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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04

那也别叫内阁了。
叫内阁严选好了。
也就是生死,就在十天以后了。
众人都有心理准备,以一种成败在此一举、前路潇潇兮兵将压阵的紧张心态,听显金的安排:
“恒溪,再抽五个伙计加岗,焙墙太烫,轮换的频率要加快,否则伙计容易中暑;”
“白叔,猕猴桃藤蔓汁液还搞得到吗?再上两桶;”
“柳叔,你的伙计表现不错,那谁邱……邱地黄?健壮能干,是个苗子;”
显金目光下移,看到不识字大王强记的掌柜,“强叔,你送的饭口味很好,但肉菜不够吃,劳烦会后去钟管事处支三十两银子,荤腥油水一定要保障到位。”
挨个说完,显金脊背挺直,神容严肃,“宣城,已经十余年未曾入选过贡纸了,今朝宣城上下二十二家纸业作坊,投入七十名当家匠人、两千七百三十八两银钱,历时三个月,众志成城,八丈宣重新出世。”
众位商户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脊背。
“谁也无法确定,八丈宣是否能够中选,但我贺显金把话放在这里,如果中选,这一碗肉汤,在座诸位都有份;如果没中,只要宣城商会能够进入第三比拼环节,我贺显金拼出一条老命,也带着大家必定拿下贡纸这块牌子!”
显金声音抬高,众人皆被鼓舞得双手拍红。
恒溪身侧是她父亲恒帘,在掌声快要落下帷幕时,恒帘这才想起来举手拍掌。
显金目光扫了他一眼,轻轻抿唇。
七月二十九,日头毒辣,乔师远行上京,仍旧将乔宝珠留了下来,“……此番上京,只因实在无力推脱。”
乔师递给显金一张名帖,“如今应天府尹空缺,文府丞和曹府丞,一个像羊,人畜无害,但高高挂起;一个像猪,贪婪无度,迟早被宰,都不是善类,唯一剩下一位王学政还算不错,若遇到连老熊都撑不住的事,去找他,他看到这个名帖,上山下海必定帮你。”
显金接下名帖,想起乔徽说京师局势还未大定的话,有点担心,“您此去,务必要好好照料自己。”
乔师摆摆手,“希望保得住老王给我养出来的这二两肉吧!”
显金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避世避了大半辈子的乔放之,在这个节骨眼远上京师,但乔师既然要去,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临过晌午,挥别乔师,显金陪宝珠吃了饭,便带领李三顺将五刀八丈宣打好包、套好骡车,预备送往熊知府处。
“三郎去就可以了。”
门廊处,传来瞿老夫人的声音。
瞿老夫人身后躲着陈三郎和孙氏,再之后有五六个虎背熊腰的婆子。
瞿老夫人手一挥,婆子分为两队迅速上前,一个捂住显金的嘴巴,两个困住显金的胳膊,再两个掐住显金的手腕,动作麻利且飞快地将显金一把拽进了内院。
估计是中招流感了,整个人昏昏沉沉,这几章又非常重要,让我先狗一晚吧,明天争取把今天的补足。

第282章 海星来了(补更)
显金被五双手上下摁住,生拉硬拽拖进二门,像一条砧板上的鱼,没啥挣扎的空间,也没有挣扎的欲望。
显金被几个老婆子拖着后退,眼看李三顺慌忙把旱烟杆别在身后,老头儿三步一摔跤地来追,却被瞿老夫人伸手拦在了二门外;
看到栓车的郑二哥把抽骡子的鞭子一扔,历时就要来救她,却被不知从何涌来的门房一左一右架空。
显金被拖了一路,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耳朵像把所有的声音尽数屏蔽,只剩下映射在眼睛里的黑白画面。
她的目光,每个人的脸上一扫而过,看婆子的脸上褶皱连篇,看瞿老夫人冷漠的神色、三太太孙氏欲言又止,看翻身上了骡车的陈三丫一步三回头……
像一个旁观者,不带什么感情。
只有一种,终于走到此处的宿命感。
“砰!”
漪院东厢房的大门被死死阖上。
显金被婆子推进了大门,身形没站稳,一个趔趄,扶上边桌后才勉强站稳。
显金揉了揉手腕,俯身轻轻吹了吹窗棂前的小轩窗,吹出一鼻子灰,显金站直身环视一圈,这是贺艾娘的卧房,准确来说,是三太太孙氏抄了一遍家,空空荡荡的贺艾娘的卧房。
除了必须的床铺、两个板凳、一个四方桌、一个解决排泄的痰盂,再无他物。
整个房间布满灰尘,四处都黑黢黢的,只有两扇糊得死死的窗户透出迷蒙的光亮,还有些许光亮从门缝的四方隐蔽又吝啬地透出。
“砰砰”两声在大门外响起!
显金下意识转身看向门口,一口重重的铁锁落下狠狠砸在门板上。
显金抿了抿唇,伸手去推窗户,果不其然,根本推不开,可能是从窗外锁死了,更有可能是窗棂的缝隙都被人为用泥砖砌死。
“有人吗!”
显金大声叫。
并不意外,无人回应。
显金象征性地再敲了几下门,做出十分挣扎的姿态后,随意找了只板凳,双膝分开坐下,后背靠在木架子上,眯着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睁眼,天幕压阵,房间里黑得像一团浓稠的墨,廊间传来一阵轻盈的“哒哒哒”脚步声。
显金站起身蹲在门板后,眯了眯眼,努力让夜盲的眼睛适应黑暗,等待片刻后,门下方接地的隔板被掀了起来,一只小小的托盘被推了进来。
显金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递托盘的那只手腕:“你把老夫人给我叫来!”
那只手腕像被厉鬼抓住一样,“哎呀呀”几声,慌忙往里收,“我不知道!我不懂!我不明白!”
随即哒哒哒跑得老远。
显金:……
也是,哪个会来事儿的丫头会被分来干这活儿呀!
显金半蹲下身,借着门缝透出的光亮看清托盘里的东西。
非常好。
她一看这一盘绿色植物就知道,她的伙食究竟是谁在负责。
神特么的白菜萝卜啊!
白菜萝卜重出江湖啊!
三太太孙氏,是不是三十六计兵法只会一招啊?
——兵不厌诈啊!
一招鲜,吃遍天啊!
又企图通过吃饭来制裁她啊!
显金深吸一口气,凭借三年前侍疾时残存的记忆,在木柜子里摸索着翻找出几根长短不一的蜡烛和火折子,靠在窗棂边三短一停敲了两个来回。
随之而来的是窗棂外三短一停的回应。
显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如今漪院旁边有人吗?”显金轻声开口,“还未曾问过壮士大名?”
窗棂外先摇摇头,示意外面没人。
紧跟着,隔着模模糊糊的窗棂,显金看到窗外的黑影夸张地举起窗板的大锁,给显金做了个开锁的手势,便等在原处。
“您开吧,注意动作轻点,陈宅很小,声音大了会引来别人。”显金道。
窗外之人手脚极为麻利地一捅一撬,只听“咔嘣”一声,锁大打开。
窗户被黑影一把抬起。
显金这才看清,原是位年纪很轻,顶多不到十四五岁的小伙子,小伙子眼睛很灵,滴溜溜乱转,将窗户打开了也并不进来,就站在廊外,打亮火折子,不知从哪儿掏出两盏油灯递给显金。
并不是上次在小巷看到那位手语狂魔大叔。
显金正想开口,却见这个小伙儿在身上摸出芦管笔和硬纸,蹲在墙角,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写完便递给了显金。
显金低头看——“我叫刘海星”。
嗯,一看就是在海上生的……
显金正欲开口,却见那小子又递了好几张纸片来——
“我爹叫刘珊瑚,上次您在小巷遇袭,他犯蠢,害您受伤,老大就把他撤了;”
“因为我写字写得贼好,我这次被光荣选上;”
“还有个同伴叫林海豹,他吃饭去了;”
“我们自己管饭管水,您不用操心;”
显金:……?
这如雪花一般飞来的小纸片,快要将她淹没了。
这孩子,虽然不能说话,但表达欲丝毫没有被耽误呢!
显金一张一张看完,看到最后一张——“这家人坏,我可以帮您杀了满门,连门口那只膘肥体壮的大黄狗也一起杀。”
显金猛地一抬头,看海星小伙儿眼睛亮晶晶,不像是在开玩笑。
“别……别……”显金摆摆手,“至少大黄狗是无辜的,更何况小黄肚子上二两肉,也算是我亲手喂肥的。”
小伙子听完,思索片刻后,低下头刷刷刷又写了一张纸片——
“那就只杀那个老太婆,先拔舌头,再吊到梁上割破喉咙,倒立放血。”
听上去,像在杀一条鱼。
显金揉了揉山根,再摆摆手,“海星——”
海星小伙眨巴眨巴眼,表示在听。
“这件事,不需要你们插手,我有自己的办法。”
显金神色平缓,从怀中摸出一张名帖递到海星手上,“拿着这张名帖去应天府找王学政,问一问贡纸选拔的第二个环节历时多久?以什么方式出结果?之后如有贡纸选拔的进展,可否告知于我?”
是乔师给的名帖。
王学政当然可以救她于困顿,但不是她想要的。
她之前说过,她要堂堂正正走出陈家!
被别人救,无论被谁救走,都不算堂堂正正。

黎明,东方升起一轮红日。
乔徽一身短打,一手拎了一个邦邦重的石锁,自小院往里走,只见一个黑影飞快蹿近身,双手递了封信给乔徽。
信上一个字,“急”。
字体清秀,一看就是出海盗窝淤泥而不染的小海星。
乔徽将石锁放在地上,单手撕开,一目十行看完,越往后看,一张脸越板正,看完将信放下,微微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刘珊瑚偷觑乔徽神色,打手语,“要不要在宣城府多加派人手?”
乔徽抿唇,“加,把我身边的两个兄弟派到宣城。”
刘珊瑚抬抬手,半晌没打出话。
当初那条船上,一百三十个海盗,二十个海盗被乔徽砍了脖子,脑袋挂在船帆上立章法,二十个海盗打倭寇,死在了海上,十个一听要被收编,宁可饿死也不要失去自由,最后剩下的这八十个海盗,就成了哑卫。
八十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他们家老大,如今自己都自身难保:前两天出趟公差,路上遇了一众山匪,二话不说就拔刀砍人!他奶奶的!哪里来的山匪还知道“尖刀型”队列!?这一看就是行伍出来的啊!
八十人,拆了七十个给微服远赴宣城的百安大长公主,拆了五个给动身上京的乔家山长,自己身边留了两个,那位贺姑娘身边留了两个,剩下一个——就是他,大名鼎鼎刘珊瑚,犯了错,如今在服文书役挨罚。
如今这前狼后虎的状况,若要再在贺掌柜身边加人,就只有动老大自己身边那两个哑卫了。
动了老大身边的人,老大身边就只有他一棵珊瑚了……
刘珊瑚挠挠后脑勺:不想劝,反正劝了也没啥用——
一年从福建快马加鞭往返宣城好几趟的人,跑得腿快废了,马快死了的人,是眼前的老大;
大局初定,抛下一切也要回泾县“看一看”的人,是老大;
被倭人一刀砍在脖子上,半梦半醒间,像鬼上身一样,闭着眼一把抓住枕头下面的那只木雕老鼠,也是老大……
劝不动,劝不动一点。
劝不动算了,刘珊瑚做好了跟乔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准备了。
刘珊瑚打了好多手势,用坚定的手语,表示自己与领导同生共死的决心。
领导埋着头,一点没看。
“兄弟驻守陈家,什么也不用干,守着就行了。”乔徽半侧面颊,将所有的担心都藏进平淡的眉宇之间,是外人并不熟悉的沉定的模样,“只有一条不必听从贺掌柜的命令:一旦有人伤害显金,神来杀神,佛来杀佛,一切因果由我承担。”
不只是陈家人,包括应天府的官员。
据他所知,应天府那位曹府丞,小肚鸡肠,且与显金积怨已久,如若趁势欺侮上头,那便不要怪他诛杀朝廷命官了。
况且,被他杀掉的朝廷命官,没有五个,也有三个了。
曹府丞一个从四品,很不值一提。
乔徽眸色平静淡定,将那封信最后一段看了看,眼睛眯了眯,这也是外人并不熟识的算计,“名帖送到王学政手中时,找机会,把显金的处境给陈二郎透一透。”
刘珊瑚:?
额头都快打结成一棵弯曲的珊瑚了。
这是什么操作?
刘珊瑚手语打得飞快,单从翘起的小拇指就能看出说的狗话不好听。
乔徽抿唇,“我没疯。”
隔了一会,“我也没想把显金推给二郎。”
又隔片刻,“兄弟妻必定不可欺,我并没有打西门庆的主意……”
乔徽发现刘珊瑚自从顶了文书岗,文学造诣进步神速,几日不见,都知道西门庆的故事了。
乔徽摆摆手。
年纪轻轻就死了婆娘,在海上飘了大半辈子的海盗,最亲近的异性,可能就是飘在海面的母海葵——哪里懂得感情这回事呀!
他送给陈二郎一个机会,把误会解开,把暗语说透,把一切妄想斩断——只有这样,显金和陈二郎,才算真正了结了。
倒是刘珊瑚他们……
乔徽挑了挑眉,“你好像很喜欢显金?”
刘珊瑚理直气壮打手语,“她砍人,很利落!”
隔了一会儿,又矫揉造作地打手语,“虽然她看不懂,但她会耐心地看我把手语打完;”
“海星给我来信也说,虽然他写字慢,但她会等着,一张一张把他写的小纸片看完;”
“这样的大嫂,要是变不成大嫂;”
“老大,你最好自己主动回东海钓带鱼。”
刘珊瑚演讲发表完毕,露出了慈祥又官方的微笑。
漪院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
显金看明白了,瞿老夫人制裁她的主要手段是,限制人身自由外加吃喝拉撒。
吃,一天一碗萝卜白菜,一个小馒头;
喝,一小碗水;
拉撒,这就很具体了,显金努力把痰盂移到门板上开的小框边,以手上的两个大绿翡翠扳指为代价买通送饭丫头每天帮忙倒一次——事实证明,大绿扳指是有用的,就算不能十个爪子亮出来闪瞎别人狗眼,但能解决更重要的排泄问题……
显金努力让自己在不暴露暗卫的情况下,过得更舒服一点。
甚至闲里偷忙,用小海星送的油灯追起秦夫子新作《狂炸酷炫江湖赘婿引爆八大帮派》。
就这么过了五六天,门锁被打开,门板被重重推开,门把手砸在泥砖墙上再弹开。
突如其来的阳光,让显金下意识用手挡住双眼。
指缝之中,瞿老夫人形容寡瘦、挺胸抬头,身后亦步亦趋跟随的孙氏缩头缩脑,狗狗祟祟。
瞿老夫人丢过来一卷纸,下颌轻轻抬起,“签了吧。”
显金站起身,将纸张一点一点展开。
“八里黄米村有诉生自养女子,立名显金,年已长成,,议配宣城府陈家箔方为侧室,本日收到聘银三百两。本女即听从择吉过门成亲,熊罢协梦,瓜瓞绵延。本女的系亲生自养女子,亦不曾受人财力,无重叠来历不明等事,如有此色及走闪出,自跟寻送还;倘风水不虞,此乃天命,与银主无关。今立聘证,故立婚书为照。”
纳妾文书。
显金抬头看向瞿老夫人。
瞿老夫人背着光,看不清面貌神色,只见一个黑影在说话,“我将你从陈家家谱除了名,过继到瞿家婶娘名下,托曹府丞的福,你的过继文书走得很痛快。”
“你离不开陈家,陈家也离不开你,三郎是个心善的,三太太也答应以后绝不为难你,三爷更是向来待你如女,你不必担心以后的生活日子,就算是妾,你也是三聘九叩请回来的贵妾,就算往后三郎娶了亲,也没办法插手你的儿子女儿。”
“你母亲是个命贱的,你就算放出去也没有什么好姻缘,做人要认命,被关这么些天,性子可被磨软和些了?”

第284章 抓小鸡仔(补更)
显金垂着头,听瞿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长篇,眸色收敛得极为平静,像碧澜无波的井水。
井水吹不到风,自然没有波澜。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没有任何风雨能影响到井水。
显金坐在板凳上,待瞿老夫人再无后话,终于抬了抬眸子,将手中的那卷《纳妾文书》轻轻放于身侧,态度温和道,“老夫人,我在陈家快十年,给陈家卖命也三四年了——从我垂髫小儿到如今独当一面,我端的是陈家的碗,吃的是陈家的饭,对陈家,我从来心怀感激,也自诩对陈家未有过私心。”
她自诩并非忍辱负重之辈,对瞿老夫人的很多做法与言论,她都不敢苟同。
但她一直没走。
并非温吞,原因有二:一则宣纸的根,在陈家,不论瞿老夫人对宣纸的情感如何复杂,但这门手艺确实在陈家扎扎实实传承了百来年,若中途有人放弃,她就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平地起高楼,白给陈家挣下这么一大份家业;
二则报恩,感谢陈家在危难之际的收容,养着贺艾娘是因贺艾娘是陈敷的妾室,养她,还是以小姐的标准养着她,明摆着是陈敷在养,可陈敷几十年无事生产,实际上也是整个陈家在养着她。
吃了别人的饭要认账。
就算不是现在的贺显金吃的,那也是以前的贺显金吃的,接收了这具身体,就要承人家的情,报人家的恩。
显金还想说什么,却听瞿老夫人一声冷笑,“私心?!你没有私心?!陈老六私通对家,该死;陈老五却劳苦功高,纵然万般不是,他弟弟的命也偿够了!”
“如今陈家里里外外,哪个不是你的人?!”
“留下赵德正,是因为他有用!留下瞿大冒,是因为他没用!”
“若无曹府丞暗箱帮助,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的这些事,我未必能干得这么顺利!”
瞿老夫人虽在笑,脸上却无半点笑意,“显金,如你所说,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往后二郎入仕,三郎当家,三太太舅家小姐是个信佛吃素的,你在陈家后宅手拿权柄,既可打理内宅,又可外掌生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家的妾室有你这般风光?”
有没有可能,她可以不当妾室!
显金砸吧砸吧瞿老夫人这话,兀地笑起来,“你又要贬我做妾,还要我继续为陈家卖命——老太太,你这一手好算盘,比当初的年账房打得还好!”
年账房是只会用小棍棍作法的法师。
而你是真的老妖婆啊!
显金笑着重新将那张《纳妾文书》拿起来看了一遍,缓缓站起身,当着瞿老夫人的面儿,横竖撕开,“噼里啪啦”撕了个粉碎!
“我不签。”
显金站直身,立在瞿老夫人身侧,“我是良籍,三爷帮我立了女户,只要你敢逼我做妾,除非你有本事囚我一辈子,除非你有本事叫乔山长一辈子不回宣城,除非你有本事叫崔夫人一辈子不找我,除非你有本事叫三爷一辈子不知情——只要我还有一条命出这个门,我便是去滚钉板、跪长街,你陈家也要被我告到家破人亡!”
瞿老夫人嘴角微微一抽。
三太太孙氏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看满地的纸屑,像看到了自己的晚年——你看这纸屑,像不像她被挫骨扬灰的头盖骨?
显金气势很盛,脊背挺得笔直,掷地有声,一双眼睛迸发出强烈的光亮,毫不畏惧地直视瞿老夫人。
瞿老夫人终于笑了,皮肉与语调都在笑,“你便是拿这样一副样子去勾引二郎吗?”
显金长睫轻轻一抖。
瞿老夫人敏锐地抓住显金闪动的神色,怒意伴随这笑意冲上心头,“什么没有私心?什么心怀感激?什么誓不成亲?都是假话。”
“你下的这盘大棋,为陈家?放你娘的狗屁!”
“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想做生意吗?!”
“还是想借着做生意,在二郎面前做出一副和规规矩矩的小姑娘不一样的做派去勾引!”
“你是不想要陈家的钱,是想攀上二郎上青云!”
瞿老夫人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带任何道理,也不容许任何质疑,明目张胆地给显金套上诸如“轻浮”“荡妇”“心机”的枷锁。
孙氏第一次听到瞿老夫人发怒的缘由,不禁瞪大双眼:天爷诶,这是什么鬼热闹!
她恨贺艾娘,虽然不知道自己为啥恨,但就是恨。
虽然恨,但她干得最顶的事,也不过是叫贺艾娘请完安不准走,在屋檐下站半个时辰——甚至不敢叫贺艾娘站一个时辰,也不敢叫她天气太冷、太热、下雨刮风的时候站……
恨屋及乌,她也恨显金,但再恨,她也只是让贺显金吃青菜萝卜!
贺显金就不一样了!
她胆子也太大了!
居然敢去勾引陈笺方!
贺显金去掀了陈敷他爹的坟,可能瞿老夫人都没这么生气!
孙氏看显金的眼神,一瞬间充满了敬佩。
显金的神色好似只松动了那一瞬间,随即挂上了平和的笑意,待瞿老夫人说完,显金才歪着头开了口,“我引诱他?”
“他或许心悦于我,但我并不中意他。”
“你眼中闪闪发光的陈二郎,在我眼里,或许还没有一张刻丝宣纸值钱。”
在最后一刻,刻丝宣纸能救她命,但陈二郎不能。
“咻——”
瞿老夫人怒不可遏!
挥舞巴掌,狠狠地从高处落下!
却没有落到实处!
显金高举起手臂,将瞿老夫人的手腕死死抓住!
“我奉劝你不要打我。”
显金语气很平,“如果你不想去东海喂带鱼。”
瞿老夫人气得整个胸腔都在抖动,嘴唇嗫嚅不知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手腕被显金死死攥在手里,好似被什么铁钳子紧紧夹住一般!
瞿老夫人狠狠甩了甩手,却并没有丝毫松动!
孙氏害怕,往瞿二婶身后躲。
瞿二婶也害怕,往瞿老夫人身后躲。
局势瞬间变成了老鹰捉小鸡。
而母鸡的翅膀,被老鹰的爪子死死抓住。

瞿老夫人被惯性带了个趔趄!
“滚吧。”显金反身,坐回板凳上,没有茶可以端,便拍了拍桌子送客,“想一想再来吧。”
眼看两婆媳走了,显金听门锁“嘎擦”,便放下心来,反手从四方桌下面拿出《狂炸酷炫江湖赘婿引爆八大门派》这一巨作,细细品鉴起来。
秦夫子怎么搞的?
怎么开始写后宫种-马文了?
秦婶子的擀面杖是伸得不够远了?还是骂人的声音不够响了?最近是不是有点妻纲不振啊。
显金津津有味地在心中声张正义。
漪院游廊之中,瞿老夫人冲身向前走,孙氏亦步亦趋,走了两步,转头看了眼上了门锁的厢房,活像被烫到,赶紧埋头往外冲。
冲到瞿老夫人身边,这火也烧不到她身上来!
“母亲,要不就这样算了吧?”
孙氏带着哭腔,“三郎算过命,二十岁前要待在舅家,我怀疑他的血光之灾,就是贺显金。”
瞿老夫人身形一顿,孙氏险些撞上婆母脆弱的后背。
“闭嘴!”瞿老夫人一口气在胸腔,许久都移送不到喉头,像有一朵千斤重的乌云堵在心肺处,缓了许久,方厉声反问孙氏,“贺显金如今这个样子,你敢放她出去吗?”
孙氏咂舌:不敢,放现在究极状态下的贺显金出门,如放虎归山,不把她撕烂,贺显金就不姓虎!
“这条道走都走了,就一条路走到黑。”
瞿老夫人声音像被剪子剪得个稀烂,“喜布、喜服、喜饼都备上,桌席叫小厨房准备好。”
瞿老夫人黑着眸子抬起来,见孙氏双腿在发颤,声音更厉,“不准抖!该干什么、要干什么赶紧准备!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瞿老夫人像是在给孙氏鼓劲,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语调不由渐低,“乔山长做的四架马车出门,我问过,四架比两架走得远,两架走的是应天府,四架至少要去北直隶;”
“乔宝元也远去外地,乔宝珠在淮安府表舅家;”
“贡纸已经上报,曹府丞说,贡品一般都在这个环节出结果;”
“贺显金手下的伙计,周二狗、王三锁、郑大、齐管事都不在此处,老三也刚去泾县盘账;”
“最最重要的是……如今已经八月了,距离春闱没有几天了,若是考完试,二郎来求,我进退维谷……”
瞿老夫人再抬眸,神色透露出几分坚定,“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如今天时地利人和……明天,就明天!老三媳妇,上了这条船就不要企图下船,前怕狼后怕虎,最后只有自己被绊脚!”
孙氏还是怕,瑟瑟发抖,“曹府丞那么大的官儿,究竟凭什么要帮咱们啊!文书会不会有问题啊!”
瞿老夫人压抑在胸腔中的怒火不仅没有灭掉,反被激发,一巴掌挥在孙氏的脸上,“稳重一点!乔山长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自甘堕落当了妾——应天府官场上,谁看了不高兴!”
孙氏捂住脸,嘤嘤哭起来:今天这一巴掌,反正就一定要打出去是吧!
打不到贺显金,就打她!
瞿老夫人甩手一挥,“快去准备吧!”
孙氏捂住脸,埋着头哭,待回了东院,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急声招来穿红着绿的翠翠,“快!快!你去让三爷回来!他早上出发,肯定还没走远!”
翠翠跟着踱步,“您不怕老夫人啦?”
“怕!我怎么不怕!”孙氏停下脚步,“你是没看到贺显金那个样子,跟杀过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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