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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04

霍大饼眨了眨眼皮,隔了半晌方道,“一桩生意,最好不找两家人做。”
显金颔首,“您可以和我签精装版的供纸,和宣城纸业商会签订平装版素宣的供纸——我保证以每刀二两八钱银子的素宣价格给您。”
市场价,素宣一刀三两银子。
霍大饼眯了眯眼,“恒记的牌匾上写着他们是‘宣城纸业商会会长’。”
显金笑得很开心:“您若凑近了看,便可发现他那个牌匾上‘会长’两个字之前刻了个很小很小的‘副’字——这事我没必要哄骗您,您随便问谁都知道我贺显金才是宣城纸业商会的会长;”
“您也可以去打听打听,被选中的贡纸究竟是谁做出来的?到底是他恬不知耻的恒帘,还是我贺显金。”
霍大饼余光看向强老板。
强老板恶狠狠地点头。
霍大饼眼珠子一转,“若是您拿不到这价格,或是交不出货怎么办?”
显金右手一抬,掌心朝外,“契约中可以对违约有严苛规定。”
霍大饼埋头沉吟半天,眼珠子东看看西看看,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一会才道,“今日太晚了,明日一早——”
“现在付定金,才有二两八钱的价格。”显金笑得依旧很开心,“这是早鸟价,等明天的朝阳升起来,这个价格就只能再议了哦?”
霍大饼蹙眉道,“做生意怎这么迫人?”
显金“哎哟”一声,柔声笑着摇头,“绝非逼迫!您今日只需随便付个十两二十两作为付精装版供纸的定金!大头的素宣,待您仔细考虑之后再做决断也不迟!“
霍大饼一听此言,神色稍霁:这还差不多,精装版书册终究只是小头,共发五千本书,其中最多分二百本给精装本——这个决断,用不着太过谨慎。
显金瞅着霍大饼的脸色,又笑道,语气着重强调:“且,就算是那二十两定金,您明日觉出不妥,您大可以来退!我不给您退,我是小狗!都白纸黑字写在单据里!”
下了还能退!?
还有这等好事?!
霍大饼掏了二十两下定,稀里糊涂走出橘院,才反应过来:他为啥掏二十两做定金?!
有这么紧迫吗?
他根本还没想好做不做精装版啊!
也还没去其他地方碰一碰呢!
他怎么就掏银子出去了啊!
霍大饼在风中凌乱,反省半天,只好总结为他被“二两八钱一刀”的素宣价格啄瞎了眼睛!
显金和强老板将霍大饼送到门口。
强老板冲显金比了个大拇哥,跟着便道,“您不该答应他能退定金!定金为啥叫定金!就是因为不能退啊!万一他明天清醒过来,非得来找您退这二十两咋整?”
显金轻轻摇头,“他不会。”
在商业理论里,给了定金再找来退的概率,不到百分之五十。
并且,就像刚刚那位霍老板所说:一桩生意,最好不要分成两家做。他既然已经和她下了精装版的定金,那么素宣的生意,她占尽了谈判的起手。
强老板想了想又问,“那两万刀单子,您……”
显金平静地摇摇头,“我做不出来。”
“那您咋办?!”
显金回过头,往里走,“又不是我签的契约。是宣城纸业商会签的,我做不出来,你强老板做不出来吗?你强老板一家做不出来,多加几家还做不出来吗?“
强老板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地追了上去,“您……您想用这笔单子拉拢剩下的小作坊,在商会里和恒记抗衡!”
显金脚下一顿,笑了笑,“双赢?呵呵。”
双赢,不就是她赢两次吗?

第306章 都跟着你
夜幕降临,百香阁掌柜从送菜的窗口探出个脑袋,嘴里叼根牙签,一边敲铃铛把热菜递给跑堂,一边跟不远处的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扯着嗓门说话,“有时候我都羡慕你的运道!”
意气风发陈大敷抹了把油光锃亮的头皮,“嘿!羡慕啥啊!”
“年轻时有老娘顶着,老了老了,天外飞了个厉害闺女!”百香阁掌柜跟陈敷几十年兄弟,炒完最后一个菜,从档口出来,开了壶酒给陈敷倒了杯,朝二楼努努嘴,“这么老多大男人,愣是奉你闺女上座呢!”
陈敷乐呵呵,“好说好说。”
百香阁掌柜姓奉,奉老板凑拢,“瞧着城东头的马老头,城西头的牛老板,城北的朱老板……七八家呢!都来了呢!这是在干啥呢!”
牛马猪,咋?大型家畜聚会?
陈敷掏掏后槽牙,“我咋知道!”
奉老板“啧”一声,“你咋不上去坐着?“
陈敷惊恐:“你自己炒菜累就算了!你还催我干活儿!”
奉老板:……
人运道好,也确实有这命。
看恒记那老头儿,就害怕亲闺女能干,找准机会就把闺女关家里,自己出来抛头露面——享福都享不来,天天闹着干活,真不知道咋想的。
奉老板看了眼老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跟他差不多的年纪,咋脸皮光润这么多?头发也黑!眼睛也亮!一看就没经历过赚钱的毒打!
真是不爽。
奉老板想了想,突兀道,“我孙子下下个月周岁,你记得来哦。”
陈敷:?下下个月的事,就下下个月再说啊……
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老友换了个赛道拼儿女呢!
陈敷一声冷笑,看老友的眼神充满了胜券在握的松弛:等我说出我那女婿是谁,吓不死你!
嗯……但现在我不说。
我女儿好像还不知道我即将多个女婿呢。
约莫一个时辰,二楼雅厢挨个散去,显金叫了辆骡车送陈敷回橘院,自己送完几位老板,带上钟大娘和七七七折身去了城东。
再从窄巷里出来时,月色正当空,弯月如钩。
显金神色平缓,将手中厚厚一沓牛皮纸袋递给七七七,“送到山东霍老板下榻的驿馆去,请他即刻签字,盖上霍记印刷坊的红章,先交两万刀素宣第一期三千刀的定金,第一期如果买卖顺利,那么之后第二期、第三期仍以一刀二两八钱的价格成交——三年之内,素宣不会涨价,这是我给他的承诺。”
七七七接过牛皮纸袋,转头看了眼挂着两只寂寥红灯笼的宅邸,压低声音,“她……也愿意?”
显金唇角弯了弯,“她不愿意,她……愿意。”
七七七愣了愣,随即了然。
钟大娘没听懂,但并不耽误她在她擅长的事里闪闪发光,“……这两日,那霍老板先去了恒记,再去了白记,云柳两家也没耽误去,多半是去摸价格了,两万刀纸不是笔小单子,万一他跟别家签了契书,咱们很难收场——在那几家小作坊跟前,咱们可谓是名誉扫地了。”
显金笑了笑,“这几日,霍老板每天大约什么时候回驿站?”
钟大娘低声,“酉时前,申时三刻左右。”
下午五点以前。
显金又问:“回去可清醒?有无醉醺醺的样子?”
钟大娘摇摇头,“清醒的,没撞见过他喝酒。”
显金莞尔,语气笃定,“那他必定没有和任何一家成功签约。”
钟大娘反应了半刻钟才明白过来:男人谈生意,谈成后最喜欢摆宴喝酒了!
显金抬步往出走,口吻淡淡的,有种成竹在胸的随意,“两万刀听起来是个大单子,按照三两一刀来算,利润大概在四千余两,按照霍老板的要求,历时需三年。一年的利润千百两,需要套住你所有的人力来赚这笔钱——恒记绝对不干!”
“再说恒记、云记几家大作坊,如今正眼高于顶,既不可能让价,又不可能老老实实做不出彩的素宣。”
“这笔生意对恒记而言,鸡肋罢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签约的进展不可能快。”
钟大娘眸光沉凝,满满体会显金的话中意,蹙眉问,“恒帘也可以像咱们一样把这桩生意交给下面的小作坊来做吧?”
显金笑了笑,“那他图什么?”
钟大娘一愣。
“难不成让他抽成赚佣金?”显金舒朗笑开,“这才多少钱?如今正烈火烹油的恒老板看得上吗?舍得俯下身子当这个掮客吗?”
“若从中没有利润可图,恒帘又凭什么给小作坊介绍生意?上游带动下游?”显金嘲讽一笑,“他要有这个心胸,宣城纸业早就轮不到我坐庄了。“
恒帘的想法,基本可以代表云柳两家的想法。
钟大娘默了默,想起收购的川记迟迟没有挂上牌匾:她跟这个年轻的姑娘好多年了,以前掌柜的心思和布局就算难懂,她仔细琢磨也能咂摸出几分味道。
唯独这次,她始终不明白掌柜想做什么。
七七七比她更聪明,私下里她也请教过七七七,只记得七七七眯了眯眼,这样道,“我们家掌柜,志向飞出宣城了。”
“您……是想去应天府闯荡吗?”钟大娘轻声问。
显金停了停步子,笑着给钟大娘挽了鬓发,“世间有好多地方,比应天府更远呢。”
钟大娘眨了眨眼睛,在夜色下,记忆中年轻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变成了这般颀长漂亮、雷厉风行的大人模样,像一个战无不胜的女将军,在非黑即白的商战里轻而易举地取得胜利。
取得胜利,看上去毫不费力。
只有他们这群日夜跟随的伙计才知道西厢那盏油灯,很多个夜晚都很晚、很晚、很晚才熄灭。
“无论您去哪里,我都跟着您。”钟大娘坚定地又重复一遍,“我们都跟着你。”
半个时辰后,七七七归来,带来了签好字的契书和八百两定金。
显金摩挲了牛皮纸袋其中一张契书的签名,轻轻叹了口气。
二月十八,恒帘的帖子比显金预料中早一些,帖子上邀宣城商会成员至务虚堂共商事宜。

务虚堂,二十一张交椅依次摆放。
每一张交椅旁的黄花木四脚边桌上,都放置着榉木座牌,座牌置办得精致堂皇,烫金楷体阴刻的铭牌摆放整齐,横竖都在一条线上,堂前五张太师椅并排摆放,旁边每隔十步站着个穿酱红色褙子身形高挑的年轻姑娘。
强老板和显金一块儿来的,看这阵仗,半天不敢进。
“很害怕。”强老板往显金身侧靠了靠,警觉道,“有种追着我缴纳巨额会费的紧迫。”
显金:……强老板真是有小动物般的直觉。
显金走进正堂,两排交椅已零零星星坐上了人,上首五张太师椅写的不是名字,是宗族:陈、恒、白、云、柳。
显金站在原地,微微敛眸。
强老板不识字,靠同行招呼坐下了,见显金还站着,高声道:“快坐下啊!”
显金扫视一圈,终于在座椅最末端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显金一声哂笑,没说什么,眸光平静地向末端走去。
有认识的纸行老板性子简单,张嘴便抱不平,“您怎么坐这儿了!”
也有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声音,眼神来回打量从上首的位置和落座的显金身上打量几番,脑门顶脑门凑一起讲闲话,“……对对对,从陈家出来了……”
“如今也不晓得在干嘛!”
“好像盘了家小作坊——约莫是要从头再来吧!”
“没听说她最近有什么大手笔!”
“呵呵,我就说了,一个小姑娘能干成什么事?还不是借了陈家的势!如今陈家不站台了,原形毕露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
说糟烂话的到底是少数,多数人听见这些声音,不自觉地开口反驳,“呵!您还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呢!要没这普普通通小姑娘,咱们能做成贡纸!?”
“我家去了贡纸营的伙计回来说,贺掌柜是有真本事的。”
“也不叫没大手笔吧?这些日子,不是将山东的书册印刷纸张拿下来了吗?”
“对对对,老牛、老杨、老朱……好几家都拿到单子、得了实在的!”
声音细碎,像唱戏台子下观众们细品细评的悉簌声,显金如今虽坐在台下,却也始终是台上之人,正面的负面的、倒台的撑场的,这些声音像与显金无关。
年轻的贺掌柜始终稳如泰山地坐在座位上,眸光像钉子般钉在陈家那张椅子上。
群演杀青,主角登场。
恒、白、云、柳四家依次落座,陈家的座位始终空缺。
显金身后的钟大娘眯眼弯腰:“要不要去探探?”
显金轻轻摇头,“她会来。”
显金与钟大娘交谈之际,恒白云柳四家已完成寒暄和交际,恒帘双手撑于膝头,嘴角眼角含笑,朗声率先开了口:“今天这场会晤,算是咱们宣纸大好事后的第一场会,正好春苗萌芽、春燕回巢,是万象更新、万物生长的好节气!“
“啪啪啪——”劈里啪啦拍掌。
显金右手随意放在边桌上,微微侧过面颊,并未有动作。
恒帘对掌声非常满意,双手抬起向下摁了摁,眉眼温和儒雅,右手挂着的佛珠很抢眼。
强老板探个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装!装!装!装什么儒商!咋这些男的有点成绩就开始往文化人上头靠啦!”
显金凑过去,“您这话,很是大义灭亲。”
一锤子砸死了包含自己在内的所有男的。
恒帘声音温和稳沉,有点像后世炒得很热的叔圈天菜,“今日来,主要有两桩事与大家商议:一则,商定咱们宣城商会的议事规则——”
强老板惊恐:“果然要收会费了!”
“由我恒家粗粗拟定了十二条规则,在此读于诸位同仁仔细听听。”
前九条和显金当初倡议的行业规定较为重合,多是约束商会会员本分行商和规定会员权益的。
最后三条有点意思。
——“第十条,规范宣城纸业商会入会资格,申请入会者需填写名帖,上报经年流水盈利、纸业范畴、原料来源、大宗售货去向,入会人员需经审核。”
“第十一条,任一事项,获经商会成员投票一致通过者,五大家中凡存异议,不可执行;若经商会成员投票一致否定者,五大家全数统一,即可执行。”
“第十二条,该规则可由会长及五大家随时提请修订。”
十二条念完,显金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非常的……商会。
特别是第十一条,有种阶层利益保护的赤裸,甚至……有点“五常”一票否决权的意思——五大家的利益必须维护,i一旦五大家利益被打破,这锅饭,大家都不要吃好了!
恒帘笑眯眯地放下卷轴,“诸位听完可有意见?”
显金环视一圈,在场诸人神色如常,均无异议,有几家商户凑在一起已心不在焉地唠起嗑来,明显是一早就清楚这些内容。
有几家小商户想说话,恒帘眸色一扫,面容带笑地忽略过去,“此项议事规则是五家都点了头的,宣城纸业商会往后只会越来越难进——这几日大家伙应当是尝到甜头的:只有宣城纸业商会的纸商能挂上贡品宣纸的大红牌匾不是?这些时日,大家伙怎么生意怎么样?盈利怎么样?客人多不多?不用我拿到台面上说了吧?”
小商户嘴巴一抿,在威胁的意味中,喉头的话默默地被吞了下去。
商会是干啥的?
不就是搭桥梁、享资源、共同富裕的吗?
谁来搭桥梁?谁贡献资源?谁先富带动后富!?
大户啊!
只能大户能做到啊!
大户提携你的前提,也是保住自己的地位呀!
人家这个规则,虽然赤裸,但也讲得通。
投票过得很快,基本都是赞同。
恒帘脸上的笑意越深,语声一扬,“很好!很好!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何愁宣城纸业不发达!”
“好了!咱们开始商议第二桩事——宣城纸业会长的更换事宜!”
众人哗然!
紧跟着目光直冲冲地袭上显金的面颊。
显金端坐于座位末端,目光平静地越过众人,精准又犀利地钉在恒帘炸花的眼尾。
“你凭啥换贺老板!”强老板率先发难,“你脑子拎拎清啊!贺老板居功甚伟啊!更何况她与官衙的关系好得嘞,我们在座的谁赶得上!”
恒帘笑了笑,“强老板此言差矣,宣城纸业会长这个位子看的是什么?看的是不是本身的实力和生意做得怎么样呀?什么时候和官府的关系好坏也成了评判的标准了?”
恒帘笑里带有几分儒雅的讥讽,“若要这么说,白家的女儿嫁了应天府大人;陈家的孙子是举人,马上考进士;恒家我不才,也有几个子弟在读书,大家都与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可不好评判的。”
强老板哑然,清澈地回望显金:老大,小的尽力了!
恒帘笑得真诚,“咱知道贺老板神通广大,为城中好几家作坊找了门大生意——咱做生意虽是为了赚银子,可也要讲规矩,不能谁给你饭吃,你就捧谁的臭脚吧?”
强老板气得喘粗气。
捧谁臭脚了!
你臭!你脚最臭!
“为何要提议更换会长人选?”恒帘不再与强老板纠缠,直入主题,“贺老板当选宣城纸业会长一位时,主任陈记大掌柜,背靠陈家,这是大家拥选她的最大理由。”
“如今贺老板单干,敢问贺老板现下的铺子占地几何?一月的流水有多少银两?手下的伙计有十个吗?”
恒帘乐呵呵,“咱们宣城纸业商会虽不是见利忘义、见钱眼开之辈,却也是出了贡品的大商贾之地,一个小作坊的老板,担得起宣城纸业商会这么大的名头吗?”
恒帘一边说一边往回看。
首席上的白云柳三家均点头称是。
尤其白家,跟显金积怨已深。
一颗脑袋点得跟中了邪似的!
显金看了眼恒帘,兀自弯唇发笑。
原来第十一条,在这儿等着呢。
恒帘知道她借山东大单之事拉拢商会小作坊的举动,为了破题,他把五大家抬了出来,直接凌驾于会员投票之上。
显金缓缓站起身,“是否更换宣城纸业会长,这件事就不劳动诸位会员投票了吧?”
未待恒帘回答,显金语带讥讽,“反正最终决定权,不也在您几位手上吗?”
恒帘大气笑开,“贺老板,您这话说得很不占理呀!咱们几家无论是人手、盈利还是纸张产出、售卖在整个宣城府不说是占据半壁江山,也是个顶个的商户——若真要排挤您,您那作坊能顺利开张吗?”
显金也笑,“刚才的议事规则已经过了,咱有章可循、依规办事,您的提议尽管照流程走——”目光落在陈家的空位上,“只是缺一位,您预备如何?”
恒帘像听了天大的笑话,“若缺的是其他家,或许还有回寰,这缺的是陈家——”
你和陈家的恩恩怨怨,那可大了去了!
陈家还能帮你!?
恒帘笑开,眼角炸开的纹路比他的命还复杂。
“陈家怎么了?”会堂外响起了清亮的女声。
众人回望过去,眯着眼看了许久,颇有些不确定地撞了身旁人胳膊肘,“……这是陈家老太太吗?”
“是个屁!除非陈家老太太枯木逢春、老树发芽了!”
来人四十出头的年岁,鬓发整齐、钗环典雅,眉目温婉、肤容白皙,一举一动间颇有行之有度、言之有物的清贵风范。
是陈家长房遗孀,段氏。

夜,城东窄巷,陈宅。
显金身上还残存百香阁隔壁包厢弥漫着的青梅醉,嗅不到酒气,只有甜丝丝的腻在鼻间的香。
一路过外院、二门、东院西院,再至篦麻堂,砖砖瓦瓦皆相似,心绪感受全不同。
这是显金脱离陈家之后,第一次再见瞿老太。
篦麻堂只点了一盏灯,瞿老夫人盘了好几年的佛珠被随意放在窗边的四方桌上,点檀烟的炉鼎也蒙了厚厚一层灰。
显金轻轻敛眸。
求神拜佛都放弃了,说明是真的无所求了。
再看瞿老太的神容,耷拉着眼,脸皮拉垮到脖颈,眉毛不自觉地向上抬,本就松垮的皮囊多了几分焦灼的纹路。
“瞿老夫人。”显金恭顺躬身。
瞿老太眼皮子微微一抬,像有一截树杈子将她无力的眼皮支起,“有空来看我们笑话了?”
不待显金开口,瞿老夫人手撑在交椅上,支起趿拉的上身,“……呵呵,呵呵,陈家如今就是个笑话——老二也撒手不管了,日日带着许氏唱戏吃茶,三郎虽有心但无力,四郎一听要管事吓得脸都白了,二郎闭关锁门读书,估摸着一旦考中便远走高飞,再也不见我这个叫他恶心的祖母……”
“呵呵呵,就连伙计都在怨我,李三顺隐退,几个伙计递了辞呈……”
“陈家……陈家如今就是一匹瘸腿的马。”
“伤口一直在流血,无药石可医,待血流干了,也彻底死了——跟我这个老太婆一样。”
瞿二婶哭着搡了搡瞿老夫人胳膊,“您说什么呢!”
余光瞭了显金一眼,大声道,“显金既然还来,就说明和陈家缘分还没尽!您这么苦都过来了,如今这局面算得了什么?咱们账上还有钱,伙计还在,也有生意可做……”
瞿老夫人扯着松垮的皮肉,露出一抹笑。
不知在笑什么。
可能是在笑自己。
嘲笑自己眼瞎耳聋,耗了一辈子,也没看清究竟守护了一个怎样的陈家。
辛辛苦苦几十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什么苦难都硬扛下来,只为了两个字——“陈家”。
如今却落得个,子孙埋怨、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可谓是信仰崩塌。
显金也不知道怎么评,是评陈家的子孙不知好歹,还是评瞿老夫人可怜可叹。
这些功过是非,都随荏苒时光而去,她只知瞿老夫人与她,从来只有利益纠纷,而无情感拉扯。
显金将一万刀素宣的单子推到瞿老夫人眼前,眸光平静,“我一走,陈家伤筋动骨,恒记一跃而上,如果陈家再不醒,恐怕整个大魏都只知恒宣,而不知真正的宣纸了。”
瞿老夫人看不清文契上密密麻麻的字,也不想看清,轻笑了一声,“随意吧,大家都不管了,我一个老太婆管来管去也招人烦。”
瞿二婶有些着急,伸手将契书扣住,害怕被显金拿走,“噗通”跪在地上,“您不管谁管!谁来管!?显金都来了,您千万别垂头丧气、赌气灰心啊!”
说着瞿二婶就流下两行泪来,她倒不在意什么陈家,她有预感,一旦瞿老夫人真的撒手不管了,估计没几天就得追随陈老太爷而去!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
瞿老夫人如今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无论是二郎的科举,还是陈家的生意,老太太有种万事皆空、诸事皆休的倦怠——每一天都比昨天更有气无力!
瞿二婶哭得快岔气。
显金始终平静,伸手拿过契书,转身便走,走了两步,侧眸而道,“您知道您为什么输吗?”
瞿二婶尖叫,“显金!别说了,别说了!”
“因为,你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显金语速极快,高声压过瞿二婶的尖叫。
“陈家若是卖醋,你就酿米;陈家若是卖肉,你就杀猪……你想让陈家抛却商贾身份跃升清流世家,是因为在世人眼里,这是最体面的事!”
“你活了一辈子,就活了个面子。”
“恰恰,面子是糊在自己脸上,自己看不到,只给别人看的!”
瞿老夫人这样的状态,显金在病房可看得太多了,鼻子还喘气,眼睛已经死了,一身累赘的器官全靠那根弥漫着水雾的氧气管被动地张惶地推着前进,氧气管一撤,保准死得比野地里的猫还透。
显金虽然不知道现在支撑瞿老夫人的氧气管是什么,但她感到由衷愤怒。
能好好活着,凭什么要半死不残地苟延残喘!
显金一声冷笑,“你不想管也行,等你死了,凭我的手段接手陈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不是一直怕我做空陈家吗?我告诉你,我不仅要做空陈家,我还要……我还要……”
显金挖空心思想威胁的话。
她还能干啥来着?
欺男霸女?欺行霸市?欺师灭祖?
显金犹豫不决,不知该说点啥挽尊。
这……这她也妹当过反派啊!
显金正想着,耳边却传来了一把清雅稳沉的女声。
“陈家的事,我来管吧。”
显金转过身,从暗处走上前来的,正是段氏。
或许,也可以称作,段老板。
务虚堂中,显金一阵恍惚,那夜段氏平淡如水的面庞与现在段老板平静大气的面容,相错而映。
未待恒帘反应,段老板行云流水地走上前来,理所当然地坐到最上首的位子,拿过《十二条议事规则》一目十行看了下去,直截了当发问,“如今在讨论什么?”
恒帘没回话。
云记老板是个年纪稍轻的男人,三十出头,看上去也是读过书的样子,笑了笑回答,“在商议是否更换商会会长的人选。”
段老板薄唇微施口脂,离了孝期的女人略施粉黛就看上去气质平和,气色充裕,“是不是陈家不赞同,就可以不换?”
云老板余光扫了眼恒帘,“按照十二条议事规则,是这个道理。”
段老板抬起眼眸,言简意赅,“那陈家不同意。”
恒帘“啪”地一声,手拍在桌上,“你说不同意就不同意?!你能作陈家的主吗?”
恒帘一语言罢,后知后觉发现如今的嘴脸和他一贯以来冠名的“儒商”有些相悖,表情变得极快,乐呵呵地又笑开,“段夫人,您是官员遗孀,做生意的事您不懂,还请你们家老夫人出来定夺吧!”
段老板微蹙娥眉,“都是寡妇,难不成还有高低?”
“我们家老太太是上了年资的寡妇,就有资格定夺,我是新寡妇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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