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她不想做德妃by素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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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玛禄没有接话,只是呼吸略微停顿。
“那我与你,也算是夫妻,生衾死穴。”
清朝历代,唯有皇后能与皇帝同穴。
乌玛禄没有回答。
康熙也好像睡着了。
他却又喃喃着:“你不该怕我,永远不用怕我。”
没有人回答。
康熙做了个梦。
依旧是稀奇古怪的地方,一个艳丽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热情又主动,含笑看着他,吻上他的唇,目光缠绵悱恻又蚀骨。
她整个人却如同冰山一样冷。
如此矛盾,如此和谐。
她的口开开合合,他始终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他太想辨认了。
他努力的辨认着。
于是声音越来越大,他终于听见了。
第140章
他从梦里惊醒,看向了一旁闭目的乌玛禄,他知道她在装睡,他想要叫醒她,质问她,但最终放弃了。
他脑子里回荡着梦里艳丽女子的话:“我从亘古初,百转千劫,与你至今。”
他知道这不会是乌玛禄会说的话。
可他近乎固执的觉得,这一定和她有关。
他独自一人坐了许久,又睡下。
只是脑子里始终回荡着《楞严经》中的:“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他睁开眼,看着床帏。
彻底睡不着了。
他不觉这世上有鬼神,若真有鬼神,又何来朝代更替,不过是欺瞒村夫愚妇的把戏罢了。
可如今……
他思绪万千。
第二天,八月十六日当日,爱新觉罗胤禛与乌拉那拉静姝正式成亲,婚事浩大奢华,却不逾矩。
当天,由父母子女俱全、命数不相克的命妇布置洞房。
铺好床后,在被子四周放置枣子、花生、桂圆、栗子,取其早生贵子之意。
然后在被子中间放一如意或苹果。
同时在洞房内奏乐,称为响房。
喜轿装饰得十分漂亮,并摆在院子里,亮轿。
胤禛骑马,到乌拉那拉家迎亲,等候静姝上喜轿。
一路唢呐高奏,鼓乐喧天,吹吹打打,绕城一周。
自古以来,明媒正娶,皆是八抬大轿,绕城一周,取宣告全城之意。
即:全城为鉴,今时今日,我娶此女为妻,天地共证,众人皆见。
一路喧嚣,进院时,门口放了一火盆,新娘的喜轿从火盆上经过,此为辟邪,祛除邪祟,保佑新娘平安。
喜轿到了洞房门前,落地,胤禛在旁人的催促下,手拿弓箭,向轿门连射三箭。
俗称为箭射新娘。
亦有雀屏中选之意。
当年,北周大将窦毅觉得女儿才貌双全,不能轻易嫁给平庸之辈,而应该嫁给真正的贤士。
于是他在屏风上画两只孔雀,让求婚的人各射两箭。
他暗中规定谁能射中孔雀的双眼,就把女儿许配给谁。
前去射箭比武的公子有几十人,都不合要求。
后来唐高祖李渊射中了孔雀的眼睛,于是窦毅将女儿嫁给了李渊。
此后美名流传,便将此举简化,只需向轿门连射三箭即可。
讨个好彩头罢了。
射完后,静姝下轿,由丫鬟搀扶着,有人将一个红绸扎口,内装五谷杂粮的宝瓶放在静姝手中。接着在门坎上放置马鞍,让静姝从上面跨过去。
当静姝在床上坐稳后,胤禛揭去静姝头上的盖布。
两人按男左女右的位置并肩坐在新床上,举行坐帐仪式:由年长命妇把胤禛的右衣襟压在静姝的左衣襟上,然后两人喝交杯酒,喂对方吃半生不熟的面食。
那命妇问:“生不生。”
两人不好意思,答不出来。
命妇再问:“生不生。”
胤禛先答:“生。”
静姝不好意思的跟着回答:“生。”
众人大笑起来,连声道:“生就好,生就好。”
随后,命妇招呼着大家伙儿:“先走,先走。”
众人出去了,胤禛给静姝递糕点和茶水。
胤禛道:“你快吃吧,不然会饿一天。”
他笑着,唇红齿白,年少风流。
静姝愣愣接过,小声道:“这于礼不合。”
胤禛笑道:“什么礼不礼的,我额娘特意叮嘱过我,不能让你饿着。爹娘可比礼法大。”
静姝辩不过他,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她也就小口吃着。
胤禛笑着催她道:“你吃大口些,不然吃不了什么,等晚上我回来,你会被饿着的。”
“是。”
静姝答应了,也吃快了些。
胤禛出去迎客拜酒。
这酒席是内务府早些时候就备好的,只管上菜。
他还是个少年,又是皇子,旁人也不大敢灌他,浅尝一口即可。
他的几个兄弟在旁边陪酒。
胤礽对胤祉取笑他:“现在好了,老四走在咱们前面,他倒先成了个亲。”
大阿哥胤禔前些年成亲,孩子都有了;太子胤礽的婚期总是横生波澜,婚事虽定,但婚期是一改再改,颇为不顺。
到头来,倒是胤禛先行一步。
听他们这么取笑,胤禛许是喝了酒,又许是不好意思,脸红了一片。
他喊了声:“二哥。”
胤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好了,咱们不为难老四了。”
几个兄弟笑着让开。
胤禩扯了扯胤禛:“四哥,注意身体。”
胤禛笑了笑,弯腰:“谢谢老八。”
宾客尽欢。
余下种种繁琐礼教规矩,并不细说。
夜里,胤禛回去后,见静姝已经睡着,和衣而卧。
早晨,宫人已备好热水、礼服等,候在宫门。
胤禛把静姝唤醒,二人洗漱完,换上礼服,去宁寿宫拜见。
恰逢康熙请安,便留在了皇太后处,各宫妃嫔一一到来,贵者先入座,有些来的早的低位嫔妃,只是站着。
胤禛行二跪六叩礼,静姝行二跪二叩礼。
两人行礼见礼后,又得了在场人的赏赐。
这才退下去。
胤禛带着静姝回西二所的住处,同静姝道:“额娘说你要在宫里待得无趣,可以去永和宫找她。”
胤禛道:“我由孝懿皇后抚养,因此在景仁宫、承乾宫皆有住所,有时候不回来,你也不要怕。”
他耐心道:“你可以找我额娘,我弟弟妹妹也在那里。”
静姝应下了。
众嫔妃请安后,皇太后独留下了乌玛禄。
“你这些日子怎么样,也不来我宫里。”
乌玛禄笑了笑:“谢主子关心,奴才病情老是反复,不便打扰主子。”
皇太后知道,只是问一句罢了,她道:“晓得了。”
她让那兰图端上茶水:“皇上对老四很是上心啊。”
她慢条斯理道:“我侍奉孝庄皇后时,孝庄皇后提及了多尔衮生母孝烈武皇后的事。”
她叹了一口气:“孝烈武皇后和多尔衮也是个可怜人啊,多尔衮被掘墓鞭尸,听说骨头还丢在那儿。”
皇太后似乎才回过神,忙叹笑道:“嗐,你看我,我都忘了今儿是老四大婚第二天,拉着你说这些。吓着你了吧。”
她让那兰图端了些药材和珠宝出来。
皇太后笑道:“那会儿大家在,我也不好多给,你走一趟,给老四两口子吧。”
乌玛禄应下了。
琉璃上前端着托盘下去了。
两人离开。
那兰图看向皇太后。
皇太后道:“我本不爱搭理这些事。”
可是,没有办法。
儿女都是爹娘的债,怎能不为他和他的儿子打算。
她叹了一口气。
乌玛禄走出宫门,仰首看着天空,眼前眩晕,几乎要站立不住,她抓紧了琉璃的手腕。
她头一次这么大胆,低声却又坚定的说着:“我不喜欢这里,一点儿都不。”
琉璃轻声道:“主子,您不舒服,奴才扶您回去。”
那些宫人离她们很远,就连送乌玛禄来的轿辇也很远。
她即便在某些时刻吐露自己的心里话,也得避着人。
好半晌,猛见阳光的眩晕才渐渐散去,她回过神:“走吧。”
她听出来了皇太后的意思,无非是在警告自己。
努尔哈赤宠幸阿巴亥,冷落皇太极生母,甚至有传位于多尔衮的打算。
所以,等皇太极即位后,请阿巴亥生殉。
她警告她,若她再做点儿什么,她就是下一个会被生殉的“阿巴亥”。
可她,什么都还不曾做。
纵然如此,她却也只生得出一种怜悯。
她低声着,和琉璃半开玩笑道:“若可以修仙就好了。”
可她想,即便是修仙的世界,也在抢资源,说什么财侣法地,哪有正儿八经提升自己心性的。
纵然可以移山填海,也不过是有法力的凡人罢了。
永远逃不出生死轮回,只在无尽岁月里,面目全非。
可怜可悲。
这世道,几时能真的天下太平,又该怎么天下大同,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黎民苍生,不至于被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以至于面目全非。
她不知道,她只是一介凡人。
纵然心怜天下,也只能徒留一声悠长而悲痛的叹息。
她是心有沟壑,望尽天下的女子,她不能也不曾,只让情爱蒙蔽双目。
可她再通透聪慧,仿佛也渡不尽世人,涤不完人心。
她叹息着:“琉璃,回吧。”
琉璃不懂她的心思,可她大抵知道自己的主子在想很重要又很难的事。
因为重要,所以耿耿于怀;因为难,所以那么难过。
可她帮不上忙的,她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的主子少为琐事操心。
她扶着乌玛禄上了轿銮,回了永和宫。
乌拉那拉静姝过得几日,在自己陪嫁丫鬟的陪同下来了永和宫,规规矩矩的行礼坐下。
乌玛禄见她不自在,有些约束,淡笑道:“我带你去见见老四的弟弟妹妹们。”
静姝规矩道:“是。”
她们来到偏殿,万琉哈柳烟正带着十二胤祹看长生他们,胤祹也学会象棋了,在和长生下。
胤祹算是个臭棋篓子,和长生一样大的年岁,却往往走不了几步,就被长生赢了棋局。
万琉哈柳烟笑骂道:“你要是有我一半厉害,也不至于这样。”
胤祹憨厚的笑了笑。
万琉哈柳烟见她们来了,招呼她们坐下:“来尝尝,这是苏麻喇姑叫胤祹带来的,味道还不错。”
那是一些糕点。
乌玛禄带着静姝坐下。
万琉哈柳烟打量着静姝,直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万琉哈柳烟笑道:“这就是老四那媳妇儿吧,是个好姑娘。”
她笑着褪下手腕上的镯子给她戴上:“前儿个没来得及好好看你,只随了些东西。这才是我的心意呢。”
静姝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收。
乌玛禄笑道:“你万妈妈和我是多年挚友,给你的东西尽管收下。”
静姝这才收下,小声谢过了万琉哈柳烟。
万琉哈柳烟瞧着她,嘴碎道:“你是个安静性子,老四也文静得很,如今娶个媳妇儿又是大家闺秀。叫我看啊,哪天出个会哭会闹的,才够你烦呢。”
“要真是个会哭会闹的,也给这宫里添个热闹。”
万琉哈柳烟笑道:“你惯来是个想得开的。”
乌玛禄轻轻拍了拍静姝:“去和他们玩儿去吧,别地儿我管不着,在这儿,你还是个孩子。”
静姝闻言,看向自己的陪嫁丫鬟。
那丫鬟比她大几岁,见她看来,微微摇头。
静姝只垂首道:“谢谢额娘,我不去。”
乌玛禄看在眼中,知道急不得,便道:“那你陪我坐会儿吧。”
静姝点头:“是。”
乌玛禄同万琉哈柳烟说着闲白,王云锦从宫人口中知晓这事儿,带着尹喜儿就来了。
几人聊着天,拐着拐着,就打起了叶子牌。
静姝也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看着。
万琉哈柳烟给她塞了一碟干果,叫她吃个闲。
让胤祹和长生带着胤禵和九格格玩儿。
乌玛禄看了一眼,把静姝指使过去:“你年纪大些,帮额娘盯着他们,不要让他们乱来。”
有嬷嬷和奶娘看着,哪儿就轮着她盯着了。
这不过是乌玛禄想让他们亲近些罢了。
静姝毕竟人小,反应不过来,也就应下了。
几人一同用了晚膳,又聊了会儿闲。几人边打络子边说闲。
康熙来了后,众人沉静下来。
康熙扫过众人:“门口便听到你们说话声,如今怎么不说了。”
王云锦垂首,余光看向乌玛禄。
乌玛禄神情自若道:“不过是闺阁女子的话,不敢污了圣耳。”
康熙没说话,任他们站着。
屋中地位最尊贵的只有他和乌玛禄,他也只让乌玛禄坐下,其他众人皆是站着的。
乌玛禄见众人神情拘谨,伸手向康熙:“听说御花园的墨菊开了。”
康熙知道她心思,握住她的手,起身道:“走吧。”
乌玛禄始终落后于康熙一步,两人出去了。
众人恭送他们后,良久才起身,齐松了一口气。
万琉哈柳烟道:“我许久没见过皇上了。”
年轻时,承恩过些许时候,年岁渐长,便不曾去过圣驾前,也就每逢节日才能见一面。
万琉哈柳烟是个心宽的人,她只庆幸自己不喜欢康熙,不然,现如今不知得多难过呢。
王云锦看着他们,久久未动。
万琉哈柳烟问她:“你在看什么。”
王云锦回过神,有些神思恍惚:“我觉着,德姐姐对皇上来说,好像和我们不一样。”
万琉哈柳烟收回目光:“别想那些了,能安稳活着就好。”
她第一次对王云锦说起自己的事:“咱们运气好,遇见了她……若是旁人。”
旁人断不会有这样好的脾气。
她也曾一路流离,舍了有话直说,只怕行差错步就万劫不复,于是成了这宫中千篇一律的宫人。
直到回到乌玛禄身边,她才减轻了那些谨慎,逐渐成了她自己。
这已经是再好没有的日子了。
因着这一点,是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肯伤害玛禄。
否则,那便是在作贱玛禄,也是在作贱自己。
她带着王云锦出门,寻了个僻静处,她提醒王云锦:“德姐姐绝不能有问题。”
她说得咬牙:“她是咱们唯一的保障。”
“如果你不想被她们利用到连骨头渣都不剩的话。”她紧紧的抓住王云锦的胳臂,“你得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身后。”
她定定的看着她,露出一声嗤笑来:“我刚入宫,就有意图爬床的宫人被杖毙。只因皇上多看我一眼,我胳膊上便被连扎了十二针。”
万琉哈柳烟呵笑道:“你大抵不懂……总之,她护着咱们,咱们也得护着她。”
王云锦慢慢的,露出一个笑来,她柔声道:“我怎么会不懂呢,万姐姐,我懂的呀。”
她从尘埃中一路走来,饱尝人情冷暖,怎么会不懂呢。
她知道万琉哈柳烟说得对。
她带了一点点漫不经心想,恐怕这宫里人人都以为她是德妃的人。
她想,那也没什么。
她看着万琉哈柳烟,轻轻笑着:“姐姐,我都晓得,你放心好了。”
万琉哈柳烟看着她,也慢慢的笑了起来。
她们在这一瞬达成了共识。
她们将像众星拱月般的聚集于乌玛禄身边,荣辱进退与共。
这再正常不过。
世间事永也是换汤不换药,纵然色相繁乱,本质也没什么不同。
就像后世苦寒之地的一位帝王,纵然他想退位,可不论是商人还是大臣,又或是军队,只能接受他。
于是那位帝王,日复一日,磋磨于帝位,直到生命终结。
乌玛禄也是如此。
她不想争,她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去争。
可正如康熙所言,有的时候,容不得人不争。
终有一日,不论是她,或是她的孩子,都将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直到决出最后的胜者。
此乃命运。
非人力能改的命运。
乌玛禄永远不愿决定他人的命运,可悲的是,她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能够决定命运的,只有命运本身。
而乌玛禄,只是一个平凡的凡人。
此时,岁月安宁,命运还未张开嘴,露出森森獠牙,所以众人还能谈些风花雪月,恩爱情浓。
乌玛禄随康熙在御花园走了会儿,累得慌,便坐在亭子里,喝着梁九功备好的茶。
“不是要看墨菊?”
乌玛禄笑道:“爷知晓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拿这个堵奴才的嘴。”
康熙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她好像怎么样都好,他看她百遍千遍,都觉得她好得不得了。
她瘦一分也好,胖一分也妙。
他不与她敦伦,却也觉得,即便褪去色欲,他也喜欢她。
他想,他大抵对她是有几分感情的吧。
他不知道。
他不接她的话,只道:“等你养好身子,到时候带你一块儿南巡。”
他说:“上回南巡,有家店门口摆了盆玉蝶梅。”
“不知怎的,我就想起有一年大雪,你穿着红斗篷在梅树下。我记了很久。”
许是因为她足够坦诚和真实,她在他面前没有隐瞒,他在面对她时,也在竭力坦诚。
他说:“你那时说:爱人当爱如他所是,而非爱他如己所想。我看见那玉蝶梅时,就都想起来了。”
他握紧她的手:“是我要你不要变的,你不变了,我又恨你不会变。”
他紧握她的那只手,茧子深厚。
他说着心里话,一点一点的剖析给她看。
他对她的感情是复杂的,而非仅仅只是一个有趣的物件儿。
梁九功等宫人,早就被他赶到了御花园的路尽头,压根儿不会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所以,他才能够如此坦诚。
他坦诚他固然会被她的冥顽不灵而激怒。可过了劲儿,他又庆幸她一直没变过。
他在很后面才反应过来,他在庆幸什么。
那时,已经是二废太子了,他在景仁宫枯坐,泪流满面,自觉对不起仁孝皇后。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他怎么就和太子走到如今这一步。
脑中却恍若惊雷一般的反应过来,他在庆幸并希望她一直不要变的原因,仅仅在于:他是风筝,那她便是他给自己留下的那根线。
他一生流离,毫无归宿。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高居天上,在波诡云谲中挣扎,抬目四望,看见的都是变了又变的风与云,无处安放。
她的不变便是风筝线。
只要她不变,他即便迷失在风云里,看见她,他也会清醒过来。
你瞧,他即便贵为九五至尊,也不过是凡人,他会一次又一次的迷失在皇权之中,他会一次又一次的冷落疏远她,但他总能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将心交于她,只要她不变,她之所在,便是他安之处。
他和她骨肉粘合,生死纠缠,灵魂相依。
又哪是一句话能说清的。
乌玛禄只是轻轻的笑着,安静的听他说。
康熙不再说下去了。
两人指间扣连,微风拂过,花枝招展,静谧美好,湖上泛起些微波澜。
乌玛禄同他对视,神情平淡。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那些纠结是如此的可笑。
他在一瞬间放下心中累积。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他甚至能笑出声了。
他牵着她起身,带她慢慢在御花园走着。
她所说的墨菊早已开了,如今有了两分败相。
康熙看了会儿,叹道:“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
乌玛禄默默的看了康熙一眼,没有说话。
康熙没有注意,他抬目望去:“比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菊花。你大抵更喜欢冬来傲霜枝的梅花吧。”
乌玛禄笑笑,并不答。
康熙看向她。
乌玛禄坦诚道:“奴才大抵更喜欢野草。”
她爱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纵然被践踏,被摧毁,永远也无法改变它。
康熙闻言大笑起来:“我也爱野草。”
他很少笑得那么开怀了。
乌玛禄淡淡的笑着,陪他继续赏花。
康熙体恤她身体不好,定了南府听戏。
梁九功先遣人安排去了。
两人落座。
康熙将曲目给了她:“点吧。”
乌玛禄对此没什么兴趣,随手点了出《长生殿》。
康熙看了她一会儿:“你是故意的。”
“啊?”乌玛禄没能反应过来。
康熙觉自己想多了,她久居宫中,不问世事,又怎么会知道,写下《长生殿》的洪昇,因在孝懿皇后次年忌日演出《长生殿》,被劾下狱,革去了太学生籍。
乌玛禄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开口道:“奴才也不定非得听《长生殿》。如《满床笏》、《南柯梦》、《白蛇传》这些也好,或是爷选一出吧。”
她将册目给了康熙。
康熙合上:“就《长生殿》。”
南府优伶早就准备好,只等主子们定下就是。
略做等待后,就开戏了。
台上咿呀,台下细听。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朕错,请莫恼,请莫恼……”
乌玛禄听到这里,同康熙闲聊道:“说来,前儿个老四还说其他阿哥取笑他成亲早呢。”
康熙随口应道:“明年八旗选秀,在里间给他们几个挑,免得称亏。”
“也好。”乌玛禄只是随口一说。
两人听戏,康熙握住了她的手。
台上的戏还在唱:“往日的荒唐你莫再提,你我的情缘谁能匹,两心之间有灵犀……”
康熙同她低声道:“我倒想起一事儿,也不知与你说过没。”
“我第一回 南巡时,遇到过一回溟波禅师。”
康熙同她细说。
那会儿溟波禅师托钵行化,来到磐山,恰逢他朝山进香。
康熙见是个苦行的干瘦老和尚,便问他:“老和尚可好吗?”
溟波禅师奏谢:“万岁洪恩!”
相逢是缘。
他便同溟波禅师一同到山门。
行至山门,他下了马,见着写着惠山寺的山石,随口问道:“你可识字吗?”
溟波禅师答:“不识。”
康熙道:“于是我便问他,是不立文字,不离文字?他回我是:“不离文字,不立文字。”
乌玛禄点头:“指月之指。”
康熙微微一愣,笑着点头:“是。”
两人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佛家最初并不立文字,以佛陀拈花,迦叶一笑开始,便是以心印心。
所谓的如是我闻,是:我是这样听佛陀讲的。
就如同《论语》是孔子弟子在孔子去世后,回忆孔子言行记下一般。后世佛经,大都是佛的弟子在佛陀去世后,回忆佛陀往昔教导而书写。
佛家有禅宗,便是走的这个路子。
佛乃觉醒者,觉悟者,即从千载大梦中醒来,掸去肉眼尘埃,以心眼观万千。
于是,不再纠结于表相,而是直指本质。
并非鬼神迷信。
指月之指,便是如此。语言、文字,不过是带人看到世间本质的工具。
重要的从不是那根手指,而是月。
只不过,要借助那根手指,让人看见月罢了。
所以,不离文字,不立文字。
康熙看着她,神色更加宽和,他说:“我又问他,什么是戒?他回我:“戒,就是止,还有什么话解释呢?””
“是了。”乌玛禄含笑道。
康熙缓缓讲述后面的事,溟波禅师之后随他走进大雄宝殿。
等他上过香,起身四顾,问溟波禅师道:“有禅棒吗?”
溟波禅师立在一旁,没有回答。
康熙又问:“为什么不回答?”
溟波禅师回奏:“回奏了恐有所触犯。”
溟波禅师随他一同出了殿门。
康熙又问:“你和佛藏比,谁更有学问?”
溟波禅师依然默不作答。
康熙道:“我觉无趣,便着人添白银三十两做香油钱。”
乌玛禄安静听着,含笑微微摇头。
康熙道:“我知道你心善,觉我做事孟浪,可我是皇帝。”
这天下的人都该讨好我。
即便他后半句没出口,可他二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乌玛禄笑了笑,并不说什么。
康熙看了她一会儿,捻起块儿点心喂给她。
乌玛禄小口吃着。
康熙喂她吃完,用手帕擦去手上沾的碎末,才慢悠悠道:“我有时候真觉得,你跟他们差不多。一副心如槁木,凡尘俗世与我无关。”
“你们无非是觉得我不懂。”他笑眯眯的,“皇父是,溟波是,你也是。”
“大辩不言。”他看着她,虽笑着,眼中皆是讽意,“与不懂的人争辩什么呢。”
乌玛禄没有被他的喜怒无常吓到,她早已习惯伴君如伴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虎所伤。
她只是握紧了康熙的手,温和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
康熙拉着乌玛禄离去。
台上戏曲还在唱,咿咿呀呀的。
康熙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手,乌玛禄默默的跟在他身后,身后宫人跟了一堆。
琉璃上前扶着乌玛禄。
乌玛禄垂目走了几步,快步上前,牵住了康熙的手,康熙挥手,没能甩开。
康熙慢慢的回握住乌玛禄的手,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回首吩咐梁九功:“准备轿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