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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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她没得到过的美好小郎君,承载着她无忧的岁月与?欢喜。她已知自?己心?意,便百折不挠,坚持执着。
这一日黄昏,江鹭从?太子那里回来,听太子说?起端午祭祀之事。江鹭对祭祀不在意,敷衍应着,只寻思如何查姜太傅。他?已悄悄暗探姜太傅府邸几次,姜家正宅戒备森严,即使武功高如他?,也?没从?中?取得什么?线索。
难道他?真?的要靠姜循?
……不。他?不能利用她,让她在父亲和他?之间挣扎。他?二人,本?就不应有私情。
江鹭回府时,在府门前被一个小乞儿撞上。那小乞儿递给他?一张纸条,是姜循的字迹:今夜二更,约君相会,谈论公务。
……他?被吊了大半月,今日有了结果。他?倒要看看她是真?的有公务,还是又在戏弄他?。
这一夜,江鹭在姜夫人病逝大半个月后,终于见到了姜循。
他?心?中?早有准备,在窗前不冷不热敲了两下,窗子便从?内打开?,美人笑着邀他?入内。
江鹭无意识一瞥,心?脏倏然间缩起,沉甸甸朝下坠,整个人被拉扯得周身起了细密的酥麻之意:
姜循并非盛装打扮,特意等他?。她非常的随和,家常。
不梳繁复却精致的发髻,她只斜挽了一个小髻,余下乌发如墨如云,顺着肩头一路曳至腰下。她并非脂粉不施,却只点?了朱唇。莹莹雪颊上,只有唇瓣嫣红湿润,惹人望了一眼又一眼。
她不穿在外的那些?漂亮斑斓的春衫,她在夜里穿着藕粉色纱衣。皱纱贵重,一层又一层,穿在身上却清薄无比,托着一把纤腰。美人微低的上衫,露出皓肤雪颈,以及微有弧度的半月小乳。美人香罗带下系着一条晕裙,行走间姿势袅袅。
她一手持灯一手开?窗,正如一整个春光骤然在深夜浮现,百花绽放,暗夜流光。
烛火烨烨明灭交错,夜风裹着她身上的芳香袭面。一缕熏香浮烟,万般迷离,江鹭于一瞬之间,血液逆流,周身战栗生?酥意。
姜循同?样打量着江鹭。
他?显然是想断她念想,便平平无常,一身窄袖月白锦衣走天?下。不过她看的本?就不是衣装,她目光从?他?脸上流过,再望到他?肩上,再到腰部,继续朝下……
江鹭淡漠:“你在看什么??”
姜循抬头,对上他?警告的眼神。
被美色所迷的姜循一句话没说?,一件外衫便披到了她肩头。
姜循:“……”
她转眸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被披的这件大袖衫,本?应在屏风后的内室。江鹭动作竟那般快,她还没如何,他?已取了衣给她。
姜循抬头咬唇,目光妙盈盈。
江鹭垂着眼:“更深露重,即使在寝舍,姜娘子也?不可大意。你穿的、穿的……太清凉了些?。”
姜循:“你叫我‘循循’好不好?先前还叫我‘姜循’呢,怎么?如今我又成了‘姜娘子’?你我情谊至此,怎还能越来越生?疏呢?”
江鹭不肯看她,当做没听到。
他?站在窗下不肯朝里多?走一步,整个人陷入一种?昏沉状态,鼻间尽是她身上的幽香。这些?让他?惶然,他?只一本?正经:“我之前忘了与?你说?,你我的合作已然结束。今后你不要再找我了,我没什么?能和你聊的。你也?不要让什么?乞儿给我传纸条。你我身份有别,姜娘子日后注意些?。”
姜循若有所思:“我给你的纸条,你没有撕没有烧,都留下了是吧?”
江鹭抬头看她,目有警告之意。
姜循柔声细语:“随便猜猜而已……我只是觉得阿鹭待我心?意如此,自?然舍不得扔我的字了。”
江鹭:“我和你没什么?情谊。”
姜循:“你莫要这样说?啊。你只是不肯和我苟且,可你心?中?对我如何,我是明白的。”
她面颊绯红,目中?清波连连。她半真?半假,偏着脸笑望他?,朱唇一张一合……她好像一直在说?,可他?有一瞬间竟然听不清。他?只看到她皎白面容,冰肌玉骨。熠熠烛火下她亭亭玉立,如湖中?一株水仙,迎风清扬。
发丝拂过她面颊,沾到她唇角。
那一夜,她被他?抱在围栏上,她抱着颈仰头与?他?亲吻。她的气息被含在唇间,湿润,柔软,香甜。她那时的唇……
江鹭朝后退了一步。
他?撞在墙上,后背硌在半开?的窗棂上。他?撞得自?己后背发麻,见姜循吃惊地睁大眼睛,朝他?走来。
江鹭此时才听到她说?话:“阿鹭,你怎么?了?”
江鹭别头,颇为狼狈。
他?淡声:“我已和你说?清楚了,我走了,你日后莫要找我。”
姜循若有所思:“看来我方才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啊。”
江鹭一怔,且心?生?羞恼。而姜循竟然不趁火打劫,她朝后退开?,叹气笑:“我是和你说?,我有法子让段枫接触枢密院中?关于正和二十年那场凉城事变的卷宗密文,你真?的不听吗?”
江鹭:“……”
他?冷目看她,她兀自?等待。他?就如她的猎物般,百般不甘,依然要屈服:“什么?法子?”
江鹭与?姜循坐在小几边。
就着烛火,她要给他?写一份名单,告诉他?段枫要找何人,才能打通关系,接触那些?被封起来的卷宗。
江鹭心?中?暗道自?己这是为了段三哥在牺牲,只要自?己坚守本?心?,不搭理姜循,姜循又能如何?
但是他?没法不搭理。
因为——
她轻声:“阿鹭,你帮我研磨,我写字。”
此时江鹭坐在她的桌案对面,她刻意用宣纸将小几铺满。几上没处放墨,她便将砚台放到她身旁的蒲团上。江鹭若要为她研磨,便少不得起身,坐到她身边。
他?是不愿意的。
江鹭:“堂堂未来太子妃,连墨都不会磨?你自?己来。”
姜循嘟嘴。
她不知如何涂的口脂,唇瓣远比平时看着要湿润饱满。她这样一动作,江鹭便感觉到自?己抱臂的手臂僵住,细细麻麻的蚁噬一样的感觉再次溢上心?头。
真?是奇怪。
他?今夜为何如此定不住神?
烛火微微,熏香缕缕,江鹭为自?己的心?猿意马而惊疑。他?心?神难守,自?以为自?己在冷漠拒绝,姜循却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一丝喑哑:“别做这种?矫情动作……你不是十五岁。”
姜循瞥他?一眼:十五岁的阿宁倒是单纯,却也?拿不下你啊。
他?既不坐过来,她便慢吞吞地自?己俯首研磨。她刻意磨得非常慢,反正她拖延时间只为与?他?独处,什么?公务都是今夜的借口。他?拖着不来,她自?然更喜欢。
姜循垂首,玉颈微弯,发丝落颊,颊畔如荔,长长的睫毛被烛火在脸颊上投出一小片阴翳,如扇子般轻颤。
一方磨,她磨了一刻,也?磨不出来。
江鹭知道她的刻意,但是此间让他?心?燥,他?不想和姜循待下去,只怕自?己出丑。江鹭便淡着脸起身,坐过来。身后兰香浮来,姜循便知自?己得逞。
她唇角才动,便听到江鹭低声:“偷笑?”
姜循连忙:“没有。”
他?一言未发,坐于她身侧,端过了那方砚台。他?很快磨好了砚台,将青墨朝她手边推一推。他?端坐而不动,袍袖掠地,姜循依偎在他?身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江鹭:“怎么??”
姜循轻声细语,又带着几分委屈:“我以为你磨完墨,就会坐回去,不愿与?我相挨着。我必然是什么?洪水猛兽,让阿鹭十分厌恶。”
开?始了。她又开?始了。
江鹭实在不想多?舌,也?实在被她勾得又气又痒。他?面上不露痕迹,心?间已经啼笑皆非:“我怕姜娘子手段频出,今夜一份名单要写到天?亮去。不如顺着姜娘子,姜娘子写字还写得快些?。”
他?分明嘲她,她还怡然自?得:“很是。我若是不舒服,这一名单是给不了你的。你那段三哥接触不到卷宗,你又得浪费时间。最后苦的还是你……阿鹭能屈能伸,实在是大丈夫。”
姜循吹捧他?之后,还要往自?己身上勾一勾:“而且,你何必那么?防我?我又能拿你如何呢?你武功那么?高,我追马也?赶不上——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纵是眼馋你眼馋得不得了,也?没办法把你放倒,和你春风一度啊。”
她幽怨道:“那总要你肯了才好。不然你之后又会与?我置气,与?我徒徒浪费时间。阿鹭,我并非那般短视之人。我要的是长久欢愉。”
她竟然这么?坦荡。
江鹭羞赧强忍片刻:“你是真?的什么?都能说?。”
姜循表忠心?:“我说?过,我要试着对你诚实的。如今我以真?心?待你,你感受到了吗?”
而江鹭快要被她的“真?心?”淹死在一潭泥水中?。
江鹭少不得提醒她:“你要的不是长久欢愉,你要的是不见天?日的短暂欢愉。只顾今朝,不求长远。”
姜循:“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管明日?”
江鹭手在桌木上点?了点?:“……写你的字吧!”
他?有了恼意,姜循见好就收,悬腕写字。江鹭坐于一旁帮她研磨,二人并肩,烛火落在二人身上,好一对璧人。
江鹭见她写了一串名单,她字迹风流隽永,不见寻常女儿家那类秀气,反而有几分潇洒凌厉感。见字如人,她昔日装白丁,非要他?教她习字时,他?便见过她这笔字的冰山一角。
她非寻常闺阁女。
她狂妄无拘,大胆肆意……她的字动人非常,是他?唯一会模仿的女儿家的字迹……
江鹭出神间,听姜循轻声:“这份名单,是我在枢密院交好的一些?官员。他?们官位不大,出身贫寒,平时没什么?攀上权贵的机会。我才能在太子掌控下,撬动他?们。平时他?们在朝堂上说?不上话,但如果利用得当,便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比如这位郎中?平时整理枢密院的书阁,日日清扫,段三哥可与?他?结交……”
她平时那么?荒唐,一说?到正事,又十分认真?专注,心?有丘壑,思绪缜密……
江鹭盯着她的侧脸。
姜循说?很久,没听到反应。她侧头,冷不丁对上江鹭的眼睛。他?一直在看她,眸心?不复方才的淡漠,而是温情几分,柔意点?点?。
姜循心?一跳,瞬间口干舌燥,笔下一颤,便写废了一笔字。
姜循:“阿鹭!”
他?回神。
姜循:“都怪你。”
江鹭:“……我怎么?了?”
他?睫毛轻颤,目有躲闪,绯意已从?颈边红到了耳根。姜循心?头生?笑,她咳嗽一声,也?不多?说?,只重新写。这份名单没那么?要紧,要紧的是借此和他?拉近关系。
姜循便继续自?己的计划:“这些?人都十分关键,是我花了很多?功夫才打动的……”
江鹭果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缓缓抬头:“你如何打动的?”
人坐得近,熏香让他?们都有些?晕然。她侧过脸望着他?下巴,慢吞吞道:“入幕之宾。”
江鹭天?灵盖如碎,一怔之下大脑空白,霎时扣住她手腕,语气急促:“你弄了这么?多?入幕之宾?这……少说?也?有十来人,你夜夜忙碌?夜夜约他?们私会?”
他?火气涌上,尽量压抑,目中?却生?灼光。他?似想说?什么?却无立场,半晌憋出一句:“你忙得过来?!”
姜循:“你说?什么?啊?”
她故作无辜:“我是说?,你若答应做我的入幕之宾,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花功夫打动这么?多?人的。”
她仰起脸,轻而香的气息浮在他?颈上。她眼睁睁看着郎君那里的肌肤泛红,她心?跳难耐,诱他?:“……你却想到了哪里呢,阿鹭?”
江鹭被她弄得颈上泛红,用沉郁的、强忍的目光盯她。
而姜循见好就收,面?不改色:“自然,我喜爱阿鹭。纵是阿鹭不肯与我相就,我也愿意和你说实话的。我和他们是这样结交的……”
接下?来她说的那些话,他?左耳进右耳出,并未太认真。他既知道她的撩拨,便知?那些内容全然没什么重要的。或者说,她今夜本就无要事,她只是换一种方式来吊他?而已。
江鹭见她侃侃而谈,见她笑靥生香,见她眉目流波,见她垂眼轻语。他?实在恍惚,实在生恨又生爱。可?是此时此刻,连他?自己都明白,那股恨意不过?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都随了她,不甘心为?她折腰,不甘心她想如何便如何,不甘心……自己确实动了心。
他?徒然抵抗,茫茫然地想着:若她不是姜太傅的女儿?就好了,若她和她爹无关就好了。若他?查凉城事时不用考虑她,若她、若她……
姜循眨眼:“阿鹭?”
她问:“你生我气了?”
江鹭拂袖起身,他?不愿多想,头?脑昏昏,只怕自己再待下?去,什么都交代?给她。他?的决然之态,姜循看得分明,知?道今日的猛药下?到此时,已然差不多。
不可?逼人太甚。
姜循随着他?起身,依依不舍:“阿鹭,你要走?了?”
他?“嗯”一声?,察觉袖子又被人拽住。他?回头?看她,她仍是带着笑:“我知?道你要走?,给你送些礼物,你带回去吧?”
江鹭不解:“送我礼物?”
姜循:“是。我心中喜爱你,不知?如何待你更好,便想着送你礼物。喜欢一人,不就应把自己喜欢的都送过?去吗?”
江鹭的脸发烫。
他?并不太信她口中的“喜欢”,他?知?道这都是她的手段。“喜欢”是何其?珍重的感情,绝不应随时挂在口边。说得多了,情意便未必多真。
可?他?又知?姜循和自己不一样。
他?多次得她保证说她待他?诚实。
他?现在当真有些疑惑,有些迷惘,不知?她几分真几分假。他?再如何告诫自己,也因她一口一个?“喜爱”,而心旌摇曳,生出多余的不应有的无谓的情愫。
江鹭心不在焉,朝她下?巴所指的“礼物”的方向看去。他?没打算接受她什么礼物,他?只这样随意一瞥:簪子,玉佩,扇子,抹额……果然如他?所料,她的感情不够珍贵,挑选的小礼物过?于繁多,便也没有一样是最为?真心的。
江鹭心中不是滋味,口上只道:“不必,我不会收……这是什么?!”
他?突然在一众庸俗无用的礼物中,窥到了一条男子佩用的蹀躞带。那蹀躞带在她想送的礼物中并不特殊,但是电光火石间,江鹭一眼看出,他?白日时见到的太子腰间,有条与此时他?所见极为?相似的玉带。
窄带束腰,锦绢所织。秀手描红,卷草纹精致,玉石悬饰,分外精美。
江鹭从乱七八糟的礼物中捧起这条玉带,仔细端详。他?越发确信暮逊腰间所束,与此带同出一脉。
姜循误以为?他?挑中了这条玉带。她张口便来:“这是我亲手织就的,花了许多功夫,眼睛都快熬瞎了……”
她的瞎话说到一半,见江鹭回头?看她。他?目如冰雪,隐有惊怒,攒着锦带的手指发白。
他?道:“再说一遍。”
姜循心知?不妥,默默后退,却还是被他?逼到了墙角,后背贴上了屏风。烛火勾着二人身形,他?俯眼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翳,乌白之间,昳丽惑人。
姜循脑中空白,手被他?拽住,摸到那条精致十?分的玉带。她昏昏沉沉间,忽然想到似乎太子有一条类似的……他?莫不是看到了?
姜循暗恼。
她迅速撇清自己和玉带的关系:“其?实是我府中绣娘所织的。我不擅长女红,但这类女红平时又不能少,逢年过?节总要备些必要礼物……”
江鹭:“那你便是让旁的女子织就的佩饰,挂在我身上?”
姜循:“……”
江鹭:“你是不在意,还是没想过??”
他?垂下?脸,清黑眼珠凝视她。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微红的面?颊,失神的眼睛。
姜循:“我错了,我忘了……你让让我吧。”
江鹭不语。晦暗的环境中,他?眼下?浮着温柔而无奈的光。似责备她无情,又接受她无情。
恍惚间,姜循鼻端发酸,她张臂便想拥他?,他?朝后一退,连碰也不肯给她碰。兰香浮开,姜循头?皮泛起麻意,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看着三步外那美郎君,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被他?诱惑。
姜循朝前一步,江鹭朝后一退。
烛火一暗,什么东西朝姜循砸来。那东西轻飘飘,砸得也不痛。她眨动眼睛,看到是江鹭将手中那条玉带扔到了她怀里:“旁的女子的东西,我绝不碰。”
姜循双手捧着玉带,仰目望他?,目中微亮:“若是我亲手织就,你便会要吗?”
他?不答,背过?身:“我当真走?了。你莫寻我……不要再试图用这种无用的公务找我,下?次再这样,我不会来了。”
他?走?到窗边,姜循忙追上前唤他?:“阿鹭……”
江鹭听她声?音发嗲,便知?她又来了。
他?后背微麻,既心间气浮,也生出很多酸软情愫。江鹭站在窗下?,衣袂微扬如雾飞。半晌后,他?回头?看她:“你累不累?姜二娘子,这些撩拨人的花招,暂时歇了罢?”
姜循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地吃吃笑起来,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心间发软发甜,此时心间的欢喜,想抑也抑不住。而她并不抑,她要他?看到——
要他?知?道她的心动,要他?为?她的心动,而甘愿相就。
她要“白鹭坠夜”。
要白鸟落入她怀中。
江鹭看得分明,躲过?她眼神。他?这一次真的要走?了,又听姜循柔声?:“最后一句话——阿鹭,端午节时,我应会和太子去民间庙会游玩。他?必不是为?了陪我,而应当是想寻阿娅。
“到时候,我想要你。”
江鹭:“……不。”
江鹭回到自己府邸,身心疲累。
段枫近日心中藏着事,得知?江鹭告诉他?的消息,便知?小世子又和姜娘子联络上了。
段枫提醒他?:“你纵是情动,也应知?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姜娘子狡黠,你……你多担当些。”
江鹭:“我心中有数,诸事尽在掌握。”
段枫:“……”
他?半信半疑,但并未多关心小世子。他?自己如今藏着一些心事,因不确定,便也暂时没告诉江鹭。
段枫通过?江鹭告知?的消息,辗转间通过?姜循的关系,进了枢密院存放战事卷宗的书阁。他?在其?中翻找,终于找到了关于正和二十?年那场事变的记录——
诸多记录林林总总,朝中所记,和段枫已知?的差不多。想来过?于隐秘的筹谋,也不会记在档中。
段枫在其?中翻查一日,终于找到了一则有用的情报:一份档案。
这封被封存的档案,是孔家一位将军关于战事布局的调遣安排。
这封存档,在半月前的琼林宴前夕,段枫曾从江鹭那里得知?一封非常相似的书信内容。那封信内容,是姜循告诉江鹭,江鹭再转述给段枫的。
那封书信,是孔益的催命符。
那封信,是孔家一位将军和大皇子之间关于战事布局的答复。信中内容平平无奇,但如果和段枫此时看到的这封档案对比,便能捕捉到期间的差异——
战事实际上的布局安排,与那封回复书信内容不同。
大皇子对孔家将领做了安排,那位将军背叛了大皇子。而那封可?作为?背叛证据的书信,被孔家珍藏,被孔益拿来当保命符,又促成了太子的杀心。
黄昏光浊,浮尘暗暗。
段枫靠着书阁书架,一点点瘫坐在地。他?闭上眼,缓缓将这一切联系起来:
小表弟改名换姓,以和程家毫无关联的身份出现在朝堂中,与姜循联系紧密;安娅不知?因何缘故,化名为?“阿娅”,性情大变,做太子的笼中黄鹂;姜太傅指使人写了《古今将军论》;姜太傅和太子是师生……
莫不是太子主导了一切?!
段枫无法再沉寂了,他?想他?必须见一见那化名为?“叶白”的礼部侍郎。
四月廿日,大风,天阴。
傍晚之后,段枫前去拜见那过?于年轻的座师,叶白叶郎君。
自琼林宴,也许所有人都已经?拜见过?叶白,只有段枫未去。段枫心乱如麻,既怕自己认错人,又怕自己未曾认错……此夜他?终于登上叶府大门,那管事将他?领入府邸,段枫在书房见到了叶白。
叶白秀美懒散,一身青袍,正在翻阅书籍。他?抬眸看段枫,目有丝丝笑意。
风吹窗木,哐当之声?中,叶白如独坐孤舟般,天生一副冰雪心肠,却被夤夜吞噬。
段枫立在叶白面?前,只看叶白这个?眼神……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他?沙哑着声?音:“……程应白,你做何变成如今模样?”
叶白坐在书桌后,手抵在唇角“嘘”一声?,戏谑:“段郎君慎言。你应不想世人知?道你和凉城的关系吧?”
段枫:“……你早就认出了我?”
叶白似笑非笑:“自然。循循知?道你,我当然也知?道你。”
段枫:“你早就知?道我,琼林宴时才视我如陌生人,全然不露痕迹。你对我的出现心知?肚明,想必也对我在朝为?官的缘故,心知?肚明,是么?”
叶白笑而不语。
段枫盯着他?。
他?发现自己也许不认识这位表弟——表弟自小便是神童、天才。表弟少时便离家出走?,多年不归。表弟和程家郎君、段家郎君都不同。
这类天生慧极的人,与他?们都不同。
程伯母昔日,曾对这位表弟生出担忧。这类早慧的人,许是得到什么都过?于容易简单,便易受各类诱惑,陷入各类幽晦之情……早年时表弟想让程家收留一个?孤儿?,是任性;表弟少时离家出走?,也是出于这种任性。
程应白也许做事从没什么特殊缘故,一切皆是他?的“随意”。
段枫脸色一点点淡下?去:“那么想必,你知?道程段二家的事,知?道凉城的事?”
叶白诧异笑:“我怎会不知??当时我与循循玩耍——凉城事变,天下?皆知?。我非目瞎耳聋,我当然知?道。”
段枫:“那么想必,你入朝为?官,是与我目的相同,想查清真相,还凉城清白?”
叶白微挑眉。
他?眉目如墨,文质彬彬。他?只是笑望着段枫,隔着书桌,段枫便隔着漫长的时光,窥到了表弟的阴晦——
“不对。你其?实没想查真相,对吧?”
叶白凝视着段枫。
叶白缓缓笑,手扶住额,乐不可?支:“段郎君,你是和江世子在一起太久了吧?你染上了几分江世子的毛病——真相有什么重要的?死的人都死了啊,事情如何发生的,谁会在意呢?”
查清真相,是支撑段枫走?到今日的缘故。
段枫和江鹭联手,本就是想弄清缘由,想做出改变,想复仇,想还凉城清白……但是在叶白口中,这一切好像都无意义。
段枫心一点点下?沉。
段枫喃喃自语:“难怪……二郎说,你和姜娘子早就认识,你和姜娘子形影不离。你有姜娘子那样的关系,但是朝堂上没任何人去提凉城,因为?你根本没查。事情过?去两年了,你只在钻营,只在蝇营狗苟……你不在乎那些死去的冤魂!”
叶白眸若深渊:“谁说我不在乎?我不是在复仇吗?”
叶白双肘撑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某一刻,他?身上的恶意如墨兽,蠢蠢欲动,要吞噬段枫——
“段三哥,你被江世子带偏了。让我来告诉你,东京繁华无比,贵人们日日载歌夜夜畅饮,歌舞升平盛世如此,没人关心你的凉城,在乎你的真相。
“你纵是查清楚了又如何?逼迫贵人们掉两滴眼泪,文人们写几篇酸臭文章吗?那有何用?死的人已经?死了……我不信什么泉下?有灵,不信什么因果报应。
“我当然不查凉城事的因果。那没什么意义,真正有意义的是——所有人都跟着凉城一起陪葬。”
叶白站起来。青袍覆身,在黄昏亮起的烛火下?,他?面?上染上几重晕黄色,让段枫想到那年的大火。
那场大火早已湮灭一切,可?此时此刻,段枫怔看着叶白,只觉得叶白海站在那场火海中,幽幽地看着一切——
“所有官员,所有皇室,所有贪图享乐的人……我不在乎谁做了什么,在朝为?官者都应付出代?价。凉城覆灭,那么东京跟着一同覆灭,大魏跟着一同葬送好了。
“一命还一命,如此才合理。”
叶白眼中燃着癫狂的火焰,他?笑盈盈:“这才是真正的‘复仇’,这才会让天下?人看到代?价。若没有代?价,一切将毫无意义。
“段三哥,你既然走?到了这里,既然站到了朝堂上,不如和我一同联手吧?我们既然目的相同,何不携手呢?”
段枫厉声?:“凉城蒙冤,但朝堂并非人人知?道,东京百姓并非恶徒。你连真相也不查,连因果也不在乎,就要这样做?!这就是你和姜娘子的计划是不是?你如此偏激——”
叶白眼神渐渐锋锐,渐渐森冷:“那么谁还我父母兄弟呢?谁还我故土家园呢?我若不行恶,他?人自行恶。你查来查去,说不定引起别人的怀疑,打草惊蛇,最后得不偿失。
“不如——和我联手!”
段枫:“事情不应如此。程应白,你不可?如此……”
黄昏光秽,叶白如临洪涛。千浪万涛,叶白全盘接受,并邀请更多的人和他?一同深陷。
段枫心间剧痛,喘不上气。他?大脑混乱,一时是自己和江鹭的计划,一时是叶白无差别的复仇……叶白谆谆善诱,说的他?也要心动了。
是啊,人都死了……
可?是段枫闭目间,想到了江鹭,想到了英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