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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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咬牙:“枢密院中可有?能臣,调得动兵?”
今日?有?资格站在大?庆殿中观礼的大?臣,自然不是出自中书省,便是出自枢密院。枢密院中的臣属不在少数,但是……大?魏朝此朝,枢密院只有?调兵之权,无?御兵之能。
文臣当值枢密院,平时不将禁卫武臣看在眼中,而?今用兵之际,一群文臣虽自诩其才,却无?人敢保证自己调用得动禁军。调兵和御兵,绝非同一才能。
朝中无?人应答,而?不断有?卫士来报外面战情紧急。老皇帝跌坐龙椅,侧头吐一口黑血,手脚发?麻。
梁禄大?惊小呼奔上前,老皇帝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艰难,终是趁着神智尚且清明,勉强咬牙道:“召江鹭来——”
皇城司不也直属于他?,不也掌着兵马吗?
老皇帝尚不能完全信赖江鹭,可是老皇帝记得在自己的挑拨之下,江鹭和暮逊不和已?久。三大?禁军不能信任之下,江鹭倒是一把好刀。
老皇帝在被搀扶去福宁殿歇养时,模糊中听到枢密院中有?老臣惶然报:“官家,枢密院中有?人也许可以御兵——”
这位老臣想到了那个叫“段枫”的青年人。
虽然段枫平时文弱不堪重负,可偶尔提起兵马之事,说得头头是道。虽然这应当是纸上谈兵之言,然枢密院中几?位老臣平时多得段枫交好,关?键之时,他?们也愿意给这个年轻人一个机会——
若是可御禁军,若是可在今日?立功,枢密院说不定便能得到收编禁军的资格了。
枢密院早就看不惯那帮武官,今日?太子?谋反,朝臣虽慌,却也不至于太慌……大?权在皇帝手中,太子?狗急跳墙罢了。
只要兵马在,暮逊又能如何?
当下,若能从上空俯看东京,便可以看到极为有?趣的场景同时发?生?——
天已?大?亮,四面明华。
日?光照耀北郊山林,张寂和手下们,终于在山林中挖出手指、脚趾、膝盖、头发?……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女尸,由仵作来辨认出,这具尸体就是张寂在找的绿露;
姜家府邸中观礼的男女和朝臣各有?猜测,礼乐声?不停,他?们凝望着那敞着门?的新嫁娘寝舍,又听到了外面一些不妥传闻。众人颜色各异,发?现姜府中渐渐开始有?卫士包围,他?们更?加坐立不安。但是至此,已?没人可以离开姜府;
日?头下的血滴凝聚成河,刚开的坊门?重新大?闭。上元节染上血红,百姓们兀自躲家不敢走出家门?,而?街巷间的杀戮不分彼此,殿前司和侍卫马军一同反了,禁军本?是东京精兵所结,他?们一旦出手,一座座城门?便相继沦陷;
殿前司和侍卫马军却也并非无?人可挡。很快,在皇帝的宣召下,皇城司加入此局。许多人只听说过江鹭之名,未见其人,而?今日?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曾是南康世子?、而?今统御皇城司的江郎君。皇城司自建立之初,便由江鹭所掌。东京的禁军,第一次和皇城司碰撞,见识江鹭御兵之能,武力之强。千军万马间,江鹭白袍飞扬,才让世人意识到,南康王平定海寇,世子?岂是真的不会御兵?
段枫在多方经营下,借助枢密院,终于走到了侍卫步军面前。枢密院的几?位老臣对他?寄以厚望,不知这位郎君手擦过刀枪时,是何心情。段枫抚摸上自己曾经摸了千千万万遍的武器,而?今几?乎不能用武。可他?平日?不能动武,今日?又岂能继续躲在后方?段枫乘马立在司署军帐前,和侍卫步军相对。他?并没有?等待多久,因为很快,姜芜便乘着马,送来了兵符,让侍卫步军诸人色变——他?们见过姜芜小娘子?和他?们指挥使形影不离的关?系,姜小娘子?既取来了指挥使的兵符,当是让他?们听这位段郎君调遣的意思吧?他?们虽然不服段枫,可他?们信任他?们的指挥使。
各有?所思,各有?所计。
老皇帝被气回福宁殿,长乐公主暮灵竹得到消息,急忙忙地前来侍疾,陪自己父皇一同等候消息;
大?庆殿中的臣子?们来回踱步,叶白坐在群臣间淡然喝茶,目光时不时瞥过殿门?边内宦,从他?们的神情中判断老皇帝的身体状况;
姜府中的朝臣们已?经等得快不耐烦,他?们想要出去,却被姜家卫士相拦,说此局混乱,为了各位郎君安全,请再喝一盏茶;
江鹭武艺与御兵皆是出众,他?与殿前司当敌,阻拦殿前司的行动。起初双方各自胶着,但江鹭很快压下他?们,一剑挑了那指挥使的头颅。红血四溅,溅上江鹭的面颊和衣袍,他?身后的皇城司兵马一阵欢呼,以为他?们可以就此邀功。而?江鹭转头凝望他?们,淡声?:“入东宫——”
段枫那一方,带着不熟练的禁军兵马,和严北明的兵马对上。侍卫步军这一方,未必完全信服段枫,给段枫带来很多麻烦。可是段枫御兵之能,又非一朝一日?的兴起。段枫这一方起初被压着,后来渐渐逼得严北明后退。段枫却没有?押对方邀功之意,分明是猎杀之局。禁卫军中有?人看出不妥,悄然离队,前去寻找他?们真正的指挥使。
张寂和下属自山林下山,风吹衣袂,张寂在一片浑噩间,见到有?骑士拼命跑来,从马上滚下,翻跪到他?面前:“指挥使,东京乱了——”
而?暮逊焦急地在东宫来回徘徊,他?让卫士们堵着宫门?,早早做好不被外界所扰的准备。他?不擅兵,只将这一切交到用武之人的手中,自己在后方等消息即可。按照他?的思量,只要他?不出现在兵前,只要他?不直面,他?仍有?一丝狡黠之下赖皮的机会——若是事败,他?大?可以推到严北明身上。就如他?之前杀孔益,杀贺明那样……犯错的是他?身边的人,永不是他?。
一片诡异的寂静,浮在地上血河上。江鹭一寸寸抬眸,望向皇城司诸将诸士。众人无?法自他?脸上看到昔日?的温润雅致,此时只见江鹭的冷酷凌厉:“我再说一次,与我一同入东宫。”
死寂之间,先有?人站出:“谨遵提举之令。”
有?人高喝:“唯提举是尊!”
有?粗人大?咧咧:“我的身家性命都是江郎君给的,朝堂上那些文臣根本?瞧不起咱们,江郎君要带着我们拼前程,为什么不去?”
有?内应者,有?顺从者,有?跟风者……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流窜,而?江鹭御马长行,直袭东宫。
段枫和严北明的战斗到后,严北明眼看要落败。段枫要带兵马将整片混乱收服,侍卫步军却闹起别扭,不肯再多行一步。
严北明在对面挑衅:“敢问侍卫步军,何时轮得到外人统御?张寂死了?”
段枫抬眸,目光锋锐让严北明心惊:“手下败将有?何资格让我放行?”
侍卫步军中人也在怀疑:“我们只听指挥使的,段郎君让我们指挥使来。”
张府中,姜芜在屋中坐立不安,神色慌乱,焦急等候着消息。
“砰——”
门?从外撞开,她抬眸,看到张寂提剑立在门?边。
张寂朝她步来,满目冰霜与失望并存,冷冽无?比:“枢密院只有?调兵之能,无?统兵之权。可如今枢密院中的人统了兵,恰恰在我不在东京的时候……姜大?娘子?,你偷了兵符,怎么还?敢回来?!”
“哐——”
东宫铜门?被撞开,杀戮自院外起。
书房中的暮逊心惊胆战,心思各异。待书房门?被轰然推开,暮逊抬头,便见江鹭立在血泊中,立在他?面前。
危难关?头,暮逊袖中手发?抖,被那一身血腥所吓。可暮逊到底是太子?,暮逊撑着桌子?而?立,强声?:“是父皇召我吧。”
江鹭步步向前:“不,殿下,是我找你。”
暮逊目色微缩。
他?骤然间明白了什么,又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明白。暮逊脸色惨白摇摇欲倒,厉道:“江鹭,你觊觎君妻——”
江鹭笑?起。
他?眼中的笑?意浓郁后转凉,字句如金石压向暮逊:“我觊觎君项上人头!”
姜家府邸中,万般猜忌与混乱之下,众人见姜循扔了那把却扇,自婚房走出,立在烈日?下。
她的侍女玲珑为她端来一把太师椅,姜循端然而?坐,朝面色各异的众人微笑?:
“诸君,今日?局面混乱,一时半刻似乎结束不了。我不知外面的消息,想来你们也一样。既然如此,多了这么多时间,不如我们来聊一聊,说一些你们平时不关?心不在乎的故事吧。”
隔着人流和空气,姜循的目光和姜明潮对上。
姜循一字一句:“我们聊一聊,凉城是怎么在各方谋动下,被送给阿鲁国,满城将士被害,满城百姓背井离乡。我们聊聊他?们的冤屈,聊聊他?们的愤怒。
“我们也聊一聊——姜明潮怎样在自己的女儿?身上筹谋,又种蛊又下毒,把事情逼到这一步。”
张家府邸少仆少侍,能入张寂书房的,更是寥寥无几人。
恰恰姜芜可以——她毕竟吊着这个人,吊了这般久、这般久。自?她和姜循决定合谋,自?她坚定地走上这条路,姜芜盯着的,一直是这书房中的军务、兵符。
她迷失于张寂此人,她短暂对他生出过期望与心软,可终归到底,走到今日,张寂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的恨。
可是虽然心中早已决然,房门被从外踹开的一刹,姜芜受惊回头,她看?到提剑的张寂时,面色曾一瞬间惨白。
他像是专吸人血的恶鬼,他骤一出现,便将此间温度全都带走。姜芜如坠冰川雪地间,他迈步进屋,她张皇后退,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被恶鬼吸食干净。
她退无可退,后背贴在了挂着山水翎毛的墙壁,只?能仰望着张寂。
他非恶鬼,恶鬼是她。他本是山间清雪,人间孤月,独自?守望着他自?己的一腔坚持、一腔道理。他守着他的道,在此浊世已经走得十分艰难,可他还要遇到她这样的人——
她把他的心放在磨盘上碾碎,一点点试探,一点点逼迫。她退无可退,她也逼得他退无可退。
姜芜轻轻笑出声?。
在张寂的俯视之下,这位小?娘子的笑容仍如昔日所见的梨花春水,轻轻柔柔。他无数次因?她这样的柔弱而愧疚、心软,以至心动。而今他才明白,这本就是姜芜原来的模样。
她一直这样。
是他不断地给她找借口,不断地说服自?己。
张寂声?音清寂间,带着一重哑和颤:“姜芜,你怎么?还敢回来?”
姜芜眼中水波粼粼,越来越湿。悬而不坠的泪水浸在她眼中,她却到底早已不再柔弱。她敢靠着墙壁,仰望他,反问他:“那?么?张子夜,你怎么?还敢回来呢?”
他二人之间,其实?没什?么?亲昵的“阿芜”“师兄”。
姜芜是她,张子夜是他——冷硬,决然,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却也不回头。
姜芜笑着问:“你不是出城去了么?,你不是怀疑我怀疑得昼夜不能寐吗?你不是出城去找绿露的尸体——到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知?道东京乱了,知?道兵符被拿走了,禁卫军已经不得皇帝和朝臣信任了,你就算回东京,你也回不了头了。
“聪明点的做法,你应当留在北郊,静等今日之局落幕。到时候你再回来,无论谁赢谁输,你都能和今日之局撇清干系,你日后还能做你风光的禁卫军首领……所以你回来做什?么??”
姜芜问声?尖拔:“你回来做什?么??!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不会吗?你不懂吗?你跟着我爹那?样的人学?了十多年,你学?不会阴谋,还学?不会阳谋吗?”
张寂:“姜芜!”
他厉声?:“所以你就学?了满肚子诡计,满肚子谎言和算计……来对付我?”
“砰——”
他握剑的手发抖,另一只?手抵在墙上,拦住姜芜的退路。他看?似没有用?力,但是墙面的皲裂肉眼可见,他眸心的战栗和微红交替可见。
张寂一目不挪,紧盯着她,要看?清她是怎样一个人。他喃声?:
“所以,绿露的尸体,是你给我露的线索、破绽?你知?道我在查她,所以把我引去北郊。你把我引走后,才能堂而皇之地偷走兵符,和他们联手……他们是谁?是姜循,还是江鹭?”
姜芜:“你不要管了。”
她脸上表情变得淡漠:“你什?么?都不管,就还有机会退出此局。”
张寂:“我什?么?都不管……这事情就这样简单?你到此时都想为他们隐瞒,你可有想过今日之局落幕,你会落到什?么?下场?”
“所以呢,”姜芜问,“这和你什?么?关系?”
张寂:“你是我师妹!”
姜芜既吃惊,又惨笑。她被扣在他两?臂之间退无可退,可他的话让她觉得滑稽、让她觉得不真实?。
姜芜嘲笑他,眼中却悬着泪:“你将我看?作师妹?是你天真,还是我天真?我没有被我爹教过什?么?……我只?在我娘的病榻前?读过几本书而已。我这样的资质,连我娘都摇头,叹息着说我不用?读书了,我只?要开心快乐就好了。”
姜芜笑得凄然:“我只?要开心快乐就好了……因?为我爹娘觉得我是废物,觉得我比不上别人,觉得没必要对我有指望。是啊,我是蠢,我刚回到东京,就妄想取代循循,成为我爹娘骄傲喜欢的女?儿。我默认自?己的委屈可怜,看?我爹娘赶走循循……循循被赶出东京,难道没有我推波助澜吗?我是非不分,贪婪阴鸷,却无法掌控。我被太?子算计,被爹娘抛弃,还要循循回来帮我收拾残局。
“我是你哪门子师妹?我学?过什?么?吗?我比得上你和循循哪一点吗?你弃文从武都能拿到兵权走到禁卫军首领那?一步,循循中途折回都可以和太?子互相试探表面和平。我算什?么??我能稍微做一点事,帮一点忙,那?已经是大功德了。”
姜芜祈求他:“所以,你别问了,你成全我好不好?”
张寂怔怔看?她。
他的失望在她凄凉的目光下,竟渐渐褪去。他怔望着她的伤痛,发现自?己仍是错得好多——他还以为、还以为……只?要他出手庇护,她就可以快乐。
张寂轻声?:“所以,和你合谋者,既是姜循,也是江鹭?他二人联手了?他们要兵权,却无法调动,你就拿给他们了?但是禁卫军不会认他们的——至少侍卫步军,不会和谋逆者同行。”
他转身便要走。
姜芜惊而慌,她猛地从后扑去,紧抱住他腰身:“师兄、师兄,你不要阻拦我们,不要毁掉我的成果……只?要你装聋作哑,只?要一天就够了……不不不,半天也可以,半天也足够!”
她平日那?样胆怯,此时却这样坚毅,泪水冰凉而灼热,烫在他后背上,刺得他一片迷惘。
张寂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得知?东京变乱,第一时间不是去收回步军兵权,而是先回府吗?”
姜芜靠在他背上的睫毛轻轻一抖。
张寂偏过脸,面色沉而净,神色苍而漠,他眸子清黑,此时一径的寡然、昏沉:
“因?为我猜,你应该在这里?。”
姜芜微微发抖。
她闭着目,额发和睫毛黏腻地贴着脸上的水。她听得一颗心被绞在浊水中沉浮,他的话让她稍微抬脸。她模糊视线,看?到他线条锋利的下巴和低垂着的青色眉目。
张寂轻声?:“我想你无路可走,无处可去。你做下这种事,必然不敢回姜府面对你爹。你也不敢进宫,你应付不了那?些聪明人的眼睛,你会被一眼看?穿。你躲不去禁军军营,你怕他们秋后算账。整个东京,你已然无处可去。但是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我的府邸。
“只?要我不回来,你就可以暂时躲避。可是阿芜,今日之后呢?若是姜循赢,你还有生路。若是太?子赢,官家赢,你怎么?办?
“我猜到你没有地方去,我回来府邸……我想给你一条退路,想听你解释。”
张寂闭上眼:“可是阿芜,你都解释了些什?么??你一句实?话都不说,你全然不信我吗?
“你根本不信我会保护你,我会守护你。你不信我在知?道这样的错事后,会放过你。你不信若是朝廷秋后算账,我会将你摘干净……你为什?么?这样不信我?”
张寂缓缓回身。
姜芜痴傻一般地抬头望他。
他指腹粗粝又轻柔,落在她颊上。他俯眼凝望她,目光却又透过她,看?着更遥远些的过去:
“早知?如此,当日,我就不该将你带回东京。”
他推开她的手,转身欲走。
他大步凛然,长剑在握。他如此挺拔而坚定,好像从来没有弱者的烦恼。
而姜芜盯着他,忽然开口:“是他们的错。”
张寂半步已出书房,闻言怔住,脚步顿住。
姜芜盯着他的后背,盯着他的青色袍袖,预防着他仍要离开的动作:“是绿露先背叛我,给我下药的。她明明知?道我被孔益怎样算计过,知?道我害怕,她还配合太?子,再一次给我下药。师兄,她想借我害别人,但是我怎么?办?我若再一次被算计成功,按照昔日的我在绿露面前?展露出的性子来说,我应当会自?尽吧?
“你希望看?到我自?尽吗?”
张寂微微回了头。
酸气泛上鼻尖,姜芜每一句话都要忍着哽咽:“你不是一直不知?道孔益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吗?你从来不问,但你心里?大概猜得出吧?我告诉你,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被太?子邀请私会,旁人都午睡去了,只?有我被下了药,被捂住口鼻……”
张寂:“别说了!”
姜芜微笑:“你听不下去吗?那?你知?道我爹娘得知?后,怎样对我的吧?他们不为我讨公道,他们认为我蠢,他们觉得这样简单的算计,怎么?都会有人中招。一直到今日,到我娘死了,到我爹送循循出嫁了……他们也没有替我讨公道啊。我如果不自?己讨,谁在乎我?
“你问我为什?么?和循循合作?那?你为什?么?不问,江小?世子为什?么?也愿意和循循同行?我们在你眼中大逆不道,我们在你眼中和那?些犯下大恶事的人一样不清白,可你为什?么?不问,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寂:“我会为你讨公道!若江鹭有冤屈,朝堂可以为他……”
姜芜戾声?打断:“去年七月十里?亭驿站,贺明跪在雨地中说的话,你难道没听到吗?!他指认太?子有罪,指认赵宰相有罪,指认朝堂推脱与不公……当时即使他身在局中,话语不全,可若是连我这个外人都听出了不对劲,你怎会听不出来凉城事有隐情?
“然后呢?”
张寂僵立于书房门口。
他提剑的手发抖,他心中涌上一阵无力。
这种无力,是他常常在朝堂上感?受到的,是他常常疲于应对的。他坚守着那?条线,努力地朝前?迈步,宛如在雪地崎岖间踽踽独行。他从来没有退后过。
他亦在查。
他亦派了人去查凉城,亦安排人手……
张寂艰难道:“阿芜,这些都需要时间。”
张寂又轻声?:“何况江夜白一个南康小?世子,本无权过问凉城之事。他不肯说出实?情,朝堂又怎么?帮他……”
姜芜轻笑:“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贺明说出了实?话,但是七月过后,谁知?道凉城发生过什?么?,谁知?道贺明说出来的冤屈内容是什?么??若你不是禁卫军指挥使,若我不是姜太?傅的女?儿……我相信那?一日在十里?亭驿站的所有人,都会和赵宰相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张子夜,你觉得我可怕是吗?你觉得我经历了那?么?多人间恶意,没有选择仍然善良纯真,没有长成那?类温柔贤淑正义满满的世家女?,便十分可悲可怜吗?张子夜,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张寂缓缓回头,望向她。
在他眼中一向羸弱的她,其实?并不羸弱。她不是真正的菟丝花,她所攀附的藤枝早已沾了毒、蚀了根,她选择自?己握起匕首,立在悬崖边保护自?己。
难道自?保便是坠落?难道反击便是恶毒?
张寂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姜芜朝他微笑,看?姜芜从袖中拔出匕首,横在脖颈上——
“谁不想做悬崖边的兰草,淤泥中的莲花?可是要做,我得先从悬崖边、淤泥里?,爬出来。
“今日之局,我已经拖延你拖得够多了。我相信循循,相信江世子,相信段郎君……我相信他们靠我拖延的这点时间,足够做出你已无法阻拦的大事。
“张子夜,你弄错了一件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找我。不,我知?道。我也许不是你们那?一类的聪明人,可我日日夜夜都在为今日而做准备……我一想到今日可以大仇得报,可以和我的仇人一起共赴黄泉,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为之战栗而兴奋。
“我确实?无处可去,无处可躲,只?能来你府邸。我知?道你怜惜我不舍我,对我有一腔他人无法比拟的愧疚……你又是一个好人,你试图在最后拉我一把,给我一条生路。可是张子夜,我不要生路,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张子夜,我也不会为难你,不会让你夹在中间左右踟蹰。你是除了循循、江世子之外,这世间待我最好的人。我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又知?道我今日对你做下的事十足可恶让你为难,我只?能……以死相报,留得你我清静。”
张寂目眦欲裂,扑上去阻拦:“阿芜——”
姜府之中,姜循穿着婚服,盛装盛容,以不合礼数的姿调坐在院中太?师椅上,和那?人数二十左右的朝臣对峙,和姜明潮姜太?傅对峙。
年轻的贵族男女?们既为府外墙后时时传来的兵戈声?心惊且惶恐,又一个个来看?太?子妃闹出的这大排场,听太?子妃一一历数从正和二十年开始,大魏朝发生的事情。
桩桩件件,似乎来自?传闻,又似乎日常便能听到。可是谁也想不到,这些事都和暮逊有关,都和他们眼前?这位姜太?傅有关。
坐在院中聊天的姜循在他们眼中,何其狂妄嚣张。
她压根不畏惧姜府卫士们手中的刀枪,那?些卫士来阻拦,而她身边的卫士们也尽数出手。院府外有谋逆兵戈,院府内有姜氏父女?间的兵戈。
而那?兵戈声?,也压不下姜循婉而清幽、如数家珍、还含着一腔诡异笑音的聊天内容:
“所以,诸君,在今日之前?,你们根本不知?道赵宰相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吧?你们当然会怀疑‘自?戕’的说法,但你们不会去质疑,皇权之上,官家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谁真的在乎凉城将士,在乎凉城百姓呢?
“就连我——”
她语气厉狠,眼中的水雾凝湿,朝自?己身上插刀,也从来不手软:“若不是为了对付我爹,为了对付太?子,我也不会去问。那?都是和我们身家性命无关的人、无关的事,诸君,你我皆生在盛世之下的东京,身在全天下最繁华的安乐窝中,你我闭目塞听不敢问不敢管,哪里?在乎真正的公道?
“正和二十年,因?为赵铭和和大皇子的阴谋暴露,贺家不得不动用?‘神仙醉’,麻痹程段二家将士。与此同时,暮逊在我爹的授意之下悄然离开东京,以商人身份入凉城,在那?夜打开了那?扇门,放阿鲁国?那?被撵去西域的伯玉带着手握刀枪的豺狼们进城行凶。
“姜明潮出主意,暮逊出兵刃,一场大火淹没所有证据。而后贺家畏罪,隐姓埋名,靠着赵铭和的庇护逃离凉城。可是凉城活着的将士们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没有死在那?一夜的阴谋下,也要死在之后的灭门中。只?有把该杀的人都杀尽了……暮逊才能和伯玉掩盖罪证,和平商谈,共建两?国?盟约。
“他们捏着彼此的罪证,得以让两?国?再不生战事。诸君,你们觉得,这很公平吗?”
在场听事的朝臣们,即使非姜明潮一党,也和姜明潮平日朝臣关系相近。他们为姜循口中的话而吃惊,他们隐晦的目光时时落到姜明潮那?没什?么?情绪的面上。
可他们虽然心惊姜明潮和暮逊、以及赵铭和与旧皇子共同犯下的错事,这却不足以动摇他们的观念。
有老臣咳嗽着,含糊道:“姜娘子就不要翻这些旧事了吧?你没什?么?证据,口出狂言,大约是梦魇了。姜太?傅,怎不让新嫁娘好好养病呢?”
姜明潮微微一笑,他那?点滴之笑,在朝臣看?来也诡异十足,然而朝臣们仍要为他遮掩:
“就算退一万步,为了国?之大政,太?子殿下和太?傅出于无奈,使了些手段……可这些年来,成果挺好的啊。两?国?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国?无兵祸财穷……我朝蒸蒸日上,这是好事啊。”
年轻的贵族男女?们眉目跳起,怔忡震惊。围观者为此动容,想要直言,却被卫士的刀剑抵着,被旁边的人扯袖子阻拦,到底没人敢和这些重臣们叫板。
满堂明华,满院嫣红,敢和姜明潮他们直面的,一直只?有一个姜循。
立在姜循身后的侍女?玲珑快要被这些无耻之徒气死,被他们弄得双目隐红隐含泪光,然姜循似早已看?透他们,早已不在乎他们,仍是慢悠悠地朝他们笑。
姜循语气自?始至终不严厉,自?始至终笑吟吟的,如话家常:
“是了,在诸君眼中,一切都很好。只?要结局是你们想要的,中间的牺牲都不算什?么?。不过我来纠正一点,结局并没有那?么?好啊——
“边关再无战事,可是西北的将士们在凉城事变后,几乎都废了。他们怕朝廷再来一场兵祸,怕再有一个曹生写出‘古今将军论’,把他们架在火上烤。他们怕了,不敢打仗了……西北边关看?似没沦陷,却已经和半废差不多了。听说阿鲁国?的人占领凉城后,对周遭数城中人也任意掳杀,朝堂不敢说一句话。诸君,这也叫‘和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