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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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纸老冰棍也引领了一段时间的风潮,冰棍还是那个冰棍,这个年代也没办法要求什么抹茶味哈根达斯,放点盐放点糖,再用硝石一溶冰冰凉凉的就很是那个了,冰棍没有变化,冰棍棒子有变化,周二狗将一批宣纸制硬化,当作冰棍棒子使,上面再雕点花、刻点字,原先五文钱一支的老冰棍,在“品宣”摇身一变涨到了十文钱,但大家仍旧买得很开心……
还有很多宣纸文创产品,显金都很想做,有些难免过于前卫,比如宣纸杯、宣纸发簪、宣纸胭脂联名款之类的……想法太多则需要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构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显金都住在“品宣”二楼卧房。
进入腊月后,显金便更为忙碌起来,三店联动需要策划一番,坊头店“宣”仍旧走高端大气上档次路线,最多小样和试用多送一些;坊尾店“宣纸”直接打折就是最好的庆祝;“品宣”的策划更费脑子一些……
一楼庭院灯光亮堂,里间的显金正抠着脑壳想活动。
乔徽低沉喑哑的声音随着冷风霜雪,吹进厅堂:“你确定不出去看看?荣家那个小姑娘快要和薛家的姑娘打起来了。”
显金抬眸。
乔徽双手抱胸,半靠在门廊上,斜斜抬头,身上还穿着西山大营的软甲,靴子也没换过,脚跟处还有雪迹和泥泞。
显金放下笔,惊喜笑起来:“不是说要一直驻守西山到年后吗?怎的这几天回来了?”
乔徽眉眼不自觉地弯了弯,语言却有些模糊:“东边出了些事,大长公主紧急调拨了京师指挥使司聚拢——噢,我不回家,你也不回?”
乔徽在门槛上将靴子后沾染的霜雪踢干净才走进去,随意找了个凳子,双手朝后搭在椅背上:“我家老头儿前些时日给我来了信,言辞激烈又委屈——只说你和三爷没良心,一个端着他的碗四下乱跑终日不见踪影,一个天天不着家,为了赚钱啥也不顾了……”
显金哈哈笑起来:“哪有!我前日才回家洗了澡!”
乔徽眉头紧蹙:“这么说来,你这是又有两天没洗澡了?”乔徽装模做样地“嘶”了一声,伸头凑近闻,再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还行,还是香香的。”
显金趁机摁住乔徽的头,“嘣”地一声亲了口额头,这才乐呵呵地放开:“你刚说外头怎么了?怎么小荣和小薛吵架了?”
乔徽酸溜溜开口:“嗬,荣家那丫头说你今天扶她手扶了半个时辰,薛家那丫头说你扶了她一个时辰,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乔徽摸了摸还沾着口水的额头,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气。
有啥好气的?
本宫一日为后,尔等终究是妃!
第383章 坐实流言
夜幕渐渐落下,庭院升起篝火,松油燃起的特有香气混着霜雪冷冽的沁凉,叫人心驰神往。
乔徽与显金絮絮地黏糊了一阵子,显金送乔徽出去。
走的是偏门。
乔徽有意见,但摸了摸额头上残留的口水,心头默念那十二字箴言。
偏门出来便是小巷。
天黑易落雪,显金撑伞,乔徽略微佝头,将身形隐没在油纸伞伞沿之下,肩宽背厚的男人站在比他矮一个头,但同样身量高挑的显金身侧,显得老实平和。
“没事回家看看。”乔徽低着头,躲在伞沿下,在只有一盏油灯的小巷里,男人声音发沉:“……我或许很多天都不能回家,东北方终要做个了结,且看大长公主的决心罢——爹一个人在府里空空荡荡的,你单独住在此处,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便是留有哑卫也亦有力有不逮之处。”
东北方做个了结?
什么了结?
怎么又与哑卫有关系了?
显金抬起眸子看了乔徽一眼,并未开口细问:每个人都有需要保密的工作或生活,伴侣,并不意味着最后一寸的隐私都要全部分享。
显金低低颔首:“好,我明日就回家住了。”
雪滴落在乔徽肩膀,显金踮脚伸手帮他拂去。
乔徽侧头,用额头轻轻抵了抵显金鼻尖,伞下二人,男人眸光缱绻,女人鼻头红红,端的是一副漂亮的雪景图。
小巷之外,巷口处,十来个刚从“品宣”出来的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不远处油灯之下的伞下雪景。
荣小姑娘快哭了:“那……那是贺老板吗?”
薛幺娘性子比荣姑娘稍微要强一些,单手强撑在湿润的墙壁砖瓦上:“快,快报官!贺老板遇到登徒子了!”
荣姑娘已经哭出来了:“哪有人会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登徒子啊!”
不要骗人的时候,把自己也骗了好吗!
身后有勋贵出身的姑娘探出了脑袋:“这登徒子看起来好眼熟……”
紧跟着一个两个三个脑袋连成线。
这么多脑袋,有个脑袋见过乔徽,怔愣片刻后,迟疑道:“这个……这是不是……乔山长的长子,前年从福建杀回来,去年得封忠武侯的那位乔家大公子啊?”
脑袋们又齐刷刷地探出去又缩回来。
“好像是!”
“很高,据说忠武侯就很高!”
“相貌也是好看的。”
“但没有贺老板好看啊!”荣小姑娘哭着尖叫。
脑袋们又齐刷刷地沉默了片刻,随即沉重地拍了拍荣小姑娘的肩头,不知道怎么安慰:这咋安慰?乔徽算是前后五年,大魏朝京师城一骑绝尘的当红炸子鸡,所有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家只要有还没出嫁的姑娘,首选一定是乔徽——年轻有为,天子近臣,实打实的功勋,出身名门,家风清正,公爹又是国之重臣,地位超然……咳咳,最要紧的一点,还没有婆母。
其中某一些脑袋,肯定在家听过母亲念叨若是结成了这桩婚事该有多好多好多好之类的鬼话。
这怎么争?
有个脑袋和荣小姑娘关系不错,低声道:“肯定是贺老板的过客!谁知道能不能长久!”
大家随即开始了七嘴八舌的安慰。
有句话咋说来着?
只要闺蜜不犯法,无论如何我挺她。
“对对!一看贺老板的眼神就不是认真的!”
“就是!这要真喜欢,为啥不带忠武侯从前门走啊?偷偷摸摸的,非奸即盗!”
这个论点非常充分,荣小姑娘破涕为笑。
小巷中的乔徽头一次如此痛恨为啥自己耳力那么好,咋什么香的臭的都闻得这么清楚啊!
既被撞见了一次,层层发酵之下,大家又重新回过头审视乔徽前几月被禁足在家的缘由——放出的风声是他在朝堂上动手砸了墙还见了血,但如今一深究,才发现原是那位年岁已高的向北侯率先出言不逊。
对谁出言不逊?
就是对这位年轻的宣纸女商贩,贺老板。
大家再深挖,便有些与显金有过合作的商贩站出来说话,透露出显金一直住在忠武侯府,有时去支钱或结单,便寻的是忠武侯府中的门房。
再深挖,显金曾是乔放之的关门弟子一事也关不住了。
有些泾县出身的读书人将显金与乔家的渊源全都说了出来。
大家伙一串再一合计,民间管委会已经给乔徽颁发了他梦寐以求的正式名分:“宣”和“品宣”的那位神秘莫测的女老板便是忠武侯尚未过门的妻室,乔家通族都同意且看重呢!
苦逼逼在承德执行任务的乔徽,暂时还未接收到令他狂喜的这一消息。
他未接收到,但京师城中,可算是炸开了锅。
有祝福的:“郎才女也大才,便是王母娘娘身边的童子童女也不过如此般配。”
有说闲话的:“原先就觉得‘宣’那个老板来路不明,如今便分明了——这店子背后必定坐的是乔山长……女人哪来这么聪明啊!”
也有讥讽嘲嗤的:“我要有这么硬的臂膀,我也能干!什么?你不信?!你先叫乔山长来当我爹先!“
噢,还有土拨鼠尖叫的,以荣小姑娘为首,作为毒唯和单担,绝不承认一切未官宣的CP:“老男人别来挨我家姐姐的边儿!我家姐姐独美好吗!我家姐姐点头承认了吗?没承认,你们就是诽谤!你们在诽谤啊!”
钟大娘将市井里的传言,说给显金听。
显金边听边乐,隔了一会儿,笑容才收了收,有些喟叹地开口道:“真好,若是心学输了,理学打赢了,我如今恐怕要被逼着跳井了。”
钟大娘想了好一会儿才理解显金的意思,抿抿唇道:“存天理灭人欲,这种学说,本就该死。”
显金的目光往东南方深深地望了过去。
因为有百安大长公主力挽狂澜,才不至于让昭德帝的内阁得逞。
百安大长公主。
显金垂了垂眸子,目光轻轻闪烁,长长的一口气,终是短短地吁了出去。
一个传言的爆炸,总是伴随了无数个意想不到的次生灾害。
“宣”向来规矩严明,而“品宣”作为文创基地,接纳的人更多、范畴更广,这些时日,人来人往,多出许多好奇的、打量的、善意的、或不善的面孔。
显金虽听从乔徽的建议,搬回了忠武侯府,但仍然保持白天都会随机挑选店子去一趟的习惯。
流言集中那几日,显金也在店里,不在一楼或庭院,也在二楼处理事务。
腊月,近除夕。
天已经很冷了。
雪在青砖地上铺就厚厚一层白雪。
显金哈出一口气,白雾瞬间冷冻,刚想扭头与锁儿说话,却听“品宣”的大堂里人声鼎沸,其中一把尖利的女声最为突出。
“你们那个贺老板呢!把她叫出来!我要买东西!”
显金抬脚跨过门槛,只见一个锦衣加身的女子正颐指气使地站在堂中。
身边还零散站着几个挑选文创产品的小姑娘。
被她这么一叫,大多都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试探地转头看她。
显金不急不缓地跨过门槛,笑着道:“这位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呢?”
待显金走近,她才看清这个颐指气使的姑娘左边嘴角处,有个小指甲壳大小的黑痦子。
显金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感觉好熟?
好像听说过有关这个痦子的一些传闻吧?
显金想了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便不再细想,转而将目光投向痦子姑娘手里掐着的一把宣纸明信片,笑道:“姑娘是想买驿站卡吗?”
第384章 仗义执言
“驿站卡”这玩意儿,也算是“品宣”整花活儿的代表之一了——驿站均有红泥印章,自前朝起便有过关印章的规定,每个驿站盖个鲜章,有点护照通关的意思。
自百安大长公主掌权后,对人口流动和女子的约束在逐步放松,大家伙对走出去多看看的向往在萌芽,身未行、心先动,盖满北直隶各大驿站印章的“驿站卡”便成为了新一任的流行。
前来选购文创的姑娘们几乎人手一册。
显金问得和善,对方却答得轻蔑:“驿站卡?本姑娘想去便去了,何曾需要劳什子的驿站卡来望梅止渴!”
噢,不买啊。
那没啥好说的了。
显金平静地点点头,随口道:“那您自便吧。”
随即启步往里走。
被忽视的痦子姑娘登时火气快要从那颗痦子溢出,环视一圈后,冷笑一声:“原以为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店!如今来看,你搞出的那些动静,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只能招揽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痦子姑娘顿了一顿,“和男人!”
周围的姑娘听后,面容露出几分委屈——她们只是来买点东西,怎么就被扣上了没见过世面的帽子……
显金止住步子,转过身来,面目清冷,语声淡淡:“开门做生意,要笑迎八方客,但对你这样找上门来辱我客人的怪诞,笑也不用笑了,迎也不需迎了——明婶、肖嫂子,送客!”
两个膀大腰圆的嫂娘一声令下,横肉狞笑,一边撂袖子一边朝痦子姑娘走去。
痦子姑娘一声厉喝:“我看谁敢挨我一分毫!”
显金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一勾,两个嫂娘疾步如风。
周围有姑娘认出了痦子姑娘,低呼一声,随即双手捂住嘴巴,一双眼睛滴溜溜转。
“……这是文绍郡主和周国公的长女!宗室姑娘少,这位又是宗室头一位出生的姑娘,一向颇受宗室的看重和喜爱,周岁时就请封了县主的!”
“好些年前,意欲与忠武侯议亲,逼得忠武侯日日与影形不离……就差昭告天下他诚然是个断袖了……如今忠武侯却……啧啧啧”
这下所有姑娘眼珠子都开始滴溜溜转了,一会儿落在痦子姑娘身上,一会落在显金身上。
这是未遂的前任来寻现任的仇了哇!
哇哇哇!
虽然被骂没见过世面,但这种鬼热闹见一回少一回!
显金也知道渊源了。
乔徽呀,男人呀,祸水呀。
显金眯了眯眼看向痦子姑娘:这姑娘脑子不太灵啊,对男人,一般要就事论事,牵扯另一个女人也没啥用。
显金手抬了抬,嫂娘们前进的步伐慢了下来。
显金语气缓和了些:“您既不想出店,那便慢慢看吧,除却驿站卡,折扇、书签、香笺……也都精巧。”
显金受张妈妈数年如一日的荼毒,于热闹一事很热衷,街头两只狗打架,她都想知道为了哪根骨头——但,对自己成为热闹风暴中心,还是算了。
商人嘛,做生意可以出风头,其他事就算了,保持一点神秘感,对卖货有好处。
显金转身欲离,却被痦子姑娘狂怒的声音留住:“你对有权有势的男人就投怀送抱,对我们姑娘就避之不及,这就是你做生意的道理吗!?”
痦子姑娘见显金停下了脚步,一声冷笑:“商贾就是商贾,人贱无药医!仗着救过乔大姑娘,又是赖在侯府,又是在小巷子里和男人亲亲我我——我告诉你,也就是现在!早三年,你早就被浸猪笼投河了!”
三年前,正是昭德帝借助李阁老大力推行理学的时候。
痦子姑娘很怀念那个时候。
如今算什么?
礼乐崩坏啊!
女人出来抛头露面,还受人追捧!
难道男人就喜欢这种不守规矩的女的?!
乔徽原先只是个有些名气和狂气的书生,靠乔家家世和一张脸,进京后引来了一些追捧。
她也觉得还行,便央了娘亲去议一议。
谁知那人不知风情,一边嚷着搞断袖,一边飞也似的逃回了南直隶,倒不尴不尬地将了她一军。
后来她听说乔家倒了,那人也逃了,不知去向,贵公子一朝成了丧家犬,她高兴之余略有欣慰——果然她命好,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
可谁曾想,那男的风光无限地杀回来了!
以势不可挡的姿态杀回来了!
她恨得牙痒痒!
愤怒,在听闻那男的和这女的的风流韵事达到了巅峰!
坊间传得旖旎:什么耳鬓厮磨!雪中白头!伞下微光!
她气得想把京师城炸了!
这是私通啊!一个贱男一个贱女无媒无聘苟合啊!
人家看着都是这副荒唐样子,背地里还不知道这女的怎么跪怎么舔呢!
这男的到底什么眼光!?
她出身贵重,对他助力无限!
这男的居然宁愿要一个没骨气没家世没地位的女的!
呵呵,一定是因为这女的够舔吧?
痦子姑娘见这女的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觉脸上浮出讥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个样子还卖纸?莫要教坏读书人!——识相的,自己收拾收拾哪来的滚回哪儿去!”
显金终于抬起头,刚想说话,身旁却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和缓县主一口一个贱,一口一个浸猪笼,知道的晓得县主双眼不揉尘,不知道还以为县主在哪个乡坝子里长大的,天天都听婆子嚼舌头账呢!”
显金看过去。
不远处的货架后,站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官话说得不太正宗,有点大碴子味。
痦子姑娘眼风一扫,见是个面生的姑娘:“你又是哪里来的小丫头!”
小姑娘头昂得高高的,几个步子就站了出来:“我爹是奴儿干都指挥使!上个月承殿下旨意回京述职!”
痦子姑娘有些无语,如今真是什么人都敢在京师城狂吠了。
这比天边还远的地方来的小官之女,还搞上路见不平那一套了!
痦子姑娘面上讥讽之意愈深:“小妹妹,你们那儿蚊子都舍不得下脚,与京钟的风气多有不同——且噤声吧你!”
第385章 京师很好
显金双手自然垂下,眼看那位奴儿干都司之女一张脸从因激动而通红,到因无助而刷白,最后因难堪而红到发紫。
“你噤声吧。”
显金声音轻飘飘的,微微抬起下颌,用下眼白看痦子姑娘,神色平静且轻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我店里侮我的客人?”
显金并不再给痦子姑娘开口的时间:做生意以和为贵,但当老板的,在自己家客人受到欺辱时装聋作哑,那就是个孙子。
孙子只适合从爷爷手里拿压岁钱,不适合做生意。
显金手指勾了勾。
身后虎视眈眈的婆子终于抓住了痦子姑娘的手臂,大声道:“得罪了!”
接着一左一右将痦子姑娘架出了店子。
“你敢!你反了天了!可知我母亲是谁!”
“你这双手是不想要了吧!”
“滚!滚开!”
痦子姑娘的叫嚣渐渐弱化,直至全然没了声响。
不知是谁率先赞了声:“真解气!”
而后絮絮地有人小声应和:“这些宗室出身的姑娘向来不知谦卑为何物!”
“就是就是!前些年,一个快要出宗室五服的姑娘也敢骂户部胡大人的女儿穷酸!”
“也不知为何,前……”
或许是想起昭德帝如今虽退居行宫,但仍旧未曾退位,大长公主虽掌权,但始终以女殿下的名义幕后运筹,“前帝”二字便不能说出口,含糊了过去:“也不知为何前些年宗室如此横行霸道……”
为将宗室高高抬起,为一步一步削弱官员的话语权,为君王的高度集权。
这也是为何昭德帝要打压心学、抬高理学,将“君权”高高架起,自然就要洗你的脑,让你对徐姓王朝彻底臣服和听从。
历史上,明代以前的君主尚且有听谏纳谏、厚待士大夫的风骨,“君主臣奴”的观念在清演绎到了顶峰——最后的结局,倒也不冤枉。
其实从昭德帝一点一点蚕食心学流派的举动出发,显金并不太相信生理爹、逊帝、当朝逍王对其“懦质实敦”的评价——一个上位十年,一点点铺开蓝图搞高度集权的君王,是不可能担一个“懦”字的。
至于什么李阁老、内阁之争,都是推出来的障眼法罢了。
很简单的道理:你做了领导交办的事项,那么,这桩事项,究竟是你的意志,还是领导的意志?
而一个上位如此久的有野心的帝王,真的甘心偏安行宫、了此残生吗?
显金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位痦子姑娘离开的方向。
姑娘们小声地议论,显金回过神,招呼锁儿上了橙子茶和桃干茶,算赔罪:“今日扰了大家的雅兴,今日的茶水都算我的!每人另赠十张驿站卡!”
驿站卡很火。
大家笑着道谢。
有活泼一些的小小姑娘探出头:“我赌十文钱,忠武侯明日上朝必定找周国公麻烦!”
“对对对!我跟注!”
“我加十文!”
显金:?这群姑娘,赌性也很强啊!但是能不能在意一下她这个工具人的意见?
“这有啥好赌的!”
显金老怀甚慰:终于有人仗义执言了。
紧跟着那个声音又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儿吗!咱们应该赌忠武侯会不会在朝堂上打周国公!”
显金:?
“那我赌五十文,忠武侯要打一拳!”
“我赌三钱银子,忠武侯出左手,但打柱子!”
显金有些麻。
说得乔徽跟个超雄似的——上次在向北侯面前挥拳打柱,其实是得了大长公主私下授意的……
随着赌注越来越大,压赌内容越来越丰富,显金很想开盘当庄家,把这种偏财也赚了。
但因没去户部备案这种客观因素,咱不能干跟经营执照不符的生意,随即作罢。
显金一边笑一边摇头,回过头,看奴儿干都司家的姑娘并未参与讨论,而是目光灼灼却眸色晶莹地注视着她。
显金觉得这个目光有些奇怪。
和恒溪、荣小姑娘的眼神并不同:眸光很专注,但似乎带了几分探究,甚至,还有几分闪烁的深思。
奴儿干都司家的小姑娘接收到显金目光后,再抬头时,眼睫微颤,局促羞涩地扯出一个笑:“谢——谢谢您。”
显金回之一笑:“该说谢谢您才是,谢您挺身而出。”
奴儿干都司家姑娘忙摆摆手:“不不不,我笨嘴拙舌的,反倒叫她逞了威风……老板,老板姓贺是吗?”她局促地转了身:“我听她们都唤您贺老板——我刚来京师,很多事都不知道。”
显金笑着颔首:“是,我姓贺,您贵姓?”
“奉!”奴儿干都司家姑娘高声道:“我叫奉元元,因为我是家里第一个姑娘!”
显金笑着给奉元元上了一盏茶,随口寒暄道:“很好听的名字,在京师可要待很久?”
奉元元约莫是很喜欢这个问题,眼神一下就亮了起来:“约莫要待两旬,殿下特意下旨召见,不只我们,还有玉门都司、云南土司、新疆及琼州的都司都来了——我很希望能待很久!”
噢,第一领导人打批发会见边境线驻守官员。
显金听出了奉元元对京师城的渴望,笑道:“京师又干又冷,未必有奴儿干好。”
奉元元当即朗声打断:“奴儿干不好!又远又极冷!京师很好!真的很好!繁华漂亮!我黏——”
奉元元止了话头,眸光灵动地向前靠了靠,让自己离显金更近些,天真地仰起头:“若是能留下来就好了。”
可能性很小。
戍边官员,很难动弹。
这一次一下召见齐东南西北的戍边将官,更不可能动位子,实在害怕“土皇帝”风险,也只会在戍边内部调整,东边的到西边去,南边的到北边来。
所以奉元元倒是有可能从冰雪大世界,去热辣辣的琼州……
但显金没说出口,只是婉然地笑着听奉元元兴致勃勃地说着这几日在京师的见闻。
小姑娘嘛,都爱热闹。
显金最喜欢的就是香喷喷、娇弱弱的小姑娘。
“您说是吧?”奉元元意犹未尽地停掉话头,问显金。
显金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纵容和温柔:“是的呀。”
第386章 有求必应(3000)
之后的冬日,奉元元成了常客,一连十日,几乎日日都来,有时随着荣小姑娘与另几位姑娘一道娇憨笑闹,有时来得较晚,便贴着显金说说笑笑。
人嘛,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临近正月,奉元元已然很亲昵地称显金为“显金姐姐”,甚至连着两三次邀显金出城一道上香去:“听说万国寺是咱们的国寺,寺中泉水贼灵验,喝一壶百病全消,但只在腊月与正月对外开放——显金姐姐陪我去接一瓯泉水吧?”
店子忙,显金婉拒。
邀了两次都被拒绝后,奉元元有些不高兴,嘟囔了两句:“……明明说您对小姑娘的要求都是有求必应的——若是荣姐姐邀您,您一定去的。”
显金:?
那也不一定。
都是姐的过客。
唯一的正房,还是宣城府吭哧吭哧熬纸浆呢。
京师城,这个年过得热闹又喧嚣,正月间三所铺子都做了活动,过完正月十五,正月十七时,“品宣”所在的巷口巷尾都核放了好几块板子,上面阳刻了字画,写着“元宵之后,方为团圆,一家之中,母亲为先”之类的话语,还画了好几板的巨幅画,都是母亲模样的妇人,或是态度慈和埋头绣花,或是叉腰低头翻土耕种,或是手中执书挑灯夜读……
最后一张板子,写着“贺母亲辰时,送亲制桃笺”,然后画了个箭头,往里面指。
一个身量高挑、着玄色织金斗篷的身影停驻在巷尾,站在几块木板子前看了许久,隔了一会儿才缓步向里走。
显金候在偏门外,唤了声:“大长公主。”便避开人群,引着百安大长公主向内院去,内院设小花间,竹编夹棉卷帘在围栏四周落下,铜质瑞兽倾吐熏香,京师正月的寒冷似乎从这间藏得极深的小院绕道而过,只留下了独属冬日的净与冽。
百安大长公主解开斗篷,态度亲和地递给显金,随即入座,嗅了茶盏:“一早就听旁人说你这处的茶稀奇古怪的好喝,如今闻起来确实稀奇——有些果子香?再加些绿茶?”
“初春第一果樱桃干、夏天的桃子干、秋天的梅子干、冬天的山楂干,与绿茶一并冲泡,再加了些黄糖。”显金笑着落座到百安大长公主对面:“难得您喜欢,许多人说我暴殄天物——竟拿茶叶开玩笑。”
这不算后世带过来的。
一早就有,之前在宣城府时,瞿老夫人为人虽不客观,茶饮子倒是好喝的,显金一直惦记着,如今自己开店,便摸摸索索地做了出来待客。
百安大长公主勾起唇角笑了笑:“再金贵,也不过是物件儿,人高兴才是重要的。”
显金垂眸应是。
百安大长公主身上有股后世常说的那种“什么都满足了的倦怠感”——她压人的气度与利落,多半从此而来。
百安大长公主又说起巷口巷尾的牌子,笑从刚刚的风轻云淡变得有了温度:“……在宫里就听他们说,你在搞什么母亲节气,说是若为母亲做纸,则另送礼盒与绸带……如今此事做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