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渣后和前夫破镜重圆了by画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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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直接判了她的死刑。
温禾安不是傻子,她立刻意识到,江召和温三合伙了。
一切筹谋,就是为了今日。
温禾安被定罪时,她的外祖母,也就是温流光的祖母精神矍铄,双目炯炯,如是说:“你说自己没有行事动机,可你无法自证清白,即便蓄意谋害,大逆不道是假,可办事不力是真。”
“去归墟,好好反省吧。”
温禾安就是这样被剪除一切翅羽,押来了归墟。
多年筹谋,付诸东流。
到现在,能不能活着,都得看她在绝境中生存的心态与本事。
温禾安都能想象那些昔日的旧相识,在听到这件事后,都是如何在被背后嗤笑与评论的。知情的说她为情乱智,色胆包天,不知情的说她糊涂短视,自毁前程,最后来句总结,说因果轮回,她活该。
她想了想后面不知道还会来几波的暗杀,以及日渐拮据的日子,靠在冷冰冰的墙面上,无声崩溃了好一会,半晌,又默默恢复过来,拉过棉被,原样盖回自己头顶。
先睡觉。
明天还有正事要做。
活着就还有希望,活着,未来总有机会将今日所受一切悉数奉还。
翌日清晨,大雾弥天。温禾安端着竹筒杯,走出自己砌得十分敷衍的土篱笆墙,到那头小溪的石板子上洗漱,水面结了冰,她用竹筒杯底部去敲开,舀一勺水覆在脸上。
人和灵魂一起清醒了。
回去的路上,温禾安看见邻居家的鸡出笼了,公鸡围着她绕了一圈,声音倒是嘹亮,只是尾巴上挂了霜,还结了淩,走动的时候像吊着几条廉价流苏。
她一边拉拉笨重的衣领,把脸藏进去,一边笑。
好在昨晚上了药,今天胳膊只是痛,但并没有发热,人的精神不错,在出门前往集市变卖那几样东西前,她给自己又换了次药,准备卖完东西后再随意买点东西当早膳。
带上门准备出去,发现自己的墙根底下放着个纸团,打开一看,是个糖饼和豆团,早就冷了,拿在手上硬邦邦的,像石头。
温禾安愣了一下。
她有邻居,而且是个好心邻居。
温禾安第一次发现家附近突兀出现小零食,吃食之类的东西时,是不敢留,也不敢吃的——落到这个境地了,还不小心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后面发现,自己这个邻居可能就是典型的热心肠,小胆子。可能是关于她的传言多而离谱,所以他们也不敢露面,不敢交谈,只做些默默无闻的善举。
温禾安折回去,把手里的饼和团放到屋里,想,今天要是卖得还不错的话,她就带个糖葫芦回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家好像有个小孩。
归墟东西边都有集市,离得更近一点的是西市,但温禾安却绕道远行,去了东边,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她不是第一次在集市上卖货了,只潦草地将布往地上一铺,东西摆上,有喜欢的就谈价,磨价,整个过程很是简单速度。
温禾安自己捏了个泥面具,往脸上一摆,很有故弄玄虚的唬人气势,加之归墟鱼龙混杂,众人都心有顾忌,怕踢到铁板,所以并没有人来找事。
装药的瓶子很快卖出去了。
比预想的多了半颗灵石。
至于香囊和玉佩,因为价格够低,也很快被人买走。
早早收摊,温禾安转道去吃了碗肉饼汤,买了根糖葫芦,又去昨日那家医馆提了几副药。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却没着急回家,反而悄悄遁入后山,踏着条泥泞小路,到了归墟边上。
归墟临海的地方四面八方都有结界,那结界只挡海,不挡人。
今天天气不好,狂风呼啸,海浪掀天,温禾安见到黑沉沉的浪一阵接一阵掀上来,越来越高,最后怒卷成噬人的漩涡,完全将整个结界包裹住,归墟也在此时陷入浑然的黑暗中。
一种震慑心灵的危险漫然爬上温禾安的心头。
她在结界内,不担心自己被海水吞没,此时皱着眉打量结界外的骇人画面,越看,心里就越烦闷。
归墟外是溺海的一道分支,位置十分特别。
温禾安的诸多仇敌想杀她而后快,可都不曾亲自前来,才让她利用各种拙劣的阵法和计策脱身,活到今日,也都归咎于这份特别。
而今九州被溺海以“十”字形状分为四块广袤的地域,归墟只是其中极小的一块,居于西南一隅,和四地相比,宛如沧海一粟,可特殊便特殊在,这里有一道溺海分支,它则被完全包裹进去。
众所周知,溺海之内危机四伏,波澜涌动的海面下,光怪陆离之事频发。它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一旦闯入,十人九亡,甚至不乏许多开启了第八感,乃至跨入九境的强者丧生其中。
总之,只要进了溺海,甭管身份贵贱,天赋高低,一切手段都不顶用,这时候能不能活着,只看一样。
——你的运气够不够。
不到万不得已,谁敢去赌这个?
唯有一些被追杀缠身,退一步便是死路的,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咬咬牙,心一横,会跳进溺海涉水进入归墟。其中九成九都会死在海里,唯有极少数的人,能侥幸觅得生机。
但也从此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因为归墟没有阴官,没有阴官摆渡,谁也别想安然无恙从溺海出去,除非还想再试一试自己的运气。
当世许多世家都与阴官姜氏达成长期合作,支付巨额摆渡金,以便出入溺海,温禾安当日就是被温家仙卫和一个小阴官押进归墟的。
诚然,没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外面的人是不方便进来。
可里面的人更不好出去。
如今整个九州都知道温禾安被困在归墟,她多待一日,便多一日的风险,时间越长越危险。要命的是,经历前后三次截杀,她手中的底牌已经用完,再来一次,她真的只能跳进溺海和人拼运气了。
可亲眼目睹结界外溺海掀天掀地的真实模样。
温禾安捏着糖葫芦的木签子转了圈,深深吸一口气。
倒霉成这样,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身上还有“运气”这种东西。
就说句最现实的,她如今修为被封,又不通水性,就算在溺海里一路畅通,她该怎么用这幅身躯淌过一片海?
更遑论她身上还有伤。
温禾安抿着唇,眼底明明暗暗,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慢慢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溺海里不安稳,现在才未时末,归墟的天就已经黑透了。
回家路上,温禾安时不时用手敲敲脸上的泥面具,发出邦邦的沉闷声响,沿途随意一瞥,发现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灯,因为彼此间颇有间距,从高处看,就像用一根歪扭扭的线穿起来的发光珠子。
温禾安走下山坡,才准备推开自己的土篱笆院子,倏然,停下了一切动作。
她屏住呼吸
,静立在原地,干裂的泥面具下,干干净净一张脸敛去所有神色,转变为临危不惧的机警与冷静,眼神乍见清冷,乌黑瞳孔里像铺开一层薄薄浮冰。
她没了修为,不再有百米内外毫厘皆知的五感,但她天生对自己的地盘分外留意,此时往东南角一看便知,这间院子进过外人了。
地面上脚印有两三道交叠,落脚都不重,依稀能辨出不同。
这是外来者没有打算刻意遮掩的意思。
现在跑吗?
来不及了。
人已经堂而皇之进了屋,归墟总共巴掌大的地方,她卯足了劲跑,能跑到哪去?她难道不要这个“家”了?她能去哪里?谁会收留她?
温禾安又在风口站了一会,看里头仍没有动静,也不见伏杀之兆,一截指腹当即不着声色摁住袖口,无意识摩挲几下,心中多少有些懊恼。
若是早知变化来得如此之快,今日在溺海边,她就应该冒险早做准备,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
屋里人迟迟不见行动,这意思很明确了,不是高高在上到想要索取亲自将喉管送上门的乖顺猎物,便是以这样不容置喙却不断施加压迫的手段,想与她展开一场和谈。
极其高调的上位者姿态。
从前,温禾安也做过这样的恶人,摆过这样的姿态,不曾想今日轮到自己,还当真是,因果报应,风水轮流转。
温禾安眼睫抖动,睫毛根部很快挂上雾珠,她不动声色,将所有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部藏在右边袖口里,还有一排银针,别在腰际,必要时一扭身,就能顺势而发,取人要害。
做完这一切,她顺势推门而入。
沉重的木门挂在土篱笆墙边,稍微施加一点力道就嘎嘎吱吱作响,声音尖锐高昂得像在即兴奏一首曲子。
温禾安满怀警惕,浑身竖起刺,谁知一抬眸,只见自家院子里点了两捧烛火,唯一的一间小屋门半遮半掩,里头也曳动流淌着亮光,一道身影透过破败的窗,若有似无地映出一点。
院门里,守着三名白衣画仙。
他们长身玉立,满披皎光,袖子长得像满溢的云,直直垂到地面上来,日月星辰的虚影便以这样的姿态围在几人的袖片上打转。
北冥巫山的人?
几名画仙在见到温禾安后,均无声稽首,眉目肃静,以表尊重。
其中两个,还越看越眼熟。
饶是温禾安在踏进这扇门前,脑子里已经闪过数百数千种敌家寻仇的画面,但在见到这一幕时,脑袋里也罕见的一懵,觉得自己好像一步踏进太虚幻境中,动作多少有些迟疑了。
什么意思。
陆屿然来归墟了?
电光石火间,温禾安原本强自沉下来的心渐渐高悬,思绪一时纷乱如麻。
她其实不是很愿意相信,陆屿然会来这种地方。
但如果真的是他。
她一边跨过自家土砌的门槛,同时将房门推开半面,一边在心里无望调侃,那就真叫祸不单行。
陆屿然现身,若是要取她性命,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从抵抗。
她不会有好下场。
门一推开,就有风呜咽灌进来,发出嚎啕的尖啸。
温禾安摒弃杂念,收拾好情绪,抬眼在屋里扫了一圈,目光先在离门最近的两位仙侍身上顿了顿,随后无声落在窗前那道身影上。
只一眼,就叫她唇畔平直的弧度不自觉一路往下压。
侥幸心理旋即烟消云散。
“二少主,数年不见,别来无恙。”最先出声的,是倚在墙边的一道黑影,温禾安方才忽略了他,现在一开口,那道黑影以飞快的速度聚拢,凝成实形,是个扎着黑色长马尾的少年。
他看了看温禾安,饶有兴致地点点她的脸,问:“这又是什么新出的花样?”
他说别来无恙,可温禾安印象中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温禾安沉默须臾,转头看向门外,夜色茫茫,远处的山脊轮廓都化作狰狞鬼影,黑暗中,还不知道潜伏了巫山的多少精锐。
像是也觉得不太舒服,她不动声色取下脸上的泥巴面具,倒扣在那张尚显工整的四方桌上,指节敲出两下“笃笃”的声响,十分客气礼貌地回答少年的问题:“不是新花样,是我自己用土烧制成的,归墟将我传得人比鬼恶,戴上面具,好做买卖。”
“用的是门外一里处小码头下的湿泥,我在那架了个小土窑,运气好的话,应该还没塌。你若是有兴趣,可以自己动手,记得注意火候。”
那少年在心里啧啧两声,心想,这种得意时高调得近乎狂妄,失意时也能保持不卑不亢不崩溃的素养,难怪是温禾安呢。
一直面朝窗户站着的身影像被这两声惊动,转过身来。
金相玉质,风骨难拓。
温禾安透过屋里的一点烛光,与这人对视,神色尽敛:“我今非昔比,不论是谁,此时想取我的性命都易如反掌,帝嗣何至于大费周折,率众亲至。”
两人面对面站着,她不由捏了捏拳,生出一种真正的危机感。
这是来自势均力敌对手的威胁。
因为清楚对方的手段,更知眼前之人绝非善茬。
陆屿然扫了她两眼。
因身居高位,掌生杀之权太久,这位帝嗣天然给人种不可高攀的清贵气质,长相上也是如此。明灭烛火与黑夜交际,他简单披件雪色大氅,长眉入鬓,瞳仁呈深邃的琥珀色,只是不知才干了什么,此时眼皮往下一耷,衬出一种困倦懒散的恹恹之色。
危险之意因而散去小半。
“我来归墟,你觉得很意外。”他开口同温禾安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清得透骨,提不起很大精神一样。
温禾安没法不意外。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些年树敌不少,有些极端的情况,她不是没有设想过。
比如温三和江召或许会来到归墟。
这两人争对她联手合作,大获全胜,自然会觉得如果让她继续活着,总归是个隐患,因此不是没有心急,妄自行动的可能。
只是温家情况复杂,温三联合外党排除异己,族中高层不可能没有一个察觉,默许不过是证据确凿,兼之权衡利弊后的态度。这个时候,温三要做的是全盘接手她的权利,造势巩固自己的地位,而不是逞一时之快,冒着可能会被指同族相残,不留余地的风险,执意要她的性命。
至于江召。
温禾安回想起那日情景,依旧满心阴霾。
他一个留在天都的王庭质子,好不容易翻身出头,这个时候,应该回王庭向他的父亲与族老证明自己的能力。
事实证明,她的猜想十分正确。
只是陆屿然的到来,到底出人意料。
阔别三年,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再见。
“确实。”像是知道躲不过去,她倚着桌椅一角,卸了力,动动唇,坦诚道:“我可能觉得,我们之间的仇没有深到要你跋山涉水,遣使阴官摆渡,亲自动手的程度。”
这话说得还挺含蓄了。
实际上,她甚至觉得自己和陆屿然没什么仇。
五年前,两人因双方家族决策,强强联姻,中间固然有过一段彼此试探,彼此防备、博弈的不温馨时光,但都无伤大雅,没整出大事来,最后也好聚好散了。
这还有什么仇呢。
她说这话,陆屿然本尊若有所思,不太想搭话的样子,倒是那位一身黑衣的少年摆了摆手,纠正说:“二少主,此言差矣。你与江召的事收着点还好说,大家都点到为止不戳破,只是你不知,自从你争权落败,而今整个九州莫不在传你因男人失去理智——据我所知,你和陆屿然,好似还没正式解契呢。”
这人说话并不咄咄逼人,甚至隐隐有看戏的笑意,温禾安却一下哑然收声。
她望向陆屿然。
他比她高了一头,仪容简单,只如此往屋里随意一站,密匝的风都似乎偃旗息鼓,这人不论是一本正经的,还是懒散随意的,都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不可否认,这种感觉的源头,有一部分来自大家世族中长辈们的耳提面命。
巫山陆屿然,天赋出众,绝然超群,出生时天有异象,引得巫山千年来不曾有过动静的神殿突然夜绽流光,璀然生辉,自出生之日起即被冠以“帝
嗣”之名,北冥巫族对他寄予深厚期许,希望他成为第二位统一九州,领巫族再登无上之巅的帝主。
从小到大,此人在年轻一辈中的实力,声望,名气都以一骑绝尘的姿态遥遥领先。
每次提起他,其他同辈之人或羡慕,或唏嘘。
而出生在其他两家的少年天骄们,凡想到他,就只剩忌惮。
无比忌惮。
他是世人眼中真正的无暇白璧,绝代天骄,今时今日,如果能在他身上挑出唯一的污点,那污点便是温禾安。
就如这人说的,他们还未正式解契。
思及此,温禾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除了温三与江召,巫山只怕也对她恨之入骨,恨不能除之后快——帝嗣陆屿然怎么能有个名声不干净,且还不能把自己摘干净,而今失权被废的道侣。
想清楚这层。
她的脸色一时间不太好看。
静默一会,温禾安像在斟酌语句,半晌,皱眉对陆屿然道:“旁人不了解内情,你清楚。三年前,你我皆无心维系这段关系,约定自此各自自由,互不相干,待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商议解契之事。”
言下之意是,他们断绝关系在先,她与江召的事在后。
陆屿然掀了下眼,并不否认。
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黑衣少年明显来了兴致,他看着温禾安,用手一抹眼睛:“话也不能这样说,各自自由,与闹得满城风雨,叫人平白看笑话,那是两回事。二少主自己想想,是不是?”
温禾安掀了下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各自自由,那是两人旗鼓相当时的约定,可一旦势均力敌的局势被破坏,强者便不需要对弱者有交代。
世上之事,莫不如此。
至于解契,敢问还有比此时更好的时机吗?敢问有比杀了她更直截了当的方式吗?
她一死,消息传出去,外面的流言蜚语也就散了——谁会成天扒着死人的事不放。
温禾安扫了一圈屋里屋外,觉得自己是怎么都躲不过今日的必死之局了,于是轻微一哂,将手里的糖葫芦和几副绑扎得严严实实的药放到桌面上,又转身去灶台上烧了壶水。
屋里一时陷入死寂中,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小半壶水沸腾,骨碌碌冒起气泡,那声音扰破宁静,像一种带催促意味的提醒。
借着转身烧水的间隙,温禾安手指状似不经意触上自己腰间,飞快以指腹的力道取出三根银针,贴在掌心中。只是可惜修士从来重修为,疏忽其他方面,致使她对阵法与暗术并不精通,全力以赴,仅能发挥五六成威力而已。
温禾安在等,等谁先开口,亦或者,谁先动手。
引颈受戮,乖乖受死不是她的行事准则——那兔子急了还知道蹬蹬腿呢。
陆屿然忙起来分身乏术,今日一趟,是为解决私人恩怨,对他来说已算破例,绝不会在小小的归墟耽误太长时间。
果真不出意料。
陆屿然看她在一炉滚水前忙忙碌碌,但半晌没别的动作,就知道自己是别指望在这喝到一杯热水。
他不欲再耗下去,当即以手肘靠在窗边,支起身体,神色看起来还是不太好,说了第二句话:“我今日来。”
“是想问问。”
他这会是正儿八经看向温禾安,好像先前第一句只是叙旧,可说可不说,而接下来要说的事真切困扰他许久,是此行的重中之重:“经此一事,能不能彻底治好你眼盲的毛病?”
陆屿然的音色质感偏清,说正事时像昆吾山巅的积雪,叫人生不起什么反抗的心,此刻倒没摆巫山帝嗣的架子,尾调起得偏长,缓慢,恰如其时地泄露出疑惑意味来。
“……?”
温禾安真真切切愣了下,静默半晌,扯了扯嘴角,颇觉荒唐。
她站直身体,小小的脸从肥胖到有些离谱的袄子里完全剥离出来,盯着陆屿然看一会,大概因为觉得没有任何和谈余地,干脆恢复本来面目,眼部线条冷而锋利,话也不客气:“你千里迢迢从巫山来到归墟,是为了落井下石奚落人?”
“帝嗣,没必要吧?”
他们又不是什么琴瑟和鸣,感情甚笃的夫妻,住在一起那两年,彼此算计提防,过得鸡飞狗跳。陆屿然一没在她身上投入钱财,二没注入感情,而今成王败寇要她性命也就罢了,至于小心眼到这份上?
陆屿然跟着皱皱眉。
这世上令他刮目相看的对手不多,昔日的温禾安算一个。
判定一个人究竟如何,世家子弟自有一套准则,在陆屿然这,无非三样,实力,家世,与心智。
他自认不是善类,结契的头两年,和温禾安斗得最上火的时候,两人荒唐到在院子里大开结界交手,如此纠缠两年,谁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想再浪费时间,这才约定暗中结束这段关系。
她的实力与狡猾程度,他切身领教过。
也算不负天都双姝之名。
只是,这眼光是不是太差了?
两年前,他第一次通过结契之约感受到一些情况时,就已经有消息灵通之辈在他耳边告知一些消息了。
按理说。
既然约定了互不相干,人家天都贵女如何另觅良缘,风流快活,他管不着。
可他还是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留在天都为质的王庭公子,修为停滞,仅到七境,余生都没有能突破的可能。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可做好和温禾安日日心眼对心眼,被坑得骨头都不剩的心理准备了没有。
谁承想,被坑得渣都不剩的不是那男人,而是温禾安自己。
尤记得刚得到消息的那日,商淮特意遣了个纸人,幸灾乐祸地晃到他跟前实时播报,一开始,他听得心不在焉,到后面,却将手中密函丢到一边,问:“这是她做的?”
派人刺杀闭关冲击圣者境的家主,被人当场逮住不说,底下人一受刑,还就全都招供了。
比话本里胡编乱造的剧情都来得更为戏剧荒诞。
“温家内部是这么对外说的。”商淮耸耸肩,说:“证据确凿,处理已经出来了。这件事,温家不会再查了。”
“怎么说,你此刻内心是不是极其不是滋味?”他摇头晃脑地感叹:“你看啊,你们好歹夫妻同床共枕两三载,却连句稍微有用点的消息都问不出来,人家一个七境的半吊子,可叫温禾安连致命把柄都甘愿暴露了。”
当时是个什么心情,陆屿然记不太清了,他最后只回了两句话。
“若真是温禾安做的,那她脑子坏了。”
商淮饶有兴味地追问:“若不是呢?”
“不是?”陆屿然捡起先前被丢开的密函,眼睑一垂,颇为无情地丢下评判:“那就是她眼睛坏了。”
看男人的眼光差成这样,不是眼睛坏了是什么?
陆屿然掀眼,见她因为这太过直接的讥嘲,眼里冒出点点星火。这一抹活色跃上苍白的脸颊,如画卷上添上了最有神韵的一笔,将本就精致的五官点得鲜灵。
很显然,被一个男人拉下台,沦落至此这件事,令她觉得分外……耻辱。
也确实耻辱。
自打温禾安推门进来,举止言行都显得从容,好像连生死都已坦然。
但曾经的较量他脑子里还有印象。
陆屿然扫了扫她垂于身侧,虚虚握住的拳。
可以想见,只要他上前两步,有动手的迹象,那他这位看似被逼到山穷水尽的道侣身上,就会天女散花一样撒出各种花样,银针,袖箭和成群的毒蝎子。
如此看来,性格没变,脑子也暂时凑合能用。
聪明人从来都能从已有颓势中汲取教训,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也往往一点即通,不需要过多阐述。
陆屿然不欲与她争辩落井下石这个话题,每年春节,是他身体损耗最大的时候,这回也不例外。因为动用过第八感没多久,现在阖着眼,都还是能感觉到眼仁突突跳动。
他屈指搭在眉心上,恹恹之色更重,索性直接截断话头:“若能。”
他与她相隔十几步,中间像是一条分水岭,泾渭分明,唯有说这话时,他想要仔细看清温禾安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于是将才打搭上去的修长手指放下,露出鸦色的睫毛,声线寒霜带雪:
“要不要跟着我。”
“杀回去。”
这话落下,屋内院外宛若同时失声,雅雀俱静,温禾安唇上下碰了碰,却没吐出字音来,肉眼可见的惊讶。
那种感觉该如何形容呢,像沉水的人往湖底落,只待最后一口水顺着鼻腔与喉咙呛进肺腑,一切尘埃落定,却突然被双手拽上去,告诉她你可能还有救。
她撑在桌面上的手用了点力,水嫩的指头溢出青红色泽。
脑中飞快转动。
“你来,不是为了杀我?”须臾,温禾安听见自己这样问,声音颇轻,似是不解。
陆屿然睨了她一眼,看穿了她因那个提议霎那间涌上的动容与跃跃欲试,靠回原位,不紧不慢反问:“你如今的状态,谁不能杀你?”
“……”
自以为的落井下石变作雪中送炭,温禾安方才的恼怒如触角般倏地收回去,偃旗息鼓,她想了想,先将手里的银针悄悄撤去,大而明澈的杏眼冰雪初融,露出笑意,大大方方,干干净净。
似乎方才的紧绷,敌意和对峙全不存在。
怎么看都是骗别人,而不是被骗的那个。
抱胸环伺的商淮啧啧称叹。
陆屿然不为所动。他和温禾安那段联姻,满地鸡毛,别的消息没得到,对女人倒是了解不少。
她似有千张面孔,精致的妆容一上,钗环满鬓,红唇娇艳,往高台一坐,鹄峙鸾停,贵女风姿无双,愣是能压得手底下一众能人异士,龙虎猛将别无二话,当夜,又能满散着发,睁着溜圆的眼,素面朝天地因为一些资源归属和他争论。
甚至打斗。
温禾安转身,将咕噜噜鸣了半天的水壶提着放至一边,迟疑一会,为表自己的态度,又取出个干净的竹筒杯,将沸水倒进去,推向陆屿然那边,分外自然地说:“原本想买点茶叶,但太贵了,我身上钱不多,就没买成。”
话说得那叫一个从容自若,从富贵权势之巅跌落泥泞土里,还能有如此心态,未见半分自轻自怜,商淮都有点佩服她了。
不仅如此,温禾安还将屋里唯一一张宽竹椅拽着递给陆屿然了。
“巫山不做赔本买卖,帝嗣这回大发善心救人,有什么条件,坐下慢慢说?”
商淮环视一圈,没找到第二把椅子,他长腿下的影子水一样流动,瞬息挪移般闪到温禾安身边,饶有兴致地道:“我听陆屿然说二少主从前很是聪慧,不如你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