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嫡姐换亲之后by明春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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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庄汉唯唯应是,纪明达只顾往前走。
来得太晚了,她想,或许崔珏早已没了耐性,与二妹妹不欢而散,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猛然煞住脚。
还有十几丈就走出果林,前方树木不多,所以林外的景象已隐约能看见。
崔珏还没走。二妹妹也没有。
纪明达抬起手,不许身后的人再跟随。
她独自走上前,慢步轻声,脚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离果林边缘还有约七八丈远时,她在一棵树旁停下,扶住树干。
林外众人的情状已经能看个大概。
二三十个奴才围成一个大圈,都低着头。一个小厮手里牵着一匹枣红马。而二妹妹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她几乎是趴在马背上,歪歪扭扭,着实不成样子。
崔珏正站在她身旁,不断与她说着什么。二妹妹却只是那样坐着,任人说什么,都一动也不肯动。
纪明达心内一松,几乎笑出来。
二妹妹果然还是从前的样子,扶不起来的。
她对二妹妹的耐心早已告罄,就不知,崔珏对他的新婚妻子,会有多少忍耐了。
但他这种人,对妻子的耐性会超过一刻钟吗?
又想起她梦中崔珏的神态和言语,纪明达没有再愤怒,更没有惊慌与害怕。
崔珏早已不会再是她的丈夫。他已经娶了二妹妹了。
就算回门大礼,他能在妻子的娘家人面前装一日,现下可是只有他们夫妻,他真能忍二妹妹多久?
纪明达好整以暇地放下了扶着树干的手。
她不会等多久的。
虽然距离仍然很远,她看不清崔珏的神情,也听不见他们的交谈,但隔着这么远她都能看到,崔珏已经气得面色发红。
比前夜……温从阳的脸还要红。
她不免想到,她出来了这两天,不知家里都怎么样了。
但应不会出大事。
毕竟出门之前,她可是仔细回禀过老太太和太太,她只是想出来巡看陪嫁田庄,与温从阳之间没有任何干系。
今日要回去吗?
事情都办完了,再住下去也只是耽延光阴。
纪明达又向前一步,试图将林外情状看得更清楚些。
要不要直接露面,给崔珏和二妹妹打个圆场?
二妹妹毕竟是安国公府出去的人,若在夫家闹得不堪,说出去还是丢纪家的脸。
可正当她要迈出第二步时,崔珏也动了。
他似是后退了半步。
随后,顶着气红的脸,他一手环住二妹妹,翻身上马,便将二妹妹整个抱起来,圈在了怀里。
纪明达瞬时两耳嗡鸣。
她不是未婚无知的闺中姑娘了。就算在梦里只见到所有人衣冠整齐的模样,毫无些许不堪之处,她毕竟已经成婚两个月余,再与温从阳相看两厌,也不少行过夫妻间人伦大礼。
男子是真心喜欢,还是只为敷衍,她分得清楚。
找温从阳上课时,她见过他从背后抱住李姨娘的样子。他二人衣衫已乱,神色龌龊难言。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李姨娘面色发白,抖着就要跪下。温从阳却一手紧紧箍住李姨娘的腰不许她动,另一手拿过外袍,随意套上,笑着对她说:“这书,我和奶奶去读就是了。”
那日,为了不叫她将此事回报给长辈,温从阳竟在她面前耐性坐足了两个时辰,没有一刻走神。
她从不为温从阳对李姨娘的疼宠有任何醋意,更不觉得心酸心痛。有这么一个人能让温从阳有所惧怕,反而还是好事。
可崔珏——
崔珏这样,冷漠、无心、无情的人,也会对女子生出情爱喜欢吗?
纪明达两耳中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纪明遥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三十秒、四十秒?或许是三分钟、五分钟?她才逐渐找回知觉。
她坐在马上。
崔珏在她身后,从她背后抱着她。
——他们紧紧相贴。
这个认识让纪明遥心中又轰然一响,浑身不由绷得更紧。
虽然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做……也做过,崔珏什么都没穿的样子她也见过,可他突然从背后抱过来,她看不见他,只能用身体感受他。偏偏夏日衣衫轻薄,只隔着几层衣料,他胸口和腰腹的形状她似乎都能用背画出,又偏偏是在她掌控不了自己的马上——
“夫人,坐稳,放松。”崔珏带着热气的呼吸扑在她耳边,“别太绷紧,放松,信我。”
他双手轻轻放在各处,只稍微触碰,示意她该如何调整力量。
上辈子的纪明遥从来是个“好学生”。
这辈子,在做出承诺或真心想学时,她也会认真听讲。
但不是……这种讲法……
“二爷,二爷……”
纪明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平稳:“你、你手不要动,讲给我就是了。”
身后的人果然停下。
“我以为这样会让夫人更容易懂。”他轻轻地笑,“那,夫人会按我说的做吗?”
“会!会会会!”
若不是不敢回头,纪明遥真想看看,他的神色是否和他的语气一样轻松!
“夫人先靠着我,全身放松。”
扶住她的肩膀,崔珏耐心指引她如何用力。
夫人开始用心学了。
到夫人终于能在马上坐稳时,他略微抬头,向果林处望了一眼。
虽然匿影藏形,未曾到此处聒噪,终究是夫人厌恶之人。
“夫人坐好,我先带夫人走走。”
他捧住夫人的双手,又教她怎样握持缰绳。
崔珏是看见她了吗。
他看见她了!他看见她了!!他知道她在这里——窥视!
纪明达早已重新扶住树干,此时此刻更觉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站不稳。
为什么总是被他看见。
在修云阁也是,在此处也是。
上次,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眼里一如既往的淡漠,似乎是在对她嘲讽。那现在呢!
现在,她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看二妹妹的神色又是怎样?!
他也会像温从阳看二妹妹一样全心专注吗?
还是会像温从阳看李姨娘一样,缠绵、怜惜?
这样的人,竟会喜欢二妹妹?竟然被二妹妹气红了脸,还耐心在她耳边教导?
虽然她听不见,但看他的举动便知,那话语一定温柔得不得了吧。
是……她在梦里和清醒时都没听到过的声音。
身后还有多少仆从跟随,林外是已经知晓她在此处的崔珏,还有在他怀里的二妹妹。纪明达强撑着没有弯一弯腰,直到看着两人同乘一马在她视线里消失。她已浑身冷汗,终于能张开嘴大口呼吸,却在松开牙关的一刹那,尝到了自己口中浓重的血腥气。
纪明遥眼前是影影绰绰的血色。
傍晚的。光线昏暗的。翻滚着落下来的。尖叫不断的。昏迷过去的。血当场就洇透裙摆。
她害怕。
比她以为的更怕、更怕!
追青才走起来,身体一晃,她就想到了自己滚落下去的情状。身前空无一物,毫无遮挡,只有惨白的晃动的马鬃和她发抖的手,她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她想尖叫,想和那天一样尖叫。她要把所有人都引过来,让所有人都在此时此刻知道是谁害了姨娘,否则就来不及了——
“夫人!”有人又在身后抱紧了她,“夫人!!”
眼前少了什么。
纪明遥心中一晃,眼前血色散去了些。
原来,他方才在和她一起握缰绳。
原来,不是只有她自己。
不是只有她自己了。
“夫人!”崔珏还在焦急地唤她,“别怕、别怕,我在!我在!!”
“二爷!”
纪明遥将整个身体靠向身后,剧烈喘息。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又发现此刻并非黄昏。
不远处就是烈日下的土地,零星几根杂草生长其上,再向东便是稻田。
一眼望不到边的,碧绿的稻田。
她抬头望天。
他们正在一棵树下。
再向前一步,就走出树的阴影了。
身后的人正用棉帕给她擦汗,轻柔地说:“夫人,我这就抱你下去,别怕。”
他声音里有着明显经过控制、却未能全然隐藏的,懊悔。
可他本不该懊悔。
“二爷。”
透过树荫,纪明遥看到了碧蓝如洗的天空。
她伸手向后,摸索着抓住崔珏的手臂。
“你会一直在我身后,和我一起握着缰绳,不会突然松开、下马,”她问,“不会留我一个人在马上的,是吧?”
“不会,”崔珏碰了碰她的侧脸,“不会。”
“那我们继续走吧。”
纪明遥看向前方,按崔珏教过的直起身体。
崔珏的手又覆住了她的手。
而她手中是自己握住的缰绳。
她身后,还有随时可以借助的臂膀。
现在不走,还等什么时候?
那就走吧!!
黄昏来临之前,崔珏下马。
夫人一个人留在追青背上。他握着缰绳,带夫人在溪边走了一回,又牵着追青走回他们居住的院前。
夫人一直稳稳坐在上面,没有再慌,也没有再怕得后颈都布满冷汗。只是,她也没有再露出笑容。
在院门前,崔珏抱夫人下马。
夫人双腿发软,扶了他好一会才能自己站稳。
夫人的神情还有些恍惚。
“我想,”夫人话说得很慢,“我想先去洗澡。”
崔珏又抱起她进了浴室。他自己身上也并不洁净,不宜帮夫人沐浴,只能交给几个丫头。
他便至院外叮嘱观言:“今日夫人学骑马一事,不许多议论一字。去叫庄头也闭紧嘴。再去问清楚,今日是谁看守果林。”
“是,二爷放心!”观言几人都忙应声!
今天他们也真是算开了眼了!二爷在奶奶面前竟还能这样?
可为今后着想,他们还是一个字都不多说的好!
几人各自下去送马、叮嘱庄头、查人,崔珏也至另一处浴室洗澡更衣。
主动相邀夫人来城外散心,还有,教夫人骑马。
究竟他所做是否正确。
崔珏眼前又浮现出夫人苍白惊惧的侧脸。
夫人心中恐惧,是她说出口的百倍。
他起身穿衣。
卧房榻上还摆着他出门前看过的书。
丫鬟已经点起了灯烛,但他只将书收至书案,没有再翻开。
——夫人出来了。
纪明遥两腿发软,被青霜和桂嬷嬷两人扶着才能坐在床边。
一坐下,她捂着腰发出一声痛呼,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她今天骑了多久马?好像有快三个小时!!
虽然只是坐在马上,但腰腿也要一直用力。她又只是个新手,这上课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吧!
她已经在浴桶里睡了一觉。青霜正在给她按腿。不是想着还没吃晚饭,她现在就想躺下……但躺下就起不来了……
“我替夫人按。”崔珏替下青霜,让这丫头也出去摆饭。
他果然按得更好。
纪明遥不知不觉就躺在了他怀里。
每一下都按在点上,她舒服得逐渐放空自己。
直到身上酸疼减弱了不少,趁疲乏还没完全攻占她的脑子,她忙叫停:“二爷先带我去吃饭吧。”
崔珏停手,替她抚平衣襟,才又抱起了她。
纪明遥手臂也酸,右手懒懒搭在他背上,左手垂下,都没用力。
左右他抱得动嘛。
但有一句话该在吃饭之前说。
应该现在就说。
快走出卧房门了。
纪明遥捏了捏崔珏的后背。
崔珏停在门边,垂眸望着她。
夫人的双眼……在发光。
她两颊微红,就用这样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看着他,示意他再低下头。
于是,他凑近她。
“骑马还是、还是挺好玩的!挺有意思的!”夫人对他笑,“我觉得我喜欢!”
崔珏心口似被流光击中。
“二爷——”夫人又拖长声音唤他,“二爷?”
他应:“我在。”
“我们下次再来骑马吧!”
“我想学上马了,”夫人欢心喜悦地说,“二爷再教我吧!”
纪明达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她只记得,她平淡地对跟来的人说了一句:“既是二妹妹他们好着,我就不去打搅了。”
应没失了体面。
她再有记忆时,是看见王嬷嬷跪在她面前,求她好歹顾着些身子,便吃不下饭,也至少歇一歇。
“已经三更了!”王嬷嬷哭得双眼红肿,“奶奶已经在这坐了三个时辰……我叫她们都出去不得扰了奶奶的清净,可我实在放心不下……”
三更了吗?
纪明达缓缓转向一侧,果然看见窗外已经暗了下去,屋里点着几盏灯烛,不算很亮。
“怕晃着奶奶的眼睛,所以没敢多点灯!”王嬷嬷立刻就猜着了奶奶在想什么,忙说,“奶奶想亮堂些吗?我这就再点!”
要再亮些吗?
纪明达眼前闪过崔珏上马抱起二妹妹的样子。
他抱住了二妹妹,毫无迟疑,甚至,迫不及待。
他为二妹妹动了心了。
日光极亮,把他二人照得真似一对神仙眷侣。
“不必!”纪明达闭上眼睛,“传人进来,我要洗澡,歇下罢!”
“是!是!”王嬷嬷连声答应着,出去叫人。
她又赶着擦了眼泪,端了一盘粥汤小菜进来,笑问:“奶奶看哪样还算顺眼,就赏脸吃一口吧?”
奶奶还没吃晚饭呢。
“就清粥吧。”纪明达没有拒绝乳母的关心。
她真熬坏了身子,又有什么好处。
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早就无关的人罢了。
用下一碗粥,她如平常一样沐浴完毕,端正躺在枕上。
已在丑时了,离天亮只有两个时辰。但她仍吩咐乳母:“明日照常叫我起来。”
王嬷嬷不敢违拗,只能答应。
左右明日回京里还要一个时辰,就请奶奶在车上多歇歇吧。
纪明达疲惫地上车,回到了理国公府。
她整理衣襟发髻,下车先到老太太房里请安。
路上一个多时辰,她又半途开了窗想去一去闷气,身上难免有些灰尘,不算太洁净。外祖母却定要她在身旁坐,搂着她笑问:“怎么今日就回来了?我记着你有两个庄子,只看了一个?”
“那一个去年秋天才看过,这就再去也没太大必要,等今年秋日再去吧。”纪明达笑道,“我也想老太太了,带回了些瓜菜,急着让老太太尝尝呢!这庄子上的果菜老太太从前就最喜欢,偏舍得给了娘,现娘又给了我,以后老太太想用就更方便了!”
“你呀!”
怜爱地摸了摸外孙女的脸,张老夫人低声问:“到外面散了这两日,心里可好些了?”
“好多了。”纪明达惭愧,“又让老太太担心了。”
“这算什么。”张老夫人却笑道,“你们小夫妻才成婚,哪有不磕磕绊绊的,以后日子长了,自然就好了。再说,我和你老爷太太都知道,也是他耽误了你,让你到现在才得去看庄子。”
她便说:“你太太回广川侯府去了,只怕下午才回来。你快回去歇着罢。”
“是。”纪明达起身告退。
临去之前,她又回禀:“老太太,我明日也想回去看看祖母和娘。”
听见亲家母的名号,张老夫人心里就不太痛快。尤其外孙女还把她祖母放在亲娘之前,难免更不喜欢。
可那老虔婆毕竟是外孙女的亲祖母。外孙女出阁,她还舍出老本,给添了一万银子和一处房舍。
所以,张老夫人也不好当着外孙女多说什么,只能笑道:“既明儿还要出门,你就快去罢!”
纪明达又行礼谢过,才回到自己院中。
温从阳当然不在。说不定正和他心爱的姨娘滚在床上。
她命人去请:“只要大爷在家,就给请过来。”
这人若再发疯,起码这院里都是她的人,谁也不敢多嘴。比如三日前,她不说,温从阳也不说,家里长辈便不会知道他们又闹了一场。
吩咐过人,纪明达便先去沐浴更衣。
从浴室出来,温从阳人已经在了。
他只坐在堂屋桌边,并不向内走一步。
“跪也跪了,打也打了,”这人满不在乎地笑,“大奶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爷,你要过来的日子还有两日。”纪明达在他对面坐下,“今日就不算了。明日大爷过来之前,记得别去找李姨娘。”
这两日仍是她容易受孕的日子。
温从阳瞬间变了脸色。
“这不是大爷答应过的吗?”
接过丫头捧来的茶,纪明达笑问。
“纪明达,你——”温从阳觉得眼前的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自己缓了半晌,他才嗤笑:“都闹成那样了,你心里竟还记挂着这种事——你就一点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可笑?”
纪明达放下茶杯,也收起笑容:“我只知道,还未娶亲,便令丫头有孕是可笑。还无嫡子,便成日与姬妾厮混是可笑。倒不知我请大爷留宿,有哪里可笑。”
“你!”触动心中伤痛,温从阳拍桌站了起来!
“大爷还要与我发横吗?”纪明达亦起身说,“不过一月五日罢了,大爷都舍不得暂空一空李姨娘?”
温从阳气得直笑,几乎无话可说。
看他不再开口,纪明达便道:“那就请大爷明晚早些过来——”
“纪明达!”温从阳两步走到她面前。
他握住纪明达的手向自己带,咬牙切齿在她耳边说:“纪明达,我是个人,不是你的狗!对你跪也跪了,还挨了你一巴掌,你觉得我还能对你有什么反应吗?还能与你再生孩子吗?”
他拽着她向前:“你试啊!你试试看!”
“光天化日,这算什么!”纪明达恶心地甩开他!
她眼里是未曾遮掩的厌烦嫌弃,让温从阳笑出声音。
“你连碰一碰我都嫌恶心,还强要我与你行房?”他不想再与纪明达多说,转身就走。
“大爷!”纪明达却喝住他。
她走上前,又绕到温从阳正对面。
温从阳额角青筋暴凸。
“大爷若得了不举之症,尽可请太医来诊,诊好了再行房也不迟。”纪明达轻轻地说。
温从阳攥紧双拳,挥开纪明达,大步走了出去。
这一日,纪明达照常用饭、睡下,好在明日回安国府时不让长辈挂心。
次日起身,用过早饭,她便回禀过老太太和太太,往安国府来。
她先去安庆堂看祖母。
虽然才四五日没见,她却走得有些急。
上次回来是二妹妹回门,她与娘争执了一场,身上不大舒服,陪在祖母身边用午饭却没吃几口,平白让祖母担忧了。她得快些给祖母看看她还好着。
“老太太——”才迈入堂屋门,纪明达便笑着问了声好,“我又回来扰您了!”
“好好,快过来!”徐老夫人心里高兴,又忙叫身边的女孩子出去迎,“婉儿,快去见你大姐姐!”
“是!”徐婉早已站起身,此时便忙走出去。
纪明达才觉疑惑,便见里面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眼熟的姑娘。她穿一件合欢红色宫绸袄,下面系着浅翠色的罗裙,发梳百合髻,发间戴点翠红宝金钗,面庞五官娇俏甜美,看样貌分明是徐家的三表妹,却因打扮得与往日大不相同,比从前还更添艳丽。
叫人有些不敢认了。
徐婉已忙蹲身行礼:“大姐姐回来了。老太太方才还和我念着姐姐呢。”
“三表妹。”纪明达扶她起来,笑问,“你是过来陪老太太住几日的?”
“是。”徐婉忙答,“有幸得老太太喜欢,得以侍奉膝下,是我的福气。”
“是我看她好,就接来陪我解闷了!”徐老夫人笑道,“她就住在这边西厢房,和你从前的屋子对面。有她伴着,我这院子里也能热闹些。”
“是我走了,让老太太这里冷清了。”纪明达看着徐婉与她分别坐在祖母两侧。
当着侄孙女,徐老夫人不便细问孙女太多,便只笑道:“女大当嫁,难不成留你白陪着我,耽误了青春吗?如今看你嫁得还算合心,我也放心了,也有精神再看看婉儿了!”
她一手握着一个孩子,和徐婉说:“明日起,你就和四丫头上学去,有学不会的不用怕,只管去问你明远表哥就是。或是你大姐姐常回来,她的才学可是满京年轻姑娘里最好的,天下所有的事,除了女人做不了的,就没有她不会的。你问她也是了。”
徐婉忙笑说:“可大姐姐回来是为陪老太太和太太的,我怎好多误了大姐姐的时间?”
“这有什么!”徐老夫人笑道,“她最是友爱姊妹。家里二丫头便不提了,从前三丫头有不通的地方,也都是问她。她自己的嫁妆还绣不完呢,就只知道教这个教那个的,何况是你?”
纪明达便笑道:“三表妹有不会的,问就是了。”
徐婉忙起身郑重谢过。
她本是徐老夫人的亲侄孙女,是徐家同辈里最出色的姑娘,虽然一日之间从家里的寒素房舍搬至了安国公府,从平民家的女孩儿成了陪伴国公夫人的姑娘,从钗荆裙布换成了高髻珠翠和满身绫罗,心里自有慌张忧心,却并未惧怕得失了言行分寸。
知大表姐回来,必定有些体己话与姑祖母说,她便只托要收拾屋子,主动从正堂避了出去。
徐老夫人满意点头。
这丫头,她没挑错。
徐婉已走,她忙问孙女:“怎么突然去了庄子上?是那天你回去,温家也给你委屈受了?”
过来的路上,纪明达是想与祖母略说一说温从阳的发狂无礼的,还想问问祖母有没有什么有助怀胎的方子。
可见了大变模样的徐家三表妹,又见过了三表妹与祖母的亲昵,她此时却懒怠再说。
她只笑道:“是着实该去看庄子了,所以才出去的。并无什么事。”
她忙问:“老太太的人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一个也没少!”徐老夫人心里更喜欢,“若不是你都成婚两个多月了,不好再添人,我还想给你几个好的陪嫁呢!”
“老太太人使得顺心,我也能安心,万万不必再给我了。”纪明达又高兴起来。
祖孙两人说了大半个时辰贴心话,徐老夫人又教了许多她从前整治姬妾的手段:“对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别学你娘似的宽和!”
纪明达虽然暂时用不上,也都记在心里。
说起姬妾丫头,徐老夫人又不免想起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立后之事。
她嫌恶道:“这才开国几十年,王法都要没了!一个宫人出身的妃子,生下的孩子也配越过先皇后之子吗?天下竟有这样的道理?”
纪明达只能叹道:“陛下似乎心意已定。父亲与各府上的大人上书苦谏,还不知结果怎么样。”
徐老夫人便问:“理国府上怎么说?”
“老太太知道的,温家一向不参与这些。”纪明达叹说,“我前几日倒与舅舅略提了几句,舅舅只说,‘这不关你们孩子的事’,也令我不许与旁人再说。我也只得依命罢了。”
徐老夫人便道:“怪不得你父亲昨日过来,我提起理国府上,他神色又不好。”
纪明达忙问:“老爷与舅舅起争执了?”
“你公公都让你别管了,你就少操心吧。”徐老夫人笑道,“左右哪里都亏待不了你就是。”
看时辰差不多了,纪明达便提出该去看母亲。
“去罢!”徐老夫人遂心快意地说,“你就留在你太太那吃饭也使得!”
她又命:“快叫表姑娘来送送她大姐姐!”
纪明达迈出堂屋门,便见许多丫头婆子簇拥着徐婉从西厢房过来。
而亲手搀扶着徐婉的,正是徐老夫人最信重的陪房嬷嬷之一。
纪明达忽然心口一凉。
与徐婉告别,纪明达没立刻去正院见母亲。
她先到自己成婚前住了一年的启荣院旁转了转。
三妹妹不在。
也好,她还正不知见了三妹妹该说什么。
沿着树荫,她不觉走到了熙和院旁,忽又听见两个小丫头口中正说“二姑娘”。
“二姑娘在家的日子,太太让她管些小事都十分不肯,只会撒娇,这会子到了崔家,却要把二姑爷的家业接回来了,还不知怎么样呢。”
“能怎么样?一辈子荣华富贵呗!”另一个小丫头笑着说,“二姑娘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金尊玉贵的,在娘家有太太疼着,到了夫家还有二姑爷宠着,哪儿还用你一个做丫头的操心?”
“我这不是恨自己没能当上陪房吗!”第一个小丫头就说,“咱们这府上,也就是在二姑娘屋里当差最松快了!如今姑娘出了门子嫁人了,还不知这熙和院能留多少日子,咱们将来又怎么样呢。”
纪明达心口的凉意蔓延到了四肢。
二妹妹,接回了崔珏的家业?
怎么可能!!!
“什么人在议论主子!”
瞥见奶奶神色不对,王嬷嬷连忙喝问出声。
两个小丫头忙从熙和院里跑了出来,见了是大姑奶奶就忙磕头:“奴才们一时糊涂蒙了心,说了几句闲话,并不是有心议论主子,求奶奶饶命!”
“行了!”纪明达嫌她们磕头的声音吵得头疼,喝命,“都安静些!”
两个小丫头就连哭都不敢哭了。
“我问你们,”纪明达攥紧了手帕,“你们背地议论,‘二姑娘接回了二姑爷的家业’,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话?”
“这——”第一个小丫头忙说,“请奶奶明鉴,这是那天二姑娘回门,在这院子里和四姑娘亲口说的,并非奴才们胡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