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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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她和尚老板?
显金琢磨片刻后,收拾东西便往陈家藏书阁去——就算陈家的藏书不多,也总比自己一个人闭门造车要好,若实在在陈家找不到有用的参考文献,明日一早还能去青城山院临时抱佛脚。
陈家藏书阁旁有棵经年的樱桃树,如今花开花谢,只留下蔫黄的花瓣。
樱花好看,浓淡相宜又粉嫩清雅,显金一直对这类花很有好感。
显金无不遗憾地嘟囔一句,“……花期也太短了吧……”
“是你走得太久了。”
抄手游廊外,一人着素衣长衫,手提灯笼,缓步而来。
第64章 什么意思
显金转过头去,见陈笺方步履平缓,已换下白日进学的长衫素衣,穿了一件看上去就很舒服暖和的绸袄,外披了件米黄直领罩衫。
显金眼神落在罩衫襟口处的盘扣上。
请错客了,盘扣扣反了。
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显金心头思忖,面上笑起来,“……确比预料中的时间要长些,原预备走五个镇,五六天就能回来,谁知到了云岭镇,秦夫子给了名帖介绍去榔桥镇找汪夫子,汪夫子又给了名帖去桃花潭镇找刘夫子……一个牵扯一个,这不日子就长了吗?”
显金边说,边让出一条道,“这么晚了,您到哪儿去呢?”
陈笺方沉稳开口,“去藏书阁,明日要考文章,今晚先去翻一翻。”
又是个临时抱佛教的!
显金笑起来。
陈笺方再问,“贺姑娘也去藏书阁?”
显金笑着点头,“……契约文书有些措辞不灵光,想再琢磨琢磨。”
陈笺方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迈步朝前走,“契约文书?”
显金便将尚老板那一通神操作说了出来,陈笺方怔愣之后,语气十分感慨,“……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找准方式方法,便可敢为人先、一本万利……”
显金笑起来,“我们做生意的,做的就是个脑子——我不信陈记的纸和宋记的纸能有什么天大地别,做生意做到最后,拼的是谁脑子活、消息灵、胆子大,谁就赚钱。”
想起古代士大夫对商道的轻视,一来是商道兴盛,不可避免地会压缩农耕劳力,将对农林粮草等立国之本造成冲击;
二来嘛……看传世故事就能看出,世人皆推崇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鱼跃龙门的刻苦,不太赞同走“偏门左道”就轻易赚得铜臭银子的故事,归根到底,古代更看重“努力”“勤奋”之类的后天美德,而非“聪慧”“投机”之类的先天特质……
若说到先天聪慧,总会跟上“伤仲永”一类叫人惋惜的结局。
二人一时无话,陈笺方将灯笼往上提了提,光正好照在两个人的路上,没多时二人便到了藏书阁,里间点了三盏罩着琉璃灯罩的油灯。
灯光昏黄,不甚明亮,显金夜盲,扶着摆书的木架,眯着眼小心翼翼地凑拢看书封上的字。
小姑娘鼻尖都快挨上书皮了。
陈笺方将灯笼尽力抬高。
显金这才隐隐约约看得见几个字,在书架上抽了两本书,转头看陈笺方手上空空如也。
陈笺方低声解释,“我忘记了,我们家藏书阁里没有《四书集注》。”
显金看了眼这一个书架子就能放完的寥寥数十本书……
这才多少本书?
这都记不住?
怎么考上举人的?
嘿嘿,还希望之星呢!
显金想起刚刚自己猜古人对勤奋与天赋之间的论调,不由暗自下结论:
看来希望之星一定背后十分勤奋,才能看上去毫不费力!
陈笺方自然听不见显金内心腹诽,尽职尽责地充当灯架子,跟在显金身后出了藏书阁,向外两步后,突然扬起头,指了指头顶不远处的深绿樱叶丛,“快看,树顶上还有一两朵开得正艳的樱桃花。”
显金眯着眼啥看不到,陈笺方将灯笼高举过头顶,显金一下子眼前就亮起来,跟随他的目光看过去,两朵小小的粉白剔透的花儿正藏在郁郁葱葱的树叶子丛中,便笃定道,“这两朵是等着我回来呢。”
陈笺方比先前笑得开怀,“六月樱桃结果,若你还要出门,我请张妈妈专为你攒一小盒冻在井口。”
显金想了想,笑道,“……直到年底,都不出去了!贪多嚼不烂,咱们县城的生意都做不完,再远也没这个本事了!”
年底出去是要去收料子,这是常事,且一年出去跑放两回,已经很痛快了!
显金无比感恩陈家瞿老夫人的开明、陈敷为她背书、铺子里伙计们立得起顶得住、尚老板十天二十场酒的舍命陪君子……但凡少了一样,她都没办法离开铺子半步。
这次出去,当然是为抄底描红本市场,然则显金更多的,是从外出行走中,加深对这个朝代的认知,也不断开放对这个朝代的接纳——比如,秀才也是能写虐心小说的,比如谈生意喝酒时,也有人劝有人躲,有人捧哏有人逗哏,再比如一江之隔的泾县渡船是青布松江船,而对岸的太平府则是敞口榆木船……
显金主动出击,将这幅名为“大魏”的真实画卷在眼前缓缓拉开。
原本闯入异世而生出的实感,由六七分渐渐变为了八九分。
显金抿了抿唇,未曾注意到,陈笺方听到答案后默默松了口长气。
——一连三日,他去铺子上讲课,都没见到显金。
旁敲侧击问了张妈,张妈只说显金出门做生意了;又问董管事,董管事目光如炬,直接笑眯眯地反问他,“做掌柜的,出趟门办点差事实属常有,您找金姐儿可有急事?”
他是长房独子,她是三房的人;他在读书,她在管铺子;他以后要科举入仕,她以后却不知落在何处……
他们如今唯一的交集,就是同住在一处宅子里。
除却此,再无交点。
他没什么立场,对显金的去向刨根问底。
陈笺方仿佛感到董管事头顶那三根毛都对他产生了怀疑,便随口敷衍两句后,再不敢在董管事面前问起此事。
最后,还是三叔陈敷当了筛子。
一日吃早餐,三叔陈敷十分落拓地喝着燕窝粥,意兴阑珊地担忧,“……也不知金崽吃好不好?好多镇上可没驿站的,也不知他们够不够聪明,索性短租个庄头好好休息……”
他才知,原来显金跟着水西大街东口的那位印刷行尚老板,跑便泾县周边的镇上卖描红本去了。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原以为,祖母将显金召回了宣州……
陈笺方借着黑暗,目光在显金面上转了一圈,少女的精神仍旧很饱满,可明显有哪里不一样了……开阔了……放松了……更……明朗了……
陈笺方在黑暗中,勾起唇角,小声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下回贺姑娘出远门,可多带一些人……”
显金大剌剌点头,“我正有此意!下回出门,我要将李师傅、张妈妈都带上!还有三爷——他有只狗鼻子,找好吃的最厉害了!”
陈笺方:“……”
他竟输给了三叔。
因为一只鼻子。
陈笺方默默将灯笼提得高高的,含着笑,一路无话地将少女送到她逼仄狭小的门廊前。
第二日清早,显金睡了个大懒觉,总算将一连几日赶路的疲乏睡过去,刚迷迷瞪瞪坐起身来,便听张妈扯着嗓子在外间叫道,“这是谁呀!怎的把书放在门廊口啊!也不怕半夜下雨!”
显金揉揉眼睛。
张妈絮絮叨叨推门而入。
显金接过张妈手上那本厚厚的书,书封上明白写着“大魏律会卷”几个大字。
书里夹着东西。
显金翻开,里面夹着一朵粉白剔透又瘦削明净的樱花干花。
这一页,正好在说些什么“凡买卖诸物两不和同及贩鬻之徒,买卖公平公正,在旁高下竞价,以相惑乱而取利者,笞四十”之类关于律法中商道的规定。
写契书最好的参考,不就是律法吗?
显金将那朵干花拿了出来,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还有股淡淡的碳气。
是……是昨晚用炭火高温烤制,新做成吧?
显金拿着那朵干花,神色间有些无措地看向张妈妈。
张妈妈蹙眉问道,“咋的了?”
显金愣了愣,方迷迷糊糊开口,“咱们大魏送姑娘花儿是什么意思呀?”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第65章 重温噩梦
张妈妈愣了愣之后,探过头看了显金手里的干花,笑得了然,“噢,二郎做的干花!说是山院布置的课业,咱院子里的人都有,送了我一朵迎春花,锁儿是一只小小的桃花,连三爷和李师傅、周师傅几人都有。”
小小的樱花,静静地躺在显金骨节分明的手掌心中。
显金略有怔忡,隔了一会儿,方舒口气,笑出来。
还好还好,这要是真牵扯进去,瞿老夫人恐怕能把她嚼碎,和水吞了!
显金把手中的干花重新夹回《大魏律会卷》,将这朵瘦削剔透的永存美丽的樱花当作日日伴在左右的书签吧。
干花有用,《大魏律会卷》这本大部头更有用。显金将其中涉及商贾的律法,特意拿软毫誊抄下来,照着律法规定,草拟了一份两方协议,粗粗二十八项,笼统地规定了陈记、尚记各自权利义务,其下六十七小项具体阐述了其中内容。
其实主要是对双方进行约束,比如,陈记纸行所需印刷业务需全部交由尚记印刷行制作,应以市场价格收费,再比如,尚记印刷行应在几年几月拓展为几台印机,可承接多少业务,并承诺在几年内不承接除陈记纸行以外纸行的印刷业务。
显金洋洋洒洒将契书草拟下来,第一遍复盘觉得面面俱到,自己没去学法,真是法律界的重大损失;第二遍再看,觉得哪儿哪儿都是bug,自己没去学法,真是显金后退一小步,司法事业前进一大步……
最后,显金拿着打满补丁的契书亲去尚记印刷行。
尚老板将契书拿得老远,眯着眼装模作样地看了片刻,便拿起笔“唰唰唰”签下自己大名,又从一堆木楔子模具下翻出一层灰的印章摁在结尾。
显金:“……”
“您仔细看了吗?”显金哭笑不得。
尚老板笑眯眯反问,“小贺掌柜可会坑骗小老儿?”
显金失笑,“……那可说不准。”
尚老板笑起来,手拍在鼓鼓的肚子上,语气豁达,“这人与人间,坑骗一次尚且可勉强交往,坑骗二次便要起戒备之心,坑骗三次便可挥刀斩往来、再不复从前……付出点代价,认清一个人,说起来,是小老儿赚了。”
颇有些前世她老爹做生意的真章。
契约精神,放在前世,各项规章完备,各个部门齐全,自然可得到很好地执行落实,可放在这鸟不拉屎的古代封建时代,契约精神归根究底,还是在考验人性——契书写得再天花乱坠、面面俱到,若官府衙门不给力,谁去强制履行赔偿义务?难道要苦主自己去?那这和没有契书又有何区别?
显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铺子上便提笔在乔山长那份《商道浩荡行者至论》心得批注上又加了一段,“商利益于民,若有负欠钱债等项事情,止许于所在官司陈告,提问发落。”,想了想到底是拿上这满满当当的折纸又亲去了一趟青城山院——
她拿不准乔山长送一篇策论给她是几个意思,但多年应试教育让她养成看了篇东西,就必须得写点什么、悟点什么,才算是看过留痕的习惯。
毕竟华夏儿女拥有爱做笔记的基因……
在出泾县之前,显金本着做作业的心态看策论写批注,后来一字一句翻下来,竟觉得这篇卷宗读起来还蛮有意思的,像是重回做毕业设计天天翻文献的时候,便有时想起什么就向上加一两句话,批注越写越长,显金索性用软毫笔整理誊抄一份,认真装裱,打眼望过去很像那么回事。
“……这是你,写的?”
乔放之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翻阅显金呈递上来的批注心得,颇为惊讶。
这得有四五千字吧?
行文架构极有条理,其中有针对宝元所写内容另辟蹊径,提出的另类见解;也有因宝元原稿发散开来的一些畅想与建议;还有些明显是因在实际生活、买卖中存有的问题而想出的解决办法……
乔放之大惊!
若非小贺掌柜亲手递给他,他绝对不相信这篇文章出自一位小姑娘之手!文风严谨、架构鲜明、论点突出且有案例实例支撑,单从内容来看,这篇文章就算放到院试,甚至乡试考场上去,都能被点上!
就算点不到第一等,却绝不会落第!
当然,肯定还存有其他许多问题……
比如文章略显单薄,虽有实例支撑,但无典故出处支撑;比如对现行权法略有生疏,有些一看便是笔者本人的猜测猜想;
再比如……
乔放之蹙眉头,将这三四页的稿子翻来覆去又看一遍,语气恨铁不成钢,“……怎么那么多错字?字儿也写得不好!软趴趴的,跟一群要死的河虾似的!没有一点风骨气度!”
又问显金,“你二哥帮你看过没?”
显金正被训得一张脸胀得通红,被猛地这么一问,不由迟疑,什么二哥?
乔放之加重语气,“二郎!笺方!”
显金方恍然大悟。
原是从陈敷那里论的关系!
显金忙摇摇头,“倒是没有,二郎课业繁重,且这只是小儿闲暇拙见,厚颜呈递于您,只是因您递与小儿阅学的那篇策论实在叫人感触良多……小儿此文尚且不成气候,便未去叨扰二郎君……”
这就是篇读书笔记……交上来表明咱还算用功刻苦,学习习惯养成良好,是个五好拖油瓶。
课后作业,主要表明个态度,压根就没奢望人高等学府校长、业内专家学者认真批阅啊!
谁知道乔山长还真看了!
不仅看了,还当着她面看完了!
如同立处极刑!
显金一张脸快要红到耳朵尖了,比读研时期被导儿揪着耳朵骂“从未见如此烂的论文,我想改,但无从下手”更羞愧……
这真不是她写错字,是后世太简化,导致繁体字不常用啊……这锅,她背,可太重了……
见小姑娘脸红愧疚,乔放之默了默,长长的胡须扫了扫桌面,便将显金的课后作业收回到身后木抽屉里,神情淡淡地给个台阶下,“这些问题,下次注意。”
下次注意?
还有下次?
显金呆若木鸡,完全理解了周二狗的崩溃。
她亲娘哎!都穿越到异时空的封建时代了,怎么还要写论文啊!
第66章 没法接货
显金的崩溃,在沉默中,被缓慢消化——要这么想,985高等院校的院士级导师,专门开小灶给她布置论文,还当面辱骂、哦不对、修改,属于是吾等八辈子修来的学术福分了……
乔放之将原稿卷宗与显金所作批注收好后,问起显金另一件事,“……听说陈记和几个镇上的私塾蒙馆签了描红本的长期契约?”
她这才回来一天……
消息向来比脚程快。
和乔山长没什么好瞒的,显金点头,“私塾蒙馆,初开蒙的小童较多,描红本比较适合他们。”又主动汇报,“开蒙的小童并非人人家中富甲一方,故而陈记特意压低了成本,使用制作工艺更粗糙、制作周期更短的竹纸做散装描红……”
像前世给导儿汇报项目……
就算做成一团垃圾,也要理不直,气也壮……
这么想来,显金声音就大点了,“描红竹纸卖价是一百一十文一刀,若小童考取了秀才公,便将在陈记购买描红纸的钱财如数退还,利润虽不大,却走的是量,就出去这么十来天的功夫,就定出了六百余刀的货,算下来利润在……”
乔放之忙抬手止住了显金后话。
这姑娘当奸商的时候,当属行业楷模;实诚起来也是真实诚——利润这种东西,也是好说的吗?
显金立刻住口,优秀的学渣素养就是,我导要听什么,我就讲什么,我导要安静团结,我就当个手语都不会的哑巴。
“……是件好事。”
乔放之先下定论,手撑在椅背上,沉吟半晌后,语声沉凝,“读书这回事,本应众民皆之,往上追溯,战国秦皇起至魏晋南北,认字读书皆为高门显贵专需,更毋提出仕入仕,至隋方有科举,慢慢延展,方有如今百家争鸣、百家齐放之盛景——饶是如此,亦有许多身不由己者因种种缘由,无法读书、认字、明理、教育……”
乔放之轻轻一叹,“单单笔墨纸砚这四项,对农耕为生的小家庭而言,便是巨额负担,更不提各学堂的束脩、赶考盘缠……”
乔放之苦笑着摇摇头,“老夫潜心启学数十载,原怀有广纳天下之士、普济众生之理的心胸,却慢慢发现,人从书里乖,书却从钱里来。”
乔放之笑了笑,好似自言自语,声如蚊蚋,“……单单描红纸张的价格降下来,世道不变、观念不变、规则不变……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又有谁会在乎呢?”
显金低了低头。
乔山长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接触到的第一个出身正统世家、正统科举,曾有完整入仕经历的士大夫,确让她小觑到这个群体忧天下之忧,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风骨义气。
她突然想知道乔山长为何两度入仕又请辞,可当抬眼看到乔山长落寞感慨的神色时,她好像猜到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这些念头从显金脑海里一闪而过,却给了她冲口而出的勇气。
“这条小鱼在乎!”
乔山长怔然,“什么小鱼……?”
显金紧紧抿唇,语气极快,将后世课本上的故事诉说一遍,“……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聚海成渊,聚沙成塔,积水成川,百川归海……虽然力量有限,但……那条小鱼在乎!”
抄底描红本低端市场,是为打击宋记不假,可乔大聪明那日所言“能有一张纸写字,对他们而言,就是万万幸”“要公公正正地比一场”未必不是促成显金做这件事的另一个原因……
乔放之看着显金久久说不出话,隔了好一会,才掩饰似的低下头,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在高低错落摆放有序的书案上翻了许久,方双手背在身后抬起头来,轻声道,“……回去写一篇‘论学’。”
作业来得猝不及防。
显金知道会有作业,却没算到作业会来得这么快……
乔放之徐徐道来,“从为何学?学什么?学以所用?学制?甚至考制来写……你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不过是咱们二人关上门读书,你想写什么写什么,无需在意是否能够实现,也无需在意这样写科考的评分会不会高——你只需要将你最真实的想法论述出来即可。”
乔放之怕显金畏难,犹豫之下,还是再加了一句话,“刚才那篇文章虽写得像狗屎,但也算有形有神,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显金眼神一亮,随即像喝了一碗热鸡汤似的,坚定点头。
学术垃圾贺显金,重新披甲出征!
乔放之又叮嘱了几句,再在打压中夹杂了一星半点的鼓励,便将显金放到茅草书屋借书,补充弹药去了。
乔放之所在正堂的左侧花厅,轻掩窗棂,安静清雅。
乔徽翘着个腿,双手交叠于脑后,睁开眼,望向刷得白净整洁的屋顶。
那条小鱼在乎……
乔徽将左右手交换了位置。
他这条小鱼,也在乎。
乔导儿布置的“论学”文章没发布deadline,显金就先暂时把这件事放在每天晚上泡脚之后再想,当务之急是协助尚老板完成统一泾县印刷行业的宏图大业。
嗯……这项宏图大业,总共涉及六间小作坊,其中两间还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换句话说,整间作坊只有两个人、一台印机,规模之小,丝毫不具竞争力。
尚老板的收购并购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
对于生产力较强的印刷作坊,尚老板借鉴了显金对小曹村的做法,直接搞成甲乙方外包,用工作量砸人;对那两间规模较小的作坊,尚老板直接用钱砸人,涨价两倍买下对方的印机,并对对方开出在尚记工作的offer。
基本算是散尽家财了。
显金见状直接向尚记追订了一千刀的描红订单,并立刻付了七成的款项,极大程度缓解了尚老板的资金危机。
这一切完成得非常快,快到许多人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泾县水西大街东南角。
宋记纸行的少东家宋白喜,正一嘴燎泡地用算筹算着账目,二十根棍子摆弄来摆弄去,也没为宋记摆弄出超过二十两的盈余。
管事急匆匆地跑进来,慞惶道,“……城南作坊说没办法印刷描红本了……”
第67章 要考榜首
宋白喜正低头专心摆弄算筹,听闻管事此言,囫囵点点头,却始终算不清楚——宋白喜算来算去,账本上的流水数目都挺好看的,但盈利与成本却是持平,意思就是没赚钱……
脑子里塞满事,耳朵边就像吹过一阵疾风,隔了半晌,这阵风才真正吹进耳洞里去。
宋白喜停了手上的算筹,抬起头,“城西的印刷作坊王老板呢?”
管事连连摆头,语声仓皇,“城西的王老板;榔桥镇的崔老板;桥上村的周老板……全都做不了了!王老板与崔老板,和尚记印刷行签了契约,如今工单排得满满当当,无暇顾忌我们这一两百本的小单……周老板如今关了印刷行,回村买田置地,做田舍翁去了!”
宋白喜手上一抖,“加钱!给王老板和崔老板加钱!一个本子加三文!”
再多,就是亏了!
不过这个时候,亏了也得做!
不做是大亏,做了是小亏,就看哪种方式亏得更少罢了!
管事哭丧着脸摇头,“加钱也不做啊!我擅自将工钱加了四文,甚至说出若做得好,下一批货直接加五文的承诺……都不做。崔老板还嗤笑我……”
管事深吸一口气,学那混账的语气,“……你们宋记扣扣搜搜,十天做三百本,你猜猜从尚老板手指头缝里流出来的数是多少?十来天好几百刀纸呢!”
宋白喜一听这数量,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多!”
刚才没有印刷行帮宋记印田字格,管事脸上尚且还挂着一抹苦笑,如今说起陈记纸行干的大事,管事脸上面如灰土,半点斗志都没了,“……泾县九镇中有八镇的蒙馆私塾都与陈记签了长期订购描红本的协议,前两日陈记那位小贺掌柜拿着青城山院的乙字牌随意出入,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咱们县城本地的学堂私塾也都主动找上了陈记要买描红本……”
管事再加了一句,“加之,陈记如今不卖高货描红本,只卖一刀一百一十文的零散竹纸描红,咱们许多垫脚买描红本的客人也都在动摇……”
左不过是给刚开蒙的童儿练字描红!
四十五文、八张纸的精致描红本;一百一十文,一百张纸的略有粗糙的描红纸……那些真正家底丰厚的当然不在乎,可还需踮脚买纸的家庭,会选哪家,简直闭上眼睛都能想出来!
宋白喜抿抿嘴唇,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的。
他刚投了三千刀纸进去!
他刚把三千刀珊瑚桃笺裁剪成四四方方的描红本尺寸!
若是没人接宋记的业务,若是没人买宋记的描红本,这些纸……这些纸就只能被送到茅房当茅厕纸!
当茅房纸,可能都嫌小!
宋白喜张了张嘴,脑子里嗡嗡作响,“我们……我们库里的竹纸还有多少?”
管事神情慌张!
什么时候了!
还要跟在陈记屁股后面办事啊?
“少东家!”管事高声道。
宋白喜连连摆手,示意他别说了,“要不咱们把库里的竹纸全都清理出来!有多少做多少!她卖一百多文,我们就卖不到一百文!都是同样的东西,哪个会不想要更便宜的?”
这怎么行!
同样的办法,第一次用是天才,第二次用是庸才,第三次用就是蠢材了!
再压利润,他们宋记还活得下去吗?!
岂不是贴钱赚吆喝?
老管事急得脚趾拇都抓起来了!
自老东家过世后,这几间铺子就名正言顺地给了唯一的儿子,谁知少东家年纪太轻、脸皮太薄,醉心游山玩水和吃喝玩乐,很有一段时间,铺子上的生意一落千丈,维持住现状全靠先前老东家打下的底子!
上回照抄陈记描红本的主意,也是他出的,虽不地道,但好歹叫铺子上的生意起死回生了过来,还顺道清了一波库房的存纸……本想着薄利多销,慢慢把陈记挤出描红本生意,谁知如今又闹了这一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
管事双目通红地看着心急如焚的少东家,心一横、牙一咬——这法子贱是贱了点,可大敌当前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若是要遭报应,就叫他来顶!左右少东家是纯良一张白纸,缺德事都叫他们去做得了!
宋管事深深看了眼宋白喜,咬牙切齿道,“少东家,陈记要玩这手,咱们家也不是孬种,奉陪着陪她玩!咱斗不过陈家那妖婆,还斗不过这年纪轻轻的小贱蹄子了?”
“这群女人,别的本事没有,旁门左道的捞偏方倒是厉害!”
“说到底,娘们儿能做出个什么大事!”
宋管事甩下这么一番话,又急匆匆地往外走。
宋白喜愣呼呼地听,正准备拦,拦却拦不住。
又隔三日,显金自青城山院借书回来,在山院门口遇到希望之星,显金笑着同陈笺方颔首致意,“……怎的这么早就下学了?”
陈笺方往山院里看了眼,抿了抿唇没说话。
——孙顺昨日回山院了,据说左边眼眶仍有肿胀,眼珠子倒是无碍,若是有碍,恐怕就算是宝元,此事也无法善了。饶是如此,乔师也带着宝元去了趟滁州府,在孙顺父亲的茶楼里喝了两盏兰草香,此事方算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