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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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江鹭离开?姜家。
玲珑见姜循没?有?醒来没?有?闹腾,她们已经耽误世子这么久,自然不好意思继续阻拦。
黄昏时,江鹭回到了昨日望春门?边上的医馆,找到了程大?夫。医馆打烊,程大?夫背着药箱正要离开?,在医馆台阶前,被江鹭拦住。
江鹭垂着眼:“程大?夫昨日给我妹妹用的药,是什么药?”
程大?夫紧张:“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
江鹭的出众容色易让人生出好感?,他微微噙笑?,消除了程大?夫的担忧:“我妹妹倒是无事。不过那药效似乎过于烈了些,程大?夫从哪里进的药?”
程大?夫上下端详着这位郎君。郎君气质出众,绝非常人。程大?夫斟酌半晌,实?话实?说:“是来东京的胡商卖的,那药叫作‘神仙醉’。我还未曾在人身上用过……需要再做些实?验。”
江鹭:“这药,不适合在人身上用。”
程大?夫睫毛猛抬,惊愕看?着这随口?闲聊的小郎君。对方上位者的气势让他忌惮,通身温静从容,让程大?夫不知该如何回话。
好在江鹭今日到来的目的不是针对药,他说:“程大?夫昨日说,服用那药,麻痹痛觉,让人记忆错乱,有?可能遗忘不开?心的事……如果病人服用了这种药,我再用病人记忆中刻意遗忘的伤痛去刺激病人,强迫病人回忆,那么会发生什么事呢?”
程大?夫激动:“不可!这、这……”
江鹭轻轻笑?:“会有?可能要了人性命,对不对?”
黄昏下,长身如玉的江鹭如妖孽一般,他眼睛望向程大?夫,幽声:“那么,麻烦你再给我一点那‘神仙醉’……你不是想在人身上实?验吗?我帮你实?验,告诉你结果。”
程大?夫捕捉到危险,他抱着药箱朝后退,干笑?:“不、不必了……”
他转身逃跑的路,被江鹭堵住。
夕阳在深巷拉出长影,江鹭低垂着眼,一步步走向不安的大?夫:“我非宵小之徒,非杀人放火,程大?夫不必这样害怕。这‘神仙醉’,用在本?就该死的人身上,有?什么关系呢?”
入夜,姜循终于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她记忆恢复,聆听玲珑的哭诉,对江鹭的赞不绝口?。姜循靠着床榻,想到昨日的江鹭……
她坐在床褥间,垂下眼,捧住自己的心脏。她回忆着江鹭,想他亲在眉毛上的雨点一样轻柔的气息……姜循轻轻抚摸自己眉毛,只觉得眉心滚热,似乎他贴面垂眼,呼吸仍在方寸间。
玲珑从未见过她这样眉目微漾、神色游离的柔顺模样,如被春风轻吻。姜循稍作掩饰,咳嗽一声,说一句正事:“那个?药有?问题。玲珑,派人去查一下昨日医馆的药。”
玲珑稀里糊涂应了,姜循再思考玲珑所说的去拿药的情况——姜夫人病得醒不过来了……是不是快不行了?
姜循为之兴奋又勉强按捺,不再提此事:“玲珑,把鸟笼拿给我。”
她逗弄着笼中的小白鸟玩,恹恹地倚着床柱,唇角噙笑?。她只在听玲珑说,江鹭去过简简房舍时,目生惊讶,若有?所思。姜循喃喃自语:“好快呀……”
玲珑:“怎么了?”
姜循低头?片刻后,抱着鸟笼,缓缓从榻上起身,走向窗棂。她幽望着窗子,外面狂风大?作,吹动她裙裾,托住她纤腰。
青帐狂乱飞扬,烛影荡过屏风,她站在窗边,抱紧怀中白鸟:“起风了呀……玲珑,做些夜宵吧。我的白鸟,很快饿了,会回来找我的。”
玲珑奇怪:“你的白鸟不就在你怀里吗?”
姜循低头?端详笼中小鸟,羽翼雪白的小鸟眸子乌润,在笼中跳动。风拂乌发,散发贴唇,她凝视黑夜无边,却丝毫不怕。唇角的笑?无论如何也压不住,她衣袂飞扬如同自己也要跟着飞起来……这种感?觉太好了,他让她像吃了酒一般,她细细品味。
姜循忽然兴致勃勃:“你说打开?笼子,我的白鸟会飞走吗?飞走了,还会再回来吗?”
她目生癫狂之色,在玲珑诧异间,刷地一把打开?栓子打开?鸟笼,伸手探向那笼中之鸟。
此夜深深,张寂带着一行手下出城、爬山。
风如潮涌,树木幽森,一排排墓碑渗人十分。张寂背着章家,带人登上这座章家祖坟山岗,在一块块土垄间,寻找章淞之墓。
风吹拂他的大?袖。
身后手下微惧,一人小声:“指挥使,我们真的要挖坟吗?章家人知道了,会恨死我们……”
张寂背影修长挺拔,在寒夜中孑孓无畏,平静淡漠:“一切罪责,我独身担之,与尔等无关。”
他停下了脚步。
黑魆魆中,丛丛森木后,他找到了章淞之墓。
黑魆深夜,乔世安在牢中睡得不安稳,总做些不知所谓的梦。
他模模糊糊被人灌下了一碗药,挣扎着想醒来,眼皮却沉重如铅,无力挣脱。他听到狂风咣咣地拍打在天窗上,头?脑像被人重击一般。
他的心情却慢慢平静下来,他陷入了一场美梦中。在梦中,爹娘恩爱,疼护他与妹妹,他专心读书,妹妹认真学武。他不用为生计发愁,妹妹不用总是挨打……
“哐——”风再一次敲打在天窗上。
乔世安从梦中惊醒,唇角还带着一丝笑?。
他坐在牢狱中,呆呆地生出困惑:咦,他为什么入狱了?他不是刚写了天下闻名的文章,获得圣上赏识吗?他不是马上就可以带着妹妹远走高?飞了吗?
清渺的郎君声音,自他对面响起:“醒了啊。”
乔世安揉着沉甸甸的头?,迟钝地张望声音源处。
牢狱门?打开?,有?人进了此牢。墙边晦暗烛火幽晃,那人靠着木栏,坐在长条凳上,人净影清,容颜秀美得近乎妖冶。他抬起眼睛,冷淡地看?着牢中要犯。
乔世安茫然。
那郎君慢声:“你忘了我啊。”
他低笑?:“看?来,在你的记忆中,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对吗?”
他靠门?而坐,对着乔世安微笑?,笑?意不达眼,轻描淡写:“我是江鹭,字夜白,未及冠,初来东京,多有?冒犯。与君相逢……”
江鹭倾身,一字一句:“……取君性命!”
“咚——”
半黑牢狱中,身上一个木盒朝他砸来,乔世安慌张躲避,文人身骨却被木盒砸得差点吐出血。他惶恐震怒,心?想什么疯子,他根本不认识这个?疯子……
江鹭道:“你妹妹的尸骨你?也不接吗?”
乔世安一个?觳觫,伸手去捧那要摔出去的木盒。木盒被砸开,一截少女沾着血的指骨骨碌碌从中滚出……
江鹭和简简交过?手,他记得简简的食指如何模样。他又能轻易弄来?刚死去的人的手指,在画师的相助下,指骨可以假乱真。再加上乔世安被“神仙醉”蒙蔽……
江鹭为了今夜这场对峙,做足准备。
数管其下,乔世安捧着这截鲜血淋淋的指骨,脸色煞白。他朦胧的记忆和现实所见分明不同,他妹妹在外面玩耍,又本事厉害,不可能、不可能……
乔世安哑声笑:“你?骗我。”
江鹭:“那你?现在身在何处呢?”
乔世安迷瞪间张望四周,看着陌生的森然的牢狱。他根本不认识开封府的牢狱,可他却在这里。眼前这个?人,开着牢门?坐在里面,又没有穿官服……
乔世安头隐隐作痛。
他道:“都是假的。”
他握着指骨的手发抖,而下一刻,他听到?江鹭淡漠:“简简是我杀的。”
乔世安倏地抬头,锐利眼睛怒盯此?人。他又神经质一般地笑:“这是梦……简简等我回家呢……”
江鹭:“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杀了简简的吗?”
他身形一晃,瞬间挪到?这个?文弱书生面前,一掌扣住了乔世安的肩。乔世安神智恍惚,但他根本不觉得痛,他便更心?安理得觉得这只是一个?恐怖的梦。
江鹭轻笑:“简简没有认真?地跟人学过?武功,全靠街市上?跟人打架打出的经验,又偷看寺中人习武。积善寺你?还记得吗?简简经常去那里……你?因?为简简,和积善寺的和尚熟悉,和买卖房舍的牙人也熟悉。”
江鹭想着深巷中藏着的那个?小寺。
他微微笑,当日,叶白出现在那里,捉拿江湖人士。叶白当真?是凑巧于那里捉拿江湖人士呢,还是叶白来?监督江鹭,刺探江鹭查真?相查到?了哪一步呢?
江鹭:“简简是个?迟钝的孩子。她想偷学我的武功,可我师从名家,如你?们这种出身的人恐怕不明白,我的武学只能师门?传授,他人窥探,只能受死。”
乔世安肌肉绷住。
江鹭低垂着眼:“于是,我捏断她的手骨……”
乔世安听到?“咔擦”声,他感觉不到?痛,但他跟着这位陌生郎君的视线,看到?自己手腕被他扣住,无力?地垂下。
江鹭:“我一根根挑断她的筋脉,打碎她的牙,击中她的胸膛,震碎她的骨头……”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
烛火照下,江鹭面白唇红,几?分阴柔,如同白骨精一样。乔世安好像真?的产生幻痛,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头在发抖,那截指骨从他手里脱落……
他爬起来?去找,夜风袭来?,烛火熄灭,他半天摸不到?。身边好像突然没有了人声,又在下一刻,那鬼魅一样的郎君捏住他肩膀:“简简脖颈,有一颗小痣吧?”
乔世安嘶吼:“你?混蛋!”
他趔趄扑撞,一拳挥出。他打不中江鹭,江鹭膝盖一抵,根本没有碰到?他,他就好像平地摔一样跌倒,撞在墙上?,撞得满口牙齿渗血。
乔世安喘着气。
他身子战栗,喃喃自语:“假的……都是假的……”
他的头被人从后拽住:“你?是不是以?为,写出名满天下的文章,就能带简简离开你?父母,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了?如果我告诉你?,正是你?的文章,将你?和简简带到?世人面前,正是你?害死了简简呢?”
乔世安喘着粗气。
江鹭低笑:“你?真?的以?为简简只是偷看我的武功,我就杀她吗?我是报仇啊……曹生,你?不记得你?害死了多少人。但是你?的妹妹会为此?得到?报应。
“你?真?的以?为你?把简简送去姜循身边,得到?未来?太子妃的庇佑,她就安全了吗?”
太子妃!
乔世安记忆如一团混乱泥浆,他在里面匍匐,挣扎艰难。他对江鹭说的话毫无印象,可是这人的话又模模糊糊冲击着他的某段记忆,让他恐惧。
他冷汗淋淋,听江鹭轻声:“我一根根拔掉简简的指甲,一根根手指那么砍下去。她哭得真?是惨……”
乔世安喘着粗气,他幻痛中,感觉到?自己手指也在抖;江鹭说到?哪里,他跟着痛到?哪里。他眼神涣散,在一团漆黑中怕到?极致。他在“神仙醉”的迷幻作用下,甚至发现不了江鹭其实根本没有碰他一根手指头。
全是他的幻想。
他的幻想在击倒他。
乔世安双腿发软地倒下,江鹭掐着他脖子,轻语:“就像现在这样,我也那么捏着你?妹妹的脖子。我可以?一下子掐断她脖子,但我不那么做,我要她呼救,要她喘不上?气,要她五感失灵……”
乔世安大怒:“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恶鬼低下脸,眼睫像用墨画出的一样,厉鬼索命:“你?真?的不认识我吗?你?那名满天下的文章是给谁写的,你?的笔要杀死谁,你?在为谁做事,你?卷入了谁的阴谋中……你?全然不知?吗?
“你?以?为攀上?太子,攀上?姜循,你?以?为你?当替罪羊,一切都结束了吗?
“你?不在乎他人性命是不是?你?的文章害死多少人你?不去看,简简死了,你?也想不起来?吗?”
乔世安:“简简、简简……你?骗我……”
江鹭:“那些都是即将发生的事,你?不想避开吗?你?害死的人太多了啊,简简要为此?付出代价。”
江鹭道:“简简从小买药的药铺查柜,因?为认识你?们,被弄死了。他的尸骨没人问没人在乎。东京何其太平,尚有人因?你?而死,而凉城被你?一篇文章害死的人更多。”
“神仙醉”真?是过?于奇特的药。
江鹭这一次,从旁观的角度,看到?这药如何腐蚀人的心?志,迷幻人的意识。
乔世安不可能感觉到?痛,但是乔世安呼吸困难得如同真?的在被他掐住脖颈一般。他在乔世安耳边说故人如何死的,乔世安神智迟钝,面露恐慌,脸色煞白。乔世安既不相信,却又因?为过?于真?实的描述场面而怀疑自己的记忆……
乔世安抱住自己的头惨叫。
他的记忆如风暴,他像在暴风雨中前行。孤舟难行,一重重巨浪袭来?,每一次都要吞没孤舟。
乔世安因?记忆的错乱而打颤,因?一些没见过?的事而泪流满面。不同的记忆在他脑中打架:“假的……都是假的……”
他又突然怒吼:“我没有害人!我没有杀人!”
他脸上?神色狰狞:“别动简简!”
江鹭微笑:“这些都还没有发生……如果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我就放过?简简。”
乔世安在这种恐惧中好像看到?什么,张牙舞爪地朝自己的幻觉扑过?去。江鹭揪住他的肩一甩之下,乔世安跌在稻草堆中。
他的记忆被堵住了。
他伸手敲打自己的头,又掐着自己的脖颈急促咳嗽起来?。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愤怒地用头去撞墙,因?感觉不到?痛,墙头被他撞出血印子。
不会有狱卒发现。
今夜狂风大作,星月不存。江鹭已来?开封府几?次,他轻车熟路,知?道隔着厚重的机关门?,此?夜这里发生的事,外面都不会发现。
他有一整夜的时间。
江鹭不断用语言挑起乔世安的畏惧,用简简的生死来?诱导乔世安。
江鹭:“都怪你?写了那篇文章,都怪你?名满天下,都怪你?发现了户部?账簿上?的问题。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简简就不会死。我给你?机会让你?重新回到?当年,你?还会那么做吗?”
乔世安趴在稻草堆上?,浑浑噩噩地抬起头。
江鹭:“简简要死了。”
乔世安愣愣看他。
江鹭:“我要挑她指甲了。”
江鹭如魅影一般,乔世安根本碰不到?。乔世安战栗着,听到?那声音又出现在他身后:“挑断筋骨,她再不能习武了;掐断手腕脚腕,她这辈子生计都困难;脖子断了,胸膛碎了……”
狱中烛火不知?何时又被点亮,乔世安慌慌张张,看到?江鹭站在墙边油灯前,眼中的笑带着万分戏谑与寒意: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三,二,一。”
乔世安没反应,江鹭收了面上?的笑,掉头便走。乔世安陷入一团幽黑中,他的畏惧吞没了他,他真?的生怕这人要去杀简简,他当真?被此?人说服。
不不不!
乔世安朝前扑去,惨叫:“不——”
牢狱中,他像无头苍蝇一样打转,他打翻了烛火,他看不到?江鹭在哪里。他感觉江鹭出现在四面八方,每一次扭头,他都感觉到?身后有冷气吹拂。
那人是恶鬼:“说。”
那人掐住他脖颈:“说!”
那人将他摔在墙上?,一掌扇他面孔:“说——”
乔世安泪流满面,无边无际的记忆之海在此?撞开一个?罅隙,如海浪呼啸一般席卷他:“不要伤害简简、不要杀简简!”
“是赵铭和!是赵宰相!”
曹生有一个?赌鬼爹,继母娘。
赌鬼每天不沾家,继母每天都在打骂。他自小文弱,继母每次打他们,都是妹妹冲在前头,挡在他前面。他与妹妹相依为命,小时躲着打骂,长大愁着财钱。
从小到?大,曹生的愿望都是带着妹妹离开家。简简喜欢武功,他要挣取功名,要让简简终有一日去做她想做的事。
他写出名满天下的《古今将军论》,只要再熬几?日,等他入了朝当了官,他就当真?能带走简简。只差那么几?天,他的赌鬼爹和继母,就把简简卖了出去。
对方在东京甚至只是有些钱财,没有功名,可是碾压曹生这样的人家,不需要功名。吃儿女血肉的父母连卖身契都签好了,曹生绝望之下,根本无法带走妹妹。
是赵铭和,在这时候找到?了曹生。赵宰相不光帮曹生告赢御状,还帮曹生杀了那被流放的一家,帮曹生杀了曹生父母。那些趴在曹生肩上?吸血的混蛋们死了,曹生才?能真?正喘过?气,才?能不用被逼迫。
曹生才?能专心?为赵宰相做事。
曹生改头换面,用了新名字乔世安,帮赵宰相在户部?办差。
大魏和阿鲁国之间的仗,让国库亏空太多。赵宰相和太子之间,谁先填上?这个?口子,谁便能在朝堂上?占据最多的话语权。乔世安感激赵宰相,他兢兢业业运用自己的所有才?能,去帮宰相。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在这时,孔家的贪污,被乔世安查了出来?。乔世安顺着这条线索一直查,发现了朝中大半臣子和豪强之间隐秘遮掩的关系,他们借豪强之势来?圈地。就连乔世安敬重的赵宰相,也在其中。
乔世安越查越心?惊,他纠结数日后,放弃了追查。他宁可当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愿意攀咬恩人。然而,他几?次与积善寺典座、牙人的联络,被赵宰相发现了。
乔世安这样的蝼蚁,被人碾压何其容易。他没有挣扎的机会,除非有人在此?向他伸出援手……朝他伸出援手的,是开封府尹——当朝太子,暮逊。
乔世安知?道简简去了未来?的太子妃姜循身边。姜循是他遍观东京权贵,挑出的最适合简简的去处——
简简过?于单纯,不能去那些心?机深沉者的门?下。简简曾被他父母卖过?,所以?也不能去那些人面兽心?的贵族郎君身边。简简喜欢习武,不能去那些重文轻武者身边。在乔世安死后,简简要凭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
未来?的太子妃,是最好的人选。
乔世安曾远远见过?那贵女几?次,那贵女凶悍不吃亏,足以?保护身边人。乔世安听说那贵女不是真?正的姜家女,可她能打败真?正的姜氏女成?为太子妃……简简需要这样的主人。
乔世安逼着简简发誓,逼着简简忘掉自己,逼着简简重新生活。
简简是他唯一的牵挂,简简离开后,乔世安做好以?身殉道的准备。
他既不想攀咬赵宰相,又必须报答太子。他将孔家的贪污告知?太子,他本以?为孔家是太子的人,太子会保孔家,没想到?太子毫不犹豫去抄了孔家。
乔世安却再也不肯给出更多的证据——他不想供出赵铭和,但赵铭和的人在朝中定了他的死罪。太子想要他更多的证据,但太子怕他咬出自己这一方的人。
乔世安想报答的恩人,其实从来?不相信他,不相信他会守住账簿的秘密。
牢狱中,乔世安卧在地上?,神神叨叨。
他被“神仙醉”压制的记忆裹挟,前言不搭后语。他手抓着草屑往嘴里嚼:
“简简什么都不知?道,全是我一个?人杀的。简简那么小,就会挡在我面前,保护我。是我没照顾好她,是我看错了那对狗男女……竟然敢卖简简!卖简简!”
乔世安咬牙切齿,又低低笑:“他们都要帮我照顾简简……我不能把简简给他们,他们都是混蛋……”
他脸上?浮现古怪的、似哭似笑的神色。
他神智已经涣散,口出涎水,哈哈大笑,笑得咳嗽起来?,口鼻慢慢渗血。
“神仙醉”比江鹭以?为的还要可怕。
江鹭蹲在他身边,扣他下巴让他抬头:“你?话中有不详之处。你?在户部?为赵宰相办事,为什么会被太子注意到??你?和太子身边人有交情?你?根本没有考上?过?功名,太子身边人怎么注意到?你??太子怎么知?道你?在为谁做事?”
乔世安蜷缩起来?,梦呓一般:“因?为……他是观文殿大学士啊。”
江鹭:“谁?”
乔世安:“他是观文殿大学士,是太子太傅,是国子监博士……他在国子监照顾我,教我写文章……”
江鹭一震。
乔世安说得混乱,但江鹭脑海如被紫电击中:“你?说的是姜明潮?!太子太傅姜明潮,未来?太子妃姜循的父亲?
“你?说清楚——《古今将军论》是他教你?写出来?的?!因?为他早就和你?有旧,他早就认识你?,他在赵铭和之前就被你?视为恩师。所以?你?在户部?……才?会被他注意到?,被太子注意到?,是不是?!”
江鹭手指用力?,发抖得苍白:“真?正要写《古今将军论》的人,是姜太傅。是姜太傅要边将陷入舆情困扰,姜太傅要在太子面前出头,借用你?的笔,要朝堂上?‘和’声高?过?‘战’声!”
乔世安双目呆滞,趴在潮湿的草屑上?。
江鹭僵立,满心?震怒并凄惶。
他想到?那些黄沙与鲜血,想到?段老将军,想到?程家的儿郎们,想到?段枫坐在灯烛下看着书本出神的模样,想到?关山玉门?外,千里尸骨寒!
江鹭倏地松开乔世安,跌撞站起来?,浑浑噩噩朝牢门?外走。
他脑海中一时是白骨浴红血,一时是姜循靠在医馆书架边,怀抱白鸟,朝他仰起脸,发丝拂面,眼眸明亮……
她爹写了《古今将军论》。
她爹用舆情,去杀害边将们……
章淞是大皇子的人,章淞在大皇子的授意下,在凉城火灾后,写折子证实程段二家的无为与阴险,要他们被满门?抄斩;姜明潮借曹生的笔,写《古今将军论》,让武将们陷入被动;赵铭和想杀了知?道一切的曹生……
江鹭站在牢门?前,抬手无力?,手肘抵在木栏上?,袖中手指又开始病态地颤抖敲击:雪崩之下,无一无辜。
他倏地回头,双目赤红,看向那趴在稻草上?奄奄一息的乔世安。
江鹭:“其实你?早明白了吧,从一开始,你?就陷入权势之间的斗争。”
乔世安迷惘发着呆,眼睛看着江鹭,人却不知?道有没有听江鹭在说什么。
江鹭凝望着虚空,有一种难言的平静与哀伤:“你?妹妹被你?爹娘卖给流放那家,有可能是姜明潮或者赵铭和,授意那家找上?你?父母……这世上?的赌鬼与继母,是最好骗的。
“你?一个?无功名的人,如此?才?能见到?宰相,太傅,太子。赵铭和本就想弹劾孔家,因?为孔家投靠了太子。但你?手里掌握着更多的证据,他怕骨头连着肉,伤到?自己,所以?赵铭和和太子达成?了协议——
“只用牺牲一个?孔家就好了。他们一起用简简来?威胁你?,带走简简,说保护简简。回过?头,他们在你?面前做戏,让你?心?甘情愿把那些名单藏好。他们早已协议好,今年秋,一定要你?问斩。
“你?以?为你?在报恩,可你?的恩人们,联手要你?的性命。”
江鹭低声,声音轻缓而沙哑:“你?被裹在权势之间的交易中。你?的牺牲毫无意义……乔世安,曹生,你?知?道凉城死了多少人,知?道东京死了多少人吗?
“你?说你?写《古今将军论》,本意是停战,是和谈,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死去。但恰恰是你?的文章,杀死了更多的人。我相信你?守着秘密,是想要保护简简,想不连累更多的人……姜循说你?的账簿可以?弹劾百官,你?是否觉得那也是在杀人?杀千人而活千万人,活千人而死千万人,你?如何想?”
乔世安:“我写文章,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
江鹭厉声:“可是权势争斗,和民生有何关系?!”
乔世安呆呆看着江鹭,发了一阵抖。两行泪水,从他肮脏浑浊的眼中流淌而出,沿着青灰脸庞,滴到?稻草尘土中。
乔世安卧在牢狱角落的阴影里。
他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他头疼得撞地,他笑声冷漠而平静,教人听了汗毛直竖:“……君主已背弃……哈哈……君主已背弃……君主已背弃!”
一阵干咳堵住乔世安的嗓子。
这里笼罩着死一般的沉静与凄然。
江鹭感觉到?无端悲怆袭来?,无数风刀霜剑隔着时光,摧枯拉朽。他站立原地,忽有一瞬喘不上?气,头晕目眩。
江鹭掉头要离开,听到?乔世安带着哽咽的沙哑询问:“你?到?底是谁?”
江鹭回头:“正和二十年凉城未亡魂,南康王世子江鹭,向你?索命。”
天亮时,江鹭按照乔世安最终说的话,在一处山后的树根下,挖出了乔世安藏着的账簿。那账簿上?密密麻麻的尽是朝臣和豪强的勾结,人数过?多,交易过?大,乔世安没有把握,这些账簿可以?让那些朝臣们倒台。
乔世安本就没打算说,但他为此?而落到?今天这一步。
乔世安将选择交到?了江鹭手中。江鹭挖出账簿的同时,乔世安在牢中身亡。
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仵作便会发现乔世安的尸体,会得出结论:墙上?有血印,乔世安四肢枯槁,额头高?肿,肤色灰白。他乃撞墙自尽。
临死前,乔世安做了一个?梦——
犹记得春和景明,金花映日。
他与简简一同要出远门?,简简戴着帷帽,兴致勃勃。他跟在简简身后,好像忘记了她的长相,又好像怎么也追不上?她。
曹生追着她:“我们去哪里?”
破蔽不堪的屋子在后化为灰烬,燃烧于火海中。曹生站在大火中,看到?骑上?马的少女回头,一本正经:“我们去凉城,还债。”
“自古将帅严饬边备,宾服夷狄,造社稷之福。然兵草田赋之累,征役敛财之厚,日积累月,固宜邦而生民之困。武夫经营四方,吾民困于兵戈,百姓失所,恶民起,豪猾横,国不举……臣一介草茅,学术疏浅,不识忌讳,唯忧将以?夷狄养兵,傍锋镝之劳,溢卫所之员。其所贪者利禄,所附者权势,所恃者军功。故战少,民幸;将不幸。战火煌煌,将幸;民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