?用帮我包扎伤口了。”
他说完,拱手行礼后,推开人群,大步朝出东宫的方?向去了。
世子背影挺拔修长,姜循心中有鬼,张寂略有猜测。他们各怀鬼胎时,一只手从?后伸来,搭在了姜循肩头。
姜循肩膀稍僵。
她听到暮逊的声音:“世子和张寂发?生口角,心情不?好出宫,也?是正常。张寂,你记得登门向世子赔罪啊。”
张寂应一声。
暮逊转头朝姜循笑:“循循先别急着出宫,孤和你商谈一些事?。你去书阁等孤吧。”
姜循带着侍女朝书阁去,和暮逊擦肩时,见暮逊并没有离开之意。暮逊低着头,和张寂一同走向廊口说话。
风中传来“世子”类似的字眼。
姜循心里哼一声。
暮逊和张寂狼狈为奸,果然?怀疑江鹭。
……她今夜约张寂,约对了!
笨蛋姜芜此时功力太弱,未必能从?张寂这里打听出什么。思来想去,姜循觉得要不?,自己上吧?
忙是忙了点,但能者多劳。
暮逊正背着大臣们,从?张寂这里了解江鹭受伤之事?。
张寂没说是江鹭主动撞上来的,只说自己不?当心。
风吹过暮逊的玄衣黑纱,张寂低头间?,又?想起了开封府那夜的贼人。那人是北方?这边威猛一派的武功。
暮逊偏脸低笑:“……所以,你还是怀疑江夜白和章淞之死有关,今日才去试?”
张寂没说自己同时在试开封府那夜的贼人,太子如?此说,他便轻声应了。
暮逊声音微凉:“那你试出来了吗?”
张寂:“臣惭愧。”
暮逊眼中带笑,笑意却冰凉:“你是该惭愧。孤让你查什么,你又?在查什么?章淞之死既然?和那几位旧皇派人无关,你又?怀疑江夜白做什么?
“江夜白来自建康,常年长在江南水乡畔,卧金枕玉,尊贵不?必多言!南康王是陛下亲封的异性王,江夜白又?不?认识章淞,你不?停地试探江小世子,岂不?是让孤得罪小世子,得罪南康王?”
这话说得严厉,却也?有几分推心置腹之意。
张寂后背冷汗淋淋,拱手长立:“臣知罪。若无真?实证据,臣不?会再让殿下为难。”
暮逊看着他。
此人清正自持,已?然?难得。
暮逊叹口气,语气放缓,从?“孤”改为“我”:“子夜啊,我也?不?是真?怪你。我从?来都很欣赏你——当年老师不?肯你习武,不?是我帮忙说情的?后来你救驾有功,也?是我从?中说和,让你进的禁卫军……”
张寂:“全?靠殿下栽培。”
暮逊:“所以,你做好该做的事?。向你师妹学学——我交给循循的事?,哪一次她不?是完成得很漂亮?”
暮逊走上前一步:“子夜,你做不?了捅刀子的人;但递刀子的那个人,总不?难做吧?”
张寂怔忡,为太子话中的别有用意而?失神。
晴空朗日,天地清明,他心间?却生起萧索迷惘之意。
暮逊也?不?多逼他,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你接着去查章淞之死吧……查不?出真?相,几分捕风捉影的怀疑就不?用拿到我面前了。对了,贺家?你查得如?何?”
张寂答:“臣刚派了人去贺家?祖籍查。”
暮逊颔首,陷入沉思。
姜循正在书阁中随手翻看几本折子,暮逊的话带着笑音,从?外入内:“你为何推举杜一平呢?你怎么想到的这人?”
姜循回头转肩。
暮逊巍峨高大,一身玄服宽大,绣边襟口有着赤金云纹。公平地说,暮逊长得英俊,举手抬足间?目光明朗,神采奕奕,颇有为君者的气概。
……只是和眉目如?画的昳丽郎君风格不?同。
只是姜循深厌他。
姜循相信他也?厌恶姜家?女。
姜家?女掺和进了他和太傅之间?的互相斗法?与互相利用,他既想拔掉这根刺,又?要用这根刺来约束太傅。太子此人啊,既自信,又?自卑。
但他此时依然?能言笑晏晏地做出信赖她的模样,和她执手情深,共谋未来。
姜循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她慢吞吞地把折子放回书架上,扭身回望间?,如?同一株冰雪下的梅树融化,绽出嫣红花朵,有火树银花之美。
姜循慢悠悠的回答,和众人面前的端正略有区别:“杜一平嘛,他不?是杜嫣容的兄长吗?前几日二?月节,太子不?是邀杜嫣容了?见到杜嫣容,臣女自然?想到她那躲到犄角旮旯里的兄长,杜一平了。”
暮逊面露尴尬。
他疑心重?,自然?早已?查了那日姜循为何会与江鹭在一起。他知道了姜循和江鹭下棋,自然?也?知道姜循见过了杜嫣容。姜循不?喜杜嫣容,他为了江鹭而?邀请,此时姜循点明,他自然?讪讪。
姜循半真?半假抱怨:“殿下,我知道江小世子重?要,可难道我不?重?要吗?殿下做事?,为何只关心世子,不?关心我?”
她轻轻拽一下暮逊袖子。
暮逊心间?一酥,伸手握住了她一双素手。
暮逊赔罪:“是我错了,循循莫怪。”
他又?低声笑:“在我面前,你只是‘循循’。莫再说什么‘臣女’了,倒是生分。”
姜循低头看他握自己的手。
她面色如?常地扬眉,观察他是否作伪后,她才回答他的问题:“至于?推举杜一平嘛……”
她刻意绕过双方?都不?想提的某开封府的官员,说:“我是见两边大臣争执不?下,而?春闱日子再拖下去,恐怕陛下会过问。这种事?闹到陛下面前,殿下便不?好交代了。杜一平虽然?不?是我们的人,可他和章淞一样,同样不?是对方?的人。
“这朝中,总有不?站队的大臣。他们必然?支持杜一平上任主考官,他们必然?不?希望士人还没登科,便已?站队党争阵营……只有杜一平当主考官,今年科考才能举办下去,不?惹人非议。”
暮逊面有郁色:“可此人好坏不?分,像臭石头一样……”
姜循:“他有那么一个八面玲珑的妹妹,又?能迂腐到哪里去?再说,有杜嫣容在中间?,殿下若是有话递给他,我可以通过杜嫣容的面子,试一试嘛。”
暮逊忍不?住笑:“通过杜娘子?你?你和杜嫣容?她会卖你面子?”
姜循俏皮玩笑:“再差的关系,到底羁绊比旁人深。未必不?是机会。”
暮逊沉思。
姜循见暮逊已?有意动,便加一分力:“以前不?是有几个弹劾大臣的事?,我辗转和杜一平打过交道吗?或许他没那么难打动。”
暮逊:“……那就辛苦姜循了。”
他踟蹰一下,向姜循表意:“叶白之事?……”
姜循微笑:“我与叶郎君只是朋友,殿下派他出京办差,乃是信赖他。他这样年轻,本就当不?了主考官。日后殿下记得他便好。”
暮逊感激地握了握她手。
暮逊心中却不?以为意:叶白?有姜循在,叶白这一辈子就留在开封府,不?要想往上升了。
他确实和姜循一同共谋大事?,可是他对姜循身边的叶白颇有猜忌,自然?不?会给这种与未来太子妃交好的人,什么机会。
偏暮逊还要假惺惺安抚姜循,做出自己全?然?信赖的模样。
只是最后,暮逊又?想起一事?:“过两日,我带你见一个叫贺明的人。他也?参加科考,把他介绍给杜一平吧。”
姜循疑惑:“这是谁?”
暮逊面露不?自在:“……你不?必多问,照做便是。日后他是要进户部的。”
姜循眉心一跳,似笑非笑地看眼暮逊:原来他不?给段枫机会,却把机会许给了另一人。
姜循暗自记住这个名字,应下后自会靠自己的门路去查。
夜里,江府书房,燃着一盏灯。
段枫吃力地抱着许多书,一边咳嗽,一边推开书房门。房门一开,段枫第一眼,便看到江鹭靠坐在一张桌旁,单手撑额,闭目浅寐。
烛火映在江鹭面上,有几分失血后的苍白。
段枫想到最近江鹭前前后后的忙碌,心中不?禁生起酸楚。
他关上门,读书前,他凝望着江鹭的睡颜,不?禁几分出神:明明是他的事?,却让小世子奔波。
可惜他武功被废,手筋被挑,靠着药来艰苦度日,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
他不?能动武,江鹭便替了他。他不?能以真?实身份见世,江鹭便以南康世子的身份入局……
竟什么都要靠江鹭。
可这些事?,和江鹭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他能动武,若是他亲自来查……段枫低头,平时懒散憔悴的模样收起,他幽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掌心,颤抖着,对抗身体无力的筋骨,缓缓运起内力握拳……
一番运气果然?过于?勉强,段枫猛烈咳嗽起来。他忙掩住口鼻,压住鼻下流淌的黏血,扭头去看自己有没有惊醒江鹭。
幸好没有。
段枫松口气,翻开了书。
而?此时江鹭,正陷入自己的梦魇中。
这一次梦境天光昏暗,却不?是凉城,而?是建康府。
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章淞死了,曹生还没联系上,又?引得张寂怀疑,再有姜循那种不?稳定因素总在他面前晃。他心绪难平,又?因多番受伤而?生迷惘,在他的梦境中,他便要回到建康府,回到南康王府,回到父母身边。
梦中江鹭站在议事?堂前。
他恍恍惚惚地推开门,门内不?见南康王的踪迹,只有一个侍卫。侍卫不?敢多看世子,转达南康王的话:“王爷说,你要去东京,便去吧。只是不?必相见,不?必告别。”
江鹭垂着脸,下巴如?苍雪皑皑。
他孤零零立在艳阳天下,低声:“爹还是不?肯见我?”
侍卫:“王爷说,求你高抬贵手,要毁南康王府的时候,提前和他说一声便好。”
江鹭脸色更白,却强撑着。
他低声如?同发?誓:“我只是去要一个道理,要一个真?相。请爹放心,我不?会毁了王府前程。”
江鹭撩袍下跪,行了大礼后,转身离去——
他的父亲肃然?冷酷,杀伐决断,说一不?二?。
他非要一意孤行,非要救段枫,非要查真?相。南康王不?拦他,只是在他离去前,既不?见他,也?不?让娘见他,不?让姐姐见他,甚至满府侍从?,都要避着他走。
宛如?他是洪水猛兽,宛如?他是透明恶徒,应该和南康王府决裂,才能为凉城去要一个公道。
也?许是他年少。
也?许是他固执。
也?许是他尚未参透世间?险恶,始终对南康王早已?默认的道理心中不?平。
……可是这世上诸恶诸冤,总要有人去鸣不?平。他已?如?此尊贵,他若连朋友都不?帮,对身边发?生过的事?不?闻不?问,他又?如?何立足?
他要挖出那些秘密,要那些真?相见天见地。再是鲜血淋淋,他也?要一个说法?。
为此,他可以剖心,绝情,断爱。
江鹭睫毛微颤,睁开了眼。
段枫正拿着一本书,目光与他对上,怔了一怔。
二?人都没说话。
烛火晃一下,江鹭才道:“没什么。我做了梦,梦到我爹。”
段枫强笑一下:“查出真?相后,剩下的交给我,你就可以回建康去了。你已?经很久没见过你爹娘了吧?还有你那个姐姐……你那个凶巴巴的姐姐……”
段枫陷入某种恍惚,想到江鹭的姐姐,他突来一阵心如?刀绞的痛意,只因他又?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父母兄长。
段枫大汗淋漓,忙塞入一大包乱七八糟奇苦无比的药丸,在口中乱嚼,才缓下了这阵心痛。
江鹭坐姿不?变,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江鹭半晌道:“你的身体更差了。你还能撑多久?”
段枫露出笑,开玩笑道:“放心,起码能读完你给的这些书。你段三哥虽然?考不?了廷魁让你风光,但登科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他说着,也?有几分不?确信。
段枫喃喃:“程段二?家?,读书最好的,是我一个小表弟。可惜他太调皮,和他爹娘赌气,早早离家?出走,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那孩子了……”
段枫又?摆手自嘲:“以前程伯母提起此事?就生气。现在也?好了啊……离家?出走挺好的。”
段枫面如?白纸,目已?成痴,喃喃自语:“离家?出走,起码不?会跟着我们一起灭门……”
江鹭打断:“姜娘子邀我共谋大事?,我还没有答应。”
段枫逼迫自己从?过往中抽回心神,点头:“对,你说过。”
段枫观察他:“你怎么想的?”
江鹭平静道:“一,她似乎认识开封府的大官。我想找曹生问清楚,她的门路也?许有用。
“二?,她爹是太傅,她见过不?少科考士人,翻阅过历来卷宗。段三哥想过春闱,读书上,也?许她会有些法?子。
“三,她多次试探我,对我有猜忌。以她的本事?,查得越多,对我们越不?利。和她走得近些,反而?方?便监视她对我们的事?了解到哪一步。
“四,有句话她没说错,整个东京中,我最了解的人就是她。她确实性情恶劣,但恰恰我早已?见识过。我对她本就提防,与她合作,比和人面兽心的陌生人开始互相试探,确实好很多。
“五,她所求者,左不?过权势,右不?过名利。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冲突。”
段枫安静地听着。
江鹭沉默下去,段枫说:“可她是姜循。”
江鹭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掌心。
掌心再一次上了药,一道伤疤因为反反复复地开裂,留下了狰狞的痕迹。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会为了某些原因,再一次撕裂伤口,让掌心的这道伤,怎么也?好不?了。
就好像发?生过的事?,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结束。
刻骨铭心难以忘却,既指凉城,也?指……姜循。
靠着椅背,江鹭低低笑一声。
段枫以为他都要被折磨得失心疯了,不?禁踟蹰着,关心道:“……你若实在受不?了,要不?就放弃和姜娘子合作的念头?”
他早已?尝过情爱滋味,最知世间?男女情深缘浅之苦。
江鹭低着头,看着掌心上的狰狞伤疤。
段枫做下决定,一点点坐直:“……二?郎,你放弃吧。咱们想其他办法?,你远离她吧。”
当夜,段枫劝了江鹭很久。
段枫能言善道,一改自己之前劝二?郎和姜娘子藕断丝连的说法?,他谆谆教导,说什么既知危险,便要学会适时放弃。
江鹭听得笑一下。
段枫以为他认同,松了口气。
然?而?当段枫入睡后,江鹭仍穿好斗篷,出了门。他在寒夜中飞檐走壁,朝着某个他已?知的灯火明辉处前行。
他陷入巨大的踟蹰中,既想上前,又?想转身逃跑。既怕受伤,又?想报复。
有些话,他无法?和段枫说。
他有无数条和姜循合作的理由,他只有一条不?和她合作的理由——他对她心怀不?甘,他会失控。他心里知道。
但其实凉城那夜后,江鹭尝遍自虐的痛苦后,他隐隐有些享受失控带来的快意。
……他的怨恨有些疯魔了。
就像他爹、他姐姐说的那样,他过于?执拗,在一步步把自己逼疯。可是无所谓,他甘之如?饴,他用这种方?式来自我惩戒。
他希望段枫得到救赎,希望凉城冤情得见天地,希望凉城重?归大魏国土,希望死去的故人魂魄回归,远走他乡的大魏子民回到家?乡。
所有人都得到拯救。
……他下地狱也?无妨。
他连下地狱都无妨。
又?何妨直面自己的旧情人,和姜循合作呢?
长夜漫漫,姜循也?未入眠。
她今夜有约,自然?要耐心等待。
不?过在有约的郎君来之前,姜循抽工夫,先见了自己那位偷偷回东京的友人一面。
友人其实此时不?应该回到东京,应该还在回京路上。友人私下为她而?早早入城,自然?东躲西藏,不?敢现身。
姜循和戴着斗篷遮掩面容的友人隔着窗长谈,聊起太子今日的怀疑。
姜循喃声:“待过两日,你可以现身后,帮我查一下贺明此人——我很好奇,太子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
友人含笑应。
姜循又?做出保证:“……去中书省的事?,我正好借着章淞之死来筹谋。我心里已?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你且放心……”
友人笑:“我很放心。不?过我最近也?查出些有趣的东西,还没入城的手下发?现一些趣事?……我还没确定,过两日确定了再告诉你。”
姜循挑眉,被勾起了好奇心。
她浅浅应了。
二?人交换完情报,友人看时辰差不?多了,便飘然?离去。但姜循正立在窗内的光暗中,低头思忖,并未注意到友人已?离去。
姜循把诸多事?情思来想去,又?想起一件叮咛对方?的事?。她抬头:“夜白……”
清润的男声在窗外怔住:“你叫我?”
姜循听这声音不?对,立刻回神。她打开窗子,伏在窗边,朝窗口望去——
花圃前,夜深人静,侍女早眠,几声狗吠。
有一位年轻郎君披着漆黑斗篷,站在窗下,藤蔓青苔几分湿漉。一点月光落在他脚边,他抬起脸时,眉目莹莹若梨白。
姜循攀在窗棂上的手指缩一下,眸子轻晃,波光摇曳。
窗外的人,竟是江鹭。
也?许他就是这么敏锐,也?许他一直在观察她。他看懂了她的惊讶。
踏着月色,江鹭立在一步之隔的窗畔。
江鹭:“你到底是想要张寂,还是要我?”
这话,姜循一时间?没回过神,不?好回答。她傲慢美丽,审度此事?,眼睛一眨不?眨。
而?方?寸之间?,这一次,江鹭没有避开。
到处黑魆,弥漫雾气。斗篷之下,月光落在他鼻梁、唇瓣。他的呼吸清浅,带着潮湿水汽般的纠缠之意。他始终垂着脸,却与她低语,缓慢幽静,等着她向前、或者后退:
“我想和姜娘子秉烛夜谈。”
姜循毫不犹豫:“江小世子和张子夜(张寂)之间,我当然选小世子。”
烛火微微,映照她面,辞气清婉。美人神?色娴静,唇角噙着一抹邀请般的笑意。
她在反应过来如今情况后,手指也朝前递出,轻轻勾住那斗篷带子。她上眼?睑微挑,谆谆诱导:
“阿鹭,我当然选你。”
张寂想?约,时时可约;攻陷江鹭却麻烦得多。如今江鹭主动走入樊笼,姜循大约猜出误会是怎么发生的,但恶向胆边生,她坚定地张开网笼,诱捕这只还没被东京浑水彻底吞噬的小白?鸟。
而江鹭看着姜循的眼?睛,姜循扯着自己的衣带。
他有?一句话,都懒得多说了——阿鹭便阿鹭吧。随她叫或不叫,改变不了什么。
江鹭跃窗而入。
姜循只感觉到自己手指勾着的对方衣带忽然消失,她眼?前一晃,一个影子就飘过去。
姜循有?点不习惯江鹭这种利落风格。
她眨眨眼?,调整心情,忙关窗入室,看今夜能否有?所?得。
闺房中,一张折叠屏风,横在江鹭和姜循面前。
两边烛台各自相照,屏风上映出两道清晰的影子。
姜循盯着面前屏风,微沉默。
许是她仍不够见?多识广,认识的男子仍然不够多。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明明已经?意动,明明亲口说“秉烛夜谈”,却又在二人之间竖起了一张屏风。
如此欲盖弥彰,不愧是江鹭。
屏风另一面,江鹭脱下斗篷后,着一身竹月色襕衫,圆领大袖,腰下坠玉,有?小神?仙之范儿。
可临门一脚,小神?仙大约冷静下来了,这会儿又拿乔起来——
坐在这里,大约是他的极限。
在姜循诡异的沉默中,江鹭缓缓开口:“此间情急,本不应唐突姜娘子。实属无奈,只好以?屏风相隔,好不损姜娘子闺誉。
“我虽有?意与姜娘子携手并进?,但绝无冒犯之意,更无意做姜娘子的入幕之宾。”
姜循:“……”
姜循柔声问:“看来阿鹭被我之前的话打动了,愿意与我合作?”
江鹭平静道:“只是有?意,并不确定。我想?知道,你能给我什么。”
姜循反问:“你要什么?”
江鹭陷入一瞬的沉默。
他对姜循始终有?警惕,有?太多不信任。他不能完全暴露自己的目的心思,便只斟酌说:“我要找乔世安。听说他被关在开封府天牢中,你又说你有?开封府的门路,我想?知道你能否为我打开门路,你能打开多少?。”
他不说曹生,而是说曹生的现用名,乔世安。
“我能打开多少?……”姜循噗嗤笑。
她不像他那?般坐得端正,她懒懒地倚着榻,手指支颌,笑吟吟凝望屏风。事情又回到了她的掌控中,姜循好整以?暇:“你怎么知道乔世安被关在哪里?这可是机密,寻常人不会告诉你的。谁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