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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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人这边能查到的账目,只有房舍买卖账本。大?约这背后买房的人,都能和?朝廷高官扯上关系。
查到今天,江鹭心?中已?经?对姜循的话信了大?半,只等?自己拿到这账簿,便去和?姜循谈合作……
但才进了这巷,凭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直觉,江鹭便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
雨水淅淅沥沥,徐风静静凉凉。
积善寺只是一座小寺,平日?香火不多。牙人去偏门叩门后,钻出?一个胖和?尚,两人叽叽咕咕交流几句,胖和?尚狐疑看了牙人身后的江鹭几眼?,便念叨着回去拿记名?册。
江鹭低着头,雨伞遮挡他神情。
伞面轻轻偏斜,他借着伞下那点辉光,观察这巷子。
明明是雨天,明明是一偏巷,这里却也不算人少。
有抬着扁担叫卖“卖馄饨”的老头,有一家家一户户叩门问“买不买花”的少女?;巷尾有一家茶馆,里面坐着三?四个食客,边吃边聊,口音天南海北。
对于一个下雨天的深巷来说,这里“热闹”的,有点繁华了。
哦,除了那些人,还有一位站在卖糖人的摊贩前,挑挑拣拣的年轻郎君。
那郎君撑着一把九骨油纸伞,青罩白衫,幞头束发,面洁如玉,生得斯文?无比。
雨水敲打伞面,江鹭从边上跟着牙人走过时,正听到那年轻郎君操着纯正的东京口音,和?卖糖人的小贩讨价还价:“多做几个吧。我娘子喜欢你这里的糖人,但她性子急,平时又装不喜欢,我大?老远出?远门回来,都要进家门了,总得给我家娘子带点儿礼物吧……”
小贩匪夷所思。
年轻郎君笑吟吟的,总不放人走,纠缠功夫颇黏人。
当牙人和?积善寺的胖和?尚小声嘀咕时,江鹭侧着头,和?那偏脸看过来的青袍郎君四目相对。
那人有一双十分惹眼?的桃花眼?,潋滟多情。
青袍郎君对上江鹭沉寂的冰雪眸子,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江鹭会看自己。青袍郎君想了想,对江鹭露出?一个打招呼的笑。
几多俊俏,还有几分吊儿郎当的随意感。
江鹭握伞的手一紧:奇怪。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在这人看自己的一瞬间,他觉得此人面善,熟悉。好?像他应该见过一样……
但江鹭听到偏门再?开的“吱呀”声,便把心?神移开了。
无他。他只是从这巷中过多人流的行?动间,隐隐看出?些办差的痕迹。估计是什么公部办差,不能明言。他这种不属于此间的人,还是早早踩好?点,快些离开。
胖和?尚拿着账簿:“阿弥陀佛,当真没有买卖……”
江鹭:“我看看。”
他一把抢过了账簿,低头看对方翻开的那页。
那页纸面泛黄,清清楚楚地记了一个“乔世?安”的名?字,代表他到访过,但没有租赁或买卖。江鹭的目光,挪到了页面上出?现的其他人名?。
胖和?尚对他抢过账簿的行?为有些不悦,那牙人看着更加紧张,好?像怕江鹭抢走账簿一样。牙人凑过来,陪着笑伸手点别人名?字:“真正买房的人,我们都是这样记的,和?你那朋友不一样……”
江鹭:“嗯。”
他在牙人的紧张下,把账簿还回去,漫不经?心?:“大?概我记错了……”
牙人:“那你……”
江鹭:“那我只好?自己买房了。”
牙人立刻眉开眼?笑,要当着典座的面,把自己一家房卖给这人生地不熟的小郎君……
但江鹭的心?神,已?经?从他们身上移开,又转向了这巷子的“热闹”——
有一十来个戴着蓑笠的江湖人打扮模样的人,从巷子深处走出?来。他们原本有说有笑,却和?江鹭一样,一到这里,便瞬间察觉这里的过于繁华。
他们怔了一瞬。
雨水淅淅沥沥,这方天地下的老头、卖花女?、卖茶人、摊贩、客人,各自忙碌。
戴着蓑笠的江湖人立在巷子另一头。
江鹭和?牙人、典座在巷子最中间。
江湖人沉默了两息后,忽然齐齐扭头转身,朝来处快速奔跑。有人还大?吼一声:“跑——”
与此同时,那些巷中的老头、卖花女?、卖茶人、摊贩、客人,齐齐抄出?武器,快步朝江湖人逃跑的这一方追来。
中间的典座“阿弥陀佛”一声,赶紧关上寺门。牙人吓得双腿发软,手中账簿快要握不住,江鹭低头一把抄过账簿,朝他低声:“快进寺。”
牙人一愣,抬头看着郎君沉静的眼?睛,忙不迭点头,赶紧去敲门。
而那站在糖人摊前的青衣郎君转过了半个肩,朝逃跑的江湖人方向看来,顺便看到了挡路的江鹭。
青衣郎君眼?睛里噙着笑,既像在专注看逃跑江湖人,又像是在看江鹭。
他缓缓伸手,手中玩耍的糖人,朝着这个方向掷来。他没什么力度,眼?眸含笑,面容和?善,眼?神却一点点锋锐起来:
“追上去,他们全是试图劫狱的江湖人——”
手指方向,既指逃跑江湖人,又准确无比地,将江鹭囊括进去。
追人的巷中人一愣,而江鹭在他们反应过来前,手中伞朝他们跑来的方向一抛,整个人翻身上墙,腾空跃起。
雨水斜灌,天地如浇。
牙人发抖跪地,连滚带爬地钻入寺中。江鹭翻墙跃树,一出?巷子,他便发现身后追的人越来越多了——各式各样的人,都做着各自的伪装,而在那青衣郎君一令之下,齐齐朝犯人们追来。
如此行?径,既隐秘,又大?张旗鼓……莫非是开封府查案?!
江鹭毕竟和?开封府有旧,发现对方是开封府的人后,也只能避而走之。
临走前,他将账簿塞入怀中;他停步在树梢,回头瞥了眼?那留在深巷中的青衣郎君。
……奇怪。
开封府的酒囊饭桶们怎么突然有了行?动力?
此人是谁?
巷中官差们齐齐追人,又有落后的人从后方追来,惭愧地向青衣郎君拱手行?礼:
“叶推官,是我等?无能……”
年轻郎君含笑,伸手止了他们无用的恭维话。
一众人朝他请安:“叶推官今日?刚回东京,便要如此忙碌。”
雨水淋漓,天地幽静。
立在中间的青年郎君撑着伞,一步步朝巷外走。
今日?清晨,开封府出?京办差的官员吏员回城,押解犯人入牢。他们得到线人通知,有江湖人在此联络,试图劫狱。便有官员直接出?手,先来捉拿这些大?胆的江湖人。
而巷中这位亲自监督他们办差的官员——
便是今日?和?众人一同回城的开封府左厅推官,叶白。
“咚——”
“咚、咚——”
“咚、咚、咚——”
城楼传递,吏员疾奔,城池间早就有的联络方式,在今日?终于发挥出?了作用。
叶白回城捉人,靠鼓声传递信息,差遣大?小官吏封闭一座座厢坊,将贼人逃跑的路线一点点朝中圈去。范围越来越小,江湖人逃跑的机会越来越少。
这行?动迅疾的追捕,同样为江鹭带去了很多麻烦。
他自然和?那些想劫狱的江湖人不是一路,但他同样不能被开封府捉到。
他暗自惊疑开封府今日?的办事效率不同往日?,比那夜厉害很多……那位青衣郎君,莫不是……
“在那里!”前方跑来一个官吏,一眼?看到江鹭。
江鹭翻身,腾地翻入另一巷墙,再?次失去了踪迹。
自有了那夜被张寂追捕的经?历,江鹭恶补了一把东京地形课,正为今日?提供了方便。
江鹭知道一坊中大?都是贵人居住的宅舍,便一心?一意朝那里奔去。身后追兵时有时无,雨水缓了他们的步伐,即使靠着鼓声联络,他们也只能堪堪追到江鹭的一个背影。
江鹭进了新巷。
巷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夫已?在备马,眼?见便要出?行?。
在那车夫进宅去通知主人时,江鹭翻入马车中。他紧绷着精神,发现这车中座下有密箱,便毫不犹豫地躲入其中,盖住箱盖。
……如果运气好?,他就能跟着这贵人的马车,逃之夭夭了。
姜府厅堂中,姜循正一边赏雨,一边听姜太?傅的长篇大?论。
姜太?傅回头,见她心?不在焉,严厉目光落到她身上:“……你到底听没听我在说什么?”
姜循抬头,漫声:“你不就是说让我当心?阿娅,小心?阿娅攀上贺家,在太?子面前扬眉吐气,影响我当未来太?子妃吗?”
姜太?傅目光幽幽看她:“你觉得阿娅不是你的威胁?”
姜循轻笑一声,低头抚摸自己的裙边坠子。
她不多说,只懒懒道:“爹,你还是关心?章淞死后,杜一平上任,会对你在太?子面前造成什么影响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是想要太?子妃之位,我拿给你就是了。”
姜太?傅闻言怔忡半刻,手指着她:“我养你到大?,在你眼?里,我便是卖女?求荣之辈?我对你的所有教导,只是因为我看中那个太?子妃?我……”
姜循起身:“好?了爹,我去看下娘。我还要忙着回去对付你口中难缠的小阿娅,没空听你大?道理。”
她回身,戏谑乜他:“女?人间的事,你不是很不屑吗?就不必多操心?我了。”
姜明潮脸色晦暗不明,看着她就那样离开。
他看着姜循的背影,看着姜循步入雨中,心?中不禁生起些惆怅迷惘:
自三?年前,姜循离开姜家再?回来后,便行?事疯狂,言语无状,似无所顾忌,不在意他们这些明面上的亲人。
他自知有愧,不便多言。可爱妻认女?心?切,爱妻病入膏肓,而朝政昏昏君主难测,他又有什么其他法?子呢?她是可怜,可沉于泥沼中的人,谁不可怜?
……是姜循自己要回来的。
她回来后,他们舍不得她走,才下药挽留她。他也知道这个女?儿不是亲生女?,到底和?他不贴心?……
可他当年已?经?放她离开,是她舍不得名?望利禄,是她明白了离开姜家,她谁也不是。她自己爱慕权势富贵,舍不得他送给她的地位。
贪恋权势者终被权势吞没,姜循今日?风光,明日?若没了姜家、没了太?子,她又该如何?
可惜了。是姜芜无能当太?子妃,才轮到姜循。不然……
可惜了。只待太?子登基,姜太?傅就不用像今日?这般,忍受这个女?儿……
想到此,姜太?傅静下心?,回去书房,继续悬腕练字。
雨声滴滴答答,顺着墙根沿着石阶,潺潺如溪流。书房中墙壁帛画上一个“忍”字,道尽生平。万念当头,局势不明,唯有一忍!
姜循来姜家,目的本是和?姜芜联络,看姜芜从张寂那里套了些什么话,或者看能不能在姜家偶遇张寂。
可惜了,姜循虽然本意是想见姜芜,但是在人人都知她和?姜芜不睦的前提下,姜循只能先见姜太?傅,再?见姜母。
姜循在寝舍中,探望那病榻上的中年妇人。
妇人瘦削苍白,握着她的手,神色空寂寂:“阿娘等?了你好?久,你总不来……给你的镯子,你也说卖了……阿娘对不起你……
“如果当年不是阿娘病重,你就不会回来了。是阿娘害了你……”
姜循面无表情。
她忍耐地听着这一切,侧头却看着窗外雨帘。
姜母的这些话颠三?倒四,每次都说,每日?都要念;见到她念,不见她也要托人念给她听……姜循心?中空洞洞的,一间屋子早就门窗破洞,四面漏风,而这些怜悯的、愧疚的话,每多听一句,就让她心?中那屋中的风漏得更多一些。
妇人流着泪,喃喃道:“循循,你再?也不亲我了,不原谅我了,对不对?我记得你小时候啊……”
“哐。”
木盆水打翻。
病榻上的姜母艰难抬起头,见到她的亲生女?儿姜芜苍白着脸,站在门口看着她们。
姜芜好?像听到了她们的所有话,她睫毛沾雾,勉强露出?一笑:“对不起,我打扰娘和?妹妹了……”
她蹲在地上,仓促地收拾那打翻的木盆。木盆中洒出?的热水浇到她手背,通红一片。姜芜用手背去擦眼?,又抬头冲他们笑了一笑。
屋中静极。
侍女?们和?主人一样,静静地看着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大?娘子:从来没有亲自打水、又亲自收拾的贵女?。
姜芜在民间孤身太?久了,她仰望达官贵人们太?久了。她习惯了三?教九流,习惯了卑微待人。名?为“芜”,实为“无”。在做姜芜之前,她已?经?做了十几年的阿无。
也许姜芜永远做不成姜家人希望的贵女?,做不成合格的姜氏女?。
姜母目光空空地看着亲生女?儿这般模样,再?扭头看到养女?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她心?里茫然,不知为何事情到了这一步。
姜母强笑:“阿芜,别收拾了,来娘这里……“
“哇——”姜母或是太?伤心?了,一口血吐出?。
姜芜和?侍女?们色变,忙煞白着脸,也不去收拾什么木盆,全部围上来看姜母。
而姜循趁机起身,把位置让给她们:“气急攻心?吧。玲珑,你留下照顾母亲,我先走了。”
玲珑代替姜循去照顾姜母,姜循和?姜芜擦肩而过时,一张纸条,从姜芜手中塞到了她手中。
此时屋中乱糟糟,没人发现。
姜循登上了停在府邸前的马车。
她姿态傲慢,脸色却不虞。
简简跟着她一同出?府,见她脸色不好?,便颇乖觉地眼?珠一转,自作聪明地让车夫离开,自己赶马车和?娘子一同回府——
简简喜滋滋地想,玲珑不在,自己赶马车,就不用和?姜循同坐一车,看姜循脸色了。
姜循心?情差起来时很恶劣的,简简不想自己沦为姜循的发泄目标。
马车行?驶起来。
姜循坐在车中,静默很久。她手中握着姜芜递来的那张字条,低头看了里面递来的信息:原来张寂真的怀疑江鹭,在查江鹭。
但姜循此时没有心?情想那些事。
她只是凭着本能,不能错过有用讯息,才去看了纸条内容。可她心?烦意乱,根本不想思考所有事。她只是保持沉默,静静坐在时明时暗的马车中。
马车缓行?。
简简赶车技术不好?,车马偶有颠簸,晃得车中姜循也跟着颤抖。
这就好?像她的人生一样——
浮萍落落,孤行?无依。暗夜漫漫,凶险难测。
姜循静片刻,手摸到车座氆毯上的璎珞坠子。她想要发泄,她本是随意一摸,却一瞬间摸出?了不对。
她静坐着,一点点回了神。
年轻小娘子绯红的裙裾铺在地上,又有简简清脆说话声在外。
躲在车座下箱笼中的江鹭,暗道糟糕。
……这辆马车明明没有姜家的标记,却居然是姜循的马车。
他居然又遇到她了。
隔着箱笼缝隙中透出?的微光,躲在里面的江鹭,看到艳艳红雾一样的颜色,铺天盖地;鼻尖闻到清雅香气,在很近的距离,环绕着他。
意识到红色乃是女?子裙裾的颜色,江鹭便生出?几分不自在。
……不过,应当无事。
他当做不知便是。
只要安全逃出?去,他平安离开,不会让姜循发现这些的。
只是静谧中,江鹭五感敏锐,忽而感觉到不对劲。
他屏住呼吸。
他听到了姜循沙哑而清冷的声音:“简简,停车,把我的斗篷拿给我,我冷。”
赶车的简简迷茫:什么斗篷?
她不如玲珑机敏,脱口而出?:“啊?”
姜循:“拿进来。”
简简不解地停下车,反身要爬进车,和?姜循理论哪里有斗篷了。
同时间,姜循起身弓腰,要拉开车门。
她朝座下一瞥。
流光极快。
在简简和?姜循的手都要扶到车壁时,马车座下的箱笼盖子掀开,一道魅影扑来,扑向姜循。
姜循厉声:“简简——”
简简意识到不妙,她猛地出?手去推车门,但砰一声,车门被从内重新关上。
车中,从箱中翻出?来的江鹭扑倒姜循,将她压到身下,阻止了她出?去叫人的可能。
姜循袖中匕首已?经?拔出?,横在贼人的肩头。
她被撞得朝下倒去,眼?见要撞上车壁,那人却伸手在她脑后一掂,将她朝前拉,拽入了怀中。
姜循冷声:“再?动杀了你。”
她的匕首抵在他颈侧。
与此同时,江鹭低声:“别开门。”
他跪地扣住她,她乌发擦在他脸庞。
下一瞬,二人同时听出?了对方说话内容。他们错愕抬头,看向对方,四目相对。
暗车中一道光影照入,打在姜循颤抖的睫毛上,也打在江鹭高挺的鼻梁上。
姜循:“……”
江鹭:“……”
四目相对,双双目如死鱼眼?。
简简拍门:“娘子,娘子?!”
好?一会儿,她听到独属于姜循的声音传自门内,语气平平:“没事?儿,你继续赶车吧。”
那怎么可能“没事儿”?
起初雨声大?,简简没听到陌生人的气息。但方才里面那巨大?的“砰”声,都快崩坏姜循脑壳了吧,怎么可能“没事儿”?
简简开始摸刀,冷肃无比:“你把车门打开,我……”
姜循不耐烦的声音带着冷笑:“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你做主人还是我做主人,你这么?关心我,本事?这么?大?,怎么?之前我被贼人挟持时,你没救到我?倒只会在不需要时逞英雄。”
简简摸刀的动作停住,脖子?一凉。
她顿时想到了自己这几?日被玲珑耳提面命地教导,说?她那夜帮张寂捉贼的行为多?么?不恰当?,说?她应该以姜循的意愿为第一需求。
这几?日,姜循见到她就冷嘲热讽,她也说?不过人,只是生?闷气。
而且今天姜循心情差,她若送上去……简简本就没多?少主仆情谊,闻言立刻收刀入怀,转身去赶马车:“那我们继续走吧。”
简简退得这么?干净利索。
车门另一头的江鹭,用古怪眼神看着姜循。
他不知该说?姜循是教仆有方,还是简简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侍女。
江鹭松开姜循,让她坐好?,也示意她收回她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江鹭:“你为何收这样的人做侍女?她武艺虽高,却不通人情。以你的出?身,你完全可以选更适合的人做侍女。“
姜循靠车壁而坐,转着自己方才被他捏住的手?腕。
她当?真?没想到闯入马车的人是江鹭,她此时心情不好?,受到他的惊吓后,脸色更难看。然而他的问题,却让她怔了一怔。
姜循半晌回答:“因为……她是孤儿吧。”
江鹭:“嗯?”
姜循:“她自幼爱武成痴,却没人理睬。她人事?不通,被人打骂,吃百家饭长大?,又做什么?都不长久。明?明?有一身好?武功,两?年前我遇到她时,她却在做飞贼,被人追得满街跑……”
江鹭看她的眼神,渐渐惊讶、复杂。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阿宁当?然十分善良慧黠。可是阿宁难道不是姜循伪装出?来的模样吗?
姜循这样满口谎言的人,也会帮人,救人,给人一条生?路?
难道……是他对她的误解太深了?
江鹭怔忡看着姜循。
他想是不是自己偏见太深,先入为主,天然认为姜循做什么?都别有目的,姜循是十足的“恶女”。他因为自己被骗而心怀不甘,无法用公正的眼神去看待姜循。
他警惕她,怀疑她,质疑她……他为何独待她不公?
江鹭的眼眸清润、干净,剔透无比。他不掩饰情绪时,在想什么?,便?分外明?显。
姜循偏过脸,不想揣摩他在想什么?。她懒怠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话音一落,便?无需解释了——
“咚、咚、咚——”
姜循听到了急促的鼓声,连她这种不通武艺的人,都听出?鼓点在朝着他们包围。按照这个鼓点包围的进度,恐怕马车连坊门都走不出?,就要被追上。
鼓点自然不可能为姜循而来。
那么?——
姜循幽黑的眼睛如被火星点燃,她看到乱象,骨子?里的战栗快意便?生?起。
她刚在姜家待得不痛快,她刚观赏了一出?虚伪的父严母慈的戏码,她急需用其他事?或人来发泄。而江鹭就在这时撞了上来。
江鹭听到姜循压抑不住的兴奋声音:“你被开封府的人追杀啊?你犯了事?,严重吗?是杀人,还是放火?需要人递刀还是帮你埋尸体?你求到了我跟前?”
江鹭:“……”
他缓缓抬头。
他看到她眼中流动的光,兴致勃勃。这是一种亡命赌徒一样疯狂的眼神。
江鹭此前只在凶徒悍匪身上见过,他万万没想到,他会在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女身上见到。
江鹭知道应付这种人多?么?麻烦。他头皮在一瞬间炸裂,心神在一瞬间逼着自己冷静到极致,好?不挑、逗起对方的欲。
江鹭语重心长:“……你冷静。”
姜循应该没有到不可救治的地步。至少她此时好?好?坐在马车中,只是兴致盎然地询问他。
江鹭坐得笔直端正,不给她一丝多?余的发挥余地。
他说?了自己跟着牙人查到的事?情,自己遭遇的无妄之灾。
他用冷漠的语气,浇灭她的兴趣:“所以我拿到账簿了。但?账簿必然用处不大?,不然不可能还保存完整。待入了夜,为了不让那牙人怀疑,我会将账簿还回去,还要解释今日被追的原因。
“开封府误会我和劫狱者是一伙的,才追我。但?我不得不逃——开封府对我了解得越少越好?,我不能让开封府对我产生?好?奇。”
江鹭抬头:“你没有骗我,乔世安应该确实追查到了一些关于民宅强占、良田圈地之事?。”
姜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侃侃而谈。
待他说?完,姜循仍勾着下巴,等着他继续说?:“所以呢?”
江鹭怔住。
姜循重复她之前的意思:“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鹭正要与她说?,忽而侧耳倾听,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无数人朝这边马车奔来。
有人在外高声:“推官有令,所有车马都要搜查,且不得出?坊!”
有人看到这辆马车,朝这边围过来:“停下!”
马车中人被车急促叫停的动静惊到。
简简粗劣的赶车水平,让马车停下一瞬,姜循的后脑勺便?朝身后车壁磕去。江鹭眼见她要撞上,目光一动不动,身子?一点不晃。然而他又在她撞上前,蓦地倾身,伸手?,手?掌在她脑后托了一下。
她乌鬓撞上他掌心,琳琅步摇轻轻在他手?间压出?很浅一道痕迹。
但?江鹭手?掌本就受伤,难免被磕出?灼灼痛意。
江鹭只不做声。
而被他护住的姜循,抬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第二次。”
……第二次帮她垫脑袋,不让她磕到。
江鹭眼皮一跳,别开眼。
简简在外急声:“娘子?——”
……这么?多?官吏围过来了,怎么?办啊?
姜循下令:“我不下车,你莫杀人。”
简简对这方面的领悟极强,刷地拔出?剑,应对这些人:不杀人的意思是,可以动手?!
江鹭轻掀开车帘一角,观察外面情形。他眉目轻动,看到此时围来的小吏不算多?,也没有自己今日见到的那个让自己很在意的青衣郎君。
那么?……
江鹭一边观察情况,一边和姜循低声:“没有高官,简简武艺不差,你又身份尊贵,你应该可以让马车离开此坊,带我一同平安离开。”
姜循颔首:“对,我可以。”
江鹭心想果然。
江鹭:“只要离开最危险的地方,即使身后官员追来,你应该也能应对。”
姜循干脆利落:“对,我可以。”
江鹭沉静:“那么?,你现在便?开车门出?去和他们交涉……”
姜循朝后一靠。
她歪在车壁上,偏着头,懒懒地观察江鹭。他侧着脸,透过那么?小的缝隙就将外面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可他看得再清楚,他似乎忽视了她。
姜循慢吞吞道:“我可以。但?我凭什么?帮你?”
江鹭顿住。
他回头抬脸,看向自己真?正的“麻烦”。
简简以一当?十,守在马车一丈之内,不让任何人靠近。
对方厉声:“官府查案,你这是‘通敌’‘枉法’!还不让开!你家主人是谁,打开马车,下来回话!”
简简挑眉:“你们打赢我再说?——”
雨帘绵绵,少女扬起的眉目清丽湛亮,透着点点兴奋之色。
她喜欢武艺,喜欢打斗。她不在乎后果,不关心律法,那些都是姜循操心的事?。此时此刻,简简得到姜循的命令,便?如同得到保护伞一样。
她抽出?剑,明?光照眼,眼含敬意。
雨水淅沥围着简简飞旋,简简专心致志应对所有试图靠近马车的人,一把长剑在手?中舞得如同飞光。雨水照耀少女眼睛,少女打得酣畅淋漓。
马车中,气氛紧张,渐渐低迷。
姜循试图开车门,江鹭扣住她手?腕,将她拽住:“姜娘子?,我答应与你合作。”
姜循挑眉。
她太过乖戾、脾性?难测,江鹭握住她腕子?,丝毫不敢大?意,语速飞快:“我们合作一场。我帮你撬开乔世安的嘴,让杜一平拿到足以弹劾百官的证据;你帮我打开开封府的门路,让我出?入容易些,为我的朋友追回一笔乔世安的欠债。”
姜循:“好?。”
江鹭丝毫不放松。
姜循果然扭头就朝外,扬声要喊。
江鹭一把捂住她口鼻。
他将她按在车壁上:“你连合作盟友也要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