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诡—— by胖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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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子来报,岭南往东南,有异相。”
亭内喝着茶的?女子淡声,“北面也有踪迹,青鬼聚集更多,也没见殿下往北走。”
太子转过身,腰上盘龙铉带正张牙舞爪,插剑入鞘,随手抛去血布,飘盖在边上横躺的?尸体面目上。
显太子对其厌憎。
“但那边,是?凉王故地。”
“凉王一双儿女,当年皇爷爷将之定罪,世子斩首,满门灭,但郡主失踪,却?是?嫁入奚氏,隐姓埋名,多年后,又有一儿一女。”
“其子,既为本宫所伺候的?公子。”
“本宫在想,我的?公子是?否别居于?那,决意与本宫此生不复相见。”
这?人偶尔自?称本宫,但有时候又会提“我”,像是?不经?意,又像是?一种固执。
女子不语,放下杯子,先出去了。
太子亦提步而出,过了下面,因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下属上前撑伞,俯首请命如何处理?这?些尸体。
“处理?什么,烧了就是?了。”
“不是?主张献身祭鬼神?成全他们。”
“熟肉扔进禽笼,喂鸡。”
太子神色木然,看?了眼小雨,目光在院中三月开的?玉兰上逗留片刻。
记得当年他的?公子大?人院内有一株玉兰。
那会,他只是?书童,却?因为老太爷跟公子的?规矩不能入内室,最近的?三寸地也不过是?在那院中候着。
春时雨,夏时知了,秋时红染园,冬雪落尽白首。
儿时等公子读书上学,夜里陪公子散步消食,也曾陪公子入朝为官,更为他淋雨沐雪从日到夜。
一株三月玉兰,是?他春时静候时、所能聚思的?唯一,因不能长?久盯着那主卧,不然会胡思乱想。
大?抵那会看?得太呆了,刚洗完脸的?公子在窗后瞧见了,问他是?否觉得好?看?。
他当时说,是?很好?看?,问公子玉兰是?否为他自?己所种。
那会,公子在窗后的?表情有些复杂,变淡,又变得优柔。
他说,其年少失母亡妹后久病不起,是?老夫人特地从老家?移了一株玉兰幼株,亲手种下。
“多年郁葱,花色绵延,随春时而赴约,从未失诺。”公子抵着窗望着花树,似乎也很喜欢。
当时年少的?他忍不住说了什么?
公子,我也每日来赴约,四季都在,比它还准。
那时,公子一怔,后低眉浅笑?,身体消失于?窗后。
“江松可还?好?”
江河暗惊, 但一想后者既然来了学院, 先生可能提及了自己婉拒儋州“雅风学礼”的机会,聪明如大?人,自然猜到了自己不去的理由。
非长辈身体有碍,酒肆生意无人照顾,自己也没理由拒绝这般好机会。
“大?抵心境受困,身体染疾,正在疗养。”江河谈不上多痛心或者冷漠,既平心对待。
也许对这位始作俑者却又无法?在司法?上论罪的大?伯, 他内心是鄙夷厌憎的, 但看他日日夜夜惊惧他人议论,坐立难安,噩梦缠身, 痛苦不堪,又倍感复杂。
罗非白瞧着这少年郎的清秀忧郁模样, 思虑一会, 道:“你很敬重山长?”
江河又惊, 斟酌了下, 还?是实话实说, “我?只是觉得以我?家中那些事, 但凡有些心思问一问, 就能知道, 其实禁不起议论,山长是好人, 一向爱惜学院中的同窗,但强行带我?这么一个父辈确实违法?的学生出席那么多文坛大?家所?聚的风雅之所?,损耗的同样是他的名声跟人脉,其实得不偿失。”
“若我?有才,有运,终将不负期待,若没有,不必强求。”
在这人面前,他生怕自己说错话,也不敢撒谎,老老实实道出心意,却....再次惊讶瞧见素来笑面虎似的罗大?人垂眸而笑。
这笑,与往昔截然不同。
染着窗外的深绿意浅花色,幽幽如白日风月。
“本官倒是想强求。”
江河本来发怔,此时迷茫,却见罗大?人撑着下巴笑盈盈瞧着他,又有几?分正经。
“今日入夜,所?居后院候着,这位差役哥哥会送一些东西给?你。”
江河有点害怕。
官府跟这位大?人能给?他送什么啊?
他下意识想到归县那会送尸......
“多谢大?人,不知有什么能为您差遣的吗?”
真聪明啊,这小孩。
罗非白笑了,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后者上前来双手端住茶杯。
“读书期间,可以多关心下同窗跟一些学长们今年跟往年之事,以及这山中路径,越细越好,但又不要被人察觉,不过为了功名,偶尔问一下这几?年是否有什么官员入山,跟学院常有往来.....这些事,未来可能对本官有益,自然也会对你有益。”
江河内心激荡,懂了,喝完茶,俯首退出去,顺便关上小门。
此时茶室内只剩下罗江二?人,江沉白才开口。
“张信礼隐瞒了跟山长的情谊,也隐瞒了当?年退学的真正原因,山长甚至没有帮他,可能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山长不得不放弃张信礼,而张信礼后来可能因为那些同窗的羞辱而改变心志,入了一艘黑船,选择跟张荣等人同流合污赚取暴利,但他对山长应有敬重之情,所?以他隐瞒的这个李静婉案子大?有可能关联了山长或者青山学院的名声?”
“李静婉果?然不是普通的失踪,也不是普通为铁屠夫所?害。”
“而且出事的地点肯定在青山学院。”
如今手头计量,张信礼跟铁屠夫就在这几?年间于阜城拿下了四?十七个女子。
阜城县城人口万余人,但下辖还?有诸乡村,人口也有一些,多年来零散抽取,死伤养葬不计,四?十七个女子仿佛也不甚起眼。
但仔细一想,其实比那些年铁屠夫大?肆犯案所?累积的女子性命还?要多许多。
那会人尽皆知,儋州躁动。
然,如今在阜城却是滴水不漏,无人察觉。
这既是有朝廷官员庇护的罗网,多可怕。
也必然缜密。
所?以罗非白才安排江河打入内部为其刺探情报。
“毕竟是学院,又是德高望重的山长,不能如之前那样查案,读书人的名声一旦坏了,哪怕后面洗清了,人云亦云,故意构陷,非罪之恶意甚于利刃,还?是得谨慎。”
罗非白不想硬来,既走了婉约之风,何况山长不在,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江沉白若有所?思,“您既然属意江河去查,就说明有七八分肯定这个案子跟青山学院有问题,是哪里得的线索吗?”
罗非白喝完茶,起身了。
“不是本官觉得青山学院有问题,是温县令觉得它有问题。”
“他还?亲自进山查了。”
“本官是先确定了这点才来此地。”
宋利州若是背后原因,要查他,不能粗狂直指核心,因官场规矩,她比谁都清楚,还?得有更多证据跟关联。
否则宋利州以下官僭越忤逆上官且诬告,对她罢官夺职都是轻的。
罗非白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所?以当?前既盯上了青山学院,自得徐徐图之。
那边案子要拿捏着,这边也得暗暗开疆扩土。
江沉白豁然想起刚刚罗非白跟老先生状似闲聊的谈话,其实自家大?人已经无声无息从?老先生嘴里套出了不少细节。
——不在花期却入青山,孤身一人不带护卫,未与山长等人接洽,绕山盘查,似觉得山中有异?
这都证明温县令之死源头不在永安药铺,而更早起源于对青山学院的暗查。
这山中有问题。
温县令发现了,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大?人,那我?们现在直接明查李静婉案子,会不会打草惊蛇?”
江沉白一想到这学院里面还?藏着歹人,就觉得哪哪都有嫌疑。
今日他们到访,不会已经惊动对方了吧。
罗非白轻叹,“张信礼跟铁屠夫都被抓了,必被拷问,关乎女子的相关案情若是不查才显得我?这个县令是吃素的,来了,其实也是安他们的心。”
“李静婉这案子,没头没脑没尸体,又过了这么久,不可能转失踪为凶杀刑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闹出什么花来,他们如果?这都害怕,倒显得他们这些年平安无事全?靠气运了。”
江沉白冷冷一笑,“若是气运,那狠辣凶残如大?人您就是他们的噩运。”
罗非白:“.....”
听着不像是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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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时候,虽是下了小雨,但罗非白还?是特地在山中分叉路上停了一会,查看四?周。
的确能瞧见一些路已经荒废,荒草丛生,能看见一些地面路径,但一般人但凡正常的都不会选这。
“李静婉那会哪怕没走主路,也会选这边登山人多的小路,后来搜查,我?们也是以这两?条路为主,没查到任何关于她的踪迹或者见过她的证人,这次啊确定她是在山外遇事失踪,可能也被匪人掳走等等。”
江沉白如此说,罗非白却问他:“如今瞧着是走不了,但去年那会呢,荒草也似现在这么多?”
江沉白皱眉,“没有,那会没这么多茂密荒草,都快拦人高了,那会约莫只到小腿,大?人您是觉得....”
李静婉一个妙龄少女会大?意到选择走其他无人小路吗?
罗非白:“李小山在这青山学院读书少说也有五六年,她又不是第一次来,若是以前随着父母来送饭或者看望,走过其他更简便的路径,而这次虽然有点荒僻,不似从?前好走,但她家里有生病的老母亲,急着赶时间,荒草又没茂密到可以她走不动的地步,她,也许就选了其中一条最熟悉,最短的路上山。”
说白了,她连老先生都不信任,选择一口气全?部规避掉,只选江河从?内部探查。
——————
就一日,江河也查不出什么,但已经在心中思量今后如何用最短的时间为大?人分忧了,不过此时他还?是心有不安。
县上江家宅子后院,已是主人的江河独自一人等在后院门口,过了一会,瞧见了架着马车前来的江沉白。
江河瞧见那两?个大?箱子就犯怵。
里面有尸体吗?还?是头盖骨啊....
小小书生面带愁绪,又不敢拒绝,只能上前接应,好在江沉白没自家大?人那么恶心肠,送进屋内后,他掀开箱子。
江河瞪大?眼。
书,这么多书?!
江河喜极而泣,直接跪在地上:“如此大?恩,江河将来一定以命相抵。”
江沉白惊讶,暗想不就是一些书,虽肯定也算珍贵,但不至于如此吧。
这小子也太实诚了。
“沉白大?哥您不知道,这些书都是封卷藏书,涉及许多官场门道以及考学之简要,只有官坊拓印,外面是不流通的,对我?读书大?有好处,随便几?本拿出去都不知道有多少富贵人家愿意出高价购买。”
“ 您怎么了,脸色怎么....”
江河瞧见江沉白面露震惊,且似乎带着几?分恍然大?悟,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
回去的路上,坐在骡车上,江沉白却想着一个画面。
——张信礼的屋舍中有藏书,而那些书不可能是张作谷这样的家庭可以传承或者购买到的,只能是别?人借或者送给?他,而在读书人的圈子里,赠书之情非同小可,可见那山长跟张信礼关系非同小可。
那会,他记得罗非白一直在翻那些书,估计看出了这些书来历,后面见张信礼绝口不提跟山长的交情,这样隐瞒其实没有必要,除非张信礼怕提及此时会把?山长扯进这些案子。
可是,若是山长本身没有关联,何必怕牵扯?
所?以罗非白早就怀疑山长了。
再细想....山长当?年遭遇的那个案子不就是红花案之一,也是铁屠夫少有一次失败的恶行。
为此,他还?断了一臂。
“曹琴笙.....”
难道这么好的一个人也是残害女子的罪人吗?
他,曾经为救一女子而断了前途啊。
若功名为男儿此生所?求,那断功名救人,与圣人何异?
圣人,也会成魔?
江沉白带着这样的怅然不安心情返回了县衙。
不过他在路上,却不知自家大?人的书房却多了一个人。
书房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因为下雨,自也没什么月光,屋内的昏暗是不可避的。
坐在书桌后的罗非白静静看着悄然飘窗而入的人影,在黑暗中对视。
“大?人的胆子好大?。”
这潜入的人低声若鬼魅,但身形跟样貌都看不清,一如他也看不清罗非白此时坐在那的神情。
“那荷叶鸡挺好吃的。”
来者低声:“大?人喜欢就好,不枉我?费心带来,生怕冷了,没了滋味。”
罗非白:“无功不受禄,阁下是有所?求吗?可惜我?这么一个一穷二?白的清官没法?予以回报。”
少见自诩清官且理直气壮的人啊。
来者:“那大?人把?荷叶鸡的钱退我??”
罗非白:“说正事吧,这个跳过。”
来者:“.....”
他无言以对,斟酌中,罗非白先说了。
“你这样的能人异士无非是想求个安稳,若替本官办差,可愿意?”
来者垂首,适应了屋内昏暗也瞧不清那人在做什么,但听到推动东西的声音。
一个小盒子。
“里面有地图,去这个地方蹲一蹲,虽然辛苦了些,但对阁下这样的人应当?不算什么,若有成效,必有重谢。”
这人眯起眼,走上前,一步步,单手扣着腰上的剑柄。
“大?人这般信我?,不怕我?是个居心拨测的歹人吗?”
“也许,我?来此地真的是为了杀你。”
他走到了书桌前面,其实距离这人已经很近很近了,就隔着一张桌子,他故意拔了剑柄....剑锋似吞拿晦暗,但有轻微的出鞘摩擦声。
罗非白听见了,抬头看他。
第40章 婚约
正好此时外面雷霆骤响动, 外?面雨幕如绸,但雷丝纵横带光,刹那照映紧闭的窗户, 亦穿透窗纸厚度, 抵达两人眉眼之中。
于是,瞧见了彼此的七分样貌轮廓跟神情。
以及那双眼。
四目相对,剑锋半出。
也就一刹,雷霆消失,屋内瞬间恢复黑暗。
但来者未曾听到对方巧言安抚,比如信任之说,这位罗大人坦诚得有点可怕。
“宝来楼那边的人见过你,按照描述即可画像, 在你来之前, 本?官就留了画像给可信的人。”
“若本?官死,你既成为天下通缉之人。”
“一命换一命,本?官不吃亏。”
来者:“若有杀大人, 必怀有决心?,何吝一条卑贱性命。”
罗非白?:“傩戏者, 必有传承, 你那面具是自己画的吧, 瞧着非凡, 可见门派亦有名, 要查起来也不难, 因为你而杀绝门派, 也舍得吗?”
来者呼吸一颤, 拿了盒子,退了一步, 插剑入鞘。
“大人性命金贵,在下这样的卑贱之人不敢僭越,刚刚只是开玩笑。”
“我?来找您,也是因为傩戏者本?为传承之艺,但因为滇州那边的事端,朝廷重查,有些?当地官员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论青红皂白?抓捕疑犯,傩戏被他们认为异端,不得已散了吃饭家?伙,好在一身功夫还在,能有口?热饭吃,只是常年流浪天涯,心?有疲累,想找个安居之地,那日看您处置柳瓮等人,心?中佩服,想要留您身边贡献三?分气力,别无恶意。”
他将因果都说了彻底,倒是诚意十足。
罗非白?不置可否,也没追究他的意思。
这人很快拿着盒子离开,如同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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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下了雨,潮湿阴寒了些?,屋内既烧了小?炉,炭火见猩红。
窗户紧闭,不见外?面光色,这小?炉是唯一的光亮。
“那姓罗的应该很快就能查到青山学院,张信礼二人绝不是她的对手,是否需要派人过去......”
“派人过去作甚,杀了她?忘了之前那一拨杀手说是去她,结果了无生息的,都不知死的是谁。”
“再派人去杀她,还是过分张扬了些?,毕竟她已经爆出了温廉被杀之事,再杀一个县令,等于跟朝廷宣告此地无银三?百两,监察院必然介入,非不得已不出此下策。”
“那你是何意?”
“那个山谷下面.....”
这人冷笑,“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姓罗的小?子手段可比姓温的狡猾多?了,别说她能不能找到那个人山谷,就是找到了,那儿已经填埋堵死了,她也找不到猫腻,也许她也猜到了咱们一定收了尾,反而借此钓着咱们主动派人过去....引蛇出洞而已。”
“没准,现在那山谷里面就有人蹲着,所以我?们决不能先乱了阵脚,相比于手段频出,暴露在阜城这个县令地盘,还不如从别的地方去对付她——案子上传,重审,府台既有权力介入,如今流言蜚语,人云亦云,影响不可控制,非她一个县衙可以主管,正是夺权处理此案的好时候。”
“那就.....”
他们的言谈并不似普通老百姓的手段心?术,倒是对官场之事熟稔老道。
针对罗非白?这人的手段既无声?无息铺张开来,亦同时规避了罗非白?会用?的手段。
交锋而已,似一场春时雨,总伴着雷霆,又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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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双管齐下,之前的案子自然也没耽误。
后头?既是查证,验事,坐实之前那些?案子的证据连贯跟人证口?供,也串联起了两个案子,外?加捂住铁屠夫身份,在私底下坐实那些?女?子失踪案子。
光是案宗就被翻了个彻底。
连着几?日连轴转,别说本?来就身子单薄的县太爷越发清减风姿,就是李二都掉了几?斤肉,衙门上下都瘦了不少,还好办事有章法,薪酬固稳,这些?大老爷们也不埋怨。
他们在前面忙衙门刑案之事,尚算清闲的牢狱女?狱卒们接了张叔委托的差事,也给罗非白?找了几?个负责庭院洒洗的仆人,有名有姓的知根知底之人,不容易出事,不过也按照罗非白?的要求聘了一位生活艰难老实木讷的好厨艺老厨娘。
让她带陈阿宝负责灶台之事。
一个孤苦无依,有技艺,踏实肯干,且厨艺不俗,一个有使不完的好力气,衙门的伙食水平顿时蹭蹭上涨,李二等人也免了整日外?出买饭的辛苦。
衙门之事红红火火,永安药铺古井杀手的名声?也传遍诸县。
罗非白?这日却带着一份案宗跟江沉白?去了温家?。
大抵案情有了明?朗,温家?气象一扫从前的郁闷低调,且门庭似有了热闹之意,罗非白?他们来的时候,正撞见其他登门访客。
年过四十的举人老爷,沈安和乍一看起来比年纪看着年轻,尽显儋州沈家?的名望气派,风度翩翩,后头?的仆役护卫也带着不少礼物,温云舒跟其嫂子陈氏代病母招待此人。
因家?中无长男,未免闲言碎语,门庭大开,罗非白?两人骑马而来,其实早早瞧见了。
“大人,您说放任此事发酵,自有耐不住的人上门,是这人吗?”
“不过,人家?上的是温家?的门。”
江沉白?现在看谁都像是幕后黑手,可是绷紧了锐目。
罗非白?对此也不予判断,只低声?说:“看见我?们了。”
本?来想晚点进去,但沈安和也瞧见了罗非白?,主动出门过礼。
温云舒娴雅之外?另有酷烈果断的性子,索性一起招待了。
树下清凉,落地的露天茶案上摆了茶具与?小?果,沈安和盘坐于此,客气之后跟罗非白?谈起了永安药铺的案子。
不谈才奇怪。
毕竟声?势鼎沸。
“便是儋州那边都尽人皆知了,也是奇事。”
案子是真的,当场缉拿,罗非白?也没什么好捂着的。
时候不到。
“不知是哪里来的恶徒,竟这么大的胆子,就为了那永安药铺的财货?”
沈安和对此很不能理解,似有探问。
罗非白?看了他一眼,“变态的事,咱们怎能知晓,按证据查就是了,此案涉及温县令被杀之事,不得不上报上官宋知府,想来很快会有消息来。”
沈安和风雅而笑,垂首继续喝茶,但品了一口?,忽说:“但这传言中也提及这个恶徒竟可能是传说中的铁屠夫,此事是真的吗?”
不远处的江沉白?心?里一紧。
这消息怎么传出去了?
大人没将此事上报吧,衙门里是谁泄露此事?
江沉白?大为吃惊,罗非白?则是顿了下握着茶杯的手,看向对方。
“沈举人,这次是为了此案而来吗?”
“不,大人,我?是为了你而来。”
江沉白?紧张不已,心?里认为这姓沈的肯定跟背后真凶脱不了干系,而且似乎跟温家?熟悉,那就更有作案可能了。
而且如此姿态,好生嚣张!
正好此时温云舒端着春日的桂花糕出来,与?两位上长者客客气气,并不过分热烈。
放下放小?碟的时候。
沈安和忽摇了下名家?所作价值百两的金贵扇子,笑眯眯道来两句。
“说来也是旧事,当年我?等跟温兄饮酒,曾言大人您年少时灵气不凡,必有前程,不知是否有婚约,那会温兄可急了,连连说已属意千金与?大人你结白?首之约。”
“如今,这婚约还在吗?”
此言一出,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寂静了。
唯有脆响打破寂静。
正低头?喝茶的罗非白?皱眉,微看向紧张之下弄翻了托盘的温云舒,四目相对,后者羞窘不已。
显然,她知此事,但从未提过。
不管是碍于如今两边处境不同而不想攀附新任县令,还是觉得非佳偶而避讳不提,罗非白?都未对此表态,只弯腰先于温云舒拿起托盘,而后者瞧见其手指捏住了托盘一端,就侧开手,抬头?看人。
其实是难堪的,还有不安,只敢对视一眼就迅速低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或许也在斟酌怎么才能成全彼此的体面。
沈举人好像无察觉,一心?想知答案,或许是在他看来,温县令父子死后,温家?几?口?妇孺就非是他需要考虑体面的存在了。
就连今日拜访,所为也不是她们。
但他斟酌的目标坐在蒲团上,将托盘置于茶几?,用?手指推挪到温云舒面前,一边对沈安和问:“沈举人是希望我?与?温姑娘婚约作废,你好为你家?子侄跟温姑娘提亲?”
怎的是跟温云舒提亲,自然是希望跟罗非白?这个新任县令提亲了。
温家?如今还有什么可联姻的必要吗?
然罗非白?当面这么说了,沈安和又不好当面不给温家?面子,便笑着说:“不敢不敢,温兄千金贤淑贞雅,可惜我?那家?中可无适配的优秀年轻儿郎。”
罗非白?:“听说了,似乎是没有,沈举人不必过于焦虑,凭着你的才华,早日生子,成婚生子,自然能补全沈家?之忧。”
沈安和脸上的笑一下挂不住了。
他是成婚了,但没儿子。
不是,他今日是来假借温家?来试探罗非白?的,想看看能不能给他跟自家?女?子提亲,怎么的就轮到他被催生了呢?
子嗣,的确是他半生之痛。
不过他更在意罗非白?提及的“听说”了,哪个混账说的?
“大人久居外?地求学,归来也没多?久,没想到知道了这么多?本?土之事,真是博文好学啊。”
举人嘛,言谈委婉,隐隐试探。
罗非白?:“这种事也需要看书吗?茶里饭间有些?人会闲聊,怎的沈举人你都没听他们当面对你说过?”
“那一定是怕你难堪吧,有些?事,怎么能当面说呢,脸都不要了,实在无礼。”
她一本?正经,仿佛生性纯良,且点壶品茶的姿态宛若出自大家?,谈笑间,如谈风月。
又反向嘲讽对方。
被问候的沈举人表情僵住,手指曲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41章 南瓜
茶都没喝几杯, 沈安和就匆匆告辞离开,看?着这位出身不俗的举人老爷狼狈而逃的背影,江沉白差点笑死。
不过外人一走, 院内气氛却显得尴尬起来, 江沉白也?不好意思笑了?,左右打量两?位当事人,真不知该如何缓和气氛的时候。
温云舒主动道:“劳累大人得罪此人,实在?愧疚。”
罗非白把对方喝过的茶杯随手递给江沉白去洗净,淡淡道:“一个年过四十无望官途的举人,算什么得罪。”
年少功名望春山,俯首闲庭轻看?云。
这些个手下败将,的确不值得她客气?对待, 哪怕摊上沈家, 从年少前?途来?说,她一个年轻县令也?远胜于走青黄不接的沈家官运。
所以,的确谈不上得罪。
江沉白看?着自家大人, 眼底有光,而温云舒跟陈氏又怎会不知道眼前?人的灼灼光辉呢?
儋州翘楚, 查案如雷霆之势, 如斯风采。
陈氏心?中有些惋惜, 但还是走了?过来?, 代?尴尬的温云舒行礼致歉。
“大人, 我们的确知此事, 当年公公也?是碍于知晓那些人有心?为您牵引婚事, 他那会以此婉拒, 免得您被那些人拖入彀中,后来?归家, 他也?怕我们在?外听说此事而蒙在?鼓里,特意知会。”
“那会,他说这些人提前?欲榜下捉婿,不过是想趁着您家势单薄,孤苦无依,提前?签下入赘协议,未来?不管您如何功名进益,总归是受制于人,他又不好直接拒绝得罪人,既出此策略,虽是好意,但如今被人提起,想来?也?是对您的冒犯,实在?是....”
罗非白起身回礼。
“温叔于我恩德大于一切,如再生父母,晚生惭愧非常,怎敢当真。”
“何况年少时既如温姑娘兄长相称,本就该照顾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