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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春暖—— by女王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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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钰见希锦恼了,赶紧道:“那……那我知道错了,姐姐求求你,你和陛下求情,就饶了我吧,我真的……我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说了!”
希钰当然知道,若是说出自己竟有上一世,只怕阿畴永远不会放过自己,她只能说自己做梦了,还得说以后再也做不出梦来了。
阿畴如今不是什么商贾,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帝王一怒,要她一条人命不过是一个眼神罢了。
她如今招供了许多,只怕一生都逃不过。
甚至阿畴和希锦都不用做什么,只要将这事传扬出去,她走出那大牢,都不会落下什么好下场,会被抢,被拘押,被囚禁,被逼着一辈子回忆上一世种种好让别人利用!
所以有些事,便是被打死她也不会说,她只能说自己做梦了。
现在再做梦也做不出来了。
希锦略沉吟了下,却是道:“我其实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就非得希望我不好?我们同宗同族,一家子姐妹,我好了,不是也提携你吗,我就算再不喜你,但是一荣俱荣的道理你不懂吗?我再狠心冷漠也不至于看着堂姐妹穷困潦倒,关键时候我必能扶持你一把,再说了,你身为皇后的堂妹,别人不是也高看你一眼吗?”
她就是想不明白啊!
希钰听着这话,眼睛中却逐渐流下泪来,之后低声说起小时候的种种。
说到最后,她哭着道:“往日大家都说你好,总说我不如你,我心里何尝好受,我就是不服气,我,我——”
她泣不成声。
希锦便陷入了沉默。
她没想到希钰这么想的。
可她其实很羡慕希钰啊。
希钰父母都在,也有兄长,不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只能招赘婿,她还觉得希钰有福气呢。
结果希钰从小羡慕她?
让人把希钰带下去后,希锦倒是发呆了一会。
晚些时候,阿畴回来,每日午后他都要在御书房和朝臣议事,如今看上去神情肃然,显然遇到什么事了。
希锦抬眼看过去:“怎么了?”
阿畴:“朝堂上的事,也还好。”
说着间,他陪着她一起坐下,吃了口茶:“你今天见希钰了,怎么样?”
希锦摇头:“我倒是问了她一番,并没问出什么,不过倒是知道她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敢情还是因为小时候那点事。”
说着,希锦也就大致和阿畴讲了。
阿畴:“她一直有些糊涂,只是不曾想竟有这做梦的机缘。”
他顿了顿,才道:“我已经查过了,她提及韩相的种种,竟是真的,已经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希锦听着,也是心惊:“她的梦竟如此灵验?”
阿畴蹙眉:“我也不知,她不像是真的梦到了韩相,倒仿佛梦到了一些道听途说的话语,就好像……”
他缓慢地道:“就好像,一切都已经发生,她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到了一些事。”
希锦脑子里都是懵的,她拧眉:“她……能未卜先知,看到将来?”
阿畴:“好像是。”
希锦深吸口气。
这希钰,太古怪了。
阿畴倒是很淡定:“这世间原本就有些悬秘莫测之事,并不是我等能轻易窥探的,她得了这天大机缘,若有鸿鹄之志,可窥探帝位,若有经商之能,可富甲一方,便是她安分守己只图姻缘,也能攀附良婿,可她一心只想挑拨你我,害人不利己,只能说便是天大机缘,若是心术不正,也终究不能成事。”
希锦听着,倒是深以为然。
不过到底是问:“那该怎么处置她呢?”
阿畴略沉吟了下,道:“这样的人万万不可放出去,免得妖言惑众,但是若让她一辈子留在狱中不见天日,似乎也太过残忍——”
希锦:“所以啊,怎么办?”
她到底对希钰存着一丝怜悯以及不忍。
阿畴:“让她去祖陵吧,祖陵之中有重兵把守,一生不得出祖陵。去了那里,她若能安分守己,则可保一世衣食无忧,若她再生事端,则格杀勿论。”
希锦听着,倒是觉得可以,她知道祖陵看管严格,且一旦进去,为了防止盗墓者窥其法门,那里的洒扫奴仆都是一生不得出祖陵的。
当下道:“好,那就这么办吧。”

这几日天气逐渐转凉了,秋风起来了,小公主德佑却越来越好玩了。
宫娥将那五色氆氇铺在树下,四周都遮挡了屏风,德佑便趴在那里,用两只藕节一般的小胖胳膊支撑着身体,抻着小脖子,仰着脑袋看那风景。
远处的花花,近处的落叶,她都看得津津有味。
希锦偶尔会逗逗她,她便露出甜美纯净的笑来,口中发出咿呀呀的声音。
芒儿也很喜欢这个小妹妹,不过他如今每日要读书,并不能一直陪在身边,只是在下学后才匆忙跑来。
他很想抱着这个小妹妹玩儿,不过希锦一般不让他抱,怕他摔坏了。
芒儿就有些遗憾,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快长高,这样就能抱着妹妹玩了。
这时候,宫娥来报,却是提起陆夫人求见。
希锦听着,略怔了下。
这陆夫人自然说的韩家娘子韩淑修,也就是陆简的妻子,她的舅母。
其实自从陆简成亲后,韩淑修偶尔也过来宫中走动,逢年过节各种宫宴更会一起说说话,后来韩淑修也怀孕,希锦便时常召她进宫,说说孕事,大家多少也称得上熟稔了。
但现在希锦并不想见这韩淑修。
她知道韩淑修要做什么。
就在这个月上旬,朝中有人参了左司谏王闳,此人为韩相党羽亲信,阿畴很快派人详查,却查出此人广造名目,肆意敛财,当即查办。
查办了这王闳后,牵出萝卜带出泥,一口气查出了四五位朝中官员,也都是韩相的党羽,甚至有一个还是韩相的小舅子,也就是韩淑修的亲舅父。
到了这个时候,朝中对抗激烈,二十几位朝臣都纷纷上奏,参那韩相,说他蠹财害民,坏法败国,奢侈过制,赇贿不法者,各种罪名一桩桩地摞上来。
偏偏此时陆简在外检阅兵马,并不在皇城。
这个节骨眼上,陆简不在,韩淑修来找自己,那意思太明显了。
她想让自己给韩相求情,但怎么可能呢。
想到这里,她甚至觉得韩淑修太天真了,比自己还要天真许多。
朝堂上的事,这不是后宅后宫的娘子求求情的,她怎么就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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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阿畴回来寝殿,希锦便提起来这事。
阿畴道:“不见就是了。”
希锦叹了声:“那舅父呢,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件事最后要如何处理?”
好歹也算是亲戚呢,结果闹成这样,也是没办法,只可怜这韩淑修,夹在中间也是难受吧。
阿畴听这话,道:“你说为什么舅父如今不在京中?”
希锦怔了下,顿时明白了:“好吧。”
而接下来,希锦也留心观察了下,朝中却是骤然巨变,阿畴大刀阔斧,并不曾留情,那韩相种种罪行都公布于众。
希锦刚开始是有些同情韩淑修,待到后来知道那些种种罪状,简直是气死了。
这韩相勾结市易司官员,贪赃枉法,每年竟然要抽取一千万贯的税利!
一千万贯啊!
这里面都是那些商贾小民的血汗钱啊,这就是一只恶毒的吸血蛭,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往年做买卖,那巧立名目的税赋,那一次次向官老爷奉上的银子,甚至她那险些被人家扣押的六重纬,归根到底这些都和韩相有关!
这些被额外敛走的血汗钱,竟有好多进了这韩相的腰包!
不宰他宰哪个,必须宰了,充了国库!
韩淑修的父亲,也就是韩相的长子自然也牵扯其中,不可能轻易饶过。
韩淑修估计会伤心……
希锦想起韩淑修那锦衣华服,那丰厚的嫁妆,这说不得有她宁家往年被勒索的钱呢!
没办法,哭就哭吧。
*****************
这一日,陆简检阅兵马回来燕京城,待回去府中时,就见府中气氛不同往日。
他微拧眉,一时早有旁边詹事过来,低声俯耳说了几句。
陆简面色不变,道:“我过去看看。”
说着,他迳自过去后院。
而就在后院的正厅中,在那屏风后,韩淑修正含泪跪在那里,面上凄婉,好生可怜。
她如今已经身怀六甲,偌大一个肚子挺着,其实并不适合跪下,是以那个跪着的姿势好生可怜,任凭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不过陆简却是依然面色凉淡,他看着她,道:“夫人,天凉,你怀着身孕,却为何跪在地上?”
韩淑修咬着唇,颤巍巍地抬起睫来,望着陆简,哀求道:“夫君,求求你了。”
陆简:“哦?”
韩淑修:“夫君,求你放过我家里人吧。”
陆简神情很淡:“你既嫁与我为妻,你父亲便是我的岳父,韩家便是我的岳家,我自然不敢为难岳家。”
韩淑修听闻,面上一喜。
陆简却道:“可是岳家归岳家,国法是国法,现在是国法不能容他们,不是我陆简。”
韩淑修眼底顿时浮现出失望来:“可,可夫君,你是陛下的舅父,陛下听你的,你帮着说句话,兴许我们韩家还有救。”
陆简听着这话,垂眸盯着她,就那么静默了很久。
韩淑修心中惶恐,她觉得陆简的眼睛中有一些什么,是她看不懂的,或许是失望,以及不敢置信?
这时候,陆简却迳自上前,扶住韩淑修道:“起来。”
韩淑修却坚决不起:“夫君,你不答应,我怎么起来?”
陆简听闻,挑眉:“哦,夫人,你是什么意思?”
他的视线淡淡扫过她那挺起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他的血脉。
他凉凉地道:“你如今的身子,跪在这里算是什么意思,你想逼我答应?”
韩淑修垂泪道:“夫君,妾并不是那个意思,妾只是心痛,心痛祖父,心痛父母,心痛我韩家老小数百人,只盼着夫君能网开一面。”
陆简面上便有了几分不耐:“你太异想天开了。”
他缓缓站起身,挺拔笔直的身形站在韩淑修面前,道:“你祖父超纲独断,吞食税款,贪污枉法,国法不容,今日他既已伏法,我看在我们姻亲一场的份上,可保你母族女眷不会流落烟花之巷,会帮你安置好,也会为你家里人准备后事,这就是我能为你做的了。”
韩淑修听着,却是痛彻心扉:“那是我的家里人,难道要我看着家里人去死!”
陆简便不再理会,转身就走。
韩淑修看着他那翩翩而动的袍角,绝望至极,嘶哑地哭着道:“夫君,你若应我,我愿为你做牛做马,你若不应——”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腹部。
陆简顿住脚步,缓慢地看向她:“嗯,我若不应,你待如何?”
韩淑修颤巍巍地哭道:“我便长跪不起,不吃不喝,我陪着我家里人一起死好了。”
陆简沉默地看着眼前女子。
这是联姻。
是韩相为了能够延续自己的权柄而要求的联姻,本来韩相是想把韩淑修塞给阿畴,阿畴自然不要的,最后他便应了这个卯,无论如何,就当时来说,这桩联姻对双方都是有利的,可以说是暂时地让朝堂上平静下来。
这对他来说,无关要紧,他无意男女情爱,如果非要娶妻,娶谁都一样。
而和这韩淑修成亲后,夫妻之间勉强也算和睦,他也觉得尚可,如果就此下去,他可以和这样一个女子白头偕老一生。
但这绝对不是她可以跪在他面前威胁他的理由。
其实阿畴给了韩家退路,他也暗示过韩家,只要他们在阿畴掌控大权后,及时收敛,韩相可以功成身退,韩家也可以保三代富贵。
可惜他们没退。
也许韩相也想过退,但是这么多年的掌权,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要想退,便要自己斩断枝蔓,就要放弃各样利益牵扯。
他又不舍得。
当初既已经伸手,二十几年了,要想上岸,他根本做不到了,已经泥足深陷了。
事到如今,他会尽力帮衬,不至于让韩家女眷落得太过凄凉,但再多,却是绝无可能。
韩相是注定要铲除的,绝无回转余地。
于是陆简到底走到这韩淑修面前,蹲下来,和她对视。
韩淑修也仰着脸,哀求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间,陆简终于道:“我不是那种非要为我老陆家传宗接代的人,我已经三十有七,如果我那么看中子嗣,不会至今无子,更不会有你我的夫妻之缘。你我既然有缘结为夫妻,那我愿意和你白首偕老,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其他妾室,你永远是我陆府大娘子,这是我陆简对你的承诺和补偿,但是——”
他眉眼间泛起几分凉意:“不要妄图用孩子来威胁我,你如果自己不怜惜腹中胎儿,那这个孩子也没必要来到这个世上,早些让大夫熬了落胎汤,打了吧。”
韩淑修听得身体瑟瑟发抖,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这郎君性情冷硬,但是万没想到,他竟如此无情,竟然要打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她惊惧地看着他:“你,你,你好狠心……”
陆简听闻这话,却是一笑,笑得很淡。
韩淑修深吸口气:“你,你是不是从最开始,从最开始你娶我,你就谋划着了,你就要害我祖父!”
陆简垂着眼睛,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泛起一丝不屑的怜悯。
他淡淡地道:“你如果认为是我谋划着害你祖父,那就这么认为吧。”
韩淑修:“你,你——”
她突然哭起来:“你从开始就想害我祖父了,这门婚事,于你来说就是利用……你就是在利用我,利用我牵扯我的祖父,让我祖父对你放松警惕。”
陆简却是毫无愧疚:“如果你认为我娶你是为了让你祖父放松警惕,那你可以问问你祖父,他把你嫁给我,他又是什么目的?”
他冷笑一声:“你们韩家把你扔给我的时候,你说,难道他就不曾料到今日吗?”
韩淑修:“你什么意思!”
陆简轻描淡写地道:“他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清楚?他把你嫁给我,也不过是把你当做筹码罢了,你连这都看不清吗?”
韩淑修尖锐地道:“不,不是,他们没有!”
陆简却不再理会了。
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韩淑修:“我不想多费口舌,你自己想清楚,或者一封休书,孩子流了,你回去和你父母共患难。”
他的声音缓慢冷沉:“或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安安分分地在我这里做陆夫人。”
他顿了顿,道:“我适才的许诺依然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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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相的罪状一桩一桩被查出来,朝中陆续有朝臣上奏,结党营私,贪墨无厌,家中所藏竟然富于左藏库数倍!
希锦看到了那清单,什么大玉带八十束,什么黄金二百五十万两,什么珍宝无算,简直是触目惊心。
阿畴在朝堂上拍案大怒,甩袖离开,百僚惶恐。
不过回到后宫,阿畴便颇为平静,并不见怒。
反而有条不紊地和希锦分析:“差不多可以了。”
差不多可以的意思是,事情办妥了。
之后阿畴提起,那韩相欺君妄上,专权怙宠,蠹财害民,坏法败国,罪大恶极,不必待秋后行刑之时,便立即斩首处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要知道以大昭惯例,死刑都在立春后至秋分,除非穷凶恶极者,不得奏决死刑。
便有朝臣上疏谏阻,认为如今新帝才登大宝,事宜行仁政。。
阿畴这才略缓了缓,改口道“念在他已年迈,赏以春夏,刑以秋冬”,于是判了秋后问斩,至于韩家诸人,男丁流放,女眷充入奴籍。
他这么退后一步,朝臣到底不好再反对了。
这诏书顺利下去,消息很快传出去,一时众人都知道那韩相被处决了,韩家完了,街道上众人竟都欢快起来,甚至有人摆酒庆祝。
希锦命人过去宫门外购置一些小菜,等那黄院子回来,特意问起来,说那些小商贩都是“眉开眼笑”。
希锦听着,也觉很是舒坦。
她家阿畴当了皇帝,如今做了一件大好事,至少把这韩相给处死了。
想当初她那六重纬的憋屈啊,如今算是彻底畅快了!
而处死韩相后,阿畴便重用了霍二郎整顿税赋,让利于民。
希锦听了,自然觉得很不错。
自从那次小荷包一事后,她看得出,阿畴对霍二郎一事确实是放下了,不像之前暗暗地酸,现在是真的不在意了。
既然不在意了,他身为君王自然唯才是用。
只可惜此时的希锦贵为皇后,是轻易没机会见到外臣的,不能当面道一声喜了。
不过希锦还是想起那一晚,汝城上灯节,霍二郎曾经的高谈阔论,以及提起韩相的种种顾忌。
那个时候的他还只是寻常书生,而听他说起那番话的,也只是普通市井商贾。
他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他能替了那韩相来掌管市易司,整顿税赋,他更不会想到,自己和阿畴会坐在了帝后的位置上。
这就是人生之玄妙了。
就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陆府却传来消息。
韩淑修生了,生下一对龙凤胎,这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阿畴和希锦都分别赏了财帛金银,宫中也都按照规矩备办了各样礼品送过去。
不过这会儿韩家刚出事,那韩淑修显然心里不好受,以至于生下一对孩儿后,她一直心情抑郁低落,动辄哭泣,便是再养,也是心病难医。
这让人听了不免唏嘘。
那一日,希锦忍不住道:“韩家……还能再宽容一些吗?”
阿畴:“韩相是必须斩,不能留,男丁流放,女眷充入奴籍,这已经是至仁之政,格外开恩了。”
希锦无奈:“好吧。”
阿畴:“先过去这一阵风头,再过两年如果要大赦天下,他们或许能免罪,到时候让舅父把他们家中女眷妥善安置就是了。”
至于男丁,可以免罪,但是必然不能给予任何机会,可以说三代之内,他们休想翻身了。
希锦:“嗯,也是。”
反正这家子摊上了,那就忍忍吧,又不是非要他们的命,他们享受了那么多年富贵,贪图了那么多银钱,也该付出代价了。
不过韩淑修却是想不开,竟有些歇斯底里起来,每每痛斥这个,嘶吼那个,甚至连那才生下的婴儿都痛恨起来。
希锦派了御医过去为她诊治调养,又接她过去外面别苑玩耍散心,不过韩淑修家里出了这种事,她见到希锦总归不自在,每每提起家里人还是哭泣已,希锦见此,便也只能罢了。
她想这种伤痛并不是外人的言语能宽慰的。
终于有一日,韩淑修跪求和离。
陆简到底是给了韩淑修和离书,除了退还那些嫁妆外,还额外补了丰厚的田地和银两,并派仆从跟随,送她过去她兄弟所在处,让他们团聚了。
希锦听了,便和陆简商议,将一对孩儿抱到宫中来,小心抚养,正好和才出生的小公主一起。
陆简略沉吟了下,倒是没反对。
他看着希锦,道:“有劳娘娘了。”
希锦听这话,心便微顿了下,她可以感觉到他言语中的诚恳和感激。
一时便有些难受起来。
突然想起最初的那个陆简,很冷硬张扬,棱角分明,如今他经历了一场失败姻缘,到底是被打磨了,性情倒是比之前柔缓了。
她便笑了笑,道:“舅父说哪里话,也太客气了,回头让几个孩子一起玩儿,也好有个伴。”
陆简听着,眸间也泛起些暖意来,颔首:“是,宫里头孩子多一些,倒也热闹,有时间我也会过来多看看孩子。”
希锦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其实别有一番酸楚。
她想问问,那韩淑修的种种,问问他对韩淑修是否还有别的安置,但陆简是长辈,她纵然为皇后,但也是晚辈,并不好对这种事情多加置喙。
当下也就笑道:“等孩子大一些,无论男女,都可以学学骑射,到时候还得舅父多操心呢。”
陆简听闻这话,略怔了下,之后也笑了。
他望向远处,殿宇之上,天空湛蓝。
曾几何时,长姐也曾这样笑着,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候他还年少,热血男儿,自以为宝刀在手,无往不利。
世事是一个轮回,二十年弹指过去,昔日蹒跚学步的阿畴已经登上大宝,而长姐的孙女孙女都要学习骑射了。
他望着那远处的天空,却是对希锦说道:“这样极好,我相信姐姐在天之灵看到后,也会喜欢。”
************
晚间时候,阿畴回来殿中,两个人说着话间,希锦想起那陆简,还是有些无奈,便道:“若是当初他和莫三娘在一次,总归比现在好吧。”
那莫三娘是爱他的,莫家和阿畴也是一条心,是依附着阿畴,只要莫家不要太过肆无忌惮,至少两三代内都能富贵安稳,这样陆简的后宅也不至于出这种变故,更不至于让两个弱子就此没了母亲。
阿畴听这话,却是想起舅父当年对希锦的敌意,他是执意希望自己和陈尚书家联姻的,便是后来,其实那韩相最初也是想把孙女塞给自己,而舅父也是乐见其成。
只不过后来,因先帝提起舅父的婚事,想为舅父赐婚,并问起韩相,韩相那里才调转马头,试图联姻舅父。
对于这些,舅父其实是不在意的,他对儿女之情太多淡漠,认为男人应当以事业为重,自然不愿意迎娶那莫家女——毫无用处的一桩婚姻。
只是如今,终究尝到了一丝苦楚吧。
阿畴轻叹了一声,道:“过一段吧,等这件事慢慢淡忘了,看看能不能让舅父相看几个好的。”
希锦略犹豫了下,还是问道:“那——”
她想说舅母,又觉得不对,只好道:“那韩家娘子,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可能她到底存着一些求全心思,总盼着若是韩淑修回来,和舅父重归于好,这样两个孩子也有了母亲陪伴,那自然是能弥补一切过错。
不过想想也是奢望,两家人隔着那韩相的命。
可……韩相贪了那么多钱,他就是错了啊,总不能不整治。
阿畴默了片刻,才道:“其实在那韩家娘子离开前,我曾召她,和她谈过。”
希锦:“啊?”
阿畴:“谈过后,我也就明白覆水难收了,她和舅父终究不合适。”
那韩家娘子太过执着单纯,明明生在权相之家,却对种种境况一无所知,固执地认为是“别人故意害她韩家,祖父是被冤枉的”,是非黑即白的心思。
他把那些贪赃枉法的证据都甩到她面前,她却依然认为这是假的,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祖父是这样的人,并且她还试图用孩子来胁迫舅父,也是触怒了舅父,并不够聪明的一位娘子,让舅父太过失望。
是以放她离开,回归她原本的位置,这对她来说反而是最好的。
希锦听着,道:“其实韩娘子纵然固执了一些,也许处事也不够圆滑,可她只是寻常弱女子罢了,处在她的立场,自己家里人没了,还是和自己的夫君有关,她不愿意再留在陆府享受荣华,也能理解。”
她并没做错什么,只是被家族用来联姻罢了。
从一开始,她就是朝廷权利斗争中被忽视抛弃的那个人,她的祖父和父亲并没有在意过她的幸福。
只是这些希锦并没有和阿畴提起。
她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商贾娘子,她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走入皇都,踏入内廷后面见先帝的情景,那种沉闷压抑到几乎泰山压顶的威势。
既然走入了这皇都,看这朝堂波谲云诡,那就注定会得到或者失去。
或者登上高位享受众人的尊崇仰望,或者跪在那里承担后果。
韩娘子生在韩相府中,也是享受了十几年那贪赃枉法钱财的奉养,若是不出事还会继续享受诰命,这都是韩相权势带来的好处。
甚至关于这桩联姻,若是不曾联姻,只怕韩家女子都统统沦为官籍,韩娘子自己也不会例外,如今好歹得了庇护,不至于太过不堪。
这个世上的许多事并不是那么简单非黑即白的,世事也不是非要两全。
就连阿畴自己,他不还是要面对那个害了父母性命的祖父吗?又有谁过着十全十美的好日子呢。
这些心思,她可以和阿畴说,他一定会开解自己,但是她又觉得并不是那么有必要。
她以前会觉得阿畴的性子太过冷清孤僻,她无法理解,现在却慢慢懂了。
人总是要有些经历才会长大,她需要自己慢慢想明白,学会释然,然后他们也终于成为最契合的夫妻,开始用更开阔和包容的角度去看待对方。
阿畴轻握着希锦的手:“韩娘子那里,舅父终究是顾着一些的,不至于让她生活委屈,至于其它的就看她自己了。至于舅父,目前倒是没什么担心的,他并不是会耽于儿女私情的,如今一对儿女养在宫中,他少了一些牵挂。”
希锦:“那就好。”
阿畴:“你也不必多想了,如今正好闲散一些,我已经筹划着腾出功夫来,带你回去汝城祭拜你的父母。”
希锦惊喜:“真的?”
这简直想都没想到的!
阿畴颔首:“当然也不能只是回去汝城。”
毕竟以如今他的身份,是不可能只为了这个大动干戈的。
他便拉着她的手解释道:“这次只是取道汝城,其实是要过去岭南一带视察海务。”
原来自从大昭收了渤泥、三佛齐、白达和麻嘉等海上夷国为藩属国,如今海商和蕃商在海上频繁跋涉往还,那海外诸邦自大昭购置了大批的瓷器、丝绸和茶叶,大昭也自诸邦购置了大量的宝货,诸如珍珠、象牙、香料、药材和胡椒等商货,由此也弥补了北面丝绸之路的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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