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6-27
无所?谓。姜循此时已然看?出,姜明潮本就想?杀光今日姜府所?有人——
姜明潮要这些人不影响他的上位,姜明潮要这些人知道真相,又永远闭嘴。
姜循又恍然意识到?,叶白和她说姜明潮想?与他合作,原来是这种合作。杀尽众人,做真正的“伊尹”。
不过姜明潮大抵终是要失望的。
姜循唇角挂着一抹嘲弄的笑,与姜明潮对视:她没本事?给?所?有人下蛊,但她却真的给?姜明潮下了毒。
那种类似姜氏夫妻给?她的奶嬷嬷颜嬷嬷下的慢性毒。
玲珑亦要复仇,玲珑亦要为自己的母亲讨个公道。恶事?做多了的人,凭什么坐享结果呢……姜明潮不是想?和叶白联手,想?肃清朝堂重振朝局吗?
姜循一定要让姜明潮在希望到?来的前夕……永远看?不到?黎明!
父女二人敌对着。
姜明潮嘱咐身边卫士后,便?见严北明改了道,专心朝姜循杀来。简简自然是要保护姜循的,虽然姜循想?死,可是简简浑噩间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
简简其实未必明白今日都在发生?些什么,她只?知道……不能让姜循死。
简简拼尽全力来保护姜循,然而严北明武艺高强,一心要杀姜循,姜循又浑然不躲,欣然等待死亡……简简绝望无比:她打不过严北明,她怎么救她?怎么救她?!
而在严北明的刀要刺中姜循眉眼时,“轰——”
姜府府邸大门,被马匹彻底踏破。
严北明手中的刀被人从后挑破,姜明潮回身,玲珑惊喜捂嘴,简简跪地喘气,站在血尸间的姜循抬头——
白袍玄衣,神色隽冷。
昏昏血海间,他既像天神又如夜枭,带着兵马破门而入,骑马纵向她。
江鹭伏身马背,声音喑哑而高亮:“循循——”
他朝她伸手。
他颤抖地:“循循——”
千刀万剑,白袍覆血。
而血地中的姜循动也不动,只?盯着姜明潮:“这大魏,不是你姜明潮的大魏。”
福宁殿中,老皇帝趴在龙榻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叶白如此刺激着他,在他崩溃至极,还要给?他致命一击:“对了,官家,你知道江鹭和姜循联手了吗?”
叶白面上笑诡异万分,幽晦万分:“你知道那二人有私情吗?”
叶白太高兴了。
他曾为那二人的私情而日夜难寐、满心焦灼痛苦,可若那二人的私情,让老皇帝如被雷劈,让老皇帝满脸枯白气息微弱,叶白只?觉得大快人心。
三年了。
他第一次如此痛快!
三年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血在体内沸腾流动的热意。
叶白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在殿中沙哑阴沉,空空回荡。他面白如玉,文人之?姿武人之?骨,还有早已腐烂的恶鬼魂占了上风。他兴奋地痛快地,把自己藏了许久的秘密说出来,把所?有人的阴谋说出来,看?这老皇帝如此痛苦。
老皇帝泪流满面,说不出话?。
大口大口的乌血间,老皇帝看?这恶鬼张狂无比:
“你知道姜循和江鹭有私么?知道他俩联手算计了你们一家么?”
老皇帝喘着气:“阿竹、阿竹……”
暮灵竹颤抖着要去握老皇帝的手,叶白却站在暮灵竹身后,幽幽笑:“小公主,难道你不想?让他死吗?”
暮灵竹朝前递出的手停滞住。
老皇帝满目惨然,看?那个恶鬼握住他的小女儿的手,看?那个恶鬼扣住小女儿的脖颈,在小女儿耳边诱惑:“听说殿下出自冷宫,真是可怜。殿下幼时必然过得不好吧,不然怎会都要及笄了,书都读不顺呢?
“殿下难道不恨你父皇吗?你的悲剧,便?是你父皇造就的啊。”
殿中暗了,没有灯火,暮灵竹仰头看?着床帏,觉得那里好像落满了灰尘,爬满了蛛网。所?有的繁华都如旧梦,所?有的恐慌亦如旧梦。它们在到?来,它们又远去。
叶白眼睛弯弯,看?着老皇帝在暮灵竹缩回的颤抖的手中阖上双目,而他凝望着小公主染雾颤缩的眼睛,朝公主笑一笑:
“别害怕。不是我?们杀的你父皇,他是病死的。
“殿下,你来摄政好不好?这是我?和姜太傅的主意……我?和你老师,都支持你啊。”
离城门只?差最后一段路的深巷中,阿娅握紧匕首,看?暮逊的血一点点冷下去。
阿娅心口的冰凉一点点加深,畏惧变得浅薄。
其实很多年前,她也骁勇善战,很多年前,她也不是旁人养在深宅只?会唱曲的黄鹂。
她亦有过勇气,亦有战力,亦有无限希望……暮逊毁了她,摧折她,重塑她。
谁知道呢。
在暮逊眼中,阿娅笑了起来。
他喜欢的小黄鹂,从不会笑得这样尖锐冷漠,又满目迷惘。他喜欢的黄鹂,不会和他一同握着这把匕首,继续朝他心口插。她更不会在他耳边低语:
“你可知手刃爱人,是什么感?觉?
“你是不是觉得玩弄他人命运很有趣,仇人变爱人很刺激?”
阿娅贴着他的耳,在卫士们终于赶来时,给?了他致命一击:“很多年前,我?梦到?我?们共赴黄泉,而我?……为之?兴奋战栗!”
暮逊凉了的尸体被抛在地上,大腹便?便?的阿娅站起来,手中匕首朝着那些围过来的想?为太子?报仇的卫士们。她含着笑,整个人混沌无比,好像在哼着什么小曲。
是呀,深宅黄鹂鸟的经历已经和她本身难以?分开。
她如坠噩梦。
她在这个噩梦中已经待了太久的时间,她早已和噩梦融为一体。如今她手中的匕首先杀太子?,又朝向这些武力千倍于孕妇的卫士们。
“寸步东西岂自由,偷生?乞死非情愿。”黄鹂鸟阿娅的声音从来那样嘹亮婉转,而此时卫士们听到?她哼着小曲,少女昔日婉转的歌声变得缥缈迷离:
“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黑云盖野天无河,枝摇树撼风雨多,骨肉满眼各自他。
“三年病损瘦到?骨,还欲将身入纲罗。一身纲罗不敢惜,巢倾卵覆将奈何?”
三年病损,骨肉分离。巢倾卵覆,回首无望……黄鹂的曲声急促刺耳,拔至云霄,带着匕首一同迎向卫士们:“行不得也哥哥——”
姜府中,江鹭的到?来,让人何其迷惘。
姜循怔怔地看?着江鹭。
当他第一次自马上朝她伸手时,她动也不动。那不是她的望想?,那不是她的所?求。今日大仇得报,她愿死在地狱。她早和叶白说过,她不愿得救,不求明日。
她愿和姜明潮共沉深渊,拉着姜明潮一起死。
而江鹭竟然不退。
他应有满腔抱负,应为了收服凉城而做了很多筹谋,可他此时竟然闯入姜府,竟然试图救他。当她根本不看?他时,他也不退,他与那严北明迎战,他带着他的将士和禁卫军战斗。
白袍在血中飞扬。
姜循在万物荒凉中,看?无可看?,目光追随向江鹭。
他坚持而无望,第二次朝她伸手。
本应俊逸风流的郎君伏在马背上,马匹上也全是血,他瘦长?的手指间尽是污秽。他脸上全是血污模糊,睫毛上沾着浑浊的看?不清是什么的黏腻物,而他的眼睛明亮无比。
身后有兵来袭。
江鹭在马背上仰身后倾,一剑刺去。
严北明高喝:“江鹭——”
江鹭一言不发,转身便?迎战。
他悍不畏死。
他其实和她一样不在乎死亡。
血腥沾染裙裾,发丝拂面掠眼,姜循痴痴地看?着江鹭。她目不转睛地看?他在千军万马中周旋,看?他不肯离开这杀得遍地狼藉的姜府,看?她一次次朝她望来。
千军万马避其风华。
而他竟是一副非要救她的架势。
在此之?时,“咣——”来自皇宫的钟声直冲云霄,回荡天地。
这是国丧。
同一时间,一片冰凉物落在姜循仰起的睫毛上。
下雪了。
老皇帝薨了。
大庆殿中,混乱群臣间倏然宁静,他们看?着叶白牵着暮灵竹的手,从曲折漫长?的龙尾道与长?廊尽头走?来。
殿中灯烛点起,火光在地砖上晃出扭曲的光影。看?上去富丽华贵,实则阴冷空寂。大臣们有些没主意,有些早有主意。年少的公主如纸一般单薄苍白,全靠叶白掌控。
叶白迎着暮灵竹立在大殿前,暮灵竹被一片凉意所?惊,失神地抬起头——
昏昏天幕,夜色已临。
天降飞雪。
旧朝如奔腾的河流,在所?有人的阴谋诡计中一去不复回,朝着落日余晖处奔泻而去。天地弥漫大雾,暮灵竹站在旋涡之?中辨不清方向。
浮光明灭间,暮色四合,大梦初起。
而朝臣们站在暮灵竹身后高呼:“官家已薨——
“公主摄政——”
东京上元节入夜,满城落雪。
披着男式斗篷的姜芜躲在出城路的巷口,看?城门那一方,张寂所?带的禁卫军和关着城门不开的卫士杀得满地是血。
城门在打斗中悠缓打开,张寂在遍地尸体间喘着气,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剑。但他不能倒下,他还要战。
许多人要出城,许多人若不出城便?会丧命于今日,而他心中所?念的那个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必须在今日出城逃命……
万般艰难,万般血光之?下,雪花飘飘然落下。
飞雪落在张寂的睫毛上。
跪在巷中的姜芜抬起脸,伸手接住天上落雪。
下雪了。
阿娅如今的样子?,怎可能打得过那些卫士?
她腹部生?痛,只?打了几招便?跪在地上,准备迎接敌人的击杀。
她闭上眼,而飞雪淋淋自天上落。
她恍惚中听到?有人唤:“安娅——”
是安娅,不是阿娅。
她迷惘中抬起头,有一白衣小将自马上飞落,朝这一方的打斗纵来。那些卫士的刀剑要劈下来前,段枫身上的斗篷遮挡住了阿娅。
视线被隔绝,眼前变漆黑。
只?感?觉到?雪香和郎君的怀抱。
阿娅听到?段枫从遥远记忆中传来的声音:“我?一直在找你回家,安娅。”
家在哪里呢?
幽深小巷,战斗麻木。阿娅被段枫抱在怀中,跪在飞雪夜中。
山川异域,终会重逢。
“循循——”
浑浊迷离间,姜循仰望着漆黑天穹下的飞雪。
她如置身悬崖,又如迎立洪涛。她想?朝前一步跳下,落雪却自天上飞下,温凉清意落她满怀。有清而哑的声音穿越时光穿越空间,再一次地传到?她耳边。
姜循倏地回神,又好像一直没有回过神。
她站在已经被杀得半空的渗血院中,一身红衣,发丝凌乱。
她是这世间最狼狈的新嫁娘,她凝望着那千军万马中朝她俯身、再一次伸手的江鹭。
她不欲他救,不欲得到?拯救。
可天地飞雪让人神迷,可幽夜郎君眉目坚毅。他的眼睛像寒夜中淬了光的灯,让满堂鲜亮起来,冷意驱逐。
她在浑浑噩噩间、在自己也想?不通的时候,朝前颤巍巍伸了手。
严北明的攻击自马的另一侧袭向江鹭,姜循看?也不看?,江鹭也看?也不看?。江鹭用背着的那把剑挑了严北明头颅,热血朝她脸上溅来的一刻,他握住了姜循的手,将姜循自地上拉到?马背上、拉到?自己怀中。
江鹭拥抱着姜循。
整个东京都在飞雪。
整个东京都在沦陷。
整个天地都在崩塌。
战火燎原,灯火无息。这是最安静的上元夜,也是最喧腾的上元夜。千军万马于后追杀,身畔所?依的江鹭成为姜循的唯一依靠。
茫茫大夜,三尺冰封。四野荒芜,羁马捕风。雪与血被抛至后方,马匹长?嘶凉风灌面,姜循嫁衣披帛缠在江鹭身上、臂上,而他的血也染湿她身。
猛风骤发,最后一点光被身后渐远的城门吞没。杀声咽断模糊,雪像扫帚一样包裹着二人。她埋于他怀中,手指紧扣住他腰身,一点点用力收紧。
君主已背弃,凡人需自救。
上元节夜,除却东京,四方城驿皆有灯火。而江鹭一行人不敢停留。
东京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新的秩序开始重建。十三匪带着诏书先行,诏书传遍西北之时,朝廷避无可避之时,江鹭才会稍许安全;而在那之前,东京军马会一直追杀江鹭。
皇城司跟着江鹭全反了。
这?风雪夜,大批兵马追随江鹭逃出东京,而身后追兵无数。
逃亡一天两夜。
一径埋于江鹭怀中的姜循,在热血褪后,在脸颊被风雪吹得生疼时,慢慢冷静了下来。
以后怎么?办?
她其实不应该跟着江鹭出来的。
若她留在东京,她要么?死得轰轰烈烈,要么?可以见证姜明潮的死。而她一走,她便又给?姜明潮留了喘息机会。姜明潮身上有毒,苟延残喘也?罢,可姜循思?量的是自己日后怎么?办?
江鹭又要怎么?办?
他真的要撕毁朝廷和阿鲁国的盟约,回?到?大西北收复凉城?南康王府怎么?办?朝廷真的不会反过去对付南康王府,从而来威胁江鹭呢?此时想必世人都会反应过来江鹭和南康王府的决裂是怎么?回?事?,朝廷真的会信任南康王府清白??
还有她自己……她一个毒入肺腑的小女子,没有死在最合适的时候,逃出东京做什么??跟着江鹭去收复凉城?以她越来越衰弱的身体,她可以撑得住?难道要和江鹭来一段你?死我活的爱恨交加生死相许的戏码?
不用?了吧。
她已经累了。
姜循思?量这?些时,埋在江鹭怀抱中,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晕眩——
她身体感到?冰火交加,感到?浮软。是那种诸事?了却、大仇得报后的虚脱。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称之为解脱,还是疲惫。
……所以她当时真的不应该跟着江鹭走。
可是,当战火满天、血流成河的那时刻,当千军万马包围着他们又回?避着他们,当江鹭杀出一条血路,一次次朝她伸手时,她躲过了一次、两次,她怎么?躲得过第三次呢?
她是肉身凡胎,她如何不对那时的江鹭生出心?动呢?
……虽然当时的心?动,此时带来很?多?后续麻烦。
姜循默默想着这?些时,忽而听到?郎君短促的“吁”声。江鹭一手勒紧马缰,一手托住姜循腰身,将她更?紧地罩入他怀里,好不让她沾上更?多?风雪。
长时间?的不说话,让江鹭声音带着些砂砾磨损一般的哑音。
有卫士骑马折来,喘着气,同样声音沙哑:“郎君,弟兄们的马死了几匹,要不要歇歇脚?”
被氅衣罩着的姜循,听到?的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着一重雾,嗡嗡的。她听到?江鹭停了一会儿才说:“前方一里地有一座废弃的梓潼神神祠,去那里歇脚换乘,一个时辰后再走。”
姜循心?想:梓潼神?通常是川蜀之地供奉梓潼神,看来江鹭是绕了一圈路,朝南走一截,才打算去西北的。他在川蜀安排了接应?
连这?个都安排好了……看来他早就想好了这?一路路线。
黑夜雪白?,姜循被江鹭扯进?神祠前,仓促地回?头,扫了一眼黑魆魆中下马的兵士。她从里面捕捉到?了披着氅衣、被冻得发抖的玲珑,料想简简应该就在附近。
“砰——”才推开的神祠堂门被重新关上。
废弃的神祠中没有灯烛没有篝火,只有蛛网与?破旧的蒲团、塌了半边身的神像。雪光和院中烧起的篝火,勉强给?姜循视野点了一重亮色。
姜循看向江鹭。
她心?稍微一惊。
他如雪妖。
是那种半身都沾着血、血和雪融到?了一体的雪妖。
既晶莹剔透,又血污狰狞。战斗厮杀的痕迹在他身上凝固,他脸上既有淌得凝成冰水的血迹,又有雪粒和污尘混在一起形成的血痂、冻疮。他的一双眼在飞雪夜间?,不见往日的清澈色浅,而是被染上了一重漆黑与?夜火交融的幽暗色。
不加掩饰的杀性落在一个温玉公子一样的美郎君身上,矛盾重重,既透着冶艳色,又让姜循这?类熟悉他、了解他的人,都在一瞬间?身子宛如被冻住般,被惊吓得心?跳快一分。
但这?到?底是江鹭,不足以让姜循后退。
姜循只是怔望着他,无话可说。
江鹭垂目看她:“没时间?了。”
姜循眨一下眼,微有疑惑。
大难刚过,他不见温情,依然冷戾无比,抓过她的手将她朝他拽去,拖着她走向那蒲团:“委屈你?了。”
“委屈什——阿鹭你?做什么??!”
姜循声音变厉变调。
江鹭拉着她,推她跪在那布满尘埃的蒲团上。姜循趔趄跪倒,浑噩迷茫间?,便见江鹭跪在旁边。他幽黑又明亮的眼睛和她对视:“时间?仓促,顾不上更?多?的了。
“但是你?既然本就穿着婚服,而我袍上的血也?可以充作婚服喜色。神祠在此,神佛俯视,你?我便在此拜堂成亲吧。”
姜循眸子骤缩。
她未必完全意识到?江鹭想做什么?,但她刚逃避了一场婚事?,她并没有立刻和人成婚的打算。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是在什么?环境下?
冰天雪地,荒郊野岭,敌军在后,谁有心?情成婚?
姜循沉下脸便要站起,然而江鹭扣住她后颈,压住她。她自然无法抗拒他的力气,硬是被他压跪在蒲团上。姜循眼看他倾身而来,押着她便要一同跪天跪地,当即暴怒:“你?放开我。”
江鹭充耳不闻。
他几乎不胁迫她做任何事?,但他当真胁迫起来,不管不顾的架势,姜循无法抗衡。姜循百般挣扎,却仍是被他扣住颈,和他一同跪了天地。
江鹭淡声:“一拜天地。”
披帛染血,白?袍浸污,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磕到?了一头尘土,呛得姜循发抖。发抖不仅来自呛,还来自愤怒。姜循打不过他,袖中匕首直接拔出,但她的匕首功夫本就是他教的。在他这?个老?师手下,弟子怎么?班门弄斧?
姜循匕首挥不出去,被按在他怀中,她颤栗间?切齿:“我再说一遍,江鹭,放开我。”
江鹭:“别和我动刀枪。”
匕首被他拨开,扔在地上。姜循转身去捡,他从后扑来,将她重新拽入怀中。姜循张口欲喊外面的人,他早有准备,手捂住她嘴。
姜循张口便咬了他一手血。
他睫毛颤抖手指微跳,姜循因此心?软而松口,可他竟然还不放开她。
姜循开始担心?他:“你?怎么?了?阿鹭,你?哪里生病了吗?你?平时不会这?样的啊。”
江鹭眼睛看着她,丝毫无退意:“二?拜高堂。”
姜循眉毛跳起。
不知是“高堂”二?字,还是他的行为触了她的逆鳞,他手掌离开她唇后,她张口便骂:“你?有病?哪门子父母?哪来的高堂?不,我凭什么?和你?在这?里拜堂?我们什么?关系,没有八抬大轿、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谁跟你?在这?里玩过家家?”
姜循再次要起身。
半拉窗子被风吹得呼呼摇晃,雪从外间?飞入。夜黑雪清,跪在蒲团上的一对男女又抱又打,只剩下半个身子的梓潼神俯眼,慈眉善目地俯视他们。
江鹭抬手间?,她直接被他封了穴道。
她动也?不能动,满目愤怒,瞪视着他越来越近的面容。
这?座昏废神祠,这?样紧绷的气氛,这?样不合适的时机……姜循满心?抗拒。
她的后颈被他冰凉的手按着,额头与?他相贴,听他喃喃低语:“你?不愿意拜你?的父母,是么??”
姜循冷笑:她难道只是这?个原因?
但江鹭就这?样理解:“那就不拜你?的父母。我和我父母也?已断绝关系,我婚娶之事?,亦全然和他们无关。这?高堂二?拜,你?我便不用?拜了。直接第三步——夫妻对拜。”
在这?一年的重逢中,姜循其实很?多?次见识到?江鹭的坚毅狠戾。可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心?软的,宽容的。他情绪失控的时候并不多?,但他此时显然情绪低到?极致,已然紧绷得几分不正常。
姜循心?魂生出战栗感。
“砰——”
他手掌扣着她,拖着她,拽着她,和她对跪,硬生生对拜。
之后,他解了她的穴。
“啪——”
姜循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他武功又这?样高,她几乎不可能得手,但她得了手。
姜循怔愣地看着他被打偏的脸,看到?他脸上快速地泛红、肿起,看到?他唇角被扇出了血迹。她不知是她力气大得将他打出了伤,还是他本就有伤,只是被她带了出来。
姜循手发麻。
她满目空茫。
姜循看到?跪在她面前的青年郎君垂下睫,眼中血泪流下,淌入姜循心?间?。
大殿骤寂。
深黑的屋顶,深黑的山峰。神祠前卫士守夜或巡逻,抓紧时间?休养生息。神祠内一片寂静,让外面的玲珑踮脚着急。山风乍起,院中的一重篝火避开雪,终于点亮。火星窜起,溅上窗纸。
飞雪落落从殿外飞入,落在他的灰暗血袍上,凝在她的嫣红嫁衣上。二?人面对而跪,她茫然地伸手去抚他脸上的血,他低头与?她贴额,颤颤伸手搂住她腰。
夜光带着雪粒,在大殿上空漫扬。
姜循哑声:“你?到?底要什么??”
江鹭闭目:“我要我们是夫妻!”
荒野此景足够荒谬,又足够壮丽。
上元节的杀戮过后,东京开始变得平和。
已经一天过去了,叛军被捉拿,三大禁军将领死了两个,活着的张寂被扣押。姜太傅和叶白?联手镇住满朝,商议新政。无论他们如何商议,摄政者都被一锤定音,落在了年少的暮灵竹身上。
暮灵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了。
起初惶恐不安,后来渐渐生起一些希望。
杜嫣容匆匆忙忙进?宫,来见她,便被兴奋起来的暮灵竹拉拽住手。
杜嫣容不见往日的优雅从容,发髻微歪,衣容有损。可她必须第一时间?来见暮灵竹——暮灵竹摄政,从姜府那本该死的贵族男女中及时救出了杜嫣容。而杜嫣容又凭借自己的才智和姜明潮谈条件,救出了那几个和她一样无辜的贵族男女。
杜嫣容不及回?家,便着急进?宫来找暮灵竹,便是想确认暮灵竹的安全。
而寝宫之中,暮灵竹满目明亮:“嫣容,我们有活路了对不对?他们没有安排出来新皇帝,但是新皇帝就算从那几个宗室弟弟中选,鉴于他们尚且年幼,我作为父皇如今的唯一子嗣,还是得摄政。
“我听闻,我大魏开国后那一二?百年,也?出过几位厉害的摄政公主,最厉害的一个,都要当上皇帝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当然,我不是想逐名,我见到?我父皇和我兄长那样,我觉得他们治理国家治理得不对,我也?许可以……”
杜嫣容打断:“阿竹,拒绝他们。”
暮灵竹怔住。
杜嫣容大约是太累了。她颜色苍白?无比,握着暮灵竹的手都在发抖,她和暮灵竹说话不复往日的温柔诱哄,而是干脆简洁:“你?不是那块料,别和他们混。我想办法救你?逃出这?里。”
暮灵竹:“……为什么??”
杜嫣容:“阿竹,你?连字都认不全,连书都读不懂……你?知道他们是些什么?豺狼虎豹吗?你?知道姜太傅是怎样对付那些不完全依附他的大臣,怎样对付那些无辜世家子女吗?若不是有你?在,若不是我……”
她睫毛轻颤。
她不敢回?忆姜府中那肆无忌惮的杀戮。
她是和平年代养出来的闺秀,她在昨日前,再如何慧黠,再读遍古书,也?没见过那样赤裸裸的恶意、那样疯狂阴鸷的杀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姜循被逼得疯狂,姜太傅被逼得更?是没有了人性。
禽兽会做出什么?事?来,谁能保证?
多?亏姜明潮还求名,多?亏杜嫣容还有暮灵竹这?个被姜太傅推出来的摄政公主当好友。杜嫣容捡了一条命,又用?“写史”来和姜明潮谈条件——姜明潮求名啊。
他不求当世名,求后世名。他需要有人记录下一切……杜嫣容以此做交换,又保证那些贵族男女不将姜府中事?说出去,才带着人平安离开那里。
杜嫣容马不停蹄进?宫来找暮灵竹,暮灵竹却一派天真,以为“摄政公主”充满希望。
杜嫣容:“为政者,要么?心?性果决狠辣,要么?才智过人斗压群臣。阿竹,你?符合哪一点?”
暮灵竹轻声:“嫣容,你?可以帮我啊。你?那么?厉害,那么?聪明……”
杜嫣容反问:“为什么?叶白?支持你?摄政?他和姜明潮联手了?”
暮灵竹踟蹰。
她不想说出叶白?的真实身份,可她也?开始感到?一阵后怕。暮灵竹想了想,小声:“我们可以,夹缝中求生存啊。我想治理好这?个国家,想证明太子哥哥是错的,我父皇不问不管也?不对。”
她垂下眼:“我父皇他们,害苦了很?多?百姓,是不是?我想纠正这?些错误,我想让暮氏王朝回?到?百姓信奉的年代。还有阿鲁国和大魏的和盟……”
杜嫣容:“阿竹,你?很?善良。”
停了一会儿,杜嫣容淡淡道:“然而善良是这?里最无用?的。
“他们不是真正拥护你?,他们是拿你?当傀儡,满足他们各自的欲望。你?不要以为叶白?是好人,也?不要以为姜明潮是好老?师。他们各有所求,只想牺牲你?……而我在救你?。”
杜嫣容声音带一丝颤:“我是唯一想救你?的人!你?不信吗?”
暮灵竹怔忡看她。
暮灵竹自然不会不信。
可是——“我是暮氏王朝唯一的正统血脉了,我应该做公主该尽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