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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嫡姐换亲之后by明春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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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娶妻娶贤”,到底是一辈子的事。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孩子自己的心意也要紧。
顺水推舟,也就是二姑娘了。
被心腹媳妇一劝,何夫人略想开些,也笑了:“好歹明遥丫头是个性子直的,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坏心,这就比多少人强了。大家子姑娘都养得娇惯,人憨懒些也不是大错。再说……为了她,你大爷这一年还长进不少,老爷看他都顺眼了。”
那心腹媳妇又忙笑说:“大爷和二姑娘年轻,都要靠太太老爷慢慢教导呢。”
何夫人又说:“长得漂亮总比丑强,不但你大爷喜欢,我看着也高兴。”
心腹媳妇便笑道:“太太高兴,也是奴才们的福气了!”
何夫人才说道:“老太太也喜欢她……老爷和老太太高兴,那才是咱们全府上下的福气……”
说话间已行到正院。
理国伯虽没妾室,因与何夫人成婚近三十年,夫妻俩都已四十过半,将近半百,自是不再似年轻新婚时一般热缠,理国伯常歇宿在自己书房。
今日是儿子去纪家相看,理国伯便专门来至夫人房中等候。
近十几年来,夫妻俩因儿子的管教问题大闹小吵不断,幸好还有一个小女儿从中调和,两人不吵的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商量正事。
不到两刻钟功夫,何夫人已将张老夫人的意见转述完毕。
理国伯没甚要斟酌更改的,事就算谈完了。
何夫人等着看理国伯是留宿还是走。
理国伯也等着看夫人是留他还是赶他。
夫妻二人各自捧着一杯茶,小口啜饮品味了好半晌,理国伯先说:“天晚了,歇下罢。”
“是该睡了。”何夫人忙站起来吩咐丫头铺床,自己回到卧房里卸妆。
妆台上十余盏蜡烛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日。何夫人洗了脸,对着铜镜仔细看自己,一时觉得眼下的皱纹又多了一条,一时又觉得白发比昨日更显眼了,总不满意。
理国伯洗漱完,见夫人久久不过来,便走过去,手虚虚搭在夫人肩膀上,说道:“都这把年纪了——”
何夫人不由回头一瞪。
理国伯只得讪讪闭上了嘴。
左看右看还是那个样,何夫人也就起身,同丈夫回床安歇。
多时未在一起歇息了。多年夫妻,理国伯一时兴动,试探着碰了碰夫人的被子。
何夫人轻咳一声,转身朝向丈夫。
理国伯很快睡熟,何夫人却没了睡意。
她身上累,心里却舒坦不少,自己又想开了些:
温家男人没有蓄养姬妾的风气,她和老爷一辈子磕磕绊绊,说不上多恩爱,成婚十年没有孩子的日子,老爷都没找别人。老爷又本便看从阳不痛快,只要没甚意外,更不会让他纳妾了。
从阳找不了别人排遣纾解……他的媳妇,自然是他越喜欢才越好。
何夫人翻了个身,不免也想到了未来儿媳的嫡母,温家的姑太太,她的小姑子,温慧。
她嫁到温家那年,姑太太才六岁,姑太太就是她看着长大出阁的。她娘家不如温家,嫁得也不如姑太太好,但细想这一辈子,她虽没享过大富贵,竟也没受过大委屈。
姑太太却可惜了。
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侯爷的掌上明珠,嫁到纪家,也不算多高嫁,偏生丈夫好色又没心,婆婆更难缠,这些年太不容易……
虽是国公夫人,日子反而不如她的舒心。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何夫人醒过来的时候,理国伯已去上朝。
她嘴上便说:“又没正经差事,不过虚职,还不如趁早告老回来教导儿子,省得总说是我没教好。”
下人们知道是太太抱怨惯了的,都不接茬,只低头服侍。
她面颜红润,显然心绪极好。
趁何夫人去给老太太请安之前有个空儿,心腹媳妇李桥家的赔笑回问:“太太,如蕙已经这个年纪了……趁着大爷的喜事,奴才想给如蕙求个恩典……”
如蕙是她的大女儿,十三岁得了太太的提拔,拨去随身服侍大爷,到今年正正好好是十年。
府里的规矩,丫头到了二十二三便要配人,她这求的“恩典”,自然是让孩子免去配小厮。
不过她留了个心眼,没明说求的是许孩子出去自嫁,自择女婿。
或许……太太看如蕙多年服侍勤谨,把大爷从头到脚伺候得妥帖……大爷叫了这十年的“如蕙姐姐”,一时一刻离不开……就松手给了这丫头一个名分,让她今后,还能长长久久地伺候大爷呢?
老爷和去了的老太爷虽没有、没有小老婆,可温氏族里的老爷少爷们有妾的也不算少。
她又知道太太的心……
李桥家的紧盯着太太的神色。
别说主仆俩三四十年的情分,就看李如蕙十年来服侍有功,何夫人也不会吝啬这一点恩赏。
可她昨夜分明已经想开了,愿意看着儿子和儿媳恩爱和睦,话出口前,不知为什么,她又别扭着,也没把话真正说明,只笑道:“你放心,我亏待不了如蕙。只是从阳正要定亲,家里忙起来,他身边也少不了人。等婚事办完,我让他亲自给这个恩典,也算他们主仆一场了。”
李桥家的连忙谢恩!
太太早晨请安不用她跟着,她便忙到大爷院里寻着女儿,把这好消息说了:“就只看你怎么打动大爷了!”
李如蕙秀丽的脸蛋上霎时布满红晕。
看女儿这般,李桥家的却不再像在太太面前那样高兴。
她心里沉甸甸的,叹问:“大爷今早起来心情怎么样?”
“自然是极好——”
“你知道他是为了谁心情好?”李桥家的不等女儿说完就追问。
李如蕙面色由红转白,低了头:“……知道。”
“你日日都看着,还起留下的心思!”李桥家的摇头,恨铁不成钢说,“大爷满心里只有未来大奶奶,你就强留下了,能有什么好处?以未来大奶奶的手段,只怕你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别说你年岁还大了,比大爷还大六七岁呢!还不如趁早求出去,爹娘在外头给你选个好人,你好做正头夫妻,有爹娘在这府里,还没人敢欺负你——”
“娘!”李如蕙背过身抹泪,不肯叫娘听出哭音,“我自小听话,就自己做主这一回,爹娘就由了我罢!”
李桥家的拍了拍大腿,不说话了。
安国公府。
新的一日,徐老夫人还是不用孙辈们请安。
但温夫人去安庆堂之前,专叫纪明遥早饭后留下,纪明遥自然听命。
用过早饭,送走弟弟妹妹,她便熟门熟路坐到正房东稍间临窗榻上,开始练字。
这辈子太太手把手教她练过字。
上辈子……她上小学之前,姥姥就和她说过,“字是人的第二张脸”。姥姥就写得一手好字。她追着姥姥的脚步,每天固定抽出时间练字,也拿过大大小小许多奖项。
后来,即便姥姥不在人世了,她一个人生活,也没有松懈过姥姥教会她的一切。
直到上大学……期末考试结束后的那几天。
——怎么就沉迷到游戏里,把其余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怎么就失去了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重生后,纪明遥当然也悔恨过。但往日之事不可追。尽管身处于一个她再如何努力,也要在十几岁的年龄遵从父母之命嫁人的世界,她也改变了生活方式,练字却已经成了舍弃不掉的习惯。
她也很喜欢在练字的时光里怀念姥姥。
练完五页大字,纪明遥放下笔,活动手腕。
正房的大丫头银月捧上茶,她忙道谢接过,探头看了看窗外天光,问:“什么时辰了?”
在这里的第十五年,她还是不能仅凭日光便完全准确地知晓确切时间。
“辰正三刻了。”银月忙出去看了一眼日晷,回来说道。
八点四十五,快九点了。
纪明遥习惯性在心里换算了一下。
纪明达病着,她没太奇怪太太为什么这时辰了还不回来,更不会叫人去安庆堂打听催促。
喝杯茶歇过一会,她没再继续练字,而是在屋里转了几圈,随便拿了本书看。
安庆堂。
温夫人手指冰凉,就算捧着热茶,也竟没借到一丝暖意。
“……四个庙里都算出来,明达和从阳才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好夫妻,温家旺明达的命,不像崔珏,妨她得很。”
上首,铺着紫貂皮褥的坐榻上,徐老夫人手指点着润如凝脂的玉如意,不紧不慢把话说完:“左右她不嫁崔珏了,算出来又是这个结果,明遥还小,过一两年说亲也不晚,温家也还没来过定——”
“你是明达的亲娘,”盯着温夫人,她慢声笑问,“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办?”

第7章 偏心
在这侯门公府做姑娘、做太太共三十五年,温夫人当然清楚,所谓“高人算过”“八字不合”“命格相克”这样的话,不过是体面些的托辞,都是哄人的。
老太太这么说,只是还给她这做当家太太的一点颜面,似乎不是在强逼她应下,而是婆慈媳孝,有商有量,一家和美一般。
这般假慈爱体贴的招数,快二十年了,老太太怎么还是用不腻。
温慧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没有立刻给徐老夫人回答。
她一反平日顺敬婆母之态,静静凝望了徐老夫人许久。
徐老夫人手抚玉如意的动作越来越慢,面上的笑容也僵硬了。
但在她绷不住神色要开口之前,温慧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明达。”她的语气仍还恭敬。
徐老夫人便也恢复了慈和的姿态,点头笑道:“去吧,明达昨夜还想你呢。”
她多添了一句,似是慈爱的叮嘱:“那可是你的亲闺女,你有话慢些问,别吓着了她。”
温慧行礼的身形一顿。
过了片刻,她直起身,竟然无礼地没有应答婆母的话,转身便出了门,没有再管徐老夫人瞬时便冷下的脸。
十几年来,老太太为她也疼爱明遥,将“明达才是你的亲女儿”这样的话说过太多次!她很清楚,这状似关怀她们母女的话只是敲打!
要强按着她的头换了明遥的亲事,还用言语警告胁迫她!
她温慧也不是泥捏的人!
带着一阵风行到东厢房门边,推开房门前,温夫人闭上双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当然也清楚……和老爷一样,老太太一向不大瞧得上从阳。
今日之事,定非老太太非要明达嫁,只能是明达自己想要嫁去温家。
可明达……不是也总看不得从阳不肯上进,还曾因劝不动从阳,难得发了脾气,说过再也不管从阳的一件事吗?
温夫人放轻动作,走入女儿房中。
纪明达半躺在床上,倚着蜀绣菊花暗纹宫绸软枕,身上盖着百鸟朝凤濮绸绣被,鬓发未梳,抿唇看向母亲。
母亲似乎没生气——
对着女儿,温夫人的确将满腔愤怒都强压了下去。
她屏退众人,轻轻地握住了女儿的手,另一手去探女儿的额头,确定了女儿的确没发烧,她只能接受真的是女儿突然改了主意……便叹问:“怎么又突然觉得从阳好了?”
纪明达却觉得从母亲的动作中受到了侮辱!
——娘难道是觉得她病糊涂了……觉得她疯了吗?
她没病、更没疯!
挣开母亲的手,纪明达抿唇说:“是昨日老太太去庙里算,那些高僧、住持都说温从阳旺我!我想……退了崔珏,是让娘为难了,还要累着娘再给我说亲,不如就嫁回舅舅家里,也算给娘省了事!”
温夫人手里空了,心也发凉。
明达……没说实话。
为什么明达不和她说实话?
明达和老太太说的绝对比与她说的更多,不然,老太太不会同意让她嫁给从阳。
攥了攥什么都没有的手心,温夫人只问:“你真的想好了?”
“自然是想好了的!”纪明达立刻就回答,还说,“只要娘同意,舅舅家里一定也高兴,大家都欢喜!”
有一瞬间,温夫人真想甩手就走,再也不管女儿的事!
但成婚是女人一辈子的事。老太太的心思她懒得多猜,可明达究竟还小,或许她今日坚定了决心以为自己能行,将来的几十年里,却会一直为年轻冲动的这一日后悔……
温夫人又强忍了怒火,苦口婆心说道:“娘是不知道,你为何又突然觉得舅舅家好了,可舅舅家与你着实不合适,娘不会害你!”
她靠近女儿,说着掏心掏肺的话:“不说别的,只说你舅母……她性子有些左,明遥还罢了,你脾气傲,真和她做了婆媳,有些事,你如何忍得?”
纪明达怔了一会,缓缓说道:“我知道娘疼二妹妹……可娘也别为疼她,就说我不好……”
她半偏过脸,又说:“舅母又哪里是不讲理的人?姊妹里舅母一向最疼我……怎么会为难我呢?”
温夫人瞪着女儿。
才短短三两天,女儿竟似变得她不再认识。
“你还记得你和明遥是亲姐妹……”张了张嘴,她问,“你一意要嫁,就没想过从阳愿不愿意娶吗?你想没想过以后还怎么和明遥见面——”
这话也彻底激起了纪明达的气性。
她一把掀开锦被:“娘,我也总不明白,我哪里比不上二妹妹了!有我,温从阳还不足么!”
她半跪半坐着,手放在身侧,腰背挺得笔直,语速极快:“再有,我不信娘看不出来,二妹妹只是遵从娘的话才和温从阳相处!别说从前二妹妹总躲着他,不与他说话,就算去年开始,二妹妹私下哪有一句提过他?娘和二妹妹那般亲近,常日作伴,娘就说一说,二妹妹可有一次主动要见他吗?娘不愿意,别找托辞,直说就是了!”
她眼角泛红,定定看着母亲。
温夫人也红着眼睛,看向女儿:“你……是怨我……觉得我更疼明遥,不疼你?”
纪明达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
温夫人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笑,也就笑了两声,说:“明达,你不是不知道,当年是老太太要抱你过来,不是我送来的……我养着明遥,是她姨娘没了,我不管,还有谁管?孩子是你父亲和人生的——”
她猛然止住话。
——在老太太院里,即便屋里没有别人,她和亲生的女儿说话,也不得不顾着老太太!
勉强定了定神,温夫人转身离开,没有再去正房与婆母告辞。
纪明达怔在床上。
一股陌生的情绪丝丝缕缕、密密麻麻缠绕上她心头。
是后悔吗?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房门响动,是徐老夫人进来了。
“老太太!”纪明达立刻找回了主心骨。
她扑到祖母温暖的怀里,想和祖母细细说一说与母亲的争吵。但不必她开口,徐老夫人已经笑道:“母女哪有隔夜的仇呢?”
顺着孙女乌黑的长发,她笃定说道:“你娘最疼你,不会因这个真生你的气,过两日一定就好了。”
祖母的声音慈祥又温和,迅速平定了纪明达愧疚的心。
可母亲的话……她也并不是全没听进去。
想到婚事,想到崔家、温家、崔珏、温从阳,想到二妹妹……想到将来……纪明达又觉得不安。
她问祖母:“终究两家议好是二妹妹和温从阳……都快过定了,我……我却要了这婚事去,我——”
“你是长姐,她是妹妹,长幼有序,她本便该敬你,”徐老夫人的声音变冷,语气也硬了不少,“何况你是你娘生的,她是姨娘养的,她如何比得你!再叫你爹娘找个人家发嫁就是了!”
她说:“安国公府的女儿还怕嫁不出去么!托生成纪家人,已经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祖母因嫡庶不高兴时,纪明达从来不敢多话。
她安静俯在祖母膝上,又想到了母亲失望、伤心的神情……
纪明达动了动,把脸埋住。
她没与娘说梦见了温从阳将来会立功封将,就是怕娘觉得她是贪图富贵虚荣,人品有瑕,辜负了先生和长辈们多年的教导。
可娘还是对她失望了。
徐老夫人拍了怕纪明达的背,叫人进来服侍。
纪明达让自己放轻松些,别多心。
祖母的话总是对的。
过一两日,娘……一定就不生气了。
陪了孙女半个时辰,徐老夫人让她好生歇着,自己出门,到院里走了走。
今日天气也不错。
三天前,她看见园中莳云亭旁的玉兰要开败了,还想着这两日再去赏一赏。但明达还不能出门,她也懒怠只和丫头婆子们去赏花,再过两三日再去,只怕就无甚可赏了。
但鲜花而已,哪年哪月没有?倒也不值得可惜。
回到房中,徐老夫人吩咐人紧盯着正院跟熙和院的动静,闭目小寐。
心中想着事,她并没睡着。
两刻钟后,她睁眼要茶,一直在旁等候的心服大丫鬟琉璃早预备好冷热合适的茶水奉上。
见老太太神色尚好,琉璃心里掂量了一会,笑问道:“看来,咱们府上还是要先办大姑娘的喜事?”
“那是自然了!”徐老夫人瞅她一眼,“不先办她的,还先办别人的?你怎么糊涂了!”
“不瞒老太太,我是真糊涂了!”
琉璃忙数着温从阳的种种不长进:“温大爷叫理国公府的老太太和舅太太纵过了头儿,到十岁上还没正经上过一天学,还是舅老爷强压着,才念了几年书。就这样,逢年过节,他也连个灯谜都做不出来呢!要说温家和咱们家一样,也是武勋世家,可温大爷更称不上弓马娴熟……这怎么般配得上大姑娘?还请老太太替我解惑。”
徐老夫人却赞同道:“你说得不错。他是般配不上。得亏理国伯就他一个儿子,以后也就是承个爵位,在家里混吃等死的命。”
琉璃不插话,专等老太太接着说。
“但话又说回来了,”徐老夫人道,“理国公府好歹还有两代爵位。你大姑娘嫁过去就是国公府的当家奶奶,将来还少不了一个子爵夫人的诰命,她的孩子也能承荫。温家虽比不上咱家,也算家世好的了。”
且明达的梦虽然离奇,也没甚根据,但理国公府在军中各处人脉仍有不少,若温从阳哪日真有了上进的心思,做事也不算很出格,温家便不成,再加上纪家,怎么都能送他一个不错的前程。
再想一想,徐老夫人更觉得这门婚倒也还算不错:“温家知道是你大姑娘嫁,还不乐疯了捧着她?不像那个崔珏小子,只会冷着脸,对你大姑娘也不热络,和谁欠了他似的!”
真嫁了费力求来的崔珏,得是明达顺着他,反不如下嫁回温家日子顺心。
或许就是明达说的,她从前就觉得跟崔珏合不来,这回便是老天降恩,给她的警示呢?
老太太都说到这份上了,琉璃也只能忙赞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道。”
徐老夫人心中得意,笑道:“我只有你大姑娘这一个嫡亲的孙女,自然要处处为她考虑周全。不似你太太,放着亲女儿不疼,反把别个护在手心,还为她给婆母使脸色,又伤了亲女儿的心!”
她说着又生气,重重放下茶杯。
琉璃忙要劝,徐老夫人已思量过利弊,摆手道:“看她多年孝顺,今日我不与她计较。”
上午过去了一半,纪明遥终于等回了太太。
太太……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纪明遥没有猜测在安庆堂发生了什么事,只连忙扶温夫人坐下。她也没亲手捧茶递手帕——这些事素月银月她们做得比她好得多,她何必班门弄斧。
她只是在温夫人怔怔坐下后,也侧身坐在一旁,安静地陪伴。
温夫人愣了片刻,没有接茶,只接过温热湿润的棉巾,擦了擦手和脸。
她心里翻腾着,看一会明遥,又移开眼神……
这般反复几次,她在袖子下狠狠掐住自己的虎口,转向明遥。
“和我说说……”温夫人想对明遥笑一笑,偏着实笑不出来。
她也不敢想自己现在的神情有多难看,只能尽力放柔声音:“你心里,是怎么看从阳的?”
她急急补充:“你照实说,不用顾着我,更不必顾着温家……只说从阳在你心里是怎么样——”

——在不同的年龄,不同的阶段,纪明遥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十岁之前,纪明遥对温从阳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羡慕”。
羡慕他可以直到十岁才上学,就算上学两年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是常态,不会因为没完成功课被先生打手板,更不会因为哪一项技能在姐妹们里最差被徐老夫人嘲讽……虽然他也会被纪明达寻机捉住好心教导,劝说上进,但他不想听可以回温家!她不能!
还羡慕他是个本时代的男子,可以自由自在地出门,去任何地方。
羡慕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地活着。
更羡慕他有娘和爹。
天杀的!怎么会有人的人生如此完美顺遂,毫无瑕疵!
到了十岁——那时温从阳十二岁了,察觉到温从阳对她朦胧初开的情意,纪明遥只觉得烦。
还有很累。
这时代婚事基本都是父母之命,尤其对她来说,完全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他在家里受尽宠爱,万事不愁,又是男子,唯一的亲妹妹与他是同父同母,年纪还比他小得多……纪明遥没把从小看着长大的熊孩子想得太坏,只是认为,或许他是真的不懂吧,以她的身份和处境,他对她产生情愫还不加遮掩,只会给她带来困扰和麻烦。
她“躲”了他三四年。
她不单独见他,不与他闲谈游戏,更不收他在“表兄妹”范围之外的礼物。
因他是表哥,是太太在娘家唯一的亲侄子,太太很看重他,她还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
她怕太太不喜欢,怕让太太在娘家为难,也不愿意理国伯夫人和徐老夫人说些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维持一条界限。
他为她的客气疏离露出“伤心难过”的神色时,她心里更是只有“抓狂”这一种感觉!
——管不了的熊孩子真是烦死了!
幸好,一两年后,他长大了些,可能是人懂事了,也可能是人到少年自尊受挫,总之,他不再想尽办法缠着她了,真是着实让她轻松了许多。
更幸好,两府的长辈都没人认为是她“勾引”的温从阳,连徐老夫人都没有!
轻松日子过了两年,便是嫡母暗示她会嫁回温家,和温从阳结亲。
她还以为温从阳会因为她这几年的疏离心灰意冷,哪知他还是热情得像一团火。
他的兴奋都写在眼睛里了……
究竟还没过明路,他们又真的到了该避讳男女大防的年纪,她和温从阳见面反而没有年幼时频繁。
这也给了她思考和缓和的时间。
虽然没有人考虑过她喜不喜欢这门婚事,喜不喜欢温从阳,但综合看来,这门婚事实际上很不错了。
太太希望她嫁过去。
太太期许她能与温从阳“夫妻和美”。
“夫为妻纲”,这是她未来的夫……“君”,是她人生后几十年生活的伴侣,是她将来还能否安稳生活的关键人物。
她认真摸索着和温从阳的相处方式,努力发掘他的闪光点,直到现在,她已经能从这段关系中感到舒适。
纪明遥不知道在安庆堂发生了什么,会让太太如此疲惫又小心地问她对温从阳怎么看。
斟酌再三,她回答:“是会与我定亲的表哥。”
听到这个回答,温夫人顿觉轻松,心头却又涌起愧疚。
——明遥果然只是遵从她的话,才与从阳相处吗?
怕明遥是在她面前不好意思、或是被她吓着了没说实话,温夫人细瞧她的神色,正对上她坦荡澄澈的双眼。
没有怨恨。
没有不甘。
更没有遮饰和隐瞒。
一股比方才强烈得多的愧悔席卷了温夫人胸腔。她将纪明遥紧紧搂到怀里,忍了一整个上午的泪水潸然落下:“明遥!”
她不及屏退服侍的人,已不禁大声哭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但纪明遥愣住,屋里丫头婆子也全傻了。
太太还在抱着她哭……纪明遥忙先看跟太太去安庆堂的几个丫鬟婆子,发现太太最信重的镜月和冯嬷嬷都对她眼神躲闪,眼中还有……怜悯吗?
她忽觉后背发寒,又忙看其他人,都和她一样不明所以。
太太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她肩头,更砸得纪明遥心中发颤。
她示意只让冯嬷嬷、镜月和碧月留下,试探着回抱了温夫人,开口:“太太……没有对不住我。”
她不知道温夫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这样,不敢妄加安慰,只能遵从本心,说着与她自己相关的话:“若没有太太,不是太太给我姨娘伸冤,只怕直接害了她的人今日还活得好好的,只怕,连我都活不成——”
“不许说这不吉利的话!”温夫人一手捂住纪明遥的嘴,一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太太……”纪明遥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温夫人还在不住抽噎,纪明遥的眼前也模糊起来。
她又想起了她的“姨娘”,那个在这一世生下她的女人,她的第二位生身母亲。
她姓沈。
“姨娘”死的时候,纪明遥才四岁,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能进灵堂,也不好进临终之人所在的屋子。
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孩子。所以她不顾一切哭着闹着,拼命踢打所有拦她的人,硬是求得太太松口,闯了进去。
她也一直都记得,“姨娘”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断断续续说:“二姐儿……我、我要活不成了……”
她们是亲母女,血脉相连,“姨娘”却只能敬称她为“姐儿”“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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