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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by素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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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玛禄道:“辛苦梁总管了。”
琉璃上前往他手里塞了打赏银子。
梁九功收进袖子里,提了一嘴:“惠嫔大抵是不喜那位答应的,才非要把那位答应送来。”
乌玛禄道:“多谢梁总管。”
梁九功这才退了出去。
乌玛禄看着他离开,这才起身,回到榻上坐下:“总算事了了。”
她拿出棋盘,招琉璃坐下对弈。
琉璃规矩坐下,执白而行。
乌玛禄下棋很慢,她每步棋都会想很久。
一盘下完,乌玛禄只赢一子。
琉璃嘀咕道:“主子棋艺越发精进了。”
乌玛禄笑道:“这等只要肯花力气就会有回报的事,多学多练,终归会有进步。”
琉璃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明明主子许久未见皇上,为何皇上还是听主子的话。”
乌玛禄道:“《南华经》中写到: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
乌玛禄知道琉璃没听懂,她解释道:“庄子说,你没看见那些被流放的人,离开自己国家几天,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就会很高兴;离开自己国家一个月,看到自己国家的人就会很高兴;而离开自己国家一年以上,当他看到长得像人的,他就会很高兴。”
乌玛禄咸淡道:“皇上他,如今已经没有看到像人的生物很久很久了。”
琉璃自觉自己不笨,可这句话她确实没有听懂:“皇上怎么会没有见到很像人的人很久了呢?身边不都是吗?不管是梁总管或者是那些大臣。”
乌玛禄笑了起来:“可那些人,又有几个以真心对皇上?”

琉璃在懵懵懂懂间,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
因为主子把她当人了,所以她才没有跟莲心一样,去对仁孝皇后的妹妹尽忠。
宝珠这会儿把四阿哥牵了过来,乌玛禄牵过四阿哥。
四阿哥眨了眨眼:“额娘,儿子想佟妈妈了。”
“陪额娘几天好不好。”
“儿子想回家。”四阿哥说着说着就要哭了。
乌玛禄依旧温柔的笑着,痛楚隐藏在眸底。
她知道这很正常。
她身边有人生养过孩子,私下对她说过,孩子要自己一手带大的才亲。不然啊,谁带大的跟谁亲。
那人的孩子因为夫妻双方工作忙的缘故,被丢给了爷爷奶奶养,偶尔接到自己身边,也会嚷嚷着要回奶奶家。
这很正常。
她笑着,站起身:“好,额娘带你去见佟妈妈。”
宝珠在一旁道:“四阿哥一直想去见佟主子,奴才和嬷嬷们都哄不住,只好带来见主子。”
乌玛禄微微颌首,让琉璃从库房里取出几匹上好的布,一同带过去了。
乌玛禄牵着四阿哥,到了承乾宫。
佟贵妃看她来了,笑道:“来就来,带这些做什么。”
乌玛禄笑道:“老四这孩子惦记着姐姐,我只好送回来。”
她坐下,松开手,四阿哥就靠近了佟贵妃,紧紧的抓着佟贵妃的袖摆。
乌玛禄看在眼里,神色未变:“姐姐带他这般辛苦,送两匹布算得了什么。真说起来,还是我在占便宜。”
“这小子。”
佟贵妃让莺哥接了布。
红韶上了茶水点心,一一摆好。
四阿哥跟在佟贵妃身后,莺哥又拿过他的小玩具递给他,四阿哥安心的玩了起来。
佟贵妃摸了摸他的头,对乌玛禄道:“太皇太后和太后体恤你身子弱,免了你请安。”
乌玛禄应道:“劳烦姐姐替我道谢太皇太后和太后的体恤。”
“应该的。”佟贵妃想了想,又道,“如今重获圣宠,还是小心些好。”
她笑着:“有佟姐姐在,我能有什么事呢?”
佟贵妃也笑了起来:“是啊,有我在,能有什么事呢。”
乌玛禄邀着佟贵妃一同对弈。
用了晚膳,乌玛禄看了看天色,将四阿哥留在承乾宫,自己走了。
莺哥让人将东西收拾好。
佟贵妃叫住她:“你去我库里取几本书给她送去。”
佟贵妃逗了逗四阿哥:“她爱看书。”
莺哥吃味:“主子对德主子很是上心。”
“她表了忠心,我自然得报李。”
所谓投桃报李,正是如此。
莺哥去库房拿东西的时候,都还疑惑不解,她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怎么不知自家主子和那位德主子是什么时候结盟的?
乌玛禄回到永和宫不久,那位万琉哈答应已经到来。
万琉哈答应是个规矩的主,寻常的见礼。
乌玛禄让她自己选了厢房。
万琉哈答应是个随和的人,选了魏见月之前住的屋子。
她淡淡道笑着:“重新打整,颇为麻烦,就魏答应住过的那间吧。”
乌玛禄也就允了,末了让琉璃送了两匹布以作贺礼。
琉璃让宝珠送去,自个儿回来瘪着嘴道:“主子,库里的东西可没多少了。”
乌玛禄拍了拍她的手:“我知晓,但这些人情往来都是必要。”
琉璃点点头:“主子这样说,自有主子的道理。”
琉璃想了想,又问道:“莲心带着石晓晓、皖烟一块儿走了,双儿又跟着六阿哥去了延禧宫。如今主子身边只有奴才和宝珠。恐怕伺候不周道,要不奴才还是去内务府要几个来。”
乌玛禄道:“这事儿交由你去办。”
琉璃记下了。
琉璃又问道:“早上听梁总管的意思,皇上夜里还要来,要早做准备吗。”
“去备着。”乌玛禄将茶杯放下,“让孟得义遣人去延禧宫打听打听,六阿哥怎么还没送来。”
琉璃出去了,很快又回来说了缘故。
康熙晚上果然来了,倒比昨日来得晚一些。
乌玛禄闲来无事,正翻佟贵妃送来的书,除了《列女传》,也有《资治通鉴》一类的。
乌玛禄边翻,边一搭没一搭地说道:“依我看啊,还是得学个琵琶古筝的。这一天天的不是看书就是下棋,忒耗心力。”
琉璃应道:“是了,上回王太医还告诉奴才,让奴才看着主子些,莫要让主子多思多虑,糟践了好不容易好起来的身子。”
“这也是有些道理的。”乌玛禄将书半掩,笑道,“慧极必夭,强极则辱,情深不寿。凡是到了极致的,哪儿有长久的。”
康熙到的时候,见四阿哥不在,没说什么,只是手盘着串珠坐下。
乌玛禄行礼,见他坐下,道:“皇上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康熙道:“我若叫人通报了,又哪听得到你说出‘慧极必夭,强极则辱,情深不寿’的话。”
乌玛禄笑了笑不再多说。
康熙道:“惠嫔说六阿哥身子不好,我去看了看。”
他顿了顿道:“老六只是偶感风寒,并不严重,你不要担心。”
“好。”她的回答并无新意。
他们之间,其实往往并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说。
论贤惠,她不如佟贵妃;论解语,她不如仁孝皇后;论活泼开朗,她不如宜嫔;论相伴时日,她不如荣、惠二嫔;论家世,她不如咸福宫、储秀宫二位格格;论逗趣儿,后宫一堆女子比她会讨好……
康熙心里清楚。
他将他的女人们各有划分。
他清醒又理智,他绝不会有什么离经叛道的举动,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经过深思熟虑。
他拥有安邦定国之志,欲稳固大清江山,使这天下海晏河清,成为盛世。
他的欲望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欲望。
任何个人得失与喜好,都会在这个欲望下让步。
眼前女子是他的私心杂念。
只因他在她身上能得到平静——她什么都不需要说,也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静静的站在那里,他整颗浮躁的心就会跟着平静下来。
这种平静,他无法在其他嫔妃身上得到,所以他不介意给她一些荣宠。

前朝政事尚算平静,康熙也多了些空闲,一周会来见乌玛禄两三回。
余下几天,他又翻看起了西洋书籍,同洋人讨论一些东西。
他知晓乌玛禄爱看书,所以有时候会让梁九功给乌玛禄送些书来。
这些书并不局限于西洋书,有些是专门从民间采购来的话本子以及诗集。
无非是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
乌玛禄也算是多了些打发时间的书,近来她跃跃欲试的,想要学古筝,只是暂且搁置,打算年后再说。
若是还有空闲时间,康熙会去看一看别宫嫔妃,又或是翻牌子临幸。
乌玛禄并不在意。
琉璃曾问过她一回:“主子不在意吗?”
“为什么要在意?”乌玛禄笑了起来,“若是我的在意,可以改变这一切,我定然在意。可若是不能改变,在意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乌玛禄懒懒散散的冲着她笑:“好姑娘,这世上只靠人力可以改变的事太少了,与其想这些,倒不如想想如何让自己快活起来。”
她眼中澄澈,万事万物不挂于心:“一天十二个时辰,清醒的也不过几个时辰,何必自苦呢?”
她起身,站在门口望着天,那湛蓝的天,只有几朵白云。
她让宫人搬出椅子,坐在廊下晒太阳,手边台桌放着茶水点心。
九月的太阳尚显毒辣。
她伸出手,过白的肤色在阳光下透着一股子病态,几乎要消融在空气中。
她在空中随意的摆弄手指,无聊的对着空落落的地面发呆。
琉璃轻声道:“奴才去把四阿哥带来,他定然想主子了。”
“然后呢?”她诉说事实,“他会想着他的佟妈妈,我也无法让皇上把孩子记到我名下。”
她平静道:“何况,我并无什么家世,我能够给这个孩子什么呢?”
她最后下评语道:“与其让他在我与佟贵妃间犹豫,一无所获。倒不如随着他的心意。如此,在他一生当中,也算是得到过他想要的母亲的爱的。”
她微微阖着眼,灼热的阳光让她眼睛不适:“这份爱是佟贵妃给的,还是我给的,有什么打紧。至少,他得到了。”
“主子毕竟是四阿哥的生母。”琉璃不是不聪明,而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主子竟清醒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生恩不及养恩大。”乌玛禄的语气没有半点儿起伏,“对他来说,我不过是这宫中他皇父的妃嫔之一,而佟贵妃才是他的额娘。”
“太子曾将我当做生母,视为额娘。”乌玛禄镇定的喝了一口茶,道,“如今我诞育下的孩子,将别的女子当作生母,视为额娘也是正常。”
她眯着眼,淡淡的看着天上白云。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平静道:“天地因果,一琢一饮,实属正常。”
琉璃惧怕的叫了一声:“主子。”
乌玛禄将盘中糕点放在她手上:“好了,琉璃,你不必怕我,去请万琉哈答应来吧。”
她自言自语道:“她来了许久,我还没有好好的招待过她。”
琉璃让宝珠去叫万琉哈答应。
乌玛禄闭着眼,昏昏欲睡。
她不是个好妻子,也不是个好娘亲。
她无法亲手抚育自己的孩子长大。
她也许该去争一争的。
可,争了又能怎么样呢?
老四跟着她,真的好吗?
佟贵妃能给老四的一切,她都无法给。
甚至是,爱。
“妾见过德嫔娘娘。”
“坐吧。”
万琉哈答应坐下。
乌玛禄说:“好久不见啊,妞妞。”
万琉哈答应叹道:“妾蒙惠嫔娘娘赏识,赐名柳烟。”
“子规啼破相思梦,曙色东方纔动。柳烟轻,花露重,思难任。”乌玛禄睁开眼,“双姐儿赐名叫见月,你赐名叫柳烟……”
她不再说下去,更像是顺嘴一提。
万琉哈柳烟沉默不语。
乌玛禄道:“你变了许多。”
“娘娘倒是没变。”
乌玛禄看向她:“你不说,我也忘了,咱们入宫也五六年了。”
“是啊。”万琉哈柳烟沉默了许多。
那个活泼开朗又锐利的姑娘,终究在这深宫中被消磨了。
乌玛禄并不介意,只问道:“在这儿待着还好吗?”
“蒙娘娘恩典,一切安好。”
“这样啊,那就好。”乌玛禄看着墙边的树,“差什么,遣人来我这儿取。”
“谢娘娘。”万琉哈柳烟顿了顿道,“戴佳氏也成了答应,后来生了七阿哥后,被封为了贵人。”
“是月月?”
“听闻她也得了赐名。”
乌玛禄沉默了一会儿,无事发生道:“也好,做了贵人也好。”
万琉哈柳烟道:“妾想要个女儿,到时候可以养在自己身边,也就不难熬了。”
“会有的。”乌玛禄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吃糕点。
万琉哈柳烟拿了一块儿,慢慢吃着。
乌玛禄道:“以后有空可以多过来走走。”
万琉哈柳烟上身略微靠近,乌玛禄靠了过去。
万琉哈柳烟轻声道:“惠嫔。”
她声音略微高了一些,道:“妾身体不适,还望娘娘恕罪。”
乌玛禄手搭在她手臂上:“放心,一切有我。”
万琉哈柳烟痴痴的看着她。
乌玛禄笑着:“以后想来我宫中,尽管来,没人拦你。”
“玛禄你……”
琉璃见状要上前。
乌玛禄挥手,让她退下,她为万琉哈柳烟拭去了额角汗水,将手帕递给了她:“放心好了,我几时吃过亏呢。”
“那倒也是。”
万琉哈柳烟眼中腐朽黯淡一瞬间消失,多了些神采。
她怎么就忘了呢?玛禄是她们这些人里面最冷静最聪明的人了,她们几个也只有玛禄封了嫔,她该相信玛禄的。
她脸上露出了一点儿笑意:“好。”
乌玛禄笑着:“见月去了惠嫔那儿,想来能见着八阿哥,她心里也高兴。”
“惠嫔娘娘对孩子一向很好。”
乌玛禄笑了笑:“那就好。”

乌玛禄一时兴起,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在仙界,有一位花仙,她是紫藤花修行成仙,并不如牡丹、月季华美,也没有兰菊的高洁,她非常的普通。
后来,她要从花仙修到花神。
她的最后一场劫难是要找到那个曾亲手将她种下的人。
她落在他身边,去度那最后一场劫。
那人这一世是一个穷苦书生。
随后的故事无非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花仙变出巨大的庄子与亭台楼阁,与他红袖添香,招他入赘,将这万贯家财都许了他。
书生先是被这巨额的财富冲昏了头脑,又染上了赌瘾,将这万贯家财输个精光,只能带着花仙过上贫困的日子。
万琉哈柳烟问道:“然后呢?”
“然后因为那书生欠了巨额的赌债,没有法子,将花仙卖入了娼寮。”
“然后呢?”万琉哈柳烟抓紧了袖子。
“后来,后来花仙回到天上,度过了劫难,做了花神。”
万琉哈柳烟问她:“为什么?”
“后人说,那是因为紫藤“因爱而生,为情而亡”。可我想,也许只是因为那书生前世给了她一命,所以这一世,她还他一命,一命抵一命,互不相欠。”
乌玛禄慢悠悠道:“未下世前,花仙欠书生。后来,紫藤谁也不欠的,所以,自然回了她的天上。”
万琉哈柳烟并不是如何聪明的人,可有时候,她的感觉十分敏锐。
她总觉得玛禄讲的不只是紫藤,好像又是在讲玛禄自己,可她实在理解不了,所以没有问。
乌玛禄看着她,含笑道:“说到底,花仙也只是将这当做一场历劫,从头至尾都没有入过戏,所以才能轻易的回到天上。”
她说:“人若有执,必然很苦。”
她转首看着天空,零星白云:“有情皆孽,众生皆苦。”
也许,那位紫藤花仙,的确是因爱而生,为情而死。只是最后脱离。
但她不是紫藤,她不会。
所以,老四留给佟贵妃养正合适。
佟贵妃虽智珠在握,然她到底是有感情的,她也是会爱人的。
而她,给不了。
她无恨,也无爱。
她短暂浮沉红尘苦海,又旋即立于岸上,观三千苦三千难。
乌玛禄收回了目光,将一切想法隐藏。
她并不打算记录下来这一切。
这人间有四万八千种苦,受苦受难的不止她一个,几页纸又如何写尽世上心酸,写透这紫禁城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她不过是人间小小一女子,做不得救苦救难的菩萨。
万琉哈柳烟看着她,她如此的近,又如此的远。
在恍惚的瞬间,万琉哈柳烟觉得眼前人似乎已经不在世间。
乌玛禄敲了敲桌子:“饮茶。”
万琉哈柳烟不再问,而是安静的品茗,同她午后闲坐。
另一边,苏麻喇姑亲自来请,康熙自然跟着去了。
太皇太后邀他坐下,他恭敬坐下。
太皇太后道:“我听闻你和你皇额娘因为立继后的事,意见不合。”
“没有的事,前朝正值用人之际,孙儿打算暂且搁置立继后一事。”
“哦?”
“因继后未立,他们自会为了这后位好好尽忠职守。”
太皇太后毕竟历经四朝,一听便懂:“是了,四家于朝于宫,虽各有爱重,但只要继后未立,便有希望。”
康熙微微颌首,他叹道:“治理江山,缺不了贤臣猛将。”
太皇太后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太皇太后想了想道:“不立后也行,至少要做出样子来。”
“孙儿打算将佟贵妃抬旗,又立为皇贵妃。”
“也好,既给了荣宠,也留了后位。”太皇太后笑了笑道,“为了你母家,你也是煞费苦心了。”
太皇太后接着道:“也是,为天子后,抬抬自己母家也是寻常。”
“我还是希望你多考虑考虑宝音,毕竟亲近些。”
康熙恭敬道:“孙儿会考虑的。”
太皇太后笑了笑,点头道:“那就好啊那就好。”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渐渐消失,长久而沉默的注视着康熙。
康熙不动如山。
“有的时候我会想,你不愿意立后,是不是和你皇父一样。”太皇太后眼神落在空中,无有着落,“想要立心爱的女子为后。”
“你不要怪你皇额娘,她跟着你皇父时,因为孝献皇后,受了不少委屈,差点儿被废。”太皇太后顿了顿道,“那个时候你皇父爱重孝献皇后,哪个没有因为她受过委屈?”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就像是在通过他在看自己的儿子:“那时,我总以为他不过是孩子,心性未定,我是他娘,能不为他好?博尔济吉特的女子做他的皇后,他就不用担心蒙古了。”
“我是为他好,我以为他总能想明白的。”
“哪怕他使气,我也想着,多劝劝,他会理解的。”太皇太后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仿佛将自己一生都叹尽了,“可我没有想到,他爱孝献皇后爱到如此地步。”
她眼中是无尽的伤痛与悲哀:“我好不易给他守下来的江山,他说舍就舍。”
康熙安静的听着,直到这时,他才劝道:“皇父若地下有知,定不忍皇祖母如此悲戚。皇祖母年事已高,身体要紧。这阖宫上下,自有打理之人。诸事皇祖母皆莫要挂足于心,保重身体为要。”
康熙眼圈儿红了一圈儿,嗓音里带着些许哽咽:“皇祖母莫要让孙儿伤心。”
太皇太后看到他这样,还能说得出什么拒绝的话呢?
康熙又对苏麻喇姑道:“额娘要多注意皇祖母的身体。”
苏麻喇姑连连应声:“皇上放心。”
太皇太后微微叹息着摇头,她说:“玄烨,答应皇祖母,你定然不会和你皇父一样。”
“皇祖母放心,孙儿定然不会和皇父一样。”
太皇太后步步紧逼:“我要你起誓,你今生今世都不会立那乌雅氏为后,不会让这宫中再出现第二个孝献皇后。”
康熙沉默了下来。
太皇太后了然的看着他:“玄烨,你心里有她。”

他从没意识到她对自己重要,但他也确实无法如太皇太后所愿那般发誓。
太皇太后招招手,让苏麻喇姑拿来一张纸,纸上是一首佛偈:
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
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肩难。
朕为大地山河主,忧国忧民事转烦。
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
来时糊涂去时迷,空在人间走一回。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
不如不来又不去,来时欢喜去时悲。
悲欢离合多劳虑,一日清闲有谁知。
若能了达僧家事,从此回头不算迟。
世间难比出家人,无忧无虑得安宜。
口中吃得清和味,身上常穿百衲衣。
五湖四海为上客,皆因夙世种菩提。
个个都是真罗汉,披塔如来三等衣。
兔走鸟飞东复西,为人切莫用心机。
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
禹开九州汤放桀,秦吞六国汉登基。
古今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
黄袍换得紫袈裟,只为当年一念差。
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生在帝王家?
十八年来不自由,南征北讨几时休。
我念撒手归山去,谁管千秋与万秋。
康熙看完,拿着纸看向太皇太后:“这是……”
“你皇父出家前所写。”
“他不是……他不是……”
“你皇父自孝献皇后去后,出家念头一日重过一日,行森给他剃头后,他就想随行森而去,我虽让玉林秀阻止,终究没能阻止,来年他不吃不喝也要出家。”
太皇太后诉说着往事,她将痛苦拆开给他看:“我怎么劝都没有用,他是铁了心的要出家。我那时也在气头上,索性当他死了,只让他选个继位者。那时,只你和福全大些。”
她闭上眼:“他喜欢福全一些,那时我们以为他都要选福全。可他说,当这皇帝也没什么好的,也就点了你。”
康熙心中如遭重击。
他这一生中,未曾享过几日父母恩情,他亦耿耿于怀许久。
他看着太子,就像看着过去的自己。
他每对太子好一分,就好似在对小时候的自己好一分。
他的求不得,好似在这样的举动中得到了弥补。
而他,只要一想着,是皇父最后将这片国土交给了他,他也能从中获得几分暖意。
可如今才知晓,原来竟是皇父看不上也不想要的东西。
他心乱如麻。
太皇太后的声音飘过来:“索性,我就让汤若望说,是因为你得过天花又好了的缘故,有助于国家稳定。”
“就算后世人有所怀疑,他们又能如何怀疑呢?”
康熙喝茶,手在颤抖,端不住,他索性将茶杯放下。
太皇太后睁开眼:“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不管是我,还是你皇额娘,都对你在意乌雅氏一事尤其在意。”
“圣祖重孝烈武皇后,因此你皇玛法迫孝烈武皇后殉葬;你皇玛法爱重敏惠恭和元妃,若非其子早亡,江山恐怕拱手相让;你皇父因孝献皇后出家。”
太皇太后叹息道:“玄烨,你说皇祖母要如何不防……”
她说:“皇祖母也是担心未来的国本之争啊。”
她说:“我听闻明朝也如此,明宪帝因万贵妃,两立皇后;明神宗爱重郑贵妃,因此喜爱其子福王,从而引发了国本之争。”
她语重心长道:“保成那孩子的太子之位,是你求来的啊。”
康熙静静的听着,而后开口:“孙儿不会如此,孙儿不是皇父他们,皇祖母放心。”
“起誓吧。”太皇太后寸步不让,“你起誓,若你他日立乌雅氏为后,她不得好死。你若立她的孩子为帝,她的孩子必生生世世受后世唾骂。”
太皇太后看着他,平静道:“起誓吧,若你不立她为后,她孩子为帝,又有什么可担心。”
康熙艰难的开口:“我,玄烨,今日立誓,天地共证,若我他日立乌雅氏为后,她不得好死。我若立她的孩子为帝,她的孩子必生生世世受后世唾骂。”
太皇太后满意的笑了起来:“好孩子,好孩子。”
她说:“你皇父在五台山出家。”
“我如今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所以我想带你去看看你皇父。”
康熙恭敬道:“孙儿这就去安排。”
太皇太后招他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玄烨啊,不要怪皇祖母,皇祖母也是为你好。”
“孙儿知晓。”
“好孩子,你去吧。”
康熙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看着他的背影,苏麻喇姑也看着。
苏麻喇姑问道:“主子为何要逼皇上呢?”
“近来我总梦到故人……”太皇太后慢慢道,“那些我恨的,恨我的……他们都在向我招手。”
苏麻喇姑忙挥手道:“主子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奴才日日夜夜为主子祈福,望主子长命百岁,身体安康。”
太皇太后看向她:“苏麻喇,你陪了我大半生,我若是走了,你该怎么办?我看啊,让皇上在他的孩子里选一个,让你养着,好歹也是个念想。”
苏麻喇姑看着她,几欲泪流。
她连连拒绝:“不,奴才要伺候主子一辈子。”
太皇太后长久的看着她:“好,你伺候我。”
她说:“苏麻喇,你照顾我一辈子了。还有来生,咱们做姐妹吧。我做姐姐,我来照顾你。”
“不不不,能伺候主子就是奴才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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