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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循—— by伊人睽睽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6-27

他?只觉得一切如浑浊泥沼,他?将江鹭拉入期间,却不妨叶白如此疯癫。叶白是他?表弟,江鹭是他?友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忘恩负义,把南康王府拉入泥沼;他?又不能不管叶白,任由叶白这样继续深陷泥池……
还有安娅、安娅……
痛苦和岁月似乎如河水般流淌而去。但、如今段枫才发现,附骨之疽深入骨髓。即使是那看似早已逃离的程应白,都没有一日真正逃离。
端午时节,暮逊主持祭祀。
夜里,暮逊约姜循去民间看龙舟、社戏、庙会。姜循欣然受约,人人赞二人金童玉女,情意甚坚。但到了民间,果然,暮逊要去贺家接上阿娅同往。
阿娅本不愿出门,尤其?见到同车的姜循,她生出插足者的羞愧感,几乎不敢抬眼看那车中的姜循。
暮逊却喜欢看二女之间的这种古怪氛围:“昔日你不是喜欢循循吗?今夜循循和我们同游,你当欢喜才是。今夜有赛龙舟,城隍庙有庙会社火,杂耍游灯。这都是平时看不到的……你当真不心动吗?”
阿娅是心动的。
于是,姜循和那二人一同出行。
暮色四合,浮光明晦,华灯如昼。人头?攒动,香车宝马,人声?鼎沸。他?们一同看了社戏,观了龙舟,赏了杂耍。他?们走?在城隍庙的街头?,和寻常百姓同乐。
暮逊和阿娅行在一处,姜循和玲珑落后两步,跟着那二人。
阿娅起初是不安的,一直偷看姜循脸色。暮逊生出不悦,主动带阿娅走?在前方,又用各类新?奇玩意儿?逗着阿娅。很快,阿娅沉浸在东京的繁闹中,看得目不暇接。
姜循和玲珑被人潮挤动。
玲珑心生不快,低声?:“娘子,他?有些过?分了……他?拿你当挡箭牌,却又不放你走?,让我们一直跟着他?二人。他?既要宠他?的小黄鹂,我们也不曾忤逆……何必非让你跟着?”
便是玲珑,都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对太子生出怨气。
原先她觉得阿娅只是玩物,自家娘子嫁给太子,一切就好了。可?是自娘子对她说了世子,自玲珑开始关注世子……玲珑便觉得太子非良配。
那并非嫁入东宫就可?以挑去的一根刺。
明明姜循是未来太子妃,暮逊此时却连尊重,都不愿意给娘子了吗?
姜循嘲弄:“他?也许没你想得那么多,他?也许只是想享齐人之福。娇妻美妾,他?皆爱,皆割舍不得。”
说话间,陪同阿娅的暮逊回头?,在人群中目光和姜循对上。
帷帽轻扬,姜循纤影长立。暮逊不知?如何理解的,对姜循一笑,又去哄着阿娅看花伞了。
玲珑目若喷火。
可?姜循好像不在意。姜循一直在看人群,四处张望,目光穿梭一重重灯影和伞光,像寻找什么……
玲珑哄她:“你别伤心,我给你买一包栗子。”
街市如潮,花灯不夜。鸣鼓聒天,燎炬照地。一道汴河虹桥,将人潮隔为?两边。一重在桥上;一重在桥下?。
桥上的人观影望水,桥下?的人掩在灯影火烛光后,面?容模糊。
江鹭和段枫一同行在桥上的人流间。
段枫和江鹭一同在摊贩那里买了兽面?,覆在脸上,戴着面?具一同游街。段枫多日的烦闷,在今夜稍有松散。只是好笑,旁人都是男女同游,他?却和江鹭一起。
桥下?街市上,有一片地在卖花伞。一重重花伞映着灯火,杂技在伞下?喧腾,灯影时明时暗,看得不甚清楚。
面?具挡住了江鹭的神色。
段枫却知?道江鹭在看什么——在那色彩绚烂的花伞游人中,太子和阿娅同游;姜循戴着帷帽,和她侍女跟在后。
灯海如梦,他?不现身,却如影随形,在桥上追随她。
段枫好笑:“……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面?具后,江鹭清冽的声?音变得几分沉闷:“嗯。”
段枫:“我看姜娘子到处张望,不知?在等谁。莫不是她和旁人有约,敢当着太子的面?行此事,当真胆大妄为?。”
江鹭转移话题:“段三哥,你最近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段枫怔一怔。
他?忍不住侧头?看江鹭,隔着面?具,他?看不清江鹭神色,但他?听清了江鹭的话:“我知?道你这几日有异,只是不曾过?问。我和段三哥走?到如今,段三哥应相信我。”
段枫半晌后,哑声?笑:“知?道。你让我想一想……我总不会害你的。”
江鹭:“我信你。”
段枫笑骂:“你就是这样太信人,才总被哄。”
许是周围人太多了,许是心中烦闷不堪,段枫感觉到透不过?气,便掀开了面?具,轻轻扇着风。他?脑中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眼睛跟随着江鹭,忍不住又朝桥下?那戴着帷帽的姜循望了一眼。
那和太子并肩的阿娅被花伞所迷,本要回头?看其?他?的伞,却在某个?不经?意的回眸中,瞥到了桥上的某位郎君。
人来人去,万物如流。那位郎君站在洪流间,似与周边格格不入,似游离在外,又似深陷苦海。
他?面?容俊俏,病容苍白,憔悴疲惫。他?站在灯海影中,一切变得十?分模糊……
阿娅不认得他?,可?她突然在这一刹那,心口发酸,胸膛中好像有一腔胀意。电光火石,模糊的记忆在雾后战栗浮动,似要冲出什么障碍……她步伐趔趄,向后跌了两步。
花伞后,杂耍戏子口中喷火。杂耍团许是弄错了什么。火舌喷上了一旁的白幡,白幡被人流一撞,头?顶悬挂的五色花伞倒塌几多。花伞染上火舌,火焰迅速高涨,烧上长柱。
众人尖叫:“失火了!”
阿娅被暮逊一扯,猛地看到大火燎原,灯柱和花伞全都摇摇欲坠。阿娅大脑空白,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暮逊本回头?寻找姜循,听到少女惨叫声?,暮逊立刻:“阿娅——”
火染上伞,花伞纷纷砸地,灯柱倒下?,幡布染上火苗,火势迅速蔓延。
姜循站在街衢上,一动不动。
周围人尖叫奔跑,她却怔忡迷惘,手脚无力?,只顾痴立。奔跑的路人将她撞得乱晃。她虚弱地扶住旁边的木柱,帷帽纱影变得模糊,她胸闷难受。
段枫:“阿娅怕火……”
他?朝前走?两步,却又停下?。他?看到暮逊冲破人群去抱住阿娅,带着阿娅躲避火海。他?心痛又心茫,得到安慰又生出痛恨。他?迷离地失了神智,忽听身后江鹭喃声?:
“可?是她也怕火。”
——为?什么只顾阿娅,却不管姜循?
段枫回神:“二郎——”
跌跌撞撞,灯影如魅。有人躲避,有人尖叫,有人救火,有人生乱。
姜循想躲开,可?身边全是人,她好像躲不开。眼睁睁看着一灯山高架朝她砸来,色彩斑斓的花伞纷纷然……它们如恶兽般扑向她,她避无可?避,看着灯山眼淹没自己。
旁侧忽伸一手,有人搂住她腰。
那人抱着她在地上翻滚,又用几道指风震开灯烛,改变灯山和花伞的位置,不让那巨山般的火光砸到人群。姜循被抱到街侧少人处,砸下?来的伞面?隔绝了姜循和她的救命恩人。
帷帽被撞飞。
灯影摇曳,姜循跪在地上,发现自己平安。
遥远的人声?和灯海都似远去,火海灾难也如隔世。姜循咬牙,伸手拨开面?前一重重花伞。
伞光照火,喧嚣连连。姜循焦急地寻找,终于看到了伞后半跪的面?具郎君。他?本侧头?看旁边百姓是否需要援助,感觉到后方的伞被拨开,便回头?——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掀开了他?的面?具。
古灯燃火,一叠叠花伞纷纷匝匝,如梦似幻光影幢幢。姜循跪在他?面?前,喘着气,与他?在花伞后,隔绝人声?,四目相对。
她看到他?面?如白玉眸若清水,他?看到她目有泪意与慌色。
姜循颤声?:“阿鹭,我、我……”
“我害怕”的话没说完,江鹭便抬臂,将她拥入了怀中:“别怕,跟着我救人。”

第56章
火燃四方,花伞纷落。人?海茫茫,既见人?群的躲避和张皇,也见到遥远的被隔在摊贩边想朝这边跑来的玲珑,还见到暮逊将惊恐的阿娅从地上拉扯起来,抱住阿娅……
以及乱象中,那些悄悄尾随太子的卫士们纷纷下场。他们?更多的是去保护暮逊,而?不是扑火护民。
但是江鹭分明是想救那些慌张乱跑的人?。
江鹭将那张狰狞面具重新盖回脸上,一手将有些失神的姜循抱入怀中,直接用轻功带着她纵入人?流。
被救的人?们?抬起头?,只看到面具郎君,以及那位被郎君一路揽在怀臂间的帷帽贵女。
纱帘飞扬,他们?隐约窥见姜循的美?貌,于是纷纷感激:“多谢郎君,多谢夫人?!”
……他们?叫她“夫人?”。
此时此刻,她真?正的夫君在救助他的小美?人?;她的阿鹭却被认为是她夫君。或许从凡人?贫瘠狭隘的视觉中窥探,江鹭更像姜循的未婚夫君。
姜循额发微扬,散发落在冰凉腮上。她侧过脸,隔着一重纱,凝望江鹭。
她心脏一直狂跳,手心冒虚汗。当火扑来的那一刻,她确实生畏,但也不至于虚软倒地,无力求生。姜循何其顽强,岂会被火吓到。但是江鹭从天而?降——
他抱起她,把她从火海中救出。他又立即要去救旁人?,不为此停留一时,不做情深不悔的无用事宜。
但是她想他应该想起了?一场大火:正和十九年春,即她和江鹭情投意合的最后一段时光,南康王府的侍女宅院中,生了?一场大火。
昔日江鹭同样去救,江鹭将昏迷的阿宁从火海中救出。但阿宁似乎受到了?惊吓,开始缠绵病榻,泣泪连连,做出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江鹭百般安慰阿宁,又不停召来大夫。他的喜爱关心人?尽皆知,但阿宁还是被火吓到,不久之后,她“病逝”了?。
那场火是促使姜循离开江鹭的引线。
时至今日……江鹭看到她在火海中,看到她跪地失神,他当真?没有想过那场火吗?
他没有想起她的“欺骗”,她的“戏弄”?他分明从他爹那里得知那场火是姜循自己放的,他却依然觉得姜循会怕火,依然扑入了?火海?
夜风吹拂,心如火烧。
姜循怔忡间,衣摆被一个哭啼小孩扯住。她低下头?——原是江鹭刚将一个小孩抱到路边,那小孩和大人?走散;江鹭赶着要救别人?,小孩只抓得住姜循的衣摆。
小孩抽泣:“我要爹娘……”
姜循垂着眼,乌黑眼眸隔着帷帽的纱帘,冷漠地看着陌生小孩。
她扫一眼便要狠心地将衣摆扯走,要去追随江鹭。但江鹭听到了?小孩哭声,回过头?。火影下,他的面具森然可怖:“……帮我。”
姜循盯着他,有短暂时间,她想到了?叶白送给自己的一张狐狸面具。她的面具漂亮而?精致,彩绘流光,远胜江鹭此时所?戴的粗糙面具。可她这一瞬,模糊地更想要他的。
片刻时间,姜循扯一下嘴角,含笑:“好。”
她低下头?,试着帮忙照料这哭得喘不上气的小孩。姜循语气平平:“再哭,妖怪就把你抓走。”
小孩:“……”
他懵懵地看着这个戴着纱帽的贵女,视野模糊,贵女声音清而?哑,还带抹笑意……火海重重,人?流涌动,她竟然笑?
姜循挑眉,微笑:“怎么,不信我做得出来?”
小孩突兀打?个哆嗦,想到了?爹娘讲的话本故事中,那些骗小孩吃小孩的美?女妖怪。此时此刻这戴着帷帽的贵女,说不定就披着人?皮,要吃了?他。
小孩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那哭声震得姜循耳朵一麻:“……”
她幽幽看着这难哄的小孩,心中已生不耐。恰好此时,一个人?从旁边扑了?过来,在姜循把小孩吓得更惨时,那人?抱住了?小孩:“阿宝,你没事吧?”
终于来找小孩的中年男人?一边抱着小孩,一边回头?,惊疑不定地看姜循。
姜循压根不给他质问或感谢的机会,棘手麻烦一解决,她毫不留恋地起身转肩,提裙追上江鹭。江鹭衣袖被她拽住,仓促回头?,看到她嫣然雪白的面容。
姜循坚决地将手塞到他手中。
面具后,江鹭沾着汗的睫毛轻轻一颤。他望一眼另一边的暮逊——暮逊将阿娅抱出了?人?群,暮逊身边,那些卫士开始帮忙灭火、疏散百姓。
……也许暮逊注意不到这一方。
何况姜循怕火,留她一人?,也不应该。
江鹭没说话,却也没拒绝姜循。
他们?身后,玲珑终于挤过那些人?潮,看到姜循,朝姜循奔来。但玲珑张口正要喊,却见姜循回头?。
白纱飞扬,她与?江世子并肩。她被江世子抱住腰肢飞起时,回肩朝向身后的玲珑,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美?人?垂着眼,形如圣女,神似妖孽。
玲珑怔忡地停了?追随的步子,扭了?半边身,去帮助身边的人?。
这种与?江鹭同行救人?的感觉,美?好又奇妙。
恍惚间,姜循误以为自己仍在南康王府,仍在经常跟着江鹭出门,看着世子如何督促那些赡养百姓的寺庙重建、如何与?当地官府据理力争。
姜循很久没这种体验了?——
跟在他身后,目光追随着他。既被他的形貌所?吸引,更被他的品性?所?打?动。
但此时又与?当年全然不同。
火舌每有烧到她的危险,她便僵硬,江鹭便会来找她;她眼角余光看到火苗后的卫士与?暮逊,便隐有畏惧,江鹭分明没看到,却仍回头?等她。
起初是他抱着她,后来她强迫自己战胜虚妄,竟也能配合地跟上他。
世人?以为他们?是夫妻,不断感谢。
这场大火终被灭了?,当街官吏垂头?丧气地来向暮逊请罪,众人?方知暮逊是太子——
暮逊正将阿娅拉到角落中,垂头?温柔而?耐心地为苍白小美?人?拭泪。官吏带着百姓来求见,百姓迷茫地看着这位年轻男子,又在官员的催促下,一个个下跪,磕磕绊绊:“殿下仁善,天下之福!”
天下之福和殿下有何关系,暂且不知;殿下何时仁善,暂且不知;尽管只看到殿下在安抚他的小美?人?,百姓们?也以为救他们?的,必然是殿下安排的人?。
当地老叟作为长者?,代百姓们?来谢恩。他鬓发花白满脸皱纹,生平第一次面见太子,何其谦卑。
而?暮逊此时才温和问:“百姓是否安全?”
老叟激动答:“只有几个人?逃跑的时候擦伤了?自己,没有人?在火里丧生!多亏殿下派大侠救我们?,大侠那身手,必是殿下身边的大人?。我等、我等……何德何能啊!”
暮逊微有疑惑,看向他身边的卫士,想询问是哪个人?这般厉害。
暮逊身边的卫士们?低着头?躲闪目光,而?姜循此时终于在人?簇拥下,自外?而?入。
她那纤娜身形、飞扬帷帽,只一眼,老叟便认出了?她:“夫人?!是夫人?……还有大侠。”
姜循在老叟说出更离谱的话之前?,朝暮逊含笑:“殿下。”
暮逊见到姜循,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忘了?她。他心生愧疚,见姜循态度平和,不免奇怪。他心中念头?几转,只朝着姜循伸手,纵前?几步。
躲在角落里低着头?的阿娅被丢开,她轻轻抬眼,看着一个个陌生人?们?,再寻不到失火前?看到的那面具郎君。
而?暮逊挽住姜循的手,宽慰笑:“你平安就好。循循,孤方才十分担忧你。人?流太乱,孤身为太子,为子民生计……”
姜循打?断:“我都晓得。殿下爱民如此,妾复何言?”
暮逊心中稍震,姜循与?他隔着纱帘温情款款。一旁的老叟见二人?情深至此,心间不禁迷茫:这位娘子和太子殿下……那方才的大侠……
暮逊随着老叟的目光,一同看向人?流后的面具郎君。
百姓皆在这里谢恩,那人?方才便要走,硬被他的卫士们?拦住。但那人?依然不肯来,那人?见太子妃平安回到太子身边,便隔着距离,朝太子拱手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暮逊怔住。
那人?站在灯火晦暗处,虽持江湖礼,举手投足间却有优雅贵气。泠泠间,仿佛皓月高山,白雪凝霜。
那人?转身混入人?流中,暮逊的卫士们?试图去追,却跟丢了?人?。
暮逊目光幽深。
暮逊轻声:“循循……你认得你那位救命恩人?吗?”
姜循疑惑:“殿下认识?”
暮逊低头?。隔着帷帽,他看不清姜循的神情。但他不必看,也猜得出姜循那十分恰当的“迷惘”。
暮逊微微笑了?一笑,抚手拍了?拍姜循,不再多言。
那人?在火海中,第一时间救了?姜循。在暮逊救阿娅的那段时间,那人?一直和姜循在一起。
那人?戴着面具,和太子幽幽对?了?一眼。那一眼幽寒,如冷泉下的冰川凝剑,蠢蠢欲动,试图破水而?出,诛杀他人?。那一眼的寒意,让暮逊周身生了?一层战栗。
……好熟悉的感觉。他一定曾经见过。
在哪里呢?
暮逊思量间,得到卫士来汇报,原来百姓们?误以为姜循是那人?的“夫人?”。
暮逊扭头?看姜循。灯影烛光下,她貌美?清寒如旧,帷帽下的那颗心,是否……也如旧呢?
端午夜生了?这种事,暮逊干脆请示宫中,他在此间主持祭祀,为那些获救百姓祈福。
如此,暮逊与?姜循有了?光明正大待在民间的机会。
这场祭祀用了?三日时间,暮逊和姜循借宿在大相国寺中。一连几日,寺中金碧辉煌,流水如龙,皆是百姓前?来瞻仰太子与?姜娘子,弘扬太子仁爱。
这样天上掉下来的功德,暮逊自然是乐见其成,全盘接受。
倒是玲珑私下里嘀咕几句:救人?也是世子和自家?娘子救的,关太子什么事?
这几日阿娅受惊,不出屋门。太子不是忙着照顾他的小黄鹂吗?哪有什么“仁爱”。
姜循没说什么。
她这几日有些心不在焉。她待在屋中,听着佛法梵音,偶听到檐下铃铛晃动,便禁不住。她有时自己起身去看,有时唤玲珑去看。
她好像在等着谁。
但她没办法心念起,良人?至。
她肯配合暮逊待在这里,也是想见到他,为何他不来——难道端午那夜的火,在江鹭心中,毫无痕迹吗?
难道她仍留在大相国寺等他,他已经离开,返回皇城了??他丝毫不想念她,不在那样的事之后,想见到她吗?
江鹭自然不是心间无波。
他非心间无波,他乃波动过多过重,生受其困。
江鹭脑海中,不断地浮现端午失火那夜,他辛辛苦苦救下的姜循,转头?便甩开他的手,走向灯火深处的暮逊。
他站在巷边槐树下,她的手从他袖间挪开,她在暮逊探来的刹那间,便做出最合适的选择。她本挨着他手臂,他胸襟间尽是她身上的香气。
陡然一空,江鹭愣愣低头?,看着地上孤零零的独影。
江鹭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试图追随姜循。空荡衣摆被风吹拂,一片凉气袭来,江鹭被寒气浇醒,困惑看着姜循背对?着他,越走越远,握住另一个郎君的手。
他隔着人?海与?火光看他们?。
他看着世人?歌颂太子,看着姜循走向太子的背影,他心间在刹那间蜷缩发麻,在刹那间浮起深重戾气和怨恨。那戾气与?怨恨席卷江鹭,有短暂的时间,他理智被情感裹挟,生出杀意。
他看到那二人?深情对?望,既是满心愤懑难堪,又生出许多惘然——
分明好几日前?,姜循口口声声说喜爱他。
他望着她,百般怀疑又沾沾自喜,不知自己是喜爱还是伤怀。
而?今姜循同样待太子……江鹭朝后退步。
面具之后,他面色僵硬心如玉碎。他既在理智上猜姜循和太子貌合神离,又在情感上深受其惑。他往往复复陷入这种猜忌中,这让江鹭对?自己生出更多的厌恶与?痛恨。
……他真?想、真?想……
寒夜如水,月黑风高,几点星子洌冽。
段枫摇摇晃晃地推门而?入,被一室酒香弄得咳嗽不住。段枫扶着门框,眨几下眼,才看清那屋中伏在桌上的小郎君,竟然是江鹭。
这一日,段枫混在那些进相国寺瞻仰圣颜的人?中,既试图打?探太子,又想见一见阿娅。听说阿娅病了?,闭门不出。段枫没见到她,怀疑她的病和端午夜的大火有关。
段枫心间酸楚:两年前?凉城的火,安娅是否经历过,才会如此……
段枫找不到机会见到阿娅,无从打?听过往。他今夜颓然回来,发现江鹭竟在吃酒……好稀奇。
小世子根本不爱吃酒,不擅饮酒。小世子如今虽然学会了?饮酒,但平时能不碰便不碰。江鹭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更怕自己吃醉酒后会做错事……怎么今日他倒把自己喝得这样醉醺醺?
段枫意识到,自己最近心事重重,许多话不能和江鹭说,竟好久没关心江鹭了?。
段枫压下咳意,坐到桌边。他不敢吃酒,只为自己倒茶;却又出于好玩,给那伏在桌上的小郎君再倒了?一盏酒。
江鹭迷糊中听到汩汩流水声,他晃晃脑袋,偏过头?,看到坐在身畔的绀衣小将军。
浑噩间,他看到段枫侧脸凌厉、眉眼噙笑,晃悠悠倒酒的姿势潇洒几分……疑似段小将军坐在他身畔,和其他郎君一起,一杯杯地劝他酒,戏谑他不吃酒,就不是凉城好儿郎。
那怎么行?
凉城和南康王府应为一家?,他姐姐日后要嫁过来,他要替姐姐和凉城的儿郎们?打?好交道。旁人?都说,小舅子本事厉害,才没有人?敢欺负姐姐。虽然姐姐已经很厉害,但山高路远,江鹭总怕姐姐日后在凉城吃亏……
江鹭便要一盏又一盏地喝,好让这些大好儿郎认同他。
但是倏忽一眨眼,江鹭眸子清明,看到自己身边,其实只有段枫一人?。
暗光浮影,火海重重,其他人?都被吞没了?。姐姐不嫁人?了?,未来姐夫也没了?,他背着段枫回到南康王府,还生怕朝廷怪罪,生怕爹娘和姐姐不肯救人?,把人?藏起来……他整日东躲西藏,神出鬼没,做着那些家?人?不赞同的事。
他为了?那些家?人?不赞同的事……走到了?东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江鹭静静地趴在桌上,望着段枫。
段枫低头?看他,嬉笑:“小二郎,你这是醉了?,还是没有醉?哎,我总是看不清……通常来说,醉鬼不可能眼睛这样清明。但你又一向如此……不如你来告诉我,你有没有吃醉?”
江鹭怔怔然,片刻后,他哑声回答:“我不知道。”
他接过桌上的酒,又默默饮了?。
段枫观察他,笑叹:“……看来是醉了?。”
江鹭依然不言语。
有人?便是这样,吃醉酒也分外?安静,思路清晰,言行如一,不耍酒疯不肯荒唐,与?寻常时候没太多区别。这样的人?没什么意思,但若身边有这样的朋友,便应珍惜十分。
段枫为江鹭倒酒,轻声:“你为什么喝酒喝成这样?”
江鹭偏头?想了?一会儿,睫毛颤了?颤。他默不作声,接过新盏便饮。
段枫引着他说话:“如此良辰嘉日,姜循大美?人?又在距离不远的大相国寺。你怎么不找她玩儿呢?你一个人?吃酒,哪有美?人?陪着你有趣?”
江鹭怔一怔,看向段枫。
段枫重复:“没错,我说的是‘姜循’。不要告诉我,你不想见她。”
江鹭半晌道:“……我确实不想见。”
段枫稀奇:“为什么?你那日特意跑去救人?,你冒着被太子认出来的危险去和她在一起……你现在却说,你不想见她?”
江鹭垂下眼。
浓长的睫毛遮住他眼睑,秀美?郎君的神色一丝一毫看不清晰。
江鹭又吃了?一盏酒,才冷声道:“我打?扰了?人?家?,怎么办?”
段枫:“……何谓‘打?扰’?”
江鹭淡声:“若是撞见叶白和她在一起,我怎么办?我想杀了?叶白,她拦着我不肯,怎么办?”
段枫:“……”
说起“叶白”,段枫便不知怎么进行下去。段枫一时沉默,然而?江鹭却好像开了?话匣子,扭过脸,语气颇为愤懑:“即便不是叶白,若是撞上太子,我又该怎么办?”
江鹭将瓷盏摔在桌上。
江鹭语气森寒:“再遇到张寂李寂赵钱孙李阿猫阿狗……我怎么办?”
段枫:“……”
段枫低声:“……二郎,你是真?的再一次心动了?,对?不对??”
江鹭怔怔看着他,倾而?,江鹭重新伏到桌上,他肩胛骨微凸,如两只振振翅膀。随着郎君肩颤,翅膀扇动,颇为动人?。江鹭只伏在桌上,将脸埋在手掌下。
段枫笑逗他:“喜欢就追慕啊。你难道这样胆小吗?”
段枫叹口气。
一把年纪了?,他还要为他人?的情爱操心。
段枫挽起袖子喝茶,同时为醉鬼分析道:“你好歹是南康小世子,喜爱一个人?,何必那样麻烦?你不敢和太子抢吗?我见姜娘子对?你有几分意动,和对?太子有些不一样。说不定比起太子,她更喜欢你呢。
“虽然太子比你位尊,但我寻思,尊又能尊到哪里去?纵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姜娘子也不至于要整片王土为所?欲为吧?她到底想要什么,你们?不如私下细细协商?你说她爱权,可如果她要的,你努努力,就能给她呢?你、你那么喜欢人?家?,就稍微努力一下,也无妨。
“莫不是你被她骗惨了?,被骗得不相信她,不敢再喜欢她了??呃,小二郎,这也不对?……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这样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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