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嫡姐换亲之后by明春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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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归每天她睡的时候,崔珏还没睡。等她醒,崔珏早都起床一个时辰了。
睡了一个好觉,纪明遥舒服地张了张手指。
在崔家不用早起请安,到现在还没人叫她起床,应还不到卯正——即早上六点。
崔家的早饭比安国公府早一刻钟,在六点四十五分用,但因不用请安,她反而还能多睡至少半小时。
在安国公府,若不想请安迟到,至晚清晨五点半,她一定要爬起来。——上学的日子还要再早半个小时起床,她真的迟到过很多次!冬天穿衣服麻烦,还要更早一刻钟。
这么一想,在崔家是真不错呀!
她好久都没有睡过自然醒起床了!
纪明遥高兴地翻了个身。
听见里面有了动静,正在帐外守着的青霜花影忙将床帐拉开一条缝隙,轻声问:“现下才过卯初三刻,姑娘要起吗?”
“起吧!”纪明遥觉得自己真是太勤奋了!
这还不到六点哎,她就主动起床了!
床帐被完整拉开,帐外还并不很亮,尤其窗外,竟灰蒙蒙的,还不似清晨已至。
“从二更起下了一夜的雨,我们起的时候才停。”花影笑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能放晴。若不晴,只怕这里的花园要晚一日再去逛了。”
姑娘昨夜睡前还兴头地和她们说,来了这些天,已经回过门,又暂且还没正事,也该去这里的园子逛逛了。
花影说完,便看青霜,等她回姑爷的事。
青霜才要开口,姑娘先问:“我睡着之前,好像听见你回来了,还放了什么东西在屋里?”
“是有东西!”青霜便先回这件要紧的事,“是太太让我拿给姑娘的!”
她起来去妆台上拿,边走回来边笑说:“太太让我同姑娘说:姑娘昨日受了大委屈了,可惜大姑娘心里还不明白,太太就没敢说让大姑娘再给姑娘赔礼。这是太太拿给姑娘戴着玩的。太太还说,这里大奶奶的好她都知道,请姑娘别把大姑娘的浑话放在心上——”
——卧房门开了。
白鹭走进来在门边打帘子,却迟迟没有第二个人入内。
纪明遥瞪了青霜一眼。
这丫头方才说话声音不小,一定是想让崔珏听见!
青霜只顾低头,心里不认为自己错了。
姑娘在娘家护着这里大奶奶,崔家还没一个人知道。别人不知就不知,可既有机会,当然要让姑爷知道!
抱着温夫人赏下的锦匣,她跪在姑娘面前。
不管姑娘要怎么罚,她都认了!
才起床就要解决这么复杂的情况,纪明遥不由叹气,揉了揉自己额头。
她先示意花影扶青霜起来,又问白鹭:“举了这半日帘子了,手累不累?”
“是累了!”白鹭忙笑道,“二爷快请进吧,奶奶等着呢。”
又过片刻,门外的人才走了进来。
他看向床边。
新婚三日已过,夫人换下了一身红衣,只穿着月白轻罗裹胸和浅水色的细绫裙,乌发微乱,垂在她白皙红润的肩头上,比之前几日的妩媚鲜妍,更显袅娜超逸。
走向夫人时,崔珏未再犹疑。
夫人显然在等着他过去。
对方才青霜之言,崔珏的确甚为在意。
那丫头垂首站在一旁,他只问自己夫人:“昨日回门,在岳母面前,大姐还为难你了?”
已经这样,也没什么好再瞒的,再不说反而显得扭捏。
纪明遥就简单概括:“大姐对我心有不满,故意拿嫂子说话,我让她有气直接对我说,别扯旁人。后来太太便许我先出去玩了,不算什么要紧大事。”
她笑道:“至于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就不告诉二爷了吧?”
“嗯。”崔珏摸上夫人的鬓发,看着她说,“多谢夫人维护家里。”
纪明遥却移开眼神,又瞪了一眼青霜,才说:“一件小事,何必谢来谢去的。”
青霜一乐,胆子也又大了。
她上前一步,把锦匣递向姑娘,问:“姑娘现在看吗?”
“看吧。”纪明遥接过来,自己打开。
“这是——”崔珏稍稍斟酌用词,主动询问,“是岳母安抚夫人的?”
纪明遥原要拿起黄玉芍药簪的手一顿。
是安抚吗?
还是替纪明达的赔礼?
“这是太太送我的礼物。”
拿起玉簪,她在发间比了比,笑问:“好看吗?”
这玉细腻透润、晶莹生光、颜色正而无杂,又是少见的黄玉,且雕工精湛,花叶纤毫毕现,自然是美。
但崔珏只看了这玉簪几眼,便被夫人眼中的旷达开阔所吸引。
夫人并不为岳母对纪氏的偏袒有任何灰心沮丧。
接过玉簪,放回匣中,夫人已去梳妆,崔珏却仍在思索。
他虽知夫人并非岳母亲女,却一直忽略了,夫人的生母早已亡故。他只当岳母同夫人如亲母女一般,但岳母的确另有亲生女儿。
崔珏忽然不敢再想,若安国公府并未换人与他成婚,夫人会如何,他又会如何。
他走到夫人身侧。
一面看丫鬟如何给夫人挽发,他一面低声问:“昨日是夫人归宁大礼,她都几次三番挑衅,毫不顾及夫人的颜面感受,从前俱在安国公府时,只怕她也没少为难夫人。”
“还好吧?”纪明遥笑道,“都没有如昨日过分的。”
示意春涧暂停,她转向崔珏,趁此机会明示说:“其实她大多只是挑我上学不认真、功课不佳,挑我不修琴棋诗书、不做女红,还挑我懒惰散漫,在自己房里竟敢坐卧无状——”
崔珏听着,开始还越觉愤怒,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心中一僵。
“二爷觉得怎么样?”歪在椅背上,纪明遥笑问。
等了小半刻,崔珏仍在沉吟纠结,她便让春涧花影继续,笑道:“二爷慢慢想,不急。”
挽发完毕,只余插戴簪钗。
花影把黄玉芙蓉簪捧来,笑问:“姑娘戴吗?”
从前太太补给姑娘什么东西,姑娘总是会立刻穿上用上戴上,这簪子又非凡物。
纪明遥又把这簪子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
很温润,也不算轻。
不过,她现在戴上,太太也看不见。
“先收起来吧。”她便笑道,“今日不出门,捡两样轻便的簪钗就行了。”
下次回安国公府戴,好让太太安心。
花影便将芙蓉簪收到妆匣里,和春涧一起挑了一对银镶碧玉竹节簪替姑娘妆饰。虽然简单,但再饰以鲜花和两朵缀珠绢花,也就不算太简薄了。
感受发髻的重量,纪明遥非常满意。
安国公府规矩大。还做“安国公府二姑娘”的时候,日常再想轻饰便服,也不能跌破勋贵之家的“体面”。尤其出门赴宴或在家见客时,头上的簪钗更是一根都不能少。
但做“崔翰林夫人”,就不需端着勋贵身份了。甚至穿戴简单些,才符合崔宅书香清流之家的气质。
再从这个角度看,崔家就真是太棒了!
她被崔珏握住,一同到堂屋用早饭,听他说:“饭后便与夫人细说昨日之事。”
“好啊。”纪明遥笑。
其实,过了一个晚上,她已经不是很好奇崔家的立场了。
就算知道了崔家的立场,她也做不了什么呀。她既不能改变、也不能参与,只能跟随崔家的目标一同走下去——这并非她“嫁了人”就忘了“娘家”,她只是完全不想用她的力量让安国公如愿。而不管是不赞同安国公这个人,还是不赞同他的看法,崔家显然不与他态度相同。
所以,感觉她昨天问得也有些多余。
但早饭后,纪明遥还是屏退了众人,等崔珏对她说。
对她不重要了,但对崔珏还很重要。
“大哥与我都以为,立嫡才是天下正理。”
崔珏开门见山,无有分毫遮掩:“但陛下尚未与群臣言明要立皇长子为嗣,仍只在逐步试探,而岳丈又过于激进,从去岁春日至今,一心要令我劝陛下早立六殿下。一则,六殿下尚还年幼,今才六岁;二则,陛下心意未定,妄提国本又非我职责之分,故此一直未应岳丈。”
听都听了,纪明遥就详细问:“是不是你每次过去,他都与你说这些东西?”
崔珏仍照实说:“从冬日我回来,便次次皆会说起。”
“毕竟二爷出去了一回,陛下又对你更看重不少。”
纪明遥向后歪了歪,兴致不算高:“他这心思定也透给过旁人。陛下又非无能之君,岂能不知他的打算。虽然近十年来,五军都督府渐被兵部压制,已将成闲散衙门,他终究是右都督,还有些权柄,又是勋贵之后、国公之身,在诸公侯府上乃至军中都有威望,必为陛下所忌惮乃至厌恶。你常去安国公府,会不会连累你的前程?”
崔珏有一时发怔。
夫人竟对朝堂政局与安国公府所处形势如此洞明。
但夫人着重所问在最后一句。
他暂且收敛惊异,正待思索如何回答,夫人又已开口:“二爷没立刻答,那就是会了。”
崔珏无法否认。
“那就少去吧?”纪明遥无聊地在床上滚了半圈,趴起来问,“本来也没有谁规定过女婿必得隔上多久去看岳丈。”
左右崔珏已经知道她和安国公的关系,她也不用装孝女。
她笑道:“我想太太的时候,自己回去就成了。咱们提前说好时辰,二爷及时过来接我就行。”
真按如此行事,对崔珏只有方便与好处,他却没有应声。
夫人是回自己长大的娘家,却要如此谨慎提防。
若非顾及他、顾及崔家,夫人至少还能轻松回去看望岳母。
且若长久只有夫人独身回去,他不跟随,安国公府又会谣诼夫人何等话语?
崔珏先握住夫人的手,又俯身将夫人抱在怀里。
夫人神色淡淡,眼中散漫,并非不悦,但当然也非欢喜,只似乎方才说的话都甚是无趣。
他想请夫人看着他。
但他尚未开口,夫人已经看了过来。
夫人双手环住他肩头,仔细看了看他,眼里也有了笑意。
夫人的笑……让他耳根发烫。
“夫人——”崔珏微微低头。
“姑娘——奶奶!二爷!”
又轻又急的叩门声响起,青霜在外回话:“宝庆县主来看奶奶了!”
“宝庆姐姐?”纪明遥瞬时从崔珏身上下来。
她先看一眼崔珏身下,才忙问:“人在哪儿?”
宝庆姐姐不是说会等崔珏婚假过后才来吗?这就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不过若真是了不得的急事,以宝庆姐姐的脾气,大约会直接跑到西院来。
“县主正在大奶奶那呢。”
青霜似乎想推门进来,旁边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什么,她又先忙问:“奶奶、二爷,我们进来了?”
纪明遥……不太确定。
她脸上有点热,又看一眼崔珏。
崔珏缓缓吐气,过了有半炷香时间,才向夫人点头。
纪明遥又站得离他远了些,才说:“进来吧。”
青霜推门进来,挂起帘子,看姑娘鬓发没乱,衣衫也没皱,便忙问:“奶奶就这么过去吗?”
“就这么去。”纪明遥回身问崔珏,“二爷去吗?”
“贵客驾临,自然该去相会。”崔珏问,“何况夫人与宝庆县主相交甚厚。”
“广宜长公主与太太交好,宝庆姐姐与我自幼相识,”纪明遥笑道,“满京里她与我最好,我也与她最好。我从前若有无事还出门的时候,一定是她拽着我的。”
想到崔珏还不了解她的朋友,她更一路详细交代:“或许二爷听过宝庆姐姐的名声,有不少人传她‘张扬高傲、肆意跋扈’。这些传言不能说全无真实,但宝庆姐姐从未无故欺凌旁人,更不曾欺压过百姓弱小。只是差不多的人家往来时,遇到不合她意的人,或遇见她不平之事,她不太会给人留颜面,所以恨她、不喜欢她的人也多。她又成日在京中骑马游街,来去张扬,从无贞静淑女之态,所以传言愈发多了。”
夫人话里对宝庆县主似乎并无夸赞,其中爱重维护之意却遮掩不住。
崔珏亦在细思,“宝庆县主”之名,他并非今日初次听闻。
上次听人说出此名号,正是成婚那日,他正与安国公府族中一人比剑,忽稍有喧哗,有人说道:
“那便是宝庆县主!听闻与二姑娘最好!”
“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身份又尊贵,千万别去招惹她!”
“一言不合,小心她拿马鞭抽你!哈哈哈哈……”
除开那些毫无根据、也不曾入他耳的传言,再上一次——
“三年前冬日,大哥才调回京中任顺天府丞,”崔珏回忆,“一日回家,他说起翻看近些年的案件卷宗,有一件是宣宁侯府第六子在家威逼奴婢不成,便当街殴打羞辱,被宝庆县主撞见,喝止阻拦,双方起了冲突,同到衙门公断。上任府尹判宝庆县主五十两银子买了那奴婢,各自归家。大哥后又将此事提起数次,对宝庆县主深为赞扬。”
“是有此事!”纪明遥兴奋说,“原来你知道!”
她本想等崔珏和宝庆姐姐先正式见过面,让他知道宝庆姐姐并非无礼之人,再详说这件事,他自然更会相信。
“那顾阳辉真是白瞎这么好的名字!”正是好机会,她赶紧补充说,“那年宝庆姐姐才十三岁,他都十八了,当街打人被宝庆姐姐拦下,他面上无光,竟还想对宝庆姐姐动手!宝庆姐姐一鞭子就抽在他脸上,好像现在疤痕还没消呢。被打的丫头那年也才十四,宝庆姐姐给改了名字,叫‘迎寿’,如今正在广宜长公主身边当差服侍。”
已至正院,崔珏便先只对夫人应下一声,并未再多加议论。
可他们还没行至正房门前,忽有一团火红冲到他身旁,瞬时就抱住了夫人!
“宝庆姐姐!”纪明遥也立刻回抱住她,忍不住这时就问,“怎么这就来了?”
“明遥妹妹!”拉着纪明遥快速左看右看,宝庆在她耳边说,“快快快,你成婚第二天淑妃娘娘就叫我娘和我进宫了,我这话憋好几天了急死我了!快和你嫂子道别咱们就走——哦,妹夫也来了!”
她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
崔珏空握了握自己的手,看向正双手挽着他夫人的客人。
他俯身作揖,依礼称呼:“崔珏见过县主。”
他说:“下官正是夫人的新婚丈夫。”
总算送宝庆县主出了院子,看她们往弟妹房中去了,孟安然着实松了口气。
就算听丈夫说过五六遍宝庆县主路见不平的事迹,可这样尊贵的人物,事先没打过招呼,突然驾临,还是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她在院门缓了一会,看小叔子也仍站着没动,便笑道:“县主说突然过来是为与弟妹说一件事,又与我说了好几次不必备宴,想来不过中午就回去了。你先去书房自己看书吧。”
“是。”崔珏与长嫂告辞。
孟安然扶着陪房的手回去。
堂屋还摆着许多县主送来的礼物。她方才粗看了一眼礼单,便知贵重用心,都是弟妹的人情。
把给孩子们的先挑出来,她拿了小巧的红宝金镯往两个女儿手上戴,笑道:“这是县主娘娘送的,戴了沾一沾娘娘的贵气,一辈子平安顺遂,可要记住娘娘的好处。”
“是!”姐妹俩齐声答应。
崔令嘉又问:“我现在能吃那盘糕了吗?”
她直勾勾看着八仙桌最外面的一碟五色糕。
“吃吧。”孟安然无奈。
县主在的时候,令嘉就一直盯着这糕,连县主都发现了。
也幸好县主不怪罪,还笑说:“一会让你娘给你,你娘给多少就是多少,我说的可不算。”
孟安然拿起一块糕,分成两半,先给大女儿,才给小女儿:“这是糯米的,吃多了不克化,这些就够了。”
“知道了。”崔令嘉顾不上找地方坐下,低头就开始吃。
孟安然更加无奈。
家里万事不缺,更不可能饿着孩子,可令嘉就是样样饭食都馋,不是老嬷嬷和太医提醒着,她险些给孩子喂得过胖。现在令嘉还是比令欢同岁时胖许多,倒能说一句“有福气”。
崔令欢咬了一口,不算特别喜欢,就拿在手里,等妹妹吃完,把自己的又掰给妹妹一半。
孟安然分明看见,也没拦着,只先安排家事。
县主带来的礼物,连给阿珏和弟妹的都一起送在她这里,显然是尊重她在当家。
她先将礼物分门别类收拾出来,让等县主走后,再给西院送过去,又拿纸笔仔细写下一份菜单,吩咐王平媳妇:“去让厨上按这单子备一桌——备三桌酒宴,一应鱼肉蔬果都要最新鲜的,千万不要可惜银钱东西。到了巳正我要去查。再把大爷的酒拿一坛最好的。”
虽然县主说了不留饭,但凡事都有万一。县主若中午还未走,崔家却没备饭,那便是崔家失礼了。
“你嫂子倒是个实在的好人。”到了明遥妹妹的新屋子,身边都是自己人了,宝庆就放开了说话。
“我昨儿还想呢,要不要先递个帖子。”她笑道,“可你说过,你嫂子心细,我又怕她先接了帖子更担心,一定还要找你问个仔细,耽误你懒着,索性今天直接来了。”
她又说:“我看她也果然心细。我说了中午不吃饭,她未必不准备,你快再叫个人去说一遍,千万别费事。”
“——哪能多耽误你和妹夫“新婚”亲近呢?”宝庆揶揄地笑。
纪明遥捂住脸。
崔珏不是成婚之前还让她称呼“崔翰林”,成婚之后——昨天——还要装醉才敢在车上抱她的人吗!怎么今天会当着宝庆姐姐这么说啊!
宝庆姐姐也是个女孩儿,他应该不是吃醋……吧?
明遥妹妹不应声,宝庆就自己使个眼色给青霜,让她快去。
青霜忙说一声:“姑娘,我去了。”才匆匆出去。
“碧月虽然走了,这丫头倒还机灵。”宝庆点头。
“青霜是很好。”纪明遥赞同。
但青霜主意大,性子也太倔。这是青霜的长处,有时也是她的短处。
可不管怎么说,才起床时那件事,青霜都是为了她好,做的事也不算超出职权。
第一次她可以先放下,再有一次,她就一定要和青霜好好谈一谈了。
宝庆姐姐是为正事来,纪明遥暂且不再想别人,先挽她到卧房。
下人们都没跟进来。宝庆早等不及了。她且不看明遥妹妹的新卧房是什么样,赶紧把人拉到床边坐下,说:“你知道,我娘与陛下从前不算太好,与先皇后都只是面子情,和淑妃娘娘就更没交情了。可大前日淑妃娘娘忽然请了我们去,说我年岁到了,怎么还没选好仪宾,还拿了一册一看就是给公主们预备的驸马名册让我娘和我看。”
“我娘当时没细看那名册,只说我的亲事不敢劳淑妃娘娘费心,还是请娘娘先办公主们的大事。”
宝庆逐字回忆:“淑妃娘娘却又说,‘宝庆虽非公主,却是陛下的亲外甥女,正是陛下昨日想起宝庆的终身大事还没完,才吩咐我请了公主和宝庆过来。这名册也是陛下亲自挑的。公主就勿要推辞了。’娘娘还着重笑说,‘宝庆又和二公主同龄,本该如亲姐妹一样长大,谁知这些年陛下朝政忙碌,我也才德不足,竟然都忽略了。’”
“我娘自然忙说,娘娘才德昭毓,泽被六宫,兼管宫务繁忙与照顾陛下身体、抚育皇子皇女已是不易,是我们该主动亲近娘娘,偏又怕坏了娘娘难得的清静,不敢多扰。”
宝庆叹道:“娘娘又说了些‘一家人’的话,陛下便来了。陛下和娘娘又让二公主招待我……”
她往明遥妹妹的床上一滚:“我骑马来的,你这被褥一会新换吧……想起那天我就累!”
纪明遥没忍住笑出了声:“姐姐和二公主坐了多久?”
二公主自出生起便身体孱弱,虽经过许多名医诊治,至今仍不能多动劳累。她从不碰骑射武艺,只潜心钻研诗书,颇有捷才,近年常于宫内大宴时献诗献赋,文采亦得过许多大儒赞扬。
但她虽极得皇帝和淑妃宠爱,却性情安静,从不自矜自傲,更无跋扈言行。
纪明遥从前随太太入宫,也曾在先皇后处见过二公主两面,还记得她穿一身淡蓝宫装,梳百合髻,眉眼清丽,与淑妃有五分相似,面庞瘦弱而稍有苍白,安安静静坐在大公主下首,很少主动说话,却在发现温从淑内急的时候,开口提议出去走一走。
但显然,宝庆姐姐的脾气与二公主完全不相投。
“足足一个时辰!!”宝庆大声抱怨!
“幸好她知道我们说不到一起,也没拉着我说话,预备了投壶给我玩,又让宫女来陪我。”她蹬掉靴子,往床里爬过去,一面仍在说,“可什么东西在宫里都没大意思,我玩一会歇一会,总算捱到回家了。”
躺下之前,宝庆又先确认:“里面是你睡,外面是妹夫睡,是不是?”
“是是是!”纪明遥赶紧承认,“你快躺下吧!”
正事还没说完,宝庆拍拍身边,让她也来躺。
纪明遥摘掉发簪,放在枕边。
两人一起躺好,宝庆便继续说:“回去我娘就和我说,这是陛下欲立淑妃娘娘为后,想在宗室近亲里找一个领头簇拥的人。可立后这话提了有小半个月了,为什么偏在你成婚之后叫我们去?定然不是淑妃想拉拢崔家,便是陛下在试探。我娘和我看,还是陛下的意思多些。淑妃娘娘宫人出身,自身在朝中毫无根基,若无陛下准允,怎敢在宫里有此暗示?还不如让秦王殿下去找崔府丞和妹夫呢。就算秦王在户部,与崔府丞和妹夫没甚往来的机会,让王妃或王妃娘家找你和你嫂子也更容易啊。”
纪明遥先应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沉默片刻,她问:“姐姐今日过来,将此事告诉我,是公主已经决定好做这个领头的人了吗?”
若非如此,想来广宜长公主也不会急着让宝庆姐姐过来传达皇帝的意思。
宝庆呼吸一顿。
她忙坐起来想解释。
纪明遥却也坐了起来。
按住宝庆的手,她笑道:“姐姐放心,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看着明遥妹妹的毫无责怪之意、更无气愤的双眼,宝庆叹出一声。
她不由垂下脸:“你说。”
纪明遥笑:“姐姐也说了,陛下或淑妃娘娘想试探崔家,并非只有一种办法,更不是只有一两个人可用。既然迟早都会被试探,崔家早些知道,也能更早有应对之法。再者,由公主和姐姐来说,比秦王或王妃来都温和太多了。所以姐姐不用愧疚。”
“可是——”宝庆懊恼,“让别人说就只有崔府丞和妹夫为难,你是弟妹,家里有还长嫂,想来秦王妃也不会找到你身上,就免得你夹在崔家和娘家和我之间难做——”
“我不为难。”纪明遥说,“我有什么好为难的?”
她笑说:“我在安国府是出嫁的女儿,便没出阁时,你看我们老爷难道会听我一句话?我在崔家更是才过门的弟媳,最多是替陛下、娘娘和公主传个意思,至于他们听过要怎么定、怎么走,我就是想参与,只怕说的话也没分量,何况我又不想管。”
“所以,怎样都随他们,”纪明遥重新躺下,“只要别耽误我吃饭睡觉就行了。”
宝庆愣了一会,才说:“你这……你也想得太开了!”
她也又躺下,问:“你就不怕崔家犟着不肯站在陛下身边,他们兄弟两个前程有损,也连累你吗?”
“姐姐若要听实话,那就是不怕。”纪明遥笑道。
对宝庆姐姐,她不介意透露出些许真实想法。她说:“一来,陛下不是为一件事与臣子意见不合便怀恨在心、不肯再加任用的昏庸之君,我也信以大哥和他的能为,不会让陛下舍得厌弃。二来,前程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再身居高位,我也只是凭封荫有诰命,与他们的比,都是虚名而已。我做一品诰命夫人,和我做六品翰林的娘子,除了奉承的人多些,凤冠霞帔更重些,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既然没有太大区别,”她问,“那我还有什么怕的?”
宝庆把这话琢磨了好一会。
“其实,你说的竟也不错……”
若不在“三从四德”“贤妻当与夫同心、尽心辅助丈夫建功立业”上想,她还真挑不出明遥妹妹话里的一点不是。
而她身为公主之女,除了姓氏从父,其余自幼皆是从母。即便皇外祖父去了,陛下也从未管禁过她什么,谁还敢让她温良贤淑、从父从夫?她看明遥妹妹这样也很好。
“但我这话只是说我自己,”纪明遥补充,“可不是说公主。”
“那我自然知道了!”宝庆笑道。
她想一想,又往明遥妹妹身旁挪了挪,小声说:“我娘是想抓住这个机会的。毕竟你知道,皇外祖父在的时候,她才是京里最风光的公主。方才你嫂子说起我打顾阳辉的事,可我娘那年说,若家里还是十年前一样,那顾阳辉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敢和我动手?他敢露出这个意思,早把家里的祠堂跪烂了,他全家长辈都得上我家磕头!”
今时今日,是和以前差太多了。
皇外祖父走的那年她才七岁,对家里的变化感受不算深,也还记得从七岁就是个界限。
在那之前,富贵荣华无极。在那之后,一天天就寥落下来了,往来家里的都是些旧人,再无新贵。
宝庆枕在明遥妹妹肩头。
纪明遥搂住她,忽然说:“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宝庆忙问。
“怪不得我们老爷那般坐不住。”
纪明遥笑了笑:“想来,他从小是国公之孙、国公之子,祖父和父亲都大权在握,独他虽任右都督,权势却日渐稀薄。他看着齐国公立功封爵,把女儿嫁给了陛下做皇后,自家却因先皇后去世,夫人连宫里都不大去了,他怎么能甘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