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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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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在加上,显金将它放在四四方方的旧木窗棂下,无论是午后还是傍晚,将窗棂稍稍打开一丝缝,便有清泠泠的气息与院子外桔子树沙沙作响的声音,顺着缝隙钻进来,十分惬意。
嗯,对显金来说刚刚好。
对乔徽来说,则有种超短裙被肌肉男偷穿的局促。
显金有点心疼她吱吱作响的脆弱的摇椅。
她心疼,但她是个好朋友,她不说。
留下脆弱的摇椅,承担所有。
显金移开目光。
乔徽轻轻颔首,把剥好的橘子肉完完整整地放在橘子皮上,递给显金,“出来了就好,陈家如老旧马车,你就是头汗血宝马,拖着也费劲,适时割肉止损比长期套牢亏本划算得多。”
您老炒股吧?
显金撇撇嘴,剥了瓣橘子肉放进嘴里,甜津津的贼好吃。
“可惜出来得不体面,有些环节明明可以干得更好,却因为我疏忽导致不那么完善——我爹那双腿遭了大罪。”显金又吃了一瓣橘子,随口道,“海星小哥都跟你说了吧?”
出乎意料,乔徽摇摇头,“没,我让他跟着你,就是你的人,就要对你忠诚。送完最后一封信后,我就叫他不用跟我通报你的行动了。”
乔徽余光瞥见显金一口一瓣肉,吃得很果断,便又伸手去够橘子,不再慢条斯理,低头加快了手上剥橘子的速度,“我又不是死变态,时时刻刻监控你的行踪干啥?”
显金笑着点头,“也是这个理。”又说,“这事儿完结了,就请海星小哥回去吧,我一个小商人可用不着这么厉害的贴身保镖。”
乔徽快速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显金,又将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把他给你,就是你的人,就必须对你忠诚。那孩子是海盗船上年纪最小的,出生就摸刀,睁眼就杀人,跟在你身边过几年安稳日子,你看准机会就把他嫁了吧。”
显金不再拒绝,笑道,“那我把这小伙儿送去读书得了,他字儿写得不错,人也白净,搞不好以后还能当个账房。”
少女的笑颜近在咫尺,弯弯的细细的眉眼、小巧的挺直的鼻梁、嫣红的饱满的唇珠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乔徽有一瞬的失神,在海上训练出来的强大的自制力叫他快速纠正过来,神色如常地将话绕回最初,“怎么出来得不够体面?见血了?还是杀人了?”
显金便将陈敷如何断了一条腿、陈三郎怎么和她彻夜长谈一整夜、瞿老夫人怎么清晨大早起来捉奸拿双……尽数说了。
乔徽眉目未动,剥橘子的手却停了停。
心里有一长串脏话想骂。
相信他,从海盗堆里杀出来,又在行伍里滚了一大圈,比他杀人技练得更好的是——国骂的功夫。
瞿老夫人该死。
乔徽低低垂首,找到一个恰好的角度遮挡住他布满戾气的眼睛,“之后呢?就这么算了?”
显金一愣,随即正色道,“不!我准备找个晚上偷偷潜入陈家的祖坟,把陈老太爷的棺材撬出来,放一把火给他烧球了!再把骨灰扬到龙川溪去,叫陈家尝尝我废物花瓶的厉害!”
乔徽缓缓抬起头,在额头上缓缓打出一个“?”
玩得这么狠?
显金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方缓和了语调,眉目平和,“不算了还能怎么办?报官把她抓起来?”
“我的目的全都达到,也带着爹出来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她瞿老太太喜欢把事情做绝,而我是商人,我喜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当然,最好是不相见。

第299章 橘子经络
乔徽把显金的想法在脑子里炒了炒,味道并非浓油赤酱,与女孩白皙坚韧的样子十分契合,像一锅清雅漂亮的庵笃鲜。
乔徽又递了个只橘子过来,显金给乔徽表演了一个节目——两口一个大橘子。
显金吃得双颊鼓包,眉飞色舞,“……等我除了服,我再给你表演三口一只猪。”
后世每年除夕,她的保留节目:食欲旺盛常常象征着生命力旺盛,故而每年过年,只要她不在医院,暴发户老爹就会烤上一只乳猪,以真挚又热烈的眼神盯着她鼓励她吃多多、多多吃、吃吃多。
这么多年,显金从十口一头猪,练习到三口一头猪,在预备将这项技能提档升级、持续精进之时,猪猪之神看不下去了,把她收走了。
显金认真的神情,看起来不像是说笑话。
乔徽:……
庵什么笃什么鲜。
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三口一头猪的蟑螂精。
“那之后预备怎么办呢?”乔徽把果盘里的最后一个橘子剥完,暗自决定以后过年绝不把显金和橘子放在一屋,“就窝在这里归隐田园?”
显金双脚翘到脚踏上,双手抱在后脑勺,身形放松地往后一倒,“还预备做纸,六七个伙计都有做纸的功夫,原料和人力都是现成的,只需要找好地方把摊子铺开,再慢慢做下去就行了。”
显金顿了顿,“但也得等过完年看看机会,寒冬腊月想做事也艰难,还不如开了春再慢慢筹谋。”
乔徽颔首,“开春之后,运河化冻,或许机会会多起来。”
宣城处在南北交界,河流是甜豆花派,南派的龙川溪一般不太冻结。
显金有些没听懂。
挠挠头,姑且把乔徽这话当作她顺利进军北直隶的祝愿,“你们呢?乔师还回来吗?这次上京还顺利吗?宝珠一直在淮安府表舅家,我都预备去接她了……”
这些回答,涉及朝堂。
乔徽思考片刻后,选择以一种既不泄密又能全部回答的说法,“爹上京是为了修撰律法,律法一事百年严苛,他可能会长期在京师旅居,但也有可能年后会因公南下,宝珠过一段时间或许也会上京。”
显金吃橘子的速度慢了下来,隔了一会儿方缓缓道,“也好,宝珠跟着乔山长,自是比跟着我要强……乔师隐世埋没多年,如今正当年,自也要一展拳脚……”
古代山高水长,有时分隔两地,要很久很久才能见一次面。
显金有些怅然,低低垂了垂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乔徽躺在摇摇椅里,精准地抓住了显金的神色,眉宇间有一丝雀跃,“你想与乔家……更亲近一些吗?”
显金愣了愣,“乔师儒雅,宝珠可爱,相处四五年,我们一向都很亲近呀。”
乔徽目光灼灼,“不,不,是……更!想要‘更’亲近一些吗?”
显金:?
“怎么更?住到你家去?”显金莫名其妙。
乔徽张口便道,“也不是不可以。”顿了顿,挑了挑眉,“吃穿嚼用不要你的,但你那三口一只猪,你得自己想办法——吓人又吓猪!”
显金:……
神经病啊!
十句话,八句都飘着!
显金默默翻了个白眼。
两个人拉拉杂杂又扯了好些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乔徽靠着摇椅,显金靠着窗框,也不是说啥正事,东拉西扯的,既说乔山长入京的住所,也说显金送给陈敷的小猫打烂了三个花瓶。
每当一个话题结束,乔徽总能适时补充进入另一个话题。
不知不觉间,窗棂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下雨了。”显金转头看,“中午张妈妈看天说晚上有雨,我还跟她赌了五文钱。”
乔徽长腿虚搭,“顶天一个时辰,这雨就得停。”
深秋初冬的雨带着蛮横的凉意,大颗大颗地砸在屋檐上,跟珠链子似的,一片瓦一条线装饰着深夜的乡野小院。
显金笑道,“我信你,我可不跟你赌。”
挠挠的,挠在乔徽胸口的痒痒肉上。
“只是这雨下得大,我那马吃饱了豆子,跑起泥路怕是费劲。”乔徽道。
显金蹙眉,“那就在这儿住啊——雨这么大,别说马,你走起来不也费劲?纯属疲劳驾马。正好,爹住的正院,张妈妈前几天才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你要不嫌弃就去东厢住。”
乔徽的嘴角动了动,很想笑,搏力之间,继续在嘴巴上画波浪线。
显金送乔徽去东厢房。
小院小得很,走过拐角,就到了。
乔徽活动活动肩胛骨,状似不经意,“前些日子,二郎好像从应天府回来了?是因为你要与陈家义绝一事?”
显金把东厢房的门打开,这么晚了,张妈妈早就睡了,显金自己打开柜门在里面拿被褥床罩。
乔徽自然地伸手去接。
两个人四只手,合作铺床。
显金听乔徽这个问题,想了想方温声道,“也算是为了这件事吧。”
乔徽等着显金后语。
显金把被褥的其中一角递给乔徽。
乔徽伸手掖在垫子下面。
“二郎是个好人。”显金声音平和,埋头专心掖被子,“待家人好,待朋友好,唯独苛责自身,生怕担子不够重、前路不够陡,你们二人是好友,你若有心,也可时常劝慰一二。”
乔徽的眸子亮亮的。
第三次了。
这是他,确认的第三遍。
事不过三。
对不住了兄弟。
显金一扭头,便见乔徽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吓得猛拍胸口,“吓死人了!还以为黄鼠狼在瞅我呢!”
乔徽一笑,露出白花花的六颗牙齿和挺起的胸膛。
显金探身拍了拍新打的棉花被子,又将被罩牵扯铺平,“快睡吧!呲着个大牙,更像黄鼠狼了!”
一夜秋雨叮咚响。
晚上橘子吃多了,显金起夜有些频繁,迷迷糊糊地听窗外好像没有雨声了,再一看更漏,果然这雨只下了一个时辰左右。
显金揉揉眼。
乔徽和张妈妈联合去主持天气预报得了。
显金脑子晕晕乎乎地想,路过西厢正堂,迷蒙中见桌子上还散落着没来得及收拾的橘子残骸。
显金伸手收拾,收拾到乔徽处,不由愣了愣。
好大一堆白花花的橘子经络……
乔徽连橘子瓣儿上的白色经络都帮她理下来了??

显金以为乔徽第二日就走,谁知他舒舒坦坦地呆着,一连住了七八天。
和周二狗、郑大郑二凑一堆,早上脱了衣服带着晨跑,还教这几个人练石锁、抬杠子,两天就混得周二狗和郑大郑二一口一个甜滋滋的“乔大哥”“大哥”“老大”。
显金:……
大,大你妹。
乔徽跟她一样大,比周二狗还小两岁!
难得天晴,乔徽张罗着带上周二狗上山砍柴火、下河摸石头,挑了好几担黄泥到小院来,和水泥、砌砖瓦、垒石板,灰头土脸地给正院、东厢西厢都搭上了火炕。
“……你这风水好,前河后山,坐北朝南,冬天的风雪往里钻,不搭灶床取暖,等进了腊月,冻不死你。”
深秋,便是天晴,说话间也吐白气。
乔徽带着男人做活,穿得又短又薄,环视一圈小院,目光很嫌弃,“……围栏那么点点高,床那么点点矮,墙那么点点薄,跟过家家似的,春秋夏都好过,这马上进一九二九,你不冷啊?”
显金不冷,天天八段锦,早把身子骨练出来了,冬天连暖炉都不要,自己就是小太阳。
命途多舛脆皮老爹陈敷裹得像头粽子,耸肩搓手,一瘸一拐地怂在屋檐下,一出来就看到三四个精壮男子一手扛沙袋、一手拿铁锹的画面。
“冷!这里比城里可冷多了!得加火炕!”陈敷搓手手,扬声冲乔徽,“乔大公子,谢谢啊!”
声音低下来,向自家闺女处靠了靠,“乔家公子不科考了,改行泥瓦匠了?”
显金:?
“人家如今为朝廷里最厉害的贵人做事,之后加官晋爵不在话下。”显金加了一句,“熊知府跟我说的。”
陈敷咂舌,“那来我们这儿砌砖瓦?”
显金不以为然,“我们是朋友。”
陈敷一言难尽地抬眼,看显金的眼神如看一个二傻子。
“咱就是说,京师对朋友这么?那些个公侯伯子爵没事到‘朋友’家帮忙犁地?”陈敷不可思议。
显金蹙眉:“京师的风俗,可能,就是这样乐于奉献?”
陈敷:……
不是他恋爱脑什么都能磕。
是真的有点可疑。
陈敷狗狗祟祟探出个脑袋,偷偷看乔徽身高体长,肩宽腰窄,后背挺立瘦削,再看面容玉成,五官锐利却神态随意平和,无论何时都有种游刃有余的松弛。
非常好。
他很满意。
要是把这个女婿收入囊中,他在宣城,哦不,在南直隶,都是最靓的老丈人!
陈敷高声再谢,“中午加肉!我去买个烤羊腿!”
乔徽站起身,挥挥手,示作听见。
陈敷“啧”了一声,“乔公子真是个好人,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只能以女相许。”
显金:?
许你个头。
显金加重语气,“我们是挚友!”
陈敷极为敷衍:“嗯嗯嗯,挚友挚友,只为你心动的朋友。”
陈敷说完,还对显金眨眼睛。
显金翻白眼: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中午吃饭,陈敷也不知从哪里,真的搞来了一整只烤羊腿,陈敷拿小刀割一大块烤得焦焦的羊肉,连皮带肉递给乔徽。
乔徽谢过陈敷,抬眼看陈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像是很期待的样子。
陈敷催促:“快吃吧!村头老李家养羊,羊汤熬得好喝,羊腿烤得好吃,你快尝尝看!”
乔徽大咬一口。
显金眼见这厮目光一下子亮了!
跟演中华小当家似的!双目放光!后背有五彩的光晕!整个人好像被这口连皮带肉的羊腿送上了天!
“是西域香料!是西域香料的味道!”
乔徽眯了眯眼,做作地回味片刻后,一脸敬佩地看向陈敷,“绝了!三爷,这真是绝了!这个滋味又香又鲜!这个羊养得也非常好,丝毫不见膻味,只能吃到细腻的肉质、鲜嫩的口感和前所未有的滋味!”
乔徽手拍在桌子上,大喝一声,“绝了!”
显金目瞪口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羊是陈敷烤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羊是陈敷养的。
不对不对。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羊是陈敷变的呢……
陈敷得到如此高度的评价,瞬时一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肌肉男的样子,跟着喝了一声,“是吧?是吧!绝了啊!”
如斗胜的将军,陈敷站起身来,乐滋滋招呼大家,“吃吃吃!都吃!”
显金还没出孝,只能看着大家一哄而上把羊肉抢光,显金偷偷问锁儿,“真的很好吃吗?”
锁儿满口流油,转过头点头,“好吃好吃!”
显金无端端放下心来,再看乔徽。
这身长影立的郎君,正随意地跨坐于几凳之上,神态平静,自然垂眸,右手夹花生米有一颗没一颗地吃——一点没再夹那盘烤羊腿。
显金不由愣了愣。
既然这么好吃?那怎么不吃了?
临到夜里,显金去了趟东厢房——她那篇论农耕与商道杂并论写了个初稿,准备请乔徽看看斧正一番。
东厢房的门大大开着。
有“嗡嗡嗡”的声音。
显金探了个头过去,乔徽正蹲在地上锯木头呢。
显金无语。
这人真是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儿。
显金敲敲门。
乔徽抬头。
显金挥挥手中的卷纸,抬脚进去,再看桌上地上满是木屑,桌子上还有几块形状各异的木头块儿。
显金好奇:“你这是在做什么?”
乔徽擦了把额上的汗,伸手拿茶盅喝水,“做木榫。”
这个,显金知道。
中华传统技艺,不用一颗钉子就可以组建成一个完整的物件儿,小则摆件,大则房屋,老祖宗的智慧既漂亮又神奇。
显金探头从桌上的小木块一一看过,笑道,“你又会泥瓦工,又会木工,真是个全才了。”
这要是在上辈子,她那暴发户爹一定是喜欢的——干家装工程的,就喜欢这种多才多艺的包工头。
乔徽白了显金一眼,擦擦手,“泥瓦工是看了天工开物现学的,为了你……你们过冬不动手!”
又道,“做木榫是我喜欢的,当时在海上飘着,那艘海盗船原先是运木头的,船舱里多是大木头,我闲来无事,总不可能一直吃带鱼吧?”
莫名又被带鱼撞了一头的显金痛苦抚额,“我给你三千两,别在我跟前再提又腥又亮的玩意儿了。”
乔徽哈哈大笑,顺手将锯子放在手边,一副主人的样子递给显金一杯凉茶,“闲来无事,我在船上的时候就做点木工,一来二去,发觉这玩意儿能静心。”
乔徽似是随口道,“上次送你和宝珠的生肖木雕,其实就是木榫。”

第301章 稍作停留
显金“哇哦”一声,接过凉茶啜了一口,笑道,“完全没有在木雕上摸到凹凸不平的地方!”
乔徽也埋头笑了笑,“特意打磨过的,木榫最忌讳看出痕迹。”
显金了然点头,没继续这个话题了,将怀中的文章递给乔徽,“……有感而发,你给看看,等老师回来,也不至于被骂不事生产。”
以前还有家中有生意在忙作拖延的托词,如今裸辞了,闲人一枚,总得有点垃圾交差。
乔徽伸手接过,粗略看了个大概,是纯理论的东西,文章里有些词他不太明白,譬如“生产关系”“生产力”“价值与价格”等,内容有点杂,完全靠想法支撑,不寻求解决办法,只求将想法说清楚。
倒有点像……某种学说?
若是拿到科举考场上,可能会因完全无实操作用,被判个下等文。
但若是能刊发面世,则是著书立作的功德。
乔徽扫完,抬头看显金,十八九岁的姑娘眸光如星辰,灼热地专注地看着他,让乔徽不由心生怅然与欣喜:他实在幸运,在这漫长平凡的岁月,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存在,让他坠落。
乔徽久久未言。
显金不由焦急,“可是写得很糟烂?”
乔徽喉头微动,将文章郑重地卷起放在边桌的木匣子里,“写得很好,有种……超越当下的智慧。”
那当然!
站在马-克思经济学说巨人肩膀上的论文,肯定是吊打封建经济的存在啊!
显金写这篇文章虽然很痛苦,但咋说呢?之前乔师命题论文的水平,最多算是普普通通硕士毕业论文。
这一篇至少是同届优秀毕业论文的存在。
得到乔徽精准的评价,肉眼可见的,这小姑娘陡然眉眼生动、茂盛勃发。
冬青树,抽芽长大,缓慢却坚定地向下扎根,向上冒芽,逐渐成长为一棵挺拔独立的大树。
乔徽一时间被恍了神,低声道,“还好你没与二郎……”
声音很低,有些字首尾音连在了一起,说得有些含糊。
显金没听清,“啊?”
乔徽摆摆手,抬起眸子,提高声量,“我说,你有时像条恶狼!”
显金:?
好好的,怎么突然狼身攻击?
不是,人身攻击!?
乔徽别过脸,脑子转得飞快,敲了敲桌上的文章卷纸,“你从十五岁到现在,你自己说说看,你有一天是停下来的吗?扩店面、做新纸、找顾客……如今在这僻静的郊外小庄,难得浮生半日闲,你还搞一篇文章出来——不就是活脱脱的恶狼吗?你有一日,哦不,有一刻休息过吗?”
显金一愣。
她要是休息,那不就成了种田文了吗?
“有过休息呀。”显金怔愣开口,“前几个月被关在陈家无事可做,我还把秦夫子的新作《狂炸酷炫赘婿引爆八大帮派》看完了……还给秦夫子寄了一封读后感。“
主要针对该书男主八个红颜知己、五个烧火丫头的种马意淫情节进行了全方位的谩骂。
“噢,我早上也休息过——我沿着龙川溪上游走了好长一趟!”
乔徽有些无语。
他确实感觉,显金有时候稍显紧绷。
从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有这个感觉,这次回来,显金从陈家脱离出来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朗清晰。
这个姑娘时常给人一种“她不配休息”的错觉。
人不是石磨,一直满负荷运作,是会出事的。
乔徽身形向后靠了靠,双手随意搭在椅背上,声音平缓,“我想想,这几天,你早上鸡鸣而起,先打一套八段锦或太极,然后吃两个大馒头,喝一碗小米粥,就要么钻进房间看书,要么沿着龙川溪看地看房,临到午时吃饭,眯两刻钟后又重复上午的行程,晚上或是看书或是写字……”
流水账地生动描绘了显金流水账的生活。
显金双手抱胸:“你监视我!”
乔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的显金诶!”
“咱这院子没我巴掌大,你窗户正对我房门,我堂堂一个耳聪目明青年才俊,你那点狗动静,我闭着眼都能听见!”
显金继续双手抱胸,“那岂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听见了!”
乔徽一声冷笑:“是啊,听到你多次评价自己是漂亮的废物花瓶,实在是不忍耳闻,叫人头大。”
显金哈哈笑起来。
乔徽被一打岔,顿了顿,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你每天都给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对吃食或衣着,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要求和希望……”
“那都是身外物。”显金低声道。
乔徽不置可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身外物……显金,你不像个小姑娘,反而像个苦行僧。”
修的是繁碌禅。
乔徽语气淡淡的。
显金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反驳,“我只是比较自律。”
“是自律,是自苦?”乔徽神态平和,“你在忙着追什么呢?”
忙着追什么?
显金有一瞬间的失神。
忙着追这一世偷来的时光吧。
上辈子,因为身体的缘故,许多事情都来不及做,很多想法都没办法落地,学习了一身本领,却只能终日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花花的墙苟且偷生般数着日子过一天又一天。
她死过一次,总觉得现在的日子是她偷来的,是用来还债的,对于一切,她无比珍惜,十分迫切地想抓住些什么,无比紧迫地在奔跑追逐着什么。
就像陈笺方。
如果她肯等一等,或分出一点点精力朝他迈步,或许,他们之间并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同吃食,同穿着一样,在她看来,这些情感也只是“身外物”。
如今,出走陈家,她嘴上不说,但肩上的压力陡增。
相当于CEO裸辞,不仅裸辞,还带了一个团队裸辞,一众人、七八张嘴都拴在了她的身上,她就算心里有底,但仍觉压力巨大。
只能愈发紧迫地去做事。
一天也等不得,一刻也等不得。
这样的心态,不能说好与不好,对与不对,但终归是病态的。
显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窗外陡然起了大风,东厢的窗棂四面紧合,漏网之鱼的风只能减弱力道从窗户缝隙钻进来。
显金的鬓发被吹乱乔徽下意识伸手帮她别到耳后。
这个动作,乔徽做得自然又坦荡,叫显金一时间没察觉出不妥。
“慢慢来吧。”
乔徽眉眼舒展,态度平和,“稍稍休憩片刻,停一停,死不了人的。”
显金蹙眉:“我停下来做什么呢?”
“看看花,看看树,看看水,吹吹风,品品茶……”乔徽笑着,眉目间有难得的温柔,“世间万物皆不易,为那些'身外物'稍作停留,本身也是一种浪漫。”
还有他。
他不需要她停留,他会全力与她并肩而行。
但,请一定一定一定不要觉得这桩“身外物”麻烦且多余。
乔徽目光沉静如水。
显金思索片刻后,懵懂点头。

第302章 磨出火星(补更)
一溜烟就进了腊月,显金以为乔徽能一起过个年,谁知腊月二十八一早,他吃过早饭就拱手,和大家伙告辞,“……年后再见!年后再见!”
张妈妈异常愤怒,“你要走!?我刚让村头杀了两只羊、十只鸡、三只大鹅!还炸了两大锅粿子!”
乔徽骑在马上,乐呵呵,“张妈,您看着他们别吃完啊!等我回来吃啊!我就爱您舂的年糕!”
张妈妈顺手给枣红高马喂了把豆子,瞬时笑眯眼睛,“我一个老太婆,说什么爱不爱的!”
再给马儿塞了把红枣干。
显金一言难尽地看着那匹高头大马错着牙齿嚼红枣干。
张妈,您都快把这匹马喂成龅牙了。
乔徽安抚完张妈,又看向肌肉男方阵,声音低沉,“等我回来,石锁要开始上重量了!”
周二狗一个挺立,表情凶神恶煞,当场扎稳马步,表演一套组合拳。
显金:……
快走吧。
因为有你,本就不聪明的队伍,感觉更难带了。
乔徽挥挥手,眼神落在显金脸上,马儿吃完了红枣干开始踱步消食,乔徽的目光却始终焦点坚定。
陈敷看看乔徽,看看闺女,露出一个大大的纯真的微笑:过年了,是得吃点甜的。
乔徽冲显金笑一笑,执马鞭的手微微扬起,“新年快乐,来年再见。”
显金也挥挥手,“来年再见!”
过年嘛,总是那几样事,吃、喝、玩乐,显金听从了乔徽的建议,稍稍停下来休憩片刻,简单除服后,每日就是吃吃喝喝、跟着陈敷出去继续吃吃喝喝。
待过了大年十五,显金方托起圆滚滚的肚子和吃胖了的脸,带上周二狗和钟大娘,邀上甄三郎,在龙川溪沿线找地盘。
看来看去,看了快一个月,可谓是四下碰壁。
宣城府不大,过了年要怼出来的纸业铺子本就不多,市面上满打满算不过七八家。
显金都去看了。
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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