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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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势变化莫测,但?是有一件事,江飞瑛不敢说?:她和姜循有谋逆之心,还不敢让江鹭知道。
她的弟弟正直无比,姜循打算何时?说?服江鹭?
姜循道:“让我准备准备。”
一准备,就准备了好几日。江飞瑛怀疑姜循心里没底,但?自己也不敢和江鹭说?。她只好一边催促姜循,一边继续凉城如?今最盛大的“演兵”。
这一日,姜循混在人群中,和那些兵士一同看校场上的“演兵”。
江飞瑛不愧是战场上走出来的郡主,她把这演兵办得有模有样,不光让将士们分外感兴趣,连姜循这类对战斗毫无兴趣的普通人,都看出几分意趣看。
简简养伤,玲珑陪伴;江鹭忙着和西北诸军将士谈判,想用姜明潮的叛国说?服他们不和凉城开战,姜循自然?就看看戏了。
凉城今天气候有些凉,从天亮起就下?着濛濛小雨。小雨不影响人的振奋。
场上兵士们的呼喊听得人脑壳疼,可是这里气氛这样热烈。将士们血气方刚,双方说?不过的时?候便来一场武斗,年轻的健硕的肌肉流畅的身体,真是漂亮。
害羞的小娘子们自然?脸红心跳,不敢多看。
但?姜循看得津津有味。
她忽然?感觉到周遭声?音变轻了,欢呼叫喝声?好像远了些。姜循心里猜到一些,但?她动也不动,仍仰望校场上那两?个?脱了上衫、赤手空拳比武的年轻郎君。
身后果然?响起某人微妙而低淡的声?音:“这么喜欢看?”
姜循一本正经:“平时?看不到的新鲜事物,自然?要趁机多多欣赏。我自从病了后就意识到,以?前的自己不懂享受,无视凡尘美好。比如?眼前这比武,我在平时?就看不到……好不容易有机会,岂能错过?”
身后人半晌不吭气。
他那么沉默,反而是姜循开始心旌摇曳心不在焉:江鹭此时?一定一副被她噎住的表情吧?
他还要吃味。
嘿,她喜欢逗弄江鹭,喜欢看江鹭脸上出现丰富的表情,和平日的端正不苟全然?不同。
姜循被自己的想象勾得心中晃动,悄然?转眸掀眼,往身后人看去。
帷帽被细雨清风掀起一角,她透过帛纱,对上江鹭低下?来的视线。
好一张俊俏的郎君脸。
许是雨太小了,江鹭连斗笠雨衣都不戴不披。这生来俊俏的郎君和她以?为的不同,没有露出她以?为的那种无话可说?的吃醋神情,而是眼中流光转动,含一丝无奈的“随你?去吧”的笑。
嗯,姜循再次确认自己喜欢看他的眼睛。
那种浅光和她的眼睛不同,她的眼睛过黑而看不到情绪,他的眼睛颜色过浅而容易流光溢彩。人总是喜欢自己没有的。
天边微光落在江鹭眼中,他眼中没有杀伯玉那日的血丝、也没有神祠下?逼她拜堂时?的决然?,这双流光闪烁的眼睛,让姜循心中小人蜷缩起手脚。
有些痒。
江鹭察觉她的走神。
他此时?态度真平和,没有几日前的疯狂癫狠,他伸手来拽住姜循衣袖:“走。”
姜循不走:“校场正热闹呢。”
她眼睛往年轻郎君浸着汗珠的赤着的上身瞟,眼前光却被挡住。江鹭道:“给你?看更好看的。”
更好看的……
姜循被江鹭从校场中悄然?拽走。他带她出军营,扶她上马,自己也跨上马。
姜循道:“凉城穷得连马都舍不得多给一匹?”
江鹭:“我是元帅,以?身作则。凉城正是打仗时?期,物资缺乏,我怎能多浪费一匹马?”
姜循不快:“多给我一匹马,怎么就叫浪费?我又不会累着你?的马。”
江鹭:“你?不会吗?”
这个?人平时?内敛温和,怼她时?倒伶牙俐齿,能说?会道。
姜循往后瞥,腰肢被他揽住。江鹭身上的气息裹住她:“坐稳了,别自己摔下?去。”
姜循嗤声?:“你?如?今真是小看我——啊!”
身下?马猛地加速,她身子一晃,扭身便毫不犹豫地抱住了身后人的腰身,躲入他怀里。她面上的帛纱轻轻擦过二人,由她脸颊擦向?他手臂,她听到他胸口传来的闷笑声?。
他们出了城,这么荒僻的地方,他竟然?找到了一座山。姜循被他抱下?马,一边扶着自己的帷帽,一边仰头,竟然?看到山林葱郁,烟雨濛濛。
他今日一直在和自己说?笑。她浮想联翩沾沾自喜,觉得是自己的到来,让他心情这样好。
她真厉害。
江鹭抱起姜循,用轻功带她上山。山上烟雨连连迷雾重重,如?置身仙境。他带她深入密林,丛丛枝蔓掠过二人的衣衫。薄云从上方高耸树杈和烟雨间穿梭而下?,罩在二人身上。
重重树荫,溪流潺潺,有光有雨,人间至美。
姜循左顾右盼。
江鹭:“找什么?”
姜循:“不是给我看更好看的吗?年轻的鲜活的郎君的肉身呢?”
江鹭笑出声?。
他没接她的话茬,而是在后轻声?:“这里是我这次来凉城,发现的好地方。我在战场上时?想,若是循循来了,我要带她来。她这么贪玩,必然?喜欢。”
姜循:“你?什么时?候想过我会来?”
江鹭沉默一下?:“……梦里。”
氛围有些微妙,姜循仰头望他。
隔着面纱与雨丝,她看到江鹭温润的眸子。
姜循不动声?色转移这种沉重气氛:“哇。”
江鹭:“哇什么?”
江鹭自后靠在树身上,专注地看她:“你?又在高兴什么?”
姜循怀疑他见不得自己得意:“这种地方,都能被你?找到。说?,你?有什么企图?”
江鹭确实见不得她这副好像随时?拿捏自己的模样,便吓唬她道:“先?、奸、后杀,怕不怕?”
姜循愕然?。
她此时?终于觉得自己跟江飞瑛来凉城,没有来错。
他心情好,她心情竟然?莫名其妙跟着好起来。
那么,他这样欢喜她的到来,想必她和他说?起造反的事,他也会痛快同意吧?
想到这里,姜循有了主意。她大无畏地张臂上前,迎向?他。白?纱美人婀娜窈窕,即使不看脸,身段也让人心动。
他的功力到底差她一分,朝后退了一步。江鹭让自己目光落到她的帷帽上,他见这美丽的小娘子大义凛然?:
“杀吧。怎么杀,才杀得我丢盔卸甲,痛快无比?”
雨丝斜飞,烟岚云岫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影浸寒流,青山如?翠,江鹭诡异沉默。
姜循挑眉。
隔着帷帽,她挑眉他也看不到。但?他敏锐又迟疑,掀眼皮望来:“我若没理解错……你?在和我开黄腔?”
青灰天色濛濛,烟雨与山岚薄雾笼罩着他们。
江鹭找到了一避雨山洞,姜循跪于?洞口摘下帷帽。她眺望山林,恍然想到东京郊外的春山。不过今日与那时?不同。
那时?雨势浩大,今日只有绵绵细雨。
那时满心绝望求生不得,今日胸有成竹只待天光。
那时?看不到前路,今日……只要江鹭点头,他们面前便是康庄大道。
想到此,姜循转头看江鹭。
江鹭意态悠闲,靠壁屈膝而?坐,修长手?指点在膝上,并?没有无意识地敲击发?抖。他衣襟只有一层很薄的湿意,并?不影响什么。当姜循回头看他时?,他正垂着头将她丢下?的帷帽叠好,放置于?一旁。
江鹭察觉她目光,抬头望来一眼。
山川洞天,风雨如春。这位郎君气宇阳春,玉洁冰清。他一贯好看,只是最近半年的经历磋磨得他狼狈粗糙,而?在姜循到来后,她发?现江鹭又重新一点点好看了起来。
想来,他即使心系凉城关心民生,依然有些小世子的尊贵病——只要有条件,他总是洁净漂亮的。
她却快枯萎了。
姜循心中微有叹息,但如此良辰,她自然不会?和他说自己的蛊的事,弄得她像是靠他求生一般。姜循心中打起章程,将自己想了几日的造反的话重新掂量掂量,自觉得今日气氛实在好,她应当机会?很大。
姜循冲江鹭一笑。
她柔声细语娓娓道来:“阿鹭,我和郡主到了凉城后,伯玉死了后,你还像以前那么痛苦吗?”
江鹭盯着她。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了解她——此时?他便觉得,她又要开始谆谆善诱,不知道要蛊惑自己什么了。
不过他早已摆脱了昔日对此的不平不甘。摆脱那些怨愤后,他开始觉得她有趣,对她即将到来的“蛊惑之言”生出?兴趣。
江鹭便慢慢回答:“不痛苦。昔日也?没有那么痛苦——死的人又不是我。刀没落到我身上,我有什么资格痛苦呢?”
姜循心想:糟糕。话题起头不妙,不过问题不大。容她扭转乾坤。
姜循不动声色,保持着柔婉神?色:“你做的很好。凉城那些将士若是在天有灵,必然感谢你,也?会?希望你从中走出?来。”
江鹭望着她,缓缓说:“你那日……设局杀伯玉的那日,当真?是为了我吗?你说想让我走出?来,是真?的吗?”
姜循深知江鹭不喜她总骗他。她便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当真?是为了你。阿鹭,要杀伯玉,其实方?法很多?,我选了很麻烦的一种,就是为了你——为了把你从凉城骗出?来,怕你想不开在凉城赴死;为了平你心中委屈,让你不再怪罪自己。
“我始终没有真?正体会?三年前那夜发?生的事,但我了解你是怎样的人。你为此感到痛苦,对自己失望,但这不是你的错。”
江鹭:“你觉得我软弱吗?”
姜循:“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人生一世,各有所执所念。我是被迫卷入此局,你却是主动入局。凉城所有人都应该感谢你。人这一世,不平者多?,怨愤者多?,自我主动的放逐与奉献却常让人难以理解。我想这天下?再没有第?二人比你做的更?好,比你更?厉害了。”
江鹭:“你将我追捧得太过了。”
……说明她所谋甚大。
江鹭侧过脸,目光穿过姜循肩头,望向外面的烟雨天。他若有所思,唇角甚至噙着一抹轻快的笑:“这几日,我每夜都在做梦,梦到三年前那一夜。”
姜循心紧。
江鹭温声:“就像我这几年无数次梦到的那样。灯火如昼,满堂华光,却有大火从中起,将那些欢喜着的故人烧死。他们脸上欢喜的表情定格,被火吞没——那是‘神?仙醉’的药效。
“我以前一直很难过。他们到死都不知道‘神?仙醉’的事,他们可?能还在自责,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明白了一切却无能为力。
“这几年的梦境,我一次次回顾,无法面对他们的目光,眼睁睁看着火烧掉他们。但是最近几日,我梦到他们在火中朝我举起酒樽,朝我告别,朝我露出?笑容,跟我说‘来世再会?’。
“我不知道这是上天当真?有灵,英灵与我一一告别;还是我终于?原谅自己,愿意放过那一夜了。”
姜循听得心疼。
她倾身,将他抱入怀中。
江鹭俯着脸,脸埋在她颈间。他呼吸清浅,她的拥抱让他放松。
而?江鹭在这时?,听到姜循幽微的、似怕惊动他的声音:“可?是阿鹭,凉城的事没有得到完全解决啊。你用舆情逼着东京,让东京不敢动凉城只敢在你身上花费精力,可?万一东京的君主是个疯子,是无法用舆情道德约束的人,那你怎么办?”
江鹭抬头。
他睫毛擦过她玉颈。
他呼吸很轻很凉,姜循知道他在听,她便继续说下?去:“我和郡主来西北的一路上,看到百姓们过得并?没有很好。我们眼中不配为君的人已经死了,可?是百姓们为什么还是被逼上山,做盗做贼?
“我爹剑走偏锋,真?正得势后一直在花精力对付我对付你,根本没空实现他的抱负。天下?对他来说是什么,子民对他来说是什么?
“我们目光离开凉城,放到整个天下?——大家过得并?不好,甚至越来越糟。难道新的君主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吗?我们都了解长乐公主的,她年少稚嫩,长在深宫,绝不是大恶之人。两大强势权臣对峙,她难以分清谁对谁错,看不清前路。她太年少了——她斗不过我爹和叶白。”
江鹭慢慢朝后退。
他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他脸色一点点变凉,眸子染上一重烟波浩渺。
江鹭盯着姜循:“说下?去。”
事到临头,绝不能逃——姜循目不转睛:“如果刀不握在自己手?中,便不能真?正庇护所珍惜的人和物。如果眼睛只盯着一个凉城,大厦倾倒之际也?难以判别原因。不知缘由便无法对症下?药,不知大魏此时?真?正的创伤,便无法真?正救大魏。
“你少时?一心庇佑南康王府治下?子民,后来你意识到那不够,你便又去庇护凉城子民。可?是大魏数十?州郡,有多?少个江鹭愿意为子民站出?来,护在他们身前,遮挡风霜刀剑?
“凉城为何会?有围攻之局?郡主为什么抗拒不了朝廷的命令?她明明不想和你为敌,却还是被朝廷逼着出?兵,不得不来西北。因为那个朝廷不是我们的朝廷,因为主持朝政的人,将我们视为贼寇,视为窃国者。”
江鹭面无表情:“谬论。君臣各安其分,上下?各守其分,方?是正道。以政治世,以世养人,才是政治最开始的本质。它不是你操纵人心实现自我野心的工具,你的每一分举动都会?影响到别人。”
姜循反问:“那么这个工具,被不恰当的人握在手?中,便不去纠正了吗?你有臣节有自持之心,但你愿意为了凉城而?惹一身污泥,便不愿意为了天下?子民而?争一争那权柄吗?
“我爹活不了多?久了。他就算能活,以他的心思和偏执,这世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长乐公主太年少,压不住人,而?她身后那些宗室子嗣更?不中用——若真?中用,昔日老皇帝早就废太子了。
“还有叶白。我虽和叶白同行,叶白虽是我的友人,但我也?得承认,叶白和我爹一样偏执。他们偏执在不同方?向罢了。叶白不想救世,他想的是毁灭一切,让东京、大魏都为凉城陪葬。
“阿鹭,你怎能自持气节而?无视天下?呢?”
江鹭反问:“之后呢?权柄握在手?中,你我所做的决策又是真?的正确吗?你说的头头是道,难道让你当政你就能做的更?好?你当真?能确定自己永远英明永远正确永远走在最虔诚的路上?上位者随意一个念头,便是他人的一生。你当真?那么自信?”
姜循:“所以要建立新的秩序——大权在我,但我不独揽。我要让更?多?的人来揽权,要让更?多?的人才决策这个国家真?正的未来,真?正的走向。”
姜循倾身:“恃于?人者不如自恃——我们一起来做这颠覆者,我们来入棋局,我们来做执棋手?,我们来以天下?当棋盘,让每一个棋子回到它应该在的位置。
“我们辗转多?年遍地求生,难道不想亲自看看花满枝头硕果累累的那一天吗?明明已经在眼前了。只要往前一步,只要……握住它!”
密雨迷烟,山岚潮润。
江鹭靠着山壁,静望着姜循明亮漆黑的眼眸。
她眼中光华满满,提起这些她便为之兴奋,热血沸腾。这样的热血中有着一腔信心与疯狂,而?她请他入局……
其实,在这几日的演兵中,江鹭早就猜到姜循和江飞瑛的这份野望了。他只是以为她们会?暂时?蛰伏,姜循会?徐徐图之,到不可?改变之时?逼他入局……没想到在这么早的时?候,姜循就开口了。
她是心急,还是在乎他的想法呢?
江鹭低下?头,无意义地笑了一声。
他喃喃自语:“我知道你会?有话和我说,但我没想到你会?说这个。”
姜循手?搭在他膝上,轻轻揉了一揉。无论话语如何尖锐,她表现得倒是温情款款:“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江鹭没有回答。
他出?神?道:“你来西北找我,便是觉得这样才能救我。你找我姐姐一同来,我姐姐身后兵马出?行。你昔日和我姐姐并?不对付,但你们如今相处如此和平,总不可?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只能说明,你二人就一些事达成了共识,要一起说服我。
“姐姐邀请西北诸将前来演兵,名?义上演兵,实际是谈判吧。你日日去看演兵,因为你也?在说服他们吧?不然简简伤重,你怎可?能连看顾她的时?间都没有,每日像花蝴蝶一样到处乱窜……”
他还是这样敏锐。
姜循有些心虚。但她脸皮厚,坚持地将手?搭在他膝上,做着“小鸟依人”的乖巧模样。
江鹭笑一声。
姜循:“……你又笑什么?”
江鹭:“挺好的。”
姜循:“什么?”
江鹭脸色已经十?分白了,但他的眼神?却是清寂温和的,并?没有生她气的意思。他甚至开玩笑:“我还以为,所有这些事,我会?是最后一个得知的。”
姜循不解:“嗯?”
江鹭靠壁淡声:“你反了,姐姐反了,西北军马反了,我的亲信反了……我以为身边所有人都会?先于?我知道,以为你们不敢告诉我,打算一直瞒着我。”
姜循难堪:“那怎可?能瞒得住?我对你不会?那样过分的。”
她踟蹰一下?,倾身依向他肩头,半搂住他手?臂:“我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嘛。”
江鹭:“没什么值得想的。我亦想了很多?……三年前就开始想,昔日官家不肯惩罚太子逼死赵宰相时?也?在想,姜太傅把持朝政不立君主,将不合适的人推出?去摄政时?也?在想。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付诸行动只差临门一脚。”
江鹭的话让姜循惊喜。
她以为他会?很难踏出?心里那道线,没想到……
江鹭打断她的凝思,看向她:“我只有一个问题。”
江鹭手?抚摸着她面颊,他垂下?脸扬着眸,专注地望着她。他的眼神?让她脸热,而?他只是轻声:“循循,你喜爱我吗?”
姜循困惑。
江鹭:“你说了这么多?,忙了这么久。我等了很久很久……我邀你出?来游玩,你依然在说你的这些事。这些事自然重要,但是在你心里,它比我更?加重要吗?
“你喜欢我吗?还是仅仅因为赌前程而?屈就我?”
姜循瞳眸微睁大,起先的迷茫后,心中涌上一重愤怒。
姜循切齿:“你不信我待你的心?”
江鹭:“我有时?觉得你喜爱我,有时?又觉得我在你心中不值一提。我总在判断我在你心中的重要程度——我在分辨,我想你跟我出?东京,然后来凉城找我,应该是对我有情吧?可?与此同时?,你又和我姐姐有了另一重筹谋,我会?不明白哪一样在你心中更?重要。
“你杀伯玉,说是带我走出?当年;但同时?,你也?是为了拿到压倒你爹的证据啊。我迷失其中,分不出?情爱几分,野心几分,欲望几分。我时?时?刻刻在比较,想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分量。”
姜循尖戾:“情爱到底几分,有什么重要的?”
“对我来说很重要,”江鹭用苍白的脸、伤心的眼凝望她,“你说的话总是半真?半假,带着戏弄。我少时?相信你的每一句话,之前不信你的每一句话。而?到现在,我分辨不出?来真?假。”
春雨连亘,绵延千里。
姜循被他抚着脸,被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真?奇怪,在外人面前内敛的江鹭,在她面前总是很多?话,什么都愿意说。
他因为这几句话而?眸中微红,闪着琉璃一样的光。
江鹭低声:“我在战场上时?,总是想起你。我会?想我如果死了,你怎么办?谁保护你?还会?有谁像我这样,事事以你为先吗?我会?想循循在做什么,忙什么,循循有没有想起我。我怕你想我伤心,又怕你一丝一毫不想念我。
“我吃到好吃的,想起你;遇到有趣的,想你会?喜欢;看到好风景,也?想日后若有机会?,要带循循一起来。
“我承认这样让你压力很大——可?我喜欢一个人,便控制不住。我能控制行为,却控制不住心,控制不住期待和渴望。
“可?我又觉得你对我是有几分感情的。不然……你怎会?不选择叶白,而?选我呢?”
姜循怒:“别提叶白!”
她近乎无语且崩溃:“你对他的厌恶,和对我的喜欢一样毫无道理。你不提他会?死?!”
江鹭自然也?不想提。
他苦笑:“你身边优秀的可?选择的郎君太多?,我在其中没太多?分量。”
姜循不吭气,让他心越往下?跌。
他继续:“我是想问你对我的情到底有几分,若是不多?的话,你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
姜循喃喃反问:“委屈?”
江鹭:“我知大局懂大势,即使你不说服我,我挣扎之后大约也?会?选和你相同的路。你若是没那么喜欢我,便不需要用这种感情困住自己……你的梦想不是无拘无束吗?”
江鹭这样的不自信,让姜循生气。可?他最后这几句话,又让姜循听住——
“我希望你得偿所愿。我不想困住你,即使我自己也?不行。”
姜循出?一会?儿神?,说道:“你总问我对你的感情有几分,那么你呢?你的感情有几分?”
他的誓言像闲话一样轻描淡写:“我到死都喜爱你。”
姜循的心魂,在他这话中重重一颤,生出?波澜。
她许久没说话。
她不擅长应对感情,她一贯爱逃避,一贯以为只要做了,他就懂。可?是他想要的感情太明确,而?这样明确的感觉……姜循要如何说呢?
她所有说出?口的都是谎言,都不真?诚。
一个不够真?诚的人,怎么对他人剖心?
她确定自己喜爱江鹭,但是这喜欢,到底有几分呢?他为她舍生忘死,为她不顾一切,她呢?
情爱如此难以确定。情爱和人生一样漫长回转,不到山头,谁知真?意?
何况姜循有先科。
她一次次的欺骗和隐瞒,让江鹭如何信她?他不计较是因他的宽容和心动,他的不信任却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春山定情时?分明是他追着她不肯放弃,可?竟然一直到现在,江鹭都不能真?正安心。
姜循脱力后靠,侧头捂脸。
江鹭倾身来抱她:“循循?”
姜循侧过肩,躲开他的搂抱。江鹭一怔,见姜循望向洞外:“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要冷静冷静。”
江鹭心间微空,道:“我随口说的,那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今日我们不说不开心的事了……”
姜循坚持道:“我要冷静。”
江鹭心头一点点凉下?。
他有时?怪自己的敏锐,因他分明读懂了姜循的意思。他雪白着脸放开她,见姜循起身便推开他,朝洞外走去。
江鹭:“帷帽……”
姜循淡声:“不用。”
姜循心烦意乱。
她既怪他,又怪自己。她恼自己关键时?候口拙,恼自己被他说服,还生气他对自己的不信任。
凭什么不信她的爱呢?
他倒是自我感动,自信他的爱,却对她的心意称斤算两最后还不能说服自己。让她说——她!
讨厌的江鹭,烦人的江鹭,太关注情爱的江鹭。
他看着太可?怜了,逼得她一次次剖心。为什么要说?她实在不想说,但他又看着那么伤心。
姜循在山林中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一边骂江鹭,一边可?怜江鹭。她几次想回头找他,可?她又为之怨恼,怪他不够体贴,她不知该如何说。
而?在这时?,姜循被拐角山道上的一丛杏花绊住。
这丛杏花自树头跌落,孤零零地躺在泥地,几瓣雪白嫣红的花碾在雨水中。杏花十?分漂亮,色泽饱满娇艳欲滴,但它吸引姜循的,自然不是因为好看——
它的枝头有些枯意,有的枝蔓长不出?花,但是另一半枝蔓,生出?的花骨朵,那样明媚。
姜循蹲下?来,怔怔看着杏花出?神?。
江鹭独自坐在山洞中。
雨声绵绵,他伶仃半晌,觉得自己的计较可?笑。他心中一边凄然伤心,一边重新为姜循担忧起来。她没来过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他想去找她,却又想起她走得坚定,应当不愿意看到他。
他为何非要和她说这些呢?他明明可?以不说的,明明可?以只在心里琢磨,他可?以藏住这些心事藏一辈子,他却没有。为什么?他的要求太高了……
江鹭心想:若是做夫妻,怎能不坦诚呢?若是做夫妻,怎能不将心中的每一根刺拔掉呢?
哪怕姜循说没那么喜欢他,只有一两分喜欢,他也?可?以努力啊。她邀请他入局,总不会?是日后和他分道扬镳的意思啊。而?且、而?且……
江鹭摸着自己怀中的一方?匣子,想到自己从玲珑和简简那里问出?的话,便重新下?定了决心。
江鹭自我挣扎半天,他终于?扛不住要起身出?去找她,听到了折返的脚步声。
他熟悉她的脚步声,果然一会?儿,姜循便露了半张脸。
江鹭怔住:她从洞外探来半张脸,趴伏在洞壁上,眸子和他正好对上。他盘腿坐地,她不进来……这是做什么?
姜循:“我想到解答你疑问的法子了。”
江鹭心里不是滋味:“这么快啊……”
这么快的解答法子,会?是真?话吗?
他心里有疑问,但自然不会?说出?口。他失落的表情却被姜循捕捉到,姜循不动声色下?令:“用我的帷帽盖住你的脸。”
江鹭愣住。
姜循催促:“快点。”
江鹭便将她的帷帽戴上。一重帛纱拂面,帛纱上染的年轻小娘子身上的香气,让江鹭微不自在,帛纱下?的脸微微发?烫。他既恼自己的轻易脸红,又庆幸姜循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