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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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好奇:“那我要什么?”
杜嫣容侧头,斜挽云鬓擦过姜循耳畔下的?银坠子?。杜嫣容伸手轻轻勾起她下巴,微有怜悯:“你是想所有人都去死,想得发了疯,想得昏了头。怎么,谁惹的?你?”
林色森郁,流离光斑笼罩,让倾身与她耳语的?姜循朦胧若山鬼:“难道你会帮我?”
杜嫣容微凉手指在山鬼面?上拂动:“我会在一旁喝彩看戏啊。”
姜循如同施恩一样,傲然道:“那你喝彩吧——我一定赢到最后。”
杜嫣容:“你不怕我告发?”
姜循:“明哲保身的?人,会想告发?你那兄长可比你好糊弄,他还在我手里捏着呢。”
杜嫣容看着姜循半晌,杜嫣容朝她露出一个婉笑。
姜循回以笑容。
临走前,杜嫣容停步,斟酌着说:“你既然助我兄长得偿所愿,还愿意与我商量,让我兄长功成身退。虽然我知你是另有目的?,但我不欠你的?情。这样吧,我告诉你一则你感兴趣的?消息——
“关?于太子?身边养的?那只小黄鹂,阿娅。”
姜采迟钝地眨眨眼:阿娅?阿娅和杜嫣容有什么关?系?
杜嫣容低头,轻轻抚过衣袖边的?褶皱,轻声细语道:“阿娅的?记忆是空白的?。你们?都不知道,是因为两年前——我因为自己退亲的?事,遇到过阿娅。我比太子?、比你们?,都更早遇到阿娅。我亲自为阿娅做了假身份,帮她变成今日的?她。”
杜嫣容回头,冲她笑:“我不知阿娅原先是如何?身份如何?本事,但你是不是从不知道,她失忆过?是我教?的?她——别?暴露自己,不然会被欺负。”
姜循盯着杜嫣容。
她此时渐渐开始相信江鹭所说——万事万物,皆有关?联。身在井底,一叶障目。
若非杜嫣容亲口说,谁会想到这位从来?和东宫没任何?往来?的?闺秀,会认识太子?的?小宠物呢?
姜循客气无比:“请详细些说。”
与此同时,老皇帝和大内宦梁禄,一同在福宁殿中,乐呵呵地看嬷嬷们?准备公主生辰之礼。
老皇帝无意中问?起:“逊儿养的?那只小黄鹂,今日也放出来?透风了?”
梁禄小心翼翼:“是……之前太子?殿下为了她,和姜娘子?起了龃龉,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太子?便将?阿娅小娘子?关?在院子?里,应当是让她闭门思过吧。”
皇帝不在意地摆手:“什么闭门思过?他是怕朕发问?,要他发落了小黄鹂。”
梁禄低头不语。
皇帝侧头,看着宫殿外檐廊下养着的?那只鹦鹉。五彩缤纷的?漂亮鹦鹉抓着细细栏木,正在叽叽喳喳唱着春,拍动翅膀引得喂养的?宫人发笑。
鹦鹉确实可人爱。
但为君者,不当有爱。
皇帝轻飘飘道:“你派人去看。小黄鹂今日要是被放出东宫的?话,就让她消失吧。做得隐秘些,不必让逊儿知道。我儿心软,为父却不能让他身怀软肋啊。”
太子?和贺明有要事要谈,江鹭便没有多打扰,主动告辞。
江鹭和段枫在柳树荫下行走。
段枫观察小世?子?神色,生怕小世?子?方才见姜循那一眼,便为情所困。
他主动拿自己开刷:“其实情爱都不值得什么。一时半会儿刻骨铭心,年岁久了,重要的?事多了,那便都不重要了。像我和安娅公主,我已忘记她啦。她若活着,应该也早就忘了我,在阿鲁国过得很?好吧……”
江鹭侧过脸,轻试探:“我从未见过安娅公主。三哥,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段枫怔立原地。
一阵风过,吹动湖面?涟漪。
碧水蓝天之下,风声呼啸如万千亡魂悲鸣。浮云朝露,茶烟鬓丝,岁月能改变什么又能铭记什么?而今他衣如枯叶面?无血色,半身入土半身萧索——
他还记得吗?
他还记得吗!
此时阿娅刚刚走出东宫。
她被一个异族侍女跟着,欢喜而好奇地行在宫径上。
美丽的?阿娅沿着柳树荫,哼着歌行走:“行不得也哥哥,瘦妻弱子?羸牸驮。天长地阔多网罗,南音渐少北音多。肉飞不起可奈何?,行不得也哥哥。”
少女栗发微卷,蓝眸如湖,腰肢婀娜如妖魅。她坚持不穿大魏人的?服饰,身上挂满铃铛银链,走路时,叮咣乱响,音律却和谐好听。
她刚获得短暂自由。
她无疑是欢喜的?。
她既不知道杜嫣容与姜循在讨论她,也不知道段枫和江鹭在聊阿鲁国公主,更不知道皇帝随口一个杀字,危险已经笼罩这座辉煌宫殿,跟随在她身后,如影随形。
她只是一个天真单纯、误入魏宫的?异族少女。
她没想留在这里,她被迫留在这里,她被人希望死在这里。
第37章
日头渐收,快到晌午时,已没了什么日光。看来今日天气要从晴转阴,不知那在今日过生辰的暮灵竹,作?何感想。
而那此时本?应陪在暮灵竹身边的好友杜嫣容,仍在柳树荫下,与姜循闲话当?年。
杜嫣容描述了?一个姜循没有见过的阿娅形象——
两年前,杜嫣容与她未婚夫退亲。
此事也涉及朝政。当?时朝中关于?主战主和声论不止,曹生一篇《古今将军论》让主和派声望更高,而随着凉城火势爆发,主和派彻底压倒主战派。当?年的杜宰相主战,就此隐退,主和的新宰相赵铭和上位。
赵宰相未必想清算旧敌,但投靠他的人,自?然要做足样子,给?杜家一些教训。而政敌发现了?杜嫣容未婚夫家一些龌龊事,可?牵连到杜家。杜嫣容早有察觉,在家人劝阻之下,仍当?机立断斩断情缘,要杜家从这股激流中安全退岸。
可?惜杜嫣容那未婚夫是大学士之子,虽无甚大才,倒也品行端正。杜嫣容便需为未婚夫设计一个污点——未婚夫狎妓,正好?被杜家娘子撞见。
杜嫣容找来的“戏子”,便是“金碧阁”的阿娅。
寻常歌女不敢得罪大学士家,阿娅却无所谓。
杜嫣容那时见到的阿娅,周身被嬷嬷打?得全是伤,跑起来却伶俐无比;大魏话说不清楚,却睁着一双明亮的清湖般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服输。
据说,这小娘子自?己从北地的歌舞坊中逃出来,又?被骗入新的歌舞坊中。她什么都不记得,只有一个固执的印象,是想去东京。去东京做什么,这位异族小娘子也不知道?。
她被卖在歌舞坊中,那便生生世世只能做歌女舞女。可?是她跳不好?舞也不会唱小曲,楼里的嬷嬷和龟公天天对她抽鞭子,阿娅屡教不改。
阿娅愿意帮杜嫣容做事,她磕磕绊绊,边比划边说:“他是坏人,所以你?要退亲,对吗?”
杜嫣容笑意温婉,如同?看一个黄口小儿般,观望着阿娅:“对,他想害我家,当?然是坏人。”
阿娅便拍胸脯保证,并笑嘻嘻:“那事成后,你?要给?我钱,给?我好?多钱……”
杜嫣容好?奇:“你?要钱做什么?”
阿娅:“我要给?自?己赎身,我太贵了?,我值好?多钱,可?我现在买不起自?己。我要攒好?多好?多钱,我要离开这里……”
杜嫣容柔声:“你?离开这里去哪里?”
阿娅怔一怔:“我要去东京。”
杜嫣容:“这里就是东京。”
阿娅便茫茫然起来,不说话了?。
此时,杜嫣容告诉姜循:“她其实也不叫‘阿娅’。但她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只记得住一个‘娅’字。对大魏人来说,异族少女名字都差不多,歌舞坊就管她叫‘阿娅’。
“我看出她好?骗好?欺负,天真又?倔强,身上疑团一大堆。我便靠杜家不多的势力,给?她减少一些麻烦。”
于?是,杜嫣容托人改了?阿娅的来历——不让人知道?她是从北地逃出来的,不让人联想到那刚和凉城打?过仗的阿鲁国;就让阿娅做一个从南边周转流入东京的歌女。
杜嫣容教阿娅要藏拙。
想在东京活下去,得先?适应东京。
姜循听完这些,面?色有异,用嘲弄的眼神看杜嫣容:“你?帮阿娅改了?来历,让她学会屈服。善良仁善的杜家娘子,怎么不干脆把人从金碧阁带出来,去杜家做个侍女呢?”
杜嫣容浅笑:“杜家当?时自?身难保,我何必救人才出龙潭又?入虎口?我想的是,待杜家平安度过难关,我再看一看这个小娘子。谁知——”
谁知,过不了?多久,太子殿下暮逊和朝臣私下在金碧阁谈事,见到了?阿娅。
据说,当?夜花团锦簇,歌舞升平,满地喧哗醉生梦死。金光烂烂中,太子殿下坐在帘幕后与人谈事,忽听到清脆婉转的少女歌声。
据说,暮逊被歌声吸引,掀开了?珠帘。暮逊见到阿娅第一眼,便被少女的美貌所惊艳,打?翻了?酒液。酒水淅淅沥沥顺着袖子滴落,太子只顾盯着阿娅,浑浑噩噩忘乎所有。
东京贵人们瞧不上阿娅,暗自?诋毁阿娅。
他们将阿娅骂来骂去,却没有人说,看阿娅看得失神、主动走向阿娅的那个人,是当?朝太子。
林中颇静。
姜循一时心绪难平:如果?阿娅来历是假的话,那么阿娅便不是从南边来的。原本?嘛,以阿娅的异族相貌,本?就是来自?北边更正常。
只是杜嫣容在其中做了?手脚,她才误以为阿娅自?小长在大魏,却连大魏话都说不好?,不认识大魏字。如果?这些都是假的,如果?阿娅从北边来,那么阿娅很可?能是……
“阿鲁国国民”的念头才起,姜循便听到巨大的“噗通”声,还有断续而轻微的“救命”呼声。
姜循和杜嫣容对视一眼,皆有些诧异——这里是皇宫,今日又?是公主生辰;谁这样生事?
两人的侍女同?样听到声音,担心两位娘子安全,朝她们奔来。姜循怕人数太多惊到恶徒,朝玲珑使个眼色,玲珑怔一下,拉住杜嫣容的侍女,不让过去。
而姜循和杜嫣容二人对视一眼,轻轻提起裙裾,绕过柳树——
广袤湖水碧波千里,绵延至宫外。柳树荫外的宫径上,三四个卫士耍着一网笼,将被捆住的、口鼻用布堵住的少女往水中淹去。
宫径边倒着一个昏迷的异族侍女,落叶覆身。
那被淹的少女却求生意志很强,她被网困着,却硬是挣脱了?口中麻木,被绑的手脚抽搐着拼命往上游。她鲜艳的衣裙在水中像层层叠叠的雾团,她纤白?而被勒红的手腕几度挣出水面?:
“救、救命!”
卫士们面?无表情,挑着木棍,继续将网朝湖水更深处推。
躲在树后的杜嫣容和姜循手心出了?一把汗。
杜嫣容周身冰凉,总是温柔的眼眸,此时几多空白?。她从未见过这么嚣张的“杀人”,不见血不见刀,宫廷冷酷在此一斑。
姜循眸子黑得幽暗若深渊。
她不止一次见过权势倾轧下凡人的无力,不止一次亲眼或间接遇到这种事……她看片刻,起身便要过去。
杜嫣容猛握住她的手。
姜循发现她的手冰凉无比。姜循便侧头,看向这个苍白?着脸的闺秀。
生平第一次,姜循觉得自?己赢了?她一次。姜循朝杜嫣容做出口型,几分傲慢:“怕了??”
到此关头,杜嫣容哪有心情和她斗法。
杜嫣容抓着她的手,轻轻指几个方?向,让姜循看清楚疑点——
卫士的衣着,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的大内宦梁禄;倒在路边的异族侍女,水中少女轻如纱的衣物……
姜循难道?看不清吗?她看不清被杀者是谁,行凶者又?是谁吗?
她二人在此如此势微,怎能出去?
姜循盯着水中少女,幽黑的眼眸光华开始流动起来。
她此时才认出那是阿娅,她见到阿娅的求生,见到阿娅无论如何都在挣扎、在呼救。
天地大寒,万物息声。姜循心中生出挣扎,生出犹豫。
她和阿娅不是朋友,甚至是敌人。阿娅的存在,是她登上太子妃之位的一大威胁。宫中人不喜阿娅,太子又?为阿娅多次破例。
她凭什么救阿娅?
她应该装作?无事发生,头也不回地离开。她与杜嫣容一同?离开……反正,杜嫣容也不想救。
姜循与杜嫣容交握的手在发抖。
再一次,她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生死选择的难题中——她好?像重新置身于?南康王府的火海中,要么留下来,要么回东京。耳畔有人呼救,耳畔有人哀求。她可?以只管自?己,但是有人一直在哭,在朝着她递出手……
留在南康王府,她可?以做南康世子妃,此后半生再无苦难;离开南康王府,她将走在地狱中,劈开血路,从此后只能苦中作?乐。
谁不知道?什么选择更好?呢?谁想离开南康王府呢?可?是身后、身后——
“循循,循循——”
“循循,救我,救我——”
此时此刻,阿娅艰难地在水中挣扎。她求生意志顽强,她体力又?胜于?寻常女子。她蜷缩着身体,在万般痛苦下用牙齿咬破了?捆绑自?己的绳索。
发如海藻,眸如幽火。少女的鲜血在水中氤氲如朱墨,连那几个奉命杀她的卫士都为此愕然。
阿娅再一次浮出水面?,瘦白?手上沾着血:“救我——”
杜嫣容感觉到姜循身子一颤。
杜嫣容拉着姜循要悄悄离开这里,忽见姜循停了?步,朝身后的湖水望去。
姜循眸子几闪,轻声:“你?出宫吧,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杜嫣容蹙眉:“姜循!”
姜循脸色雪白?,朝她眨一下眼,露出执拗又?幽静的神色:“接下来事情,是福是祸,由我一人扛下。好?坏皆是我的,和你?杜娘子无关。只要你?记得我二人的合作?,莫辜负我便是。”
姜循大步扫开柳树叶,朝湖泊走去。
远处玲珑见到娘子如此,愣一下后,连忙追上。
杜嫣容和自?己侍女怔怔立在原地,听到姜循的厉喝:“你?们在做什么?”
晌午过后,晴日已无,天幕阴沉,隐有凉意。
柳叶飘飘,春日萧瑟。
杜嫣容长立林中,静静地凝望着姜循的背影、听着姜循与那些卫士的对峙声、救人声。
她想,姜循也许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想,姜循也许拥有十分高贵的魂魄。
此时的暮灵竹,正在自?己的宫殿中,挑选着盛典要穿的衣物。
她翘首以盼,希望自?己的好?友杜嫣容快些来陪她。
但是一会儿,一个侍女来遗憾地说了?两句话,暮灵竹怔一怔,失落地坐下:“嫣容有事出宫了?啊……她没事吧?”
好?友不来,暮灵竹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她对过生辰有些不安,有些畏惧。每逢生辰,她都会想起自?己在冷宫中独身取暖的那些日子。今年好?不容易有盛大生辰,为何嫣容却不陪她呢?
杜嫣容的告别,好?像只是第一个讯号。接下来,有宫人煞白?着脸,来告诉了?暮灵竹第二个不好?的消息:“……他们都被拖走了?……”
“什么?!”暮灵竹大惊。
她再也做不出欢喜的模样,无法再留在宫中试衣。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暮灵竹提着裙飞快地跑出宫殿,朝着宫人通报的地方?疾奔——
不、不行!
不可?以!
宫人告诉她,太子哥哥要在宫外建一个“猎狩馆”,让人与野兽作?战,好?战者可?买票围观。赚的钱财,一半充入国库,一半入太子私库。
暮灵竹不懂政事,不知道?这样的事是如何通过如何抉择的。她只知道?,太子哥哥从冷宫中带走罪人,今日在园中圈了?一块地,让冷宫罪人和野兽为战,胜者便能脱罪出宫。
胜者自?然很好?。
可?为了?那个胜,是不是会死更多人?
暮灵竹出自?冷宫,暮灵竹认识许多冷宫中那些终生可?能出不去的罪人后代。她知道?这是他们出宫脱罪的机会,可?她依然害怕他们死在今日——
死在她的生辰这日。
太子不待见叶白?,叶白?前来请示公务,太子有心折腾,让叶白?多等一等。
太子特意带着贺明回去自?己的地盘,继续商量“猎狩馆”的事。
贺明低声:“东京瓦舍没有这样的游戏,若是出现,必然风光一时。且殿下选的人,都是那些戴罪之人,应该不会得到朝臣们的抗拒。”
太子蹙眉:“但是杯水车薪,这种游戏只能满足猎奇者,无法救国库的账啊。”
无法救国库,以赵铭和为首的大臣必然不支持太子。
贺明垂首微笑:“这些小钱,对于?国库来说,自?然不算什么。殿下想充国库,只能靠赋税之类。猎狩馆对国库无多少充盈,但对殿下来说……”
他没有明说下去,暮逊已微微笑起。
暮逊手轻轻搭在贺明肩上,拍了?两下——
原本?他疑心贺明对姜循的态度,但贺明会帮他赚钱,他便消去那点儿疑心了?。
这几年,太子为了?填补国库,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太子自?己的私账被拖累得尽是赤字,可?惜世间文人皆求学,愿意琢磨敛财者甚少。太子实在需要贺明这样的人才……
太子这方?正欢喜时,外面?有人跌跌撞撞来报。
慌乱跑来的人,是太子派去阿娅身边的那个异族侍女。侍女发着抖,颠三倒四说着异族话,待她见到太子,她才噗通跪地,捂脸哭了?起来:“阿娅、阿娅……”
太子色变。
姜循救下了?阿娅。
卫士们见到姜娘子强出头,自?然不可?能像对付一个蝼蚁般对付姜娘子。姜循质问他们在做什么,他们见姜循管定了?闲事,便知道?今日无法得手,他们转头便跑。
玲珑这才忍着惊惧喊人,叫人来救落水之人。
折腾了?两刻,阿娅哆嗦着,裹着被褥,被带入了?一间宫舍中。
宫门关闭,殿中燃炭,姜循屏退左右,独自?行于?殿中,悠悠然走向那裹被缩在床榻角落里的少女。
姜循观察着阿娅。
阿娅被吓傻了?,面?白?如纸,唇瓣发青。她像落汤鸡一样,脖颈手腕都有勒痕,点着血一样的颜色。她失神地躲在这里,表情空白?,连姜循走了?过来,她也没反应。
而姜循俯身凝望她时,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救下了?太子的小黄鹂,她是不是可?以蛊惑这只小黄鹂,为己所用?
不然……她凭什么救下一个敌人!
她可?是姜循!
她可?是恶贯满盈的坏蛋,怎会做好?事不求报,施恩后装好?人?
阿娅若不能带给?她什么,她觉得自?己得罪皇帝,得罪得太亏。
姜循手指勾住阿娅下巴,让阿娅抬起头。
阿娅剧烈发抖,姜循冰凉的指甲在脸上划过,让她想起那些卫士冰冷的铠甲。她逃不过那些欺压,正如她现在被姜循扣住下巴,便迷迷瞪瞪地仰起脸。
泪水凝在阿娅漂亮的眼睛中,却悬而不落。
姜循俯视阿娅半晌,终于?在她身上看出了?几分不应属于?玩物的倔强。
姜循弯唇笑。
姜循贴着阿娅的耳:“这里所有人都讨厌你?,都希望你?死,你?知道?吧?”
阿娅愣愣看她。
阿娅仰着脸,怔然看这个刚救了?自?己的贵女:“你?也是吗?”
姜循摇头。
她好?坏。
她好?会诱惑人。
她做出怜悯的模样,坐在榻边搂住僵硬的阿娅,叹息着告诉阿娅:“阿娅,你?不属于?这里,你?知道?吗?你?本?应是天上自?由飞翔的鹰,却被太子打?断翅膀,被逼着做他的小黄鹂。
“可?你?本?不应是这样。我其实同?情你?——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不厌恶你?,我很怜爱你?吧?”
阿娅目光迷离地看着她。
她看不出来,她为贵女的复杂而迷惑。她曾以为姜循待自?己很好?,但姜循挥鞭打?她;她以为姜循视自?己为仇人,姜循又?在刚才救了?她。
她已经分不清了?。
姜循轻声:“我那时不想打?你?,可?太子要我那么做……我若不与你?为敌,你?无法依靠他,他无法继续把你?困住。他要你?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打?断你?的翅膀,只想你?属于?他。
“我也曾怨恨你?抢走我的未来夫君……可?我又?想,你?有什么错呢?你?主动想离开,是我的未来夫君不放你?走啊。你?看,其实在你?我之间,恶人一直是太子,太子却让我们当?敌人,让我怨你?,让你?恨我。他坐享其成左拥右抱,既有贤惠的太子妃,又?有解闷的黄鹂鸟,他可?真快乐。”
姜循露出忧郁神色,轻轻握住阿娅冰凉手指:“可?我很不快乐。我觉得你?也不快乐,对不对?你?看今日都有人要杀你?——说明太子根本?护不住你?。
“阿娅,为什么不和我合作?呢?我们原本?可?以不是敌人,而是当?朋友啊。”
阿娅呆呆看着姜循美丽的面?孔,阿娅向往眷恋那种高贵,又?对当?今局势而惶然。
姜循贴着她的耳,给?出致命一击:“我告诉你?,我一直在查你?的身份。你?根本?不是无名无分的东京歌女,你?是阿鲁国未亡的小公主。你?全家人被一把火烧死在凉城中,如今的阿鲁国国王和你?全然无关。东京这些贵人,都是你?的仇人。
“阿娅,报仇吧。你?不是无名无姓,不是没有来处没有归处。你?有名字有身份,你?应当?为复仇而活——”
江鹭与段枫说起阿鲁国公主。
段枫喃喃自?语:“当?年我带兵拔营,离开凉城,临走前,我只见过她一面?——”
那位娇俏的异族少女坐在马上,听他说起夜里阿鲁国国王入凉城联姻之事,少女脸刷地一红,如同?沙漠中最?明灿的玫瑰。
少女拍马而走,娇斥:“胡说什么,我才不嫁给?你?——”
后来她真的没嫁给?他。
一场大火吞没凉城。
段枫深陷战乱生死难堪,阿鲁国公主消失于?沙漠中。
孔益死前说,“阿鲁国公主”……段枫日日想,夜夜想: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安娅到底留了?什么秘密给?他们?
阿鲁国公主是不是、是不是……还活着……
阴云天下,段枫“噗”地一口血喷出,趔趄倒地。
江鹭立即弯腰:“段三哥!”
他快速点住段枫的几处大穴,又?传输内力给?段枫。江鹭轻声:“别想了?……段三哥,你?如今要务是好?好?读书……这些事都交给?我……”
江鹭心中生出后悔。
他不应用阿鲁国公主去试探段枫,段枫如今身体能强撑到现在已经艰难,再有任何意外,恐怕都在消磨段枫的性命。
江鹭扶住段枫,摸到青年瘦骨嶙峋的后背,手指不禁微微颤抖:当?年威风凛凛的小段将军,战无不胜的小段将军,在战乱中、在灭门中……被折磨成了?今日模样。
他怎能不管?
他怎能不握住求助者的手!
太子不肯接见叶白?,叶白?屏退左右,独身在宫中漫行,等着太子接待。
这不过是表面?功夫。他也懒得应付那位疑心病重的太子。
下午时没有太阳了?,叶白?躲在一长廊浓荫下乘凉。前面?园林中必是贵族男女为公主庆生,叶白?也不想过去。
他在这里躲清静,这里却不清净——
叶白?午睡时,被乒乒乓乓声音吵醒。他睡在浓荫廊庑后,那些在空地上弄围栏的宫人没有看到他。于?是躲在暗处的叶白?,便看到他们快速地建起了?一个小围场,并牵着几头老虎放入其中。
之后的事让叶白?目凝:他看到一群衣着粗糙的宫人排着队,被鞭押着,要送入这个围场,和野兽为敌。
宫人惊惧,流连不敢入。那内宦便扬着鞭子:“你?们都是罪人之后!想离开皇宫,解除罪人之名,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于?是,有人便鼓起勇气,战战兢兢打?开围栏,走入了?野兽场中,面?对那张开虎口的恶兽。
叶白?眸子幽黑。
他在暗处看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忽而,叶白?眼角余光看到有人从廊下路过,就要走过来,看到那围场。
那廊下走过的青年金致玉相,眉目风雅,端的是好?气度,好?风华。
这番好?相貌的人,只有一人……江小世子。
江鹭给?段枫安排了?宫舍,让昏沉的段枫休息。江鹭独自?在宫中行走,躲开公主的生辰正宴。
他亦是不想和贵女们碰面?的人,他躲到僻静处来,远远听到厮杀声与野兽吼声。这声音非比寻常,江鹭寻声而来。
他朝前走,忽有一石子自?斜后方?砸来。江鹭偏脸,那石子没砸中他。
而江鹭侧头,看到了?躲在树荫后、含笑朝他挥手的叶白?。
江鹭与叶白?并立站在廊下,看着那入场的据说是罪人之后的宫人在尘土地上又?滚又?爬,身上鲜血横流。野兽目露凶光,闲庭信步,狩猎自?己的猎物。
阴云密布。
在场人不算少,没有一个宫人笑出声。即将到来的命运是福是祸,他们难以说清。
江鹭静看着他们:“叶推官在这里看了?多久?”
叶白?:“不久,两刻钟吧。”
江鹭缓缓偏头看他:“整整两刻钟,你?一言不发,静然观看。怎么,叶推官竟然看得很享受吗?”
叶白?微笑:“江世子,你?不必将我当?敌人看。我若是享受,就不会叫你?过来了?。只是我听了?半天,听出来这是太子的意思。”
他朝江鹭似笑非笑:“我怕江世子多管闲事,招惹了?太子。”
江鹭轻语:“我招惹太子,与叶推官有什么关系?”
叶白?:“我怕……循循伤心啊。”
江鹭眉心倏地一跳,冷冽如雪。
他不想与此人多话,因那围场中的宫人不敌野兽,眼看要死在野兽掌下。江鹭拨开浓荫下台阶,叶白?在后唤:“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