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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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金迟疑片刻,用双手环抱住了乔徽,乔徽块儿太大了,显金高挑却纤细,竟无法叩手环绕。
乔徽一声满足的喟叹,恰好吹在显金的耳垂。
显金将脸埋进她觊觎已久的胸膛中。
男人气息谈不上好闻,更何况在一夜鏖战后,不免带上咸湿的汗渍。
显金以为自己会嫌弃,但真正抱住后,显金轻轻地深吸一口气,嗅到清晰的铁锈血腥味时,满心的思绪只剩下了疼惜。
显金仰起头,“你受伤了?”
乔徽傲然一哼,“老子可是一对六!”
答非所问。
“你是不是受伤了?”显金蹙眉。
乔徽尾巴快要摆成直升机螺旋桨,“更别提那个平台蠢痴郎带的武士,全是宁愿自己死也要伤到人的死士!”
倒是很符合对倭人武士的刻板印象。
但显金不想听这个,“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受伤了?”
乔徽顿了顿,“是略微砍到了老子一些皮毛。”
又加了一句,“在背上,不耽误抱抱。”
再加一句,“别问了。再抱一会儿吧?”
抬起左手,将显金的头重新摁回该去的位置——他引以为傲的胸。
显金轻轻阂眼,不免想到后世有种神奇的说法——当你真正喜欢对方时,你的喜欢是生理性喜欢,喜欢他的气味、喜欢他的身体、喜欢他的头发和睫毛,甚至会喜欢到靠近时想咬他一口。
显金将脸在胸膛上微微蹭了蹭:她大概是疯了,竟在男人咸湿的气息中嗅到了一股旺盛生命力下“砰砰砰”心脏跳动的、具象的、凝结为实体的味道。
海岛充满原始力量感的丛林被风吹得簌簌发颤,一波又一波莹莹发光的蓝眼泪随着海浪与潮汐扑打在礁石下方的沙砾上,萤火虫在红树林中穿行,一切都如此静谧和美好。
“咔咔咔——”
一阵刺耳的伐木声响起。
紧跟着四周熊熊的火把亮光,依次亮起。
其中最灿烂那支火把,映照着胡海象痴呆的得意笑脸。
那张笑脸,好像在讨要表扬:看!我可真棒棒!我给大家搞到了火把呢!
在三盏灿烂火把照耀下、相拥的两人,像两头孤立无援的座头鲸。
乔徽:……
如果不是刘海星如今算显金的人,刘珊瑚要保护老父,这门差事就算死了,也不可能落到胡海象身上!
哑卫整体素质本就不高,除了体能和搏杀技能拉满,其他的诸如拍领导马屁、帮领导把妹、助力领导营造浪漫气氛等技能点基本上是灰的。
更说不出,“好久没看到乔少笑得这么开心”“你是乔少第一个认真的女人”此类霸总狗腿必备金句。
综上所述,正如刚刚所说,哑卫的整体素质本就不高。
而,海象大哥,更是洼地里的凹点。
得亏凹点不会说话。
否则乔徽很难保证,他不会抽刀断水水更流,举刀砍向海象头。
既然已经被人发现,就算脸皮很厚的金元宝二人组也很难在追光灯加三个哑卫的注视下,进行下一步。
显金向后退一步,乔徽弯腰左手拾刀,转身在每具尸体上补了一道致命伤,抬头看了眼显金。
显金非常淡定摆手,“你砍你的,不用管我。”
乔徽点点头,伸手捞起平台纯次郎的死人脑袋,像割韭菜一样,几下喇断丢给海象。
“挂到桅杆上。”乔徽低声吩咐,扫了眼其他几具尸体,“把这几具收起来带回去。”
带回去干啥?做大体老师吗?
显金不解的表情比较明显。
乔徽颔首低头,朝后伸出左手。
显金不解的表情更明显了。
乔徽表情陡然丰富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一个人表演了一出莎士比亚。
悔恨、愤怒、委屈、羞涩、愧疚凝聚成一句话,“就不该让你这么容易就得手!”
显金:?
一个问号不足以表达她的不解。
显金:??
乔徽悲愤:“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胸也摸了!牵手反而不干了!”
显金低头看了眼前方修长劲道的一只大手,手指很长,骨节分明,青筋微微爆起,看上去很灵活又很有技巧……
显金默默吞了口唾沫,余光瞥了眼三盏聚光灯,有些犹豫。
“他们看不见。”乔徽睁眼说瞎话。
胡海象蹙眉,伸手把火把递给旁边的伙计,慢条斯理打手势,比了比嘴巴,意思是“我是说不了话”,又指了指眨巴的眼睛,意思是“我看得可清楚了”,再伸出两个大拇哥弯曲着往里走,最后“吧唧”一声怼在了一起。
这种程度的手语,就算是显金,也理解得很清楚了。
老狗如显金也脸红上一红。
乔徽:……山外青山楼外楼,上辈子是谁当过混球。
最后手也没牵到。
哑卫、尸体和平台纯次郎的头颅一艘船,显金与乔徽一艘船。
乔徽做船老大掌舵。
显金坐在其旁,面向大海,以认真看月辉掩盖忽上忽下的内心——虽然看过万猪奔腾,但自己好不容易吃到猪肉,其中感观还是大有不同。
“虽然你不给我牵手,我还是告诉你,为什么要把尸体带回去。”
乔徽左手猛地一扬起风帆。
三角的油布带着干脆飒爽迎风而去。
显金被勾起了兴趣,登时忘掉了吃到猪肉的忐忑,立刻回眸,“为何呀?”
第333章 倒转天罡
乔徽一个踱步站到把舵前,目光淡定地直视海平面,“目的有二,一则威胁伪装成渔民潜伏进福建沿海的倭寇;二则,也是最重要的目的——”
乔徽看百里外的海面,颜色较之更深,将舵手微微转动角度,确保驶至此地时可以避开海面下的暗礁,嘴上随口道,“为了仔细观察倭人的体型体态,和我们究竟有什么不同——方便将混迹在魏人之中的倭人给揪出来。”
显金恍然大悟。
后世学历史的听说过,倭人是人类届的斑鸠,自己生存环境恶劣,就把别人家的搬空、把别人杀掉,自己当作主人住进去——鸠占鹊巢嘛。
倭人的鸠占鹊巢计划,恐怕在此时就开始了。
而如何有效分辨倭人,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议题——这年头又没有“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的暗号……
乔徽余光瞥见显金若有所思地点头,唇角勾了勾:别以为他没看出来,显金刚刚分明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没正正经经和姑娘走近过,他娘死得又早,他也没见过心有所慕的两人究竟怎么相处——他个人觉得,还是照旧相处,可能是如今最安全的办法。
乔徽将舵把控制在微妙的角度,接着道,“如今据我们所知,倭寇因自小盘腿而坐,两只腿并不拢,膝盖处有明显的空档;因长期说倭语的缘故,倭寇常说‘额’音,这导致他们的嘴,总是有意无意左右裂开。”
显金思索片刻,觉得很有意思,做了个双手握刀的动作:“你们也可以看看这些倭人武士双手的食指与大拇指第二个关节是否有茧——他们喜欢双手握刀。”
乔徽惊讶于显金敏锐的观察力——每天都多一个理由爱她。
不觉抿唇笑笑,微微颔首,“好,明日我就去好好研究那五具尸体。”
显金点头,“我也可以去。”
乔徽同意,“那我们看完尸体,我请你吃福鼎肉片,港口外面有家小摊汤很鲜。”
“行。”说起小摊,显金想起泾县时,乔徽带她去吃的那碗鲜得咬舌头的素汤面,“……老板没做了,据说他儿子去山里挖矿,挖到了一个小银矿,幸而是在崔大人治下,一家人平平安安换了银两,给族里置了祭田和屋产便安安分分过起田舍翁的日子。”
显金怅然,“我也好想挖到矿就退休啊。”
乔徽抬眸看了显金一眼:很好,这姑娘总算不别别扭扭的了。
“行啊,我满足你,明日就送你去爪哇挖金子,挖得个头脸黢黑,没挖到还要被工头狠揍。”乔徽语气平静。
显金“啧”了一声,“那明天可真忙,又要去吃福鼎肉片,还要被工头揍。”
乔徽笑起来,风光霁月的青年轮廓锋利,却目光温柔。
显金双手抱膝坐在船头笑眯眯的,情绪放松下来,便觉得有些冷,伸手够了一条短绒的毛毯,笑了笑,“——这船准备得还挺齐全,我刚瞄了眼,还有几包挂面和制好的牛肉臊子呢!”
乔徽甫一上船,扫了一眼也觉得有些怪,这船连点香与幔帐都备下了,算是要什么有什么,不像是船,像个微型客栈……
乔徽正准备说话,却听显金疑惑一语——
“你怎么只用左手转舵?你右手呢?”
乔徽垂眸,思索片刻后将藏在身后的右手略显僵硬地摆出来,终于老实回答,“胳膊中了一刀,有些深,要上岸看了大夫才知道有无伤到跟腱。”
显金脸上松弛的笑一僵,“右手?胳膊?跟腱!?”
乔徽喉头微动。
“你刚刚怎么不说!?”显金陡生出一丝慌乱,右手无论是对武将还是文人都是最最要紧的,她刚刚甚至扣住过乔徽的右臂!
乔徽不以为然耸耸肩,“我怕我说了,你就不抱我了。”
显金喉头一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眨了眨眼睛,迷蒙的雾气又浮上水面,用尽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眼中的水光摁压下去,“让我看看吧?”
乔徽迟疑片刻,将把舵固定在一个平衡的角度,走到显金跟前,撕开右肩的布料时,不由自主地狰狞了面孔。
刀伤在胳膊肘向上一寸左右,皮肉已经翻开,露出鲜红的肉,乔徽藏在树上时已对伤口做了快速处理,伤口上方三寸被布条紧紧捆住,但饶是如此,仍有鲜红缓慢地渗出。
显金一动不动,隔了一会儿才抬头道,“等研究完那五具尸体,把他们的头也割下来,挂到墙头去。”
好像所有的痛,都被抚平。
乔徽笑起来,“你会不会觉得我撇开哑卫独自赴约,有些犯蠢?”
显金未有思索,立刻摇头,“你以海盗的方式约好决战,便要以海盗的方式应战,平台纯次郎是孬种,但你不是。”
乔徽目光闪烁,想伸手再次相拥,但又怕逾线过甚会丢掉来之不易的进展:今日他已经很高兴了。
就算显金并没有宣之于口,但他仍旧愿意相信显金对他是喜欢、是欣慕、是心疼、是亲近。
这就够了。
乔徽试着动一动右臂,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只要没伤到跟腱,照样是老子第一,天第二。”
事实证明,乔老子确实暂列第一。
刀伤很深,大夫用“幸运”二字形容乔徽,“……还好没伤到筋肉与骨头!用纱布包药,每日服药,看明后日是否发热,若不发热就是好事,忠武侯年轻力壮,最多不过十日就可愈合。”
主打一个个人素质。
显金怀念起有外科的现代,没有什么伤口是“chua-chua”几针缝不拢的。
嗯,不对,要是在现代,这种程度的刀伤也很难出现吧?
乔徽认真按照大夫的要求做,纱布包了手膀子,又乖乖喝了药,看天都快亮了,问显金,“你还回官驿吗?”
显金:?
她不回官驿干嘛?
在这肆意凌辱病人?
显金蹙眉:“你手臂……没影响?”
乔徽琢磨半晌才明白显金的意思,一颗纯洁的处男心震碎了个四分五裂,面上却平稳如鸡,“手臂是手臂,腰是腰,臀是臀,各司其职,不敢倒转天罡。”
显金到底没走,也没再调戏残疾人,又守在乔徽身边,喂他吃了一轮药。
待乔徽药劲上头迷迷糊糊耷过去后,显金便顺便住在了空着的西厢——三品大员以上的洽商团官吏居于正东坊,先行的鸿胪寺少卿替洽商团打理出了十二所挨近的两进宅院,虽然不大但比起两个套间的官驿……咋说呢?特权阶级在任何时空都存在。
西厢宽敞通透,显金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太阳正当空,听外间有细细簌簌的说话声,显金趿拉鞋履,随手披了件素缎外闪,巴住朱漆柱,睡眼惺忪地探头向外看。
一探头,显金僵在原地。
外间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百安大长公主转过头来,看清是显金,眉头挑得老高,一副了了然的样子,唇角噙着一抹姨母笑。
络腮胡亮亮表情呆滞,隔了一会儿方绝望地捂住胸口。
乔徽脸色有些苍白,右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身着宽松舒适的麻布衣服坐在百安大长公主下首,抬眸见是显金,平静抬起下颌,简短地打了个招呼,“换个衣裳同大长公主问安?”
百安大长公主仪态万方地扬扬手,“去睡吧,在海上奔波一夜,哪有不累的。”
显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地扯出一抹恭敬的笑,一边笑一边同手同脚往里退——还能直立行走,已经算她有出息了。
一觉醒来,眼角还挂着眼屎,第一领导人就坐在隔壁冲你欣慰地笑,有种望着一颗好白菜的架势——这放谁身上都得惊悚吧!?
显金退回西厢,小边桌上放了只食盘,里面放了碗骨头汤粿条,粿条弹牙劲道,吸附着高汤的香气,上面撒了一把炝炒得焦香的辣子和水灵灵的芫荽与韭菜,垫底的是刚断生的豆芽菜,吃进嘴里又鲜又香又辣又脆。
大骨汤粿条还冒着热气。
说明高汤早就熬好,只待显金一醒就下粿条煮上——乔徽掐准百安大长公主会放她回屋休息。
这个贴心的狗东西……
显金埋头吃,吃了两口就徜徉在肉汤的温暖里,完全忘记挂着眼屎见领导人的窘迫。
外间,百安大长公主似笑非笑。
乔徽面色如常。
络腮胡亮亮神情悲愤,像一只被抛弃的藏狐。
百安大长公主笑着起身,“行了,自己好好休息吧,带显金四处转转,难得出来一趟。”加了一句,“后三日要去福州港,你若是养好伤就一起去,若是没养好,就叫显金带上另两位宣城府的去。”
说着递给乔徽一个信封,“转交给显金,这两日叫她好好想一想怎么实现。”
乔徽接过,嬉皮笑脸,“您刚还说叫我带她转一转。”
百安大长公主面不改色,“转也转,活计也做。咱们要把十二个时辰掰成二十四个时辰来用才行。等干完这票,本宫给你们调艘船开到琉球去耍耍。”
乔徽原话转述给显金。
显金瞠目结舌,这古今中外、层次高低,老板画饼的技术怎么做到如此统一的!?
显金打开信封,逐字逐句看百安大长产品经理下的需求,看完之后转身就疾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揪住胡海象,“阿象大哥,劳您把李三顺师傅叫到官驿去。”
顿了顿,官驿里几乎都是女官,李三顺去不方便,“就叫到这里来吧——把恒老板也叫过来。”
显金顺势坐到窗边的大书桌上,低头再把百安大长公主留下的需求看了一遍,头也未抬吩咐一旁的乔徽,“刚刚的大骨汤粿条还不错,等他们两来了,再煮两碗啊。”
乔徽:?他?
愣了半晌,乔厨娘方认命往后交待,顺便杀了两只西瓜、淘洗了几串葡萄。
待李三顺与恒溪来时,果盘与粿条已上桌候客,五月的福建已然热起来,四方的红木窗大大开着,时有卷着凉意的风吹拂过庭院中的木棉树缓缓吹入。
乔徽把窗边的黄花梨木大书桌让给显金,自己端起一卷书坐到东南角的花间,透过博古架与白瓷釉的花瓶,余光恰好可以瞥见窗边的姑娘探过身、蹙着眉,时而比比划划,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展颜笑开,与身边的两位伙伴不知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便和李三顺吵起架来。
嗯,显金和老李头吵架是常态,这两人蜜月期一般也就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以内,老的小的和和睦睦,一团和气。
半个时辰以后,老的说:“你懂个屁!老子做纸都做成精了!”
小的说,“是是是,您要是造纸精,我就是法海,专收精怪!”
主打一个老的暴力输出,小的阴阳怪气。
空中的气味散发着回甘,瓜果、木棉树、茶叶的气息混杂着中药熬煎的苦。
回甘的气息中,夹杂着吵吵嚷嚷的喧嚣。
乔徽含笑手里捧着书,也不知看到了何处,却总觉得幸福。
临到傍晚,见李三顺蹲在门口台阶上抽旱烟,便撩起袖子搭了个白铜旱烟枪,笑眯眯:“李师傅,借个火?”
李三顺被烟呛好大一口,反复在内心提醒自己:这厮现在是朝廷大员,比知县的官儿还大!可不是以前在陈家蹭吃喝的山院少爷咧!
李三顺哆哆嗦嗦把烟锅递过去。
乔徽瞅了眼李三顺的烟袋子,啪嗒抽了一口,迅速吐了口白雾出来,“您这烟叶是自家种的吧?闻着贼够味。”
李三顺猛点头,“家里随便种的,上点牛粪、驴屎蛋种得贼肥,烟草丝就壮。”
乔徽点点头,挂着个残手,点着烟也不抽,陪李三顺蹲了半个时辰。
第二日,乔徽递给李三顺一个小布袋子,蹲在老头儿旁边,“这您尝尝,永定条丝烟,闽西产的,味也劲道——好像是贡品,还有块儿文宗皇帝赐下的‘烟魁’的牌子……”
李三顺深抽了口,开心得眯了眼睛。
乔徽便笑,“您要喜欢,我帮您装几包。”
李三顺连拒,“那可不方便呢!您这样的身份……”
乔徽大笑起来,“我什么身份!就和您蹲墙角抽旱烟的伴儿!”
说着便略一抬眸,看四方窗棂中,显金正将带来的宣纸一张接一张铺满了桌子,低着头神色极为认真地用指腹感知不同品类宣纸的韧度。
乔徽目光中不觉带了温柔,“她个死丫头天天折磨您,您得抽点劲儿大的,才有力气给她吼回去啊。”
第335章 不怒自威
乔徽度过两日的高热危险期,便随诸人一同上船至福州港,“乙寅号”的桅杆上仍挂着平台纯次郎的头颅,高温暴晒之下,头颅的皮肉逐渐腐烂,秃鹰与海鸥停靠在打横的桅杆上趁无人注意,飞快用尖喙啄食。
以足利为代表的倭人,与大魏的谈判陷入了僵局。
起因在于,在经历十分愉悦的认爹仪式——大魏和倭国签署了堪合贸易协定,也共同认定了上贡义务,一切都非常令人愉快。
倭人竟有种:“瓦达西爸爸酱真的好讲道理”的错觉。
但随着和谈的深入,倭人逐渐发现前两天的顺利和谈只是披在狼身上的羊皮,当他们放松警惕时,大魏才逐渐露出了獠牙——大魏竟然要求倭国颁发诏令前先向大魏作出请示,大魏回处罚“应”,倭国方可颁布。
这和武士必须得到家主首肯才能吃饭,有什么区别?!
本来也是怀着认爸爸的心情来的,但是爸爸要求儿子每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生鱼片、摘什么樱花都要报备之后才能干——这儿子也当得太憋屈了吧!
更何况,现在当儿子,还没有零花钱……
足利将军埋头走上福州港船前的栈桥,一眼看到打头那艘“乙寅号”桅杆上平台纯次郎面目全非的头颅,不由想起前日在他得知那位年轻的忠武侯活着回来,而平台的头却挂在了船杆后,他忍了一口气去寻大魏那个厉害的女人。
“……若是平常武士,甚至是普通小名,死了就死了,算倭国给大魏投诚——偏偏是平台!他父亲可是太政大臣!”足利低下脑袋,“倭国战败已是定局,我们诚意很足,您麾下那位忠武侯仍不依不饶给平台下战书,甚至将平台杀死,待我回倭,该怎么向朝中交代?……”
大魏那个权势滔天的女人当时正在插花,听他说话,连头都没抬,“下战书?下什么战书?”
足利憋住气,“忠武侯将红旗射在平台居所的木门上——驿站里所有人都能作证。”
足利见女人不知,有了些许底气,“两国和谈间,忠武侯寻衅滋事致使者死亡,按大魏鸿胪寺律法,当处以流放三千里之刑。”
女人拿起铜剪将成串的颜色鲜亮的蓝花楹剪了下来放在一旁,随口“噢”了一声,紧接道,“嗯?我记得射红旗决斗是海盗的办法?”
足利“嗨!”应是。
女人放下铜剪笑起来,“当初洽商和谈时,你不是说,那位平台纯次郎不是海盗吗?”
不是海盗,你应承海盗的决斗,还丢了命?
足利一滞。
只见女人将被剪掉花的蓝花楹树枝递给足利,神色如常,“前事已去不可追,本宫准许你将平台的头颅取下带回倭国安葬——既然他在大魏境内身首异处,这条没了花头的枝蔓就当做他的身躯吧。”
足利埋头,唇角紧抿,单手去接。
在指尖碰到蓝花楹树枝时,女人平静地挑开,似是想起什么,“这几日福州港和长乐港都不太平,港口周边两三个村子都被屠了。和谈还剩四日,咱们是一衣带水的邻国,正好一起顺道去看看。”
足利一惊,当下便知是平台纯次郎决斗前去倭人的村落一事暴露,当即又惊又惧,忙低下头,奉上双手将树枝恭谨接下。
他再次真切地感受到:虽然大魏换了女人当家,但较之前朝逊帝,甚至当朝昭德帝,这个女人更狠厉、更蛮横、更喜杀戮。
栈桥之上,海风吹拂,足利回过神来,迈开八字走上船去。
福州港弯边渡相隔不远,行船一个上午就到,午间到时,便闻水面上传来“呜呜呜”的船鸣声,显金从窗框探出头,不觉震撼!
海面上,鳞次栉比停泊着近百艘宝船,体式巍然,巨无匹敌,称迹出巨物!
这个时代的造船工艺就已如此……先进了吗!
巨船带来的震撼一直持续到下船上岸,显金随大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看,乔徽等在路口,顺畅地走到显金身侧,低声道,“大通宝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载重量八百吨,可容纳上千人——自前年底海上战争暂缓段落后,我姑父一直留在福建,领了军令状在此处造船。”
显金连声叹震撼,“不过两年的时间,就造出了这么多艘宝船!”
乔徽迈低下颌,轻声一笑,“只有前三艘里部齐全,其余的只粗粗搭了个框架,甚至桅杆都是前两日才立起来的。”
显金不解,“百安大长公主并非好大喜功之人。”
乔徽抬了抬眸子。
显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百安大长公主正领着足利一行倭人走到打头的宝船上,瞬时明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大魏将倭人打痛了,准确说是百安大长公主与乔徽舍了里子,不要命、不要钱地打法把倭人打痛了,才迎来了此次和谈洽商。
而依据大魏如今的人财物力,是没办法游刃有余地同时应对北鞑靼、南倭寇的威胁。
里中发虚,不能让倭人看穿。
最好的办法就是,向倭人展示海上的实力,让他骨子里怕!让他一想到大魏,血就凉!让他在和谈中安安分分地做孙子!让他一步一步往后退让!
为啥后世有军事演习?!
一则鼓舞士气,二则让有心者好好掂量掂量,想硬碰硬,究竟碰不碰得起!
显金没碰过政-治,但她看过新闻联播……噢,还有虎扑……
乔徽看显金瞬时便懂了,便笑道,“你老师总骂你写文章烂,我还跟他辩驳过,说你是葫芦里装汤圆,肚子里有,只是倒不出来。”
显金:……真是谢谢你的维护呢。
乔徽说起来便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不过临行前,你老师倒是念叨了一句,让你回去后围绕福建之行写篇策论来着。”
显金:……
她有点不敢想象,乔山长看到她跟乔徽手牵手,还会给她布置多少作业……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冰冷啊,一想起漫山遍野的作业,她甚至觉得留在福建发展制茶业,倒也是条不错的职业道路。
对作业的担忧暂且延后,当日下午,百安大长公主终于传唤显金。
第336章 书籍教义
经通传,显金埋头进入宝船内部的大舱,偌大的舱房只有七八个人分列而坐,气氛严肃,看样子已是洽商的高层会议了。
百安大长公主叫显金落座,显金自觉坐到尾端。
足利余光不耐地瞥了显金一眼:大魏怎如此阴盛阳衰,当家的是个女人,怎叫来参会的也是个女人。
战败国不配发表意见,足利转头对百安大长公主恭敬道,“……但凡要事上报,其间不谈人财物力,单说自倭向魏单程便是数十日,往返即为月余,这一来一回的耽误恐要误重大诏令颁发。”
百安大长公主似是思索一番,微微颔首,“足利将军说得也有道理。”
足利不敢接话:这个女人一句话三个坑,他已经跳了好几次了——明面上顺着你说,紧跟着反手就给你一巴掌……不仅痛,还没面子。
百安大长公主平和道,“既如此,那此事就暂且搁置吧。”
足利仍旧不敢接话,总觉得前方有坑,并且巨大。
果不其然,百安大长公主歪了歪脑袋,伸手指向显金,“初时大魏送给倭国其中一件国礼‘鹤临大魏’便是出自宣城府纸业商会之手,是这位年轻的贺老板承贡上来的——足利将军,您觉那份国礼是否称意呀?”
足利不敢说称意,也不敢说不称意,既害怕说了称意,要倭国出大钱买纸,又怕说不称意要被揍。
他们今天在港口看到了几十艘巨大的宝船!一艘船能容千人,五万魏军浩浩荡荡打到岛上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实力太强,让人害怕。
足利躬身回之,“天朝地广物尊,皆非凡物。”
百安大长公主看猎物跳了几次坑,这次不跳了,倒也不恼,点头道,“那本宫将宣纸赏赐给你们充作诏令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