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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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心跳快得要出心脏,她?有些受不住。
她?轻呼:“阿鹭……”
她?这一声,甜腻、沙哑、细弱,与平时截然不同。江鹭俯眼望她?,他侧过脸平顺呼吸,却下一刻重新迎上,姜循被扑倒在了软榻茵褥间。
她?轻轻地“呜”一声,被郎君的手勾住下巴。
江鹭扣着她?,望进她?眼睛,他久久不动,逼得她?不得不正?视他。她?在他生情的微红眼眸中,寻到几分清明?。
江鹭哑声:“你想好?了。”
姜循轻笑?:“嗯。”
江鹭盯紧她?,看她?是否有一瞬迟疑:“走了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躺在褥上的美人目光平静幽黑,她?静静吐出几个字:“别回头?。”
他侧脸便朝她?亲来,她?望到他线条秀美的下巴,脑中生痴——
一切发生的杂乱而没有道理,又处处是必然之意。不断地确认对方是否后悔,不断地刺探对方心思,万般缱绻又百转千回的心意,皆缩为了此刻。
轻帐薄如?羽翼,烛火半明?半暗,一切覆上一重薄薄的光,照在二人身上。
半旧的软枕凹陷,木制地面上晕着莹莹流转的月光,连月光也是一重浓得化不出来的晕黄色。炉中一缕香轻燃,袅袅飞空,或聚或散,漂浮在从?帐内扔出的一件件男女衣物间。
勒帛,玉坠,罗衣;半臂,晕裙,香缨。宽袖滑落,身入一团晦暗。
一切都在浮烟间迷离。
床上小银钩轻晃,帐子欲坠不坠。帐上所绣的银花藤蔓开出一幅枝繁叶茂的春夜之景,在一重重发着微光的花叶间,姜循喘气晕沉,搂着身上郎君。
发丝铺了一床,她?不知自己?在江鹭眼中是何等艳色,她?只知重重花叶穿过烛火,模糊的光影在郎君修长的玉石一样的身上流淌。
他眉目微蹙而含雾,双颊如?雪又染红,垂着发散着衣,既洁净无暇又放浪形骸。他绽在月光下,恍成一段亘古不变的修影,挂在姜循的心弦上,让姜循看得收不住目光——
“啊!”
姜循被自己?的惨叫声拉回现实。
江鹭同样被姜循的惨叫声拉回现实。
他原先如?沉在一片光华绚烂的海中,四处缤纷夺目,如?玉生烟。这是一场绮梦,他从?未迈入,一经踏入,才发现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竟被裹挟其中,生不了半分理智。
人原始的欲如?兽一般,控制着他。他口齿生涩,愈发渴求。身下便是他肖想许久的美人,他亲了又亲抱了又抱,她?竟那样软,让他爱不释手。
他格外珍爱,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恐怕她?要什么,他都会昏了头?一股脑答应她?。
人在欲下是如?此卑陋可笑?,让人生厌。
江鹭凭着本?能行事,貌美的小娘子攀着他肩,在他耳边的每一声,都如?迷药一般让他愈发沉浸。她?调皮地在他肩上轻轻咬一口,也变得像刺激一样,让江鹭更生畅意。
江鹭从?未体验过这种畅意。
他将近二十年?的人生,学?的都是“克制”。
他性情本?柔,又一味内敛藏锋,不得南康王喜欢。南康王本?就不喜他这性子,更喜欢他姐姐那样的性情。在江鹭为了阿宁的假死而失魂落魄的时候,南康王对江鹭的性子厌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南康王把江鹭送去凉城,送去战场,本?就是要磨去江鹭的柔,用血腥和杀戮来打造出一柄绝世好?剑。
南康王要练剑。
这把光华璀璨的剑应当——水一般自如?温润,弓一般坚韧锋利,铁一样百折不挠,松一般千古不催。
所以江鹭绝无一时畅快的时候。
他今日竟生畅意——姜循指甲掐入他颈侧肉,发出一声急促的如?弓弦绷紧的叫声。
她?在他怀里微微发抖,身上布满冷汗。
江鹭低头?看她?,他用吻来抚慰她?的痛。然而姜循蹙着细眉,脸色从?酡红变得苍白?。她?是极为擅忍之人,此时的痛意却好?像难以忍受,她?波光一样的眼睛望着江鹭,水雾迷离。
江鹭怔:“竟这样痛?”
姜循痛得说不出话?,眼神失焦,与他相握的手尽是汗意。
江鹭撑着自己?不动,弯腰拥着她?,不由自主地在她?耳边絮絮低语,带着哄慰,粉唇轻轻擦过她?脸颊。姜循本?在忍痛,然他混乱之时在她?耳边说的一些话?,让她?心中生讶。
她?不禁侧脸看他,看这还是不是她?认识的江鹭。
江鹭见她?始终蹙眉,又见自己?哄了很久,姜循仍在发抖。她?眼中泪意点点,睫上沾着水,楚楚可怜地窝在他怀中,似乎一折便会断。
她?轻轻唤他名字。
他低低应了,见她?这样痛苦,心中便六神无主。
汗珠沾在乌发上,江鹭身体僵硬,心却生出退缩之意。他控制不得,见不得她?吃苦。她?这样痛,他心一狠,便克制自己?的渴望,当即抽身而去。
江鹭俯身:“好?了,没事了……”
姜循大惊:“……!”
这就走了?
他的一腔怜惜喂了狗,姜循非但不感恩,在他俯身轻哄时,她?抓住他的肩,使力将他朝后推。江鹭不知她?要做什么,在床笫间又不对她?设防,轻易被她?推倒。
他见这妖精一样的小娘子眉目间蕴着一腔决然冷酷之意,跨坐俯身而来。
他霎时猜出她?要做什么,猛地扣住她?手腕:“不可,姜循——唔!”
江鹭握着她?腕子的手骤然僵住,力气极大。青筋绷如?弓线,瘦白?而指骨秀美。他蓦地朝后倒,后脑勺磕在铺着一层铺子的床板上。这样柔软的床,他都撞出一声沉闷的“咚”。
于此同时,姜循本?着一腔狠意,本?已做好?更痛的觉悟,却发现江鹭生了变化,快速地失去了力气。
钢石变得柔软,熨帖着她?,他与她?皆是大脑空白?。
姜循眼睫上挂着一滴泪,古怪地低头?,看向那涨红着脸、闭目微颤的小郎君。他像从?火里刚刚爬出,又是发抖又是喘息,握着她?腕子的手都在抖。
江鹭好?半晌回过神,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姜循这似笑?非笑?的表情。
似嘲他无用。
江鹭沉默。
他心中同样大为不解,又生出燥意。男儿?郎受不得激,他又这样年?轻气盛,本?应在她?的嘲笑?中重振旗鼓,好?好?惩罚一下这瞧不起他的小娘子。
然而江鹭仰望着姜循,看到她?掩饰在笑?意后的疲惫……她?这两日,经的事太多了。
她?本?不应与他这样的。
江鹭揽臂,将姜循拥入怀中,轻轻亲她?。不含欲,只是情,他的湿润温情,让姜循怔忡发软。
亲吻让二人十分有感觉,让他们生出晕乎乎的感觉。气息稍微错开后,她?埋在他怀中,轻笑?:“阿鹭,你好?没用。”
江鹭温声:“是,我没用。你睡吧,我来收拾。”
姜循惊愕,她?分明?感觉到他尚未如?愿。她?正?要询问,江鹭用手捂住了她?眼睛,微光透过指缝,并不刺目。姜循听到他再次轻声:“睡吧,姜循。”
许是确实累,许是当真被诱哄,姜循顺了他的意,被他送入被褥中。
她?浑然不管她?那个脸皮薄的情郎要如?何收拾二人,收拾这一室狼藉。她?听到断续的窸窣声音,身体几度被他擦拭。他不只收拾二人的狼狈,还为她?受伤的掌心涂了药。她?伸手欲挠,被他握住手不让乱动。
……奇怪,他怎么看到她?受伤了,却也不问?莫非知情?
姜循太困了,想得不清楚,只想睡醒了再说。而江鹭兀自收拾了许久,在姜循半睡半醒间,他上了榻。
姜循朝他怀里滚去,他搂住她?,熄了灯火。
姜循睡得不算稳。
身体不太舒服,精神又倦怠,榻间还多了一个人。一整夜,她?都浑浑噩噩,却丝毫不想放开。她?如?同身处冰窟,又在不断下落,她?需要这一点温情,需要一截横木来让她?浮出水面稍稍换气。
半梦半醒间,姜循感觉到江鹭推开了自己?。
他的气息渐渐远离,姜循便困顿地睁开眼。
帐子被悬了一半,江鹭背对着她?,正?在穿戴衣物。外头?有屏风挡着,姜循看不到天?色,只模糊地看着他。
她?睁开眼,江鹭便察觉了。他微回头?,黑发如?墨,唇红齿白?。也许此事天?然易让男子生出无尽蓬勃。莹莹微光中,小世子当真俊美得让姜循瞬生情意。
她?乌发散落面颊粉白?,生生浮着一层浅浅荔色。她?那半遮半掩的媚色,让江鹭心间揪起。他瞬间有了感觉,却立刻屏住呼吸,靠内力来强行压下。
姜循哪里知道江鹭在练内功。她?卧在茵褥下,朝着他笑?,开口的声音透着喑哑慵懒之意:“有一道谜,你来解解。”
江鹭挑眉。
姜循慢悠悠:“夜半来,天?明?去。你猜这是什么?”
江鹭学?识不输她?,刹那间便猜出她?打趣的是他这种偷摸行为。他脸生烫意,偏不如?她?意,只说:“昙花。对不对?”
姜循一噎,哼了一哼:“你说是就是吧。”
她?叹口气,推开褥子便要爬起。她?大剌剌地出来,冰肌玉骨遍体清凉,江鹭一愣,几乎是扑过来,重新将褥子压回她?身上,裹紧她?。
他惊怒:“你做什么?”
姜循斜眼:“你慌什么?”
她?意有所指,江鹭冷静片刻,说:“我怕你着凉。”
姜循被裹得动弹不得,却无损她?的戏谑:“不对吧?我看你眼神一下子就变了,躲开了……你不敢看?吃都吃了,却不敢认。”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她?便让他颈生绯意。
眼看他那绯意朝脸上窜去,姜循生愁:哎,果然皮嫩,不好?瞒人。
日后可怎么办呢?
江鹭不和这个坏心的小娘子多吵。
他用被子将她裹得严实,又拿指轻梳她的发丝。她的乌发一半藏在?褥内一半蓬松凌乱贴着颊,他就?这样耐心地?垂头梳整。姜循乌漆的眼睛仰望着他,看?他长睫看?他修目,意识到?他是这样的温柔内秀。
她忘记了他许多年。
此时想来,姜循发现自己连小世子待情人的细致都要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今,她再次享受到,心间却?既酥,又酸。
江鹭察觉她的注视。
姜循忽然觉得直勾勾盯着他十分不好意思,不动声色地?撇开了?目光。
江鹭并不计较。
江鹭道:“我看?你一夜未睡得安稳,想来是我的缘故。我该走了?,你也可睡个?囫囵觉。”
此时帐中尚是昏昏的,只有一点儿微光足以让姜循看?清人。姜循询问?:“什么时辰了??”
江鹭:“寅时一刻。”
姜循:“……”
说出的时辰如此准确。
二人相好后次日,他神清气爽眉目清正,丝毫不见年轻郎君该有的“为色所迷”之态。姜循目光诡异,既敬佩他对时辰的精准把?握,又有些不甘自己的魅力如此之弱。
不能让小世子晕头转向,是她未尽全力,理当自省。
姜循口上落落说:“时辰还早着,昨日我们见面竟没有多?说些话,阿鹭,你别急着走,陪我聊聊天吧。”
江鹭:“你不睡了??”
她摇头。
他看?她神色困顿,经了?一夜后不见振奋,只愈发萎靡。他心中知她如此的缘故,便也不拒绝,只坐于榻间陪伴她。
此时他只着中衣,褥中的小娘子只着单薄兜衣、素色长裤,他隔着被子搂着她,几多?不自在?。姜循却?未注意这些,靠在?他怀中,轻轻吸了?口气。
她少有这样文静的时候,江鹭不愿看?她这样颓然。
他慢慢引着她说话:“你有法子瞒过太子吗?”
姜循茫然:“什么?”
江鹭眼神奇怪,既如冰锋雪刃般森冷,又有心虚难堪,还有一腔赧意。在?姜循愈发困惑时,他终于说了?出来:“我是说,你我行此事……你日后要嫁东宫,你能瞒得住太子吗?”
姜循观他神色:提起太子时,他情绪微冷,身体微僵。但他并未和她争执吵架,也不再说什么让她跟他离开的废话。他既不愿意提太子,却?偏要关心询问?,这便导致这话听着几分阴阳怪气。
姜循摸不准他是否不快,她便故作?不知:“我瞒得住。他发现不了?我和你的事,你放心。”
江鹭意味不明地?“嗯”一声。
他兀自思量一会?儿,压下?心头的嫉恨之情,发现姜循正在?盯着他。他瞬间明白她为何如此,心中便顿:她莫非在?乎他恼不恼?
罢了?,他已做了?决定,便不想再与她互相猜忌。
江鹭沉吟片刻后,搂着褥中姜循,下?巴磕在?她发顶,轻轻说:“我们商量一下?你我如今的关系吧。”
他感觉到?当他这样说时,怀里的美人气息屏住,僵硬下?来。
江鹭坐得端正,眼睛平直盯着床帐外的一小片屏风山水画,压住自己性情中的所有抵抗与恼恨,平声静气缓缓诉说,让自己听着就?像一个?浪荡之子:
“你我之间,不如就?保持这没名没分的关系吧。我思来想去,你身份敏感,我又有大业在?身,难以对你许什么终身誓言。何况,你先前说的不错,你与太子如此,不管日后如何,南康王府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世子妃。
“我爹娘一直在?为我挑世子妃……无论如何挑,那个?人都不会?是你。而我尚年轻,又不愿意早早被婚姻束缚。若是和你有了?什么誓言什么约定,难免被绊住,左右为难。
“你昨日说的那番话其实没错——我不需对你负责,你也无需对我有压力。我们可以谈枕间兵法,谈业间合作?……却?不必用什么约定将你我束缚。”
姜循震惊。
这不像是江鹭会?说的话,然而这偏偏就?是江鹭说出的话。不给名分不许未来,不和她绑定,这简直是姜循梦寐以求的关系。
这是姜循一直试图让江鹭答应、而江鹭万万做不到?的。而他今日竟然……想通了??
他是真的想通了?,还是睡得满意了?,或是他有喜欢的女儿家,想追慕旁的娘子了??
姜循心间生出警惕,因他有可能喜欢旁人,而微有不快。但那都是她的多?疑,并不值得拿出来说事。实际上,姜循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晕,瞬间没了?那些压力。
大业失意,情场得意。
指的便是这样吧?
江鹭目光平直地?看?着帐外山水画,他没低头,也没听到?姜循开口,但他就?像看?到?了?一样:“你是不是很开心?”
姜循立刻:“你说什么?”
江鹭轻飘飘:“不用对我负责,不用和我许约,你心里高兴坏了?吧,姜循?”
姜循柔声:“胡说什么呢,阿鹭。我只感受到?你的体贴之情,万没有窃喜之意。”
江鹭:“把?你忍不住上翘的嘴角收一收。”
姜循僵住,忙抑住自己这个?一得意便压不住的坏毛病。她收敛自己的唇角时,忽发现不对劲,掀目望去,见到?此一刻,江鹭才徐徐朝她望来,琥珀色眸子如冰玉般闪动。
姜循:“……你诈我?”
江鹭:“难道我说你得意,说错了??”
他捏着她下?巴,贴面轻声:“许你偷笑,不许我猜?我难道真的猜错了?吗,姜大美人?”
她睁大眼睛,为他展露的“奸诈”而兴奋,情绪低迷的眸子一点点亮起,被他激起了?斗志。她正欲伶牙俐齿还击于他,却?见江鹭低头轻笑。
这世上再没有比俊逸郎君低头笑更好看?的模样了?。
姜循心间如被羽挠,心湖被淹朝后缩起,指尖因此发麻。
姜循:“你叫我什么?”
他一顿,敛了?笑,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收回?。
姜循要求:“再叫一遍。”
江鹭侧头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好了?,我不与你说笑了?。我要走了?。天若是亮了?,我便不好出门了?。”
姜循表情寡淡地?颔首:“嗯。”
江鹭起身穿衣,他去捞被自己叠好的衣物时,忽然回?头,看?到?姜循推开褥子,又是一身清凉,长手长脚地?从他背后悄悄拽衣衫。
乌发伏在?她身上,她察觉他凝视,抬头,朝他嫣然一笑。
帐中小娘子唇红齿白,一笑之下?,宛如一丛丛艳花,开在?帐中,美得人口干舌燥。
江鹭热血上涌,后退两步,侧身遮挡自己的反应。好在?光线晦暗,她又不是什么耳清目明的武功高手,发现不了?他的异常。江鹭掩着慌跳的心跳声半刻,开口时,声音都带着些沙意:“你到?底要做什么?”
姜循目有狡黠。
她慢条斯理:“阿鹭,一刻钟前,你刚起来的时候,我便想跟着起来,你却?将我按回?褥子里。我只好陪着你说了?一会?儿话,现今我仍要起身,你该不会?依然不许吧?”
江鹭盯着她:“寅时三刻,长夜未明,你起来做什么?”
姜循沉吟:“散步。”
江鹭抱臂睥睨:“你好好说话。”
她眸子弯弯,目光明亮如洗,看?得江鹭目不转睛。而这笑靥如花的美人朝他伸手,赏赐他一般:“你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阿鹭,你我同路呢。”
江鹭故意说:“谁和你同路?我要去看?日出,难道你也去?”
姜循兴致勃勃:“我正想看?日出。”
她故意脚滑跌下?床,江鹭眼疾手快,反应过来前身体已本能上前,伸臂将她捞入了?怀中。
他低头:“……”
姜循得逞而笑。
一团暖玉入怀,连衣襟都染上暖香。此女慧黠灵动,还如一尾小鱼般爱吊着人,花样百出,弄得人心痒。他心软成一片,哑声道:“你乖一点。”
姜循思考后说:“我是世上最乖的小娘子。”
这一夜,暮逊不在?东宫。
他在?宫外一处别院,和阿娅玩耍。夜深,阿娅入睡后,暮逊又再次见了?贺明。
贺明有要紧要务和太子汇报:“那‘神仙醉’,似乎被姜娘子发现了?。她已连续两日不肯开仓放粮,只用从商人那里买的劣等粮食充数。前半夜,臣和手下?去城外药田时,发现被人跟踪。若非臣及时撇开,跟踪者便要发现药田位置了?。
“殿下?,是不是姜娘子不理解‘神仙醉’的用处,在?此故意生事?殿下?要不要和姜娘子说一说此事?”
午夜初长,月华如银。此间为一处水榭,窗外一片静湖,映着纱窗,但闻湖中花香。湖水的一线流光照着烛火,一同映在?暮逊眼中,这位殿下?眼底明黄一片。
贺明看?不清暮逊的神色。
他只见暮逊倚着小几,手指慢慢叩着桌面:“不,循循不会?派人跟踪你,去找药田。”
贺明心急。
暮逊唇角挂着一丝凉笑:“姜循此人,我是了?解的。不要听她嘴边挂什么大道理,她嘴里没一句实话。”
贺明低着头:“也许姜娘子生了?误会?,觉得‘神仙醉’是害人药物,才想毁掉此药。”
暮逊仍摇头:“她有可能觉得此药为恶,但她不会?在?此时跟我作?对。她的荣华富贵尚且系在?我身上,她又岂会?在?此时查什么‘神仙醉’?她查这个?做什么,难道想和孤对峙?
“事情已经过去两日了?,循循都尚未找上孤,便说明,她不打算做什么。孤给她名声允她赈灾,她岂会?中途折返做无用功?”
贺明蹙着眉。
他确实不知暮逊对姜循了?解几分,但贺明已然不了?解姜循。在?贺明心中,那娘子何其貌美,和太子成双成对郎才女貌……然而,太子身边有阿娅,姜娘子背后似乎也与江小世子不清不楚。
贺明心中不是滋味。
心中玉莲被恶鸟所污,恶鸟衔花故作?君子,让他费解又隐怒。可姜循也许是被迫的,贺明心乱如麻,此时并不想告知太子,让太子治姜循之罪。
贺明回?过神的时候,听到?暮逊说到?了?结论:“跟踪你的人,应当是赵铭和那一派的人吧。赵宰相先前在?孤这里吃了?闷亏,你如今是孤身边的人,那一派估计想找孤把?柄。”
贺明一惊。
暮逊笑着宽慰他:“无妨。孤会?派些人手掩护你。你再坚持十日,孤便会?批准朝廷的赈灾,不需你这样提心吊胆了?。”
贺明忙说为君分忧之类的话,对暮逊表达感激涕零之意。
他如此谦卑,让暮逊心情大悦。
但是贺明离开后,暮逊淡声对窗外卫士说:“不必派人去保护贺明,只作?监察。他迟早出事,一枚废棋而已,丢便丢了?。”
窗外死士为太子的凉薄而心惊。
暮逊当然不会?保护贺明。
贺家原先待过凉城,贺明又精通算学,为了?太子的府库,不惜想出“神仙醉”这种招术。暮逊心动这种快速敛财的方?式,可身在?朝堂,暮逊比谁都清楚,此药必会?出事。
被问?责者,要么是贺明,要么是姜循。
暮逊不会?插手此事,赚的差价却?要归他所有。既然已经有人发现了?“神仙醉”的问?题,此事很快会?爆发。有人开始跟踪贺家,暮逊便黄雀在?后,想等着揪狐狸尾巴。
他要看?看?,是哪一方?神仙,在?偷查神仙醉,针对他。
这一夜,赵府中,赵铭和也与几位臣子谈公务,彻夜难眠。
他们不知“神仙醉”,但他们发现流民中出了?些死人,发现姜循烧粮买粮之事,发现贺明最近春风得意。
一位臣子掩饰不住激愤:“赵公,这必是太子的手段!太子在?朝上压着赈灾折子,私下?却?让贺明去张罗。难道那贺明不是户部大员,不代表圣意?太子分明另有所图。如今流民中有了?死人,我们不妨参那贺明一本,参太子一本。便是太子,也说不出什么!”
另一大臣小声:“下?官派人跟踪过那贺明……怕贺明发现,离得远,便跟丢了?。但是下?官发现,似有另一股势力在?跟踪贺明,也许正是太子派人在?保护贺明。赵公,不过是一个?赈灾,行此大善事,贺明需要什么保护?除非他心里有鬼。”
几位大臣连连点头。
在?之前的弹劾丑闻中,旧皇党损失惨重?,连赵铭和都在?家中“养病”,一月未曾上朝。赵铭和不得不暂避太子锋芒,而其他大臣着急无比,在?朝中步步维艰。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寻到?太子把?柄,当即来赵相公府上,向赵铭和请示。
赵铭和皱着眉。
此事确实透着古怪。
姜循……他想到?在?姜夫人的葬礼上,姜循那挑衅的笑,便心中更觉不安。
赵铭和从不将小女子放在?眼中,他那日一本正经地?教训姜循,姜循却?不服气。她到?底是和他开玩笑,试图激怒他,还是她确实狼子野心?
姜明潮的女儿啊……赵铭和轻轻嗤一声。
众人七嘴八舌,他抬手,缓了?缓才说:“不必着急。”
众人若有所思。
果然,他们见赵铭和淡声:“还不到?时候。让贺明再猖狂两日,让那些流民再多?死一死人……你们暗自查访,记下?死了?多?少人,人死多?了?,让御史台一举弹劾,直指太子。到?时我再去官家病榻前哭诉,我们这位太子,过于年轻,总要吃些教训。”
赵铭和幽声:“谁又不会?弹劾呢?”
众臣便知赵铭和没有忘记杜一平那厮的疯癫。
众臣点头。
众臣却?也有几分迟疑:“我等总与殿下?对着干,日后殿下?登基……”
赵铭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今日既只是一个?储君,你我荣誉名望系在?官家身上,又不是他身上。走到?今日,你们还在?犹豫,不知该孝敬谁吗?”
众臣心惊,又暗有苦涩无奈。他们自然跟随赵铭和,没有旁的路走。只是官家这几年不上朝,病得厉害,总让他们心中没谱。不过既走上此路,也无他法。
朝堂不能成为太子的一言堂,否则,便轮到?他们卷铺盖回?家了?。
众人和赵铭和商量着这些,最后说起该派谁去行这监督之事。众臣推拒,既想从中获益,又不愿将太子得罪太深。
赵铭和打断他们:“拿我的帖子,去杜家拜访,让杜家出人。”
赵宰相鬓发灰白,微微冷笑:“告诉杜家,既然能请来江湖人士行那刺杀之举,想必那江湖人士听从杜家调遣。我等遇到?了?一些麻烦事,不方?便出面,请杜家派人协助,帮我们监视贺家。”
那场弹劾丑闻闹得满堂风云,时隔这么久,赵铭和当然已经查出来,那日杜一平遇刺,不是朝臣们狗贼跳墙,而是杜家贼喊捉贼。杜公已经致仕,却?搅合此局。既已被赵铭和查到?,赵铭和便不会?放过杜家——
赵铭和轻声:“告诉杜家,此次若是做得好,我既往不咎。否则,杜家人,别想在?东京有寸土之地?。”
天边有鱼肚白色,凉风悠徐,整座东京都在?沉睡之中,四野一片空旷阒寂。
江鹭用鹤氅裹着姜循,带着她飞檐走壁。
晨风拂面,万象宁静,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娘子首次见到?沉睡中的东京,发出惊叹声:“哇。”
江鹭忍笑。
最后,他按照她的指使,带她溜出了?内城。天色半明未明,二人最后站在?外城一角楼屋檐上,眺望着一片黑暗。
脚踩到?瓦片,江鹭松开姜循。姜循纤纤若飞,站在?鱼鳞乌瓦上,风动衣扬,半挽的发髻欲坠不坠,细黑发丝贴着她颊面轻扬。
姜循凝望着远方?。
江鹭站在?她旁边:“原来你要看?这个?。”
他们此时所站的高处,可以俯看?良田数十亩。那良田不属于农民,村户不过刚刚吃饱饭,却?搭建了?一张张棚子,将逃来东京的流民安置在?棚下?。
那处幽黑,诡静,藏着善与恶交错的阴谋、未死的良知。
而姜循站在?角楼瓦檐上,正好将那片晦暗看?得分明。
半晌后,江鹭说:“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