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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04

显金眯了眯眼。
乔师回来,和瞿老夫人的安排有什么冲突?
瞿老夫人认为乔师会为她的未来做主?安排她的婚事?从而产生了危机感?
还是说瞿老夫人认为她的功用已经到头了,若再不把陈三郎召回来,以后陈家很难平稳交接权力?
显金想到刚刚说的“泾县派”和“元老派”。
两个猜想,都有可能。
显金面无表情地再磕了一颗瓜子。
打工人,打工魂,打到最后,没地奔。
她都还没到三十五岁!
怎么就有了被裁员的风险呀!
也不知瞿老夫人晓不晓得——任何一个企业,都不可能随意处置已经成了气候的高管。
人、财、权,高管之所以为高管,这三样,至少占了两样。
瞿老夫人尽可以试试。
若要她交出她亲手打下的江山,到底是容易,还是艰难。
“啪!”
显金冷笑一声,很有气势地把瓜子皮往桌上一拍。
张妈妈“啧”了一声,“吃瓜子就吃瓜子,皮儿不要到处乱扔!自个儿扔桶里去!”
贺总的气势,顺时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样,一泻千里。
显金臊眉搭眼地把瓜子皮老老实实扔桶里,一抬眼见周二狗正憋着笑。
显金恼羞成怒,“锁儿绣的帕子,好用吗?”
周二狗一张黑脸“蹭蹭蹭”红到了耳朵眼里,转身就跑,“砰”地一声撞到柱子。
锁儿目瞪口呆,“您怎么知道那是我绣的帕子!”
显金一声冷哼,“那两只肥鸭子,你在我跟前绣了小半个月。绿色那只胖鸭有几只脚趾头,我都知道!”
锁儿尖叫,“那是鸳鸯!鸳鸯!鸳鸯!”

第265章 第一环节
显金详细盘问了锁儿,究竟和周二狗是啥情况,“……素日看你俩跟狗见羊似的,一个狂犬疯,一个羊癫疯……没感觉道你俩之间有啥暧昧滋生的情愫呀。”
张妈妈:再旖旎的事,一旦从贺大小姐嘴里说出来,就徒增了几分猥琐……。
锁儿红着一张黑脸,手指头搅搅,“也不是什么暧昧滋生的情愫,左不过是相处的日子久了,再加上先前他腿断了,我不是被派出折磨,哦不,照顾他吗?”
“他一直跟我冷嘲热讽,像就他长了张嘴似的。”
“有天,我就故意挑起一石米,从他面前过。”
“本意是让他屈服在我的力量,谁知……”
谁知屈服变成了折服。
之前周二狗回村里相亲,问人家姑娘拎不拎得动石头块显金砸吧砸吧嘴,嘿嘿嘿笑,“兔子还不吃窝边草,狗爷藏得深咧。”
锁儿眨了眨眼睛,“狗不爱吃草,狗爱吃屎。”
屎味少女。
显金表情一言难尽,也跟着眨了眨眼睛,实在不知道说啥了,憋了半天,“没成亲之前,两个人给我离远点!”
她倒是不介意婚前啥啥啥。
但是她不准她身边的小丫头被人抓把柄:当你还没成为制定规则的人时,就最好在规则的藩篱里任方任圆。
锁儿脸红得透透的,熊腰一扭,“您说什么呢!”跟着脸转过头,“
显金哼哼两声,又道,“叫他早点来提亲,我当你姐姐准婚,他预备啥时候提呀?”
锁儿声如蚊蚋,“明……明年吧。等您过了孝期……”
显金点头,正经盘算起来,“你老家村头还有两亲哥,一早就是不认的了……你想要啥嫁妆,提前知会我,得先备一套宅子……金银首饰也要有,对了!”
“地!”
显金转头问张妈妈,“这时节,成亲是不是必须得有田地呀?”
张妈妈乐呵呵地嗑瓜子,“有自然更好,这两人都不是贱籍,能买地。”
显金大气,“那就再置办点地,种田的、种果子树都来点,咱们四季都有得吃。”
锁儿撇撇嘴,眼睛酸酸涩,“您甭以为自己私房多就胡乱挥霍……您私房银子真没多少!先头养乔姑娘,跟着给三爷买好多东西,还要养着我和张妈妈……您那匣子就没装满过,如今也才不过百来两。”
其他的都是公家的。
公家的钱,不能动。
这一点,没人比显金做得更好——特别是在家族企业里,显得非常扎眼。
显金摆摆手,她还有东西呢。
贺艾娘留下来的那沓银票,还有那对非常重的赤金手镯。
家底厚着呢。
显金笑眯眯,“你家掌柜是财神爷,你只管风风光光出嫁,别的甭担心。”
锁儿眼睛红红的,“掌柜的,您自个儿成亲也得留家底,如今看老夫人的态度,陈家不能给您好好置办嫁妆。”
显金愣了愣,随即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锁儿的脑袋,声音平缓,“你见过哪个财神爷成亲的?”
心动可以有很多瞬。
但在这个时代,她好像,没有办法遇到正确的一瓢饮了。
心动之后,伴随的失望更加伤神。
好像前世的那颗心脏,在除颤仪的大力作用下,峰值升到了顶巅,给躯体带来奔涌的血液与肾上腺素,但总会随着规则……
又是那该死的规则。
但总会随着规则,峰值回平,当时的悸动被平静与旁观无情取代。
一颗心,向上,又向下。
这种感觉,不太妙。
显金死过一次,自问待人待物豁达大度,绝不内耗,只会耗人,对于这种无限消耗她热情却终究无果的东西,只能送之四个字——“敬而远之”。
虽然贺总身边的第一秘陷入甜甜的恋爱,但是还保持着工作上的高效和清醒。
从给显金安排的行程就可以看出来。
“……午时三刻看望乔山长,未时一刻前往务虚堂召集商会,未时三刻与恒溪至龙川溪寻甄三郎饮茶,申时一刻至陈宅陪瞿老夫人用饭,申时三刻至乔宅巡查营造施工进度……”
显金坐在骡车里,摇摇晃晃看行程。
一直给她安排亥时三刻(晚上二十三点)。
亥时三刻,她还不能睡。
她得给以锁儿为首的漪院小丫头们开个短会。
真是歹毒的安排。
显金透过门帘看了眼屁股一翘一翘的骡子,再低头看了看这份行程书。
好家伙。
她比骡子还忙。
“亲爱的锁儿,你这个安排,我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呀。”显金开口。
锁儿指头一点,“就是现在呀!”
“现在您就可以闭上眼睛,稍稍休息片刻,咱们去务虚堂要小半柱香的时间呢!”
显金:……
伸手拿过骡车里的茶盏,啜了一口。
显金瞳孔震惊,“你是放了多少枸杞!?”
跟枸杞开会似的!
一嘴下去,整个宣城的枸杞都来了吧!
锁儿道,“不止枸杞,还加了七八根参须、干桑葚、干龙眼……”
全是补肾的。
显金痛苦地闭眼,“我有这么虚吗……”
锁儿:“您行程这么满,不补身子怎么成!”锁儿蹙眉道,“这方子,可珍贵了!我先问了王医正,他不给开!我后来听说码头上的甄三郎很有些养生的技巧,便托了二狗绕了好几层才拿到这张方子!——他平时就喝这个提神!”
甄三郎?!
油头粉面甄三郎?
花魁杀手甄三郎?
他的养生方子,提什么神呀……果然都是壮阳的!
显金默默把茶盏推远了些。
她是忙工作,不是忙着足浴搞技师!
有些枸杞,就让它们暂时休息一下吧。
锁儿的日程安排十分精准。
未时一刻,显金抵达务虚堂。
堂内两侧紧密地坐着宣城宣纸商会的诸位老板,见显金一来,纷纷站起身来。
显金所行之处,便有人拱手问好。
四水归堂中,陡现此起彼伏的声音——“贺掌柜好!”“贺掌柜别来无恙!”“贺掌柜又瘦了!”“贺掌柜为宣纸殚精竭虑呀!”
显金快步走到堂前,八方拱手算作回礼,斜伸出掌心,请诸人落座。
“各位老板辛劳,今日聚齐,仍是所为贡纸一事。”
显金从袖囊中掏出一卷绛红色的卷轴,递到一旁瞿大冒管事手里。
“这是今日一早熊大人交给我的,朝廷内务司发布的贡品遴选事宜安排。”
瞿大冒双手接过,颤颤巍巍地往下走,从左侧开始传阅。
大家伙边看,显金边说。
“……贡品经初筛,每一种类都有二至三样进入遴选范畴,再以三个环节作角逐,最后定分晓。”
“第一个环节,上书定品。向上级呈以今年贡品的具体描述,具体可作书面描述和画面描述,上呈内务司,由内务大监作定夺。”
相当于后世的策划专题展示。
你得做个方案出来打动甲方。
“第二个环节,品类上贡。按照第一环节的描述做出样品,样品上贡内务司,再由内务司转呈礼部,由礼部最后定夺。”
相当于后世的打样。
一般来说,会在第二个环节定胜负。
“第三个环节,定品量产。如果礼部仍旧定不出来,那么需要遴选品类再作批量生产,礼部上交内务大臣作定夺。”
这是让甲方看一看你批量生产的能力。
一般来说做样品都是最精致最漂亮最用心的,可一旦量化生产,很少有乙方能做到每一个最小单位,都和样品的品质一模一样。
显金把三个环节简单阐述完,双手交叠放在腹间,笑了笑,双眸微微弯起,“如今,咱们还处在第一个环节——上次开集体商会,给大家伙布置了思考任务,如今可听大家具体说说看。”
务虚堂中,诸人都垂下头。
像害怕给老师点名的学生。
务虚堂后,一双眼皮逼仄的眸子,正兴致昂扬地静静看着。

第266章 八丈宣来(3000章节)
务虚堂是宣城府先头湖广商户的商会堂,几百年过去,湖广商渐渐融入徽商,这处就成了老爷们儿喝茶、听戏的地方。
显金特意找了这么个地方,盘了个厅,按月谈了个价格,包场地与茶点——就算陈家是商会会长,也不可能每次都在家里开会吧?
跟传销似的,也太不正规了。
故而,背后这双眼睛,显金无从得知。
务虚堂中,大家伙低着头,有的在思索,有的明显在放空——都是中老年老板了,铺子里的事多半都理顺了的,脑子很久不用也正常。
显金并不催,伸手拿小边桌上的茶盅。
显金面无表情地盖上茶盖。
又是枸杞强肾壮阳茶。
来自锁儿的神秘力量已经渗透到陈家外部了。
待大家伙都低着头,只有不识字大叔依旧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张望途中,对上了显金的目光。
“强叔,您说说看呢?”
一般课堂点名,都从一个懵懂对视开始。
这位强叔,是城郊东角的一个小作坊老板,作坊是真小,兄弟档,两妯娌做账房和送货,一共四个人并两个十来岁的后人当学徒。
强叔浑身一颤,眨巴眨巴眼,“啊?”顿了顿,“我……我听大家伙的,我可以出人!我和我弟兄做纸还不错!我们铺子生宣做得不错,晕墨晕得一层一层的,像朵花儿似的!”
让你答题,不是让你打广告。
显金目光移向强叔旁边的胖老板。
胖老板跟着把头低下。
显金看过去之处,寸草不生。
除开老板的业务水平有高有低外,在这个场合,谁也不愿意当出头鸟——虽说以宣城商会的名义上贡,可众人做一件事,总避不开谁出的力多,谁出的力少,谁出的钱多,谁出的钱少。
当收益是一样的时,控制成本就成了做事的纲要。
这个时候出头,那不是明摆着要担事吗?
且让那些个财大气粗的大作坊、大铺子打头阵罢!
“……无论是生宣、熟宣,净皮、特净,素纸还是彩笺,我的建议是,首先尺寸要大。”
恒溪开了口,小姑娘抬头挺胸端坐于显金下首,“前几年的贡品,都是八丈宣起步,咱们这次不可以低于这个尺寸——粉笺小彩的脂粉气太重,如若进贡此种纸品,咱们宣城纸便只能缚于后宫之中。”
在娘娘的脂粉堆里打转转,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他们做的是眉黛、口脂、绸缎,在后宫盛行,是好事。
但,这是纸。
作为承载文字与思想的纸,它的舞台应该是无穷尽的。
显金颔首总结,“嗯,要大气。”
大气,首先来说,就是尺寸要大。
大尺寸的纸,首先推崇八丈宣。
有商户嘟嘟囔囔,“宣城府做出八丈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还是逊帝在位,恒记出过一刀生宣,很是风光了一把。”
恒记的牌匾上,至今还不要脸地挂着这故事。
便有商户探个脑袋提问,“如今,咱们宣城,还有师傅做得出八丈宣吗?”
有人附和,“难!我看难!前几年李三顺把六丈宣复刻出来,都是了不得的成绩了!”
显金摆摆手,“先不管能不能做,先想一想,咱们可以做什么——还有其他人有想法吗?”
恒记打了前阵,后头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天方夜谭起来。
“咱们可以做松针纸!把松针控干水分,掺进纸浆里,这样做出来的纸有股松香味,且有松针叶子的形状,又好看又好闻!”
显金:?
她个人觉得,百安大长公主,可能不走森女风。
“要不咱们把纸做成折子画,每张纸都藏一个未完结的插画故事,咱们叫贵人用完一张还想用下一张!”
显金:??
一千零一夜大魏变形记?她自动给百安大长公主配上了一曲沙漠风的bgm。
“做七色彩虹纸!一张纸,咱们染七个颜色!”
显金:???
咱就是说,会不会太花哨了些?
要不和前一个商户的想法做个融合,咱们做七彩葫芦娃大战蛇精救爷爷连环插画……
“做十二色花神纸!前年汝窑出过一套十二色花神盏皿,据说当今圣上很喜欢,还开口夸过!”
“你咋知道?你猫在圣人床下面偷听的呀?”
“狗屁!汝窑的天字十八号窑洞师傅,是我媳妇娘家二舅姥姥的三外甥女婿!”
楼彻底歪了。
就算是枸杞开会强肾壮阳水,显金也得喝一口压压惊。
“好了——”
显金终于开口。
众人安静下来。
“好了。大家的想法很好。”
但你们先别想。
“做贡品,正如恒五娘所说,要大气。”显金的右手随意放在小边桌上,未着粉黛的脸上,双目清亮,鼻梁小巧高挺,乌发高高束成发髻,“八丈宣,是二十年前宣城传统上贡的品类,前朝逊帝所作的《游春山词》至今挂在当朝圣人的宫殿里,便可知选择这个品类——”
显金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很稳,很保险。”
简而言之,是个不会出错的选择。
“会不会,太旧了?”不识字强哥挠挠头,“二十年前,咱们就上贡八丈宣,二十年过去了,咱们宣城纸业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上贡八丈宣呢?”
显金眉目淡淡的,“怎么能说没长进呢?”
一语言罢,显金没及时接上后话,大家都在等她峰回路转。
“不仅是没长进,甚至可以说,大不如前。”显金唇角一勾,小小的唇珠翘起,神色很轻松,“二十年前做得出的纸,现在反而充满了变数呢!”
商户们重新把头低下。
回归到刚上课的样子。
有些中老年老板不无悲愤地想:他为啥要留在这里,乖乖听一个小丫头片子发号施令,现在更过分,这丫头不仅发号施令,还十分愉悦自然地嘲讽他们了呢!
他从内心而言,很想走的。
但稳稳坐着的屁股,有自己的主张。
显金低头再喝一口密密麻麻的枸杞水,抬头道,声音清朗明亮,“先上报八丈生宣吧!之后是撒金箔也好、做涂蜡也好,都再议。报这个品类,至少在第一环节,咱们不会被内务司刷下来。”
“八月才上呈样纸,咱们有接近三个月的时间,把八丈宣做出来。”
“从明日起,在座的十人以上的铺子,出两个手艺娴熟的老师傅去绩溪作坊探究,十人以下的出一个人,五人以下的……”
显金顿了顿,“……出份心意吧。”
强哥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举手表示,“强记纸铺可以给大家送饭!”
显金笑着点点头,“那就劳烦强老板了。”
眼看显金就要敲定章程,有商户弱弱开口,“……咱们可有样纸借鉴观摩?八丈宣出世,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咱们还真不是每个人都见过是啥样子……”
怎么可能有!
上一次八丈宣现世,是在安阳府,六七年前的样子。
上一次八丈宣在宣城现世,还真是二十年前了。
在座除了显金,年纪最轻的,不过三十来岁,还真有可能没见过八丈宣的盛景。
众人听闻此话,皆有惋惜,“……这门手艺失传,是真可惜……”
“我家原先藏有几张八丈宣,之后被不争气的儿孙赌出去了……”
“如今宣城里,应当是找不到了吧?这么多年了,若有,也只是零星的几张,谁会舍得拿出来作借鉴观摩呢?”
众人议论纷纷。
“我有。”
显金平静地放下茶盏,“明日,我会带十张上佳的八丈宣,到绩溪作坊供诸位师傅学习观摩。”
她有!?
还是十张!?
是她有,还是陈记有!?
一直没听说过,陈记还藏有上品八丈宣啊!
李三顺先父李老章做过八丈宣不假,但出品一直不太稳定,纸质很浮躁敷衍,不能称作上品。
她哪儿来的?
众人哗然。
显金拍了拍裙摆,给众人拱了拱手,“我先回去写好上呈文书,劳烦诸位老板也安排好抽调的人手,咱们时间紧、任务重,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出个人场,都是为了宣城纸业——八丈宣靠寥寥几人可是做不出来的。”
显金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身,便往出走。
马不停蹄赶锁儿给她安排的下一场行程。
恒溪见状,提起裙摆快步跨过三寸门槛,埋下头昵声轻问,“……你哪里来的八丈宣!?若没有,千万别逞能,恒家四下找找,或许还有十来张藏品。”
显金“啧”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
四方天井,天水归堂。
“好几年前,从某个傻烂男人处,敲诈来的。”
显金口吻怀念。
那时候,她还没有那么多行程要赶,没有那么多枸杞水要喝,她的头发还健康茁壮地在她的头顶蓬勃生长呢……
那个时候的陈老六,真的可好骗了。
随便骗骗就有两刀八丈宣入账。
哪像现在。
后有个瞿老太太虎视眈眈,不知到底要干啥;前有劲敌在侧,憋着股劲儿争抢贡品名额……
显金咂咂嘴,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要是她的对手都像陈老六那样就好了,单纯恶毒又不谙世事,打他就打他,根本不用挑日子,更不用费脑子。
显金的身影匆匆,务虚堂内那双逼仄狭长的小眼睛眨了眨,双唇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紧跟着嫌恶地摇了摇头。
就这争强好胜的女人,洗干净送他床上,他都不想要。

第267章 嫡系消失(两更合一 4000+)
显金连着赶了五日的行程,直至夜里,挑灯夜行前往绩溪作坊——之后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她几乎都将在此处闭关,身后还有架骡车放着几大包包裹行李。
显金在骡车上,趴在张妈妈肩膀眯了一个时辰,骡车一停,便自觉醒来,神清气爽,又是一条好汉。
抵达绩溪作坊时,已过亥时。
绩溪作坊灯火通明,四个天棚,十六个角都挂上了粗柱白蜡灯笼,天棚与天棚之间每隔两米就支起一盏三脚火盆,单穿白褂子、鬓间还淌着豆大汗珠的精壮汉子,或是蒯着两臂展开那么宽的竹帘子,或是肩扛一大竹筐烧焙墙的炭,步履匆匆,神色紧张。
二十余家纸业抽调出来的当家伙计,都到了。
如今留守在绩溪作坊的伙计、炊事、账房、采买、后勤、洒扫,一共七十八人。
是一个很庞大的团队。
绩溪作坊后罩房,四人一间,全都住满。
“……恒记来的人最多,加上之前秋闱贡纸抽调的两名伙计,如今一共八个人在绩溪作坊;次之是柳记,来了五个人;再次便是云记与三宝纸屋都是三人,其他的纸坊几乎都是两个人。”
钟大娘走得极快,带着显金到了后罩房,随意推开一扇门。
一股浓烈的……臭味。
汗臭味、脚臭味、褂子十来天不洗的酸臭味,夹杂在一起。
把显金熏得云里雾里。
雾里看花中,显金努力睁开眼,看到三张上下床铺依次摆放妥当,但木架子上、床板上、桌子上都挂着鳞次栉比的……袜子。
“再去聘两个做活利索的婶娘来,负责每天给这群大老爷们收拾屋子、洗刷褂子。”显金眉头都没皱一下,“快进六月了,天要热起来了,每间房要确保用水,咱们供不上冰,至少干净的凉水得有。”
钟大娘拿着芦管笔,埋头记下,又把显金带到后厨。
“肉菜都是新鲜的,我已联系集市每日来送,每天的饭菜都留了样备查,每日都有肉蛋,饭也管够。”
钟大娘掀开蒙着白纱的箩筐,露出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鸡蛋。
“咱们用水不担心,院子里两口井,旁边就是龙川溪,大家伙第一天来,我就再三强调,入口的水务必要从后厨打,不可贪凉和贪图便利,随意喝井水与溪水。”
钟大娘接着说,“也联系了距离绩溪作坊不到一里地的医馆和药堂,随时候诊。”
显金看后厨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四个大灶南北分布,一百来只碗跟站军-姿似的列队橱柜中,满意颔首,“钟管事很好,丝丝缕缕都想到了。”
钟大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恒家五姑娘三日前就来了,她帮忙良多。”
显金颔首,“两日前,各商户到位,可有刺头?”
钟大娘摇头,“都是各家选出来的得力干将,一见咱们此处李三顺师傅和赵德正师傅都在此镇守,谁敢造次?”
但人多总有是非。
“就是听见几个伙计私下讨论,咱们陈家是小姑娘当家,质疑咱们手腕不硬,若到最后抢不下贡纸,还白白耽误功夫和钱财。”
钟大娘说话很客观,“我听原话,私心觉得这些话不算难听,便未有动作。”
显金微微颔首,“我是小姑娘,他们怀疑我手段不够硬;我若是青年郎,他们会怀疑我经验不够足;我若是耄耋老叟,他们又会怀疑我精力不够旺——他们的怀疑,与我是谁无关,只要是上位者,就会遭受质疑。”
“对于这些质疑,若是善意的,咱们无需多管;若是恶意的,那必得重拳出击。”显金走过后厨,走向灯火通明的水雾氤氲的天棚,“咱们此举,是宣城府前所未有的,当初敢于在商会入会名单上签字的商户,大多都怀着对宣纸的虔诚与热爱,咱们一要严,二要容,三要利。”
“严于治理,人多,口杂,主意广,又都是年轻气盛的男人,一旦出事,就是大事,甭要贡纸没抢到,反而进了官衙;”
“容于言行,对于不同意见要包容,休要排外,不要陈记与恒记拧成绳,其他的各自为政,这样出不了好东西;”
“利于己身,贡品带来的利益要平摊在每个参与商户,制作贡品带来的荣誉与钱财也要叫每个入会的伙计心里清楚,有笔账可以慢慢算。”
显金随口说,“咱们陈家是牵头者,也是参与者,更是得益者——但是钟姐,这些大道理,如何也抵不过咱们自己舒不舒坦。”
钟大娘到底是女性,而且是年纪正好、样貌姣好的女性。
她有从后世带来的足够强大的内心和内生动力,对于终日混迹于这么七八十个青壮男子之中,没什么异样想法;
但钟大娘不同,上司做事,必须尊重下属的客观意见与主观考虑。
钟大娘愿意吗?
钟大娘愣了愣,随即才明白过来显金的意思,笑了笑,两个梨涡深深的,“我出来做事,若还考虑男人多了不干,我也算是白成那一场亲,白脱那一层皮了!”
“你和恒家五姑娘,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都不怕,我有什么好顾虑的!”
钟大娘笑呵呵的,但也跟了句后话,“话虽如此,我当初做筹谋时,也在隔壁的村头赁下了两套两进的宅院,你和恒五姑娘住一套,我们与后厨的妈妈们住一套,周二狗与郑家兄弟的后罩房就在咱们宅院的前头,若是有人不长眼,一有个风吹草动,他们也立时能来。”
显金眸目带笑地看着钟大娘,内心的愉悦快要冲破天际了!
她培养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董管事!
锁儿是总秘,这位就是储备总助!
热泪盈眶!
她愿意用一年二十薪,换取钟大娘的终生合同!
显金的目光太过灼热。
钟大娘埋下头,轻咳一声,“待本次贡纸之争落下帷幕,若是好结果,我这杠杠……”
钟大娘低头摸了摸袖口的两道杠。
她这么卷,卷得这么认真,不就是为了这几道杠杠吗!
和她同届进入陈记的杜婶子,凭借去年秋闱杜君宁一举考中秀才,莫名其妙就加了一道杠!
她当天就做了个梦,梦到她儿子紫袍加身,骑着高头大马在店门口给她缝制服,她扯下制服一看,袖口密密麻麻全是杠……
梦很荒诞虚无,梦醒之后,快乐的心情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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