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嫡姐换亲之后by明春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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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她心里实在静不下来。
王平媳妇深知奶奶的性子,不敢多劝,忙去拿礼单,心想奶奶安生坐着看东西,总比不停地在地下走要好。
“不如,叫人去请大爷快些回来?”她又劝,“都这个时辰了,想来衙门里也没甚事务了。”
“不妥。”孟安然道,“家事是家事,国事是国事,我又没病了死了,做什么去耽误大爷的公事?”
“这话可不吉利!”王平媳妇忙说,“奶奶快别再说‘病’啊‘死’的,叫我们听着也心惊!”
孟安然一叹。
“不说了。”她把看不进一个字的礼单放在一边,“去看看姐儿们吧。”
两房分好了家,崔令欢与崔令嘉也已在前几日搬了房舍,从正院东厢房挪到后罩房去住了。仍是与正房几步就到的距离,两姐妹也仍一起住三间屋子,奶娘、丫头也都在一处服侍着。
从穿堂行至后院,孟安然先看见小女儿在廊下踢毽子。与其说是“踢”,不如说是在丢着玩。
“娘!”崔令嘉看见人来就笑。
她丢了毽子跑过来,伸手就拽娘的手:“姐姐在写字呢。娘,我也想学写字了!”
能把认识的字都写出来,可真厉害呀!
“那就学!”捏了捏女儿的手骨,孟安然笑道,“等后日你姐姐上学,娘就也教你写字,再过两年,就好和姐姐一起上学了!”
“后天。”崔令嘉伸出手指算,“两年。”
她抬头问:“两年是一共几天?”
“二姐儿,一年是三百六十天。”王平媳妇在旁笑道,“两年,就是两个一年,是七百二十天呐?”
“七百……二十……”崔令嘉糊涂了。
“不用急,”孟安然看着小女儿笑,“以后都会学会的。”
走到房檐下,母女俩都放轻脚步,崔令嘉更是踮着脚走:“别吵着姐姐写字呀!”
“嘘!”孟安然比着手势。
她让王平媳妇把小女儿抱起来,一起在窗边看了一会大女儿练字。
崔令欢神情专注,一笔一划都认真极了。
孟安然面上不由泛起笑容。
她的女儿聪慧敏锐,又生在这样的人家,若是个男子,这一生该多顺遂美满?
带小女儿离开窗边,孟安然叮嘱奶娘:“等大姐儿练完字,就让她去前面。”
“是。”奶娘轻声答应。
孟安然便问小女儿:“你想和娘过去,还是就在这玩?”
“我——”崔令嘉看看娘,又看看姐姐在的屋子,决定,“我等姐姐一起吧!”
姐姐也总是等她的!
“行,”孟安然给女儿擦了擦脸,笑道,“你玩吧。”
她又叮嘱奶娘:“别叫姐儿玩得太累了,你们劝着些。”
奶娘们也都答应着。
孟安然独自回房,心里更沉重了。
“若她们姐妹俩没个兄弟,将来再寻不着好的夫家,”她忍不住和王平媳妇倾诉,“等我和大爷都没了,谁来护着她们?”
“阿珏和弟妹虽然好,到底和我们没差几岁。”她叹。
阿珏只比大爷小八岁而已。等她和大爷走了,只怕阿珏也都是花甲古稀之人了。
王平媳妇早知奶奶的心事,早已想劝,只是没个时机。现见奶奶终于主动提起这话,她忙打叠出一篇话要劝,却正有人来报:“大爷回来了!”
王平媳妇虽然没把话说出来,却更高兴起来!
大爷劝一句,或许比她说十句还管用呢!
“我得把这喜信告诉大爷!”她说着就上前迎,低声笑道,“恭喜大爷!今日两位太医来诊过,奶奶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是吗!”崔瑜两眼放光,忙跑过去把夫人搂在怀里,“太医怎么说?胎相可稳不稳?你身体可有不适?”
“太医说月份虽浅,胎相却稳,我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孟安然一一答道。
“走走走,快先进屋!”崔瑜小心护着妻子跨过门槛。
孟安然不禁笑:“也不是第一次怀了,又还没怎么呢,就值得大爷这样。”
“你既有了身子,不论月份大小,都该精心保养,一日不能疏忽。”崔瑜又扶着夫人坐下,洗了手亲手给她倒水,笑道,“这也是从咱们有令欢的时候,我就和夫人说过的。”
王平媳妇瞅着正是个空儿,便忙笑道:“大爷回来前,奶奶正愁呢,怕这一胎还是姐儿,请大爷快劝劝吧。”
孟安然瞅了她一眼,叹气。
王平媳妇自知这算多嘴了,连忙退出去,又使眼色给别的丫头仆妇,让也出来,把屋子留给大爷和奶奶说话。
崔瑜已搂上夫人肩头。
“不是儿子,又是女儿,难道就不是咱们的孩子了吗?”他先笑说,“难道令欢和令嘉今日哪里不好,又惹你生气了?”
“我和大爷的亲生孩子,自然是好了,谁不是咱们心尖上的肉。”孟安然叹,“大爷,你知道我愁的是什么,就别拿这些话哄我了。”
崔瑜神色一凝,不禁也叹出一声。
孟安然已说道:“咱们家几代单传,直到大爷这一辈,才终于有了两兄弟。阿珏和弟妹我是不知怎么样,可若叫大爷在我身上绝了后嗣,我不但心里不安,还担心令欢和令嘉将来没人撑腰,可怎么好呢?”
崔瑜拍了拍夫人的手。
“你也说了,咱们家是几代单传,到我和阿珏才有两个孩子,”他笑道,“咱们却将要有第三个了,这难道不已是上天赐福吗?更是夫人给我的福气。你该只管安心养胎,等他出生才是啊。”
他又说:“上次我说‘咱们两个老的’,夫人还生我的气。咱们还不到三十,怎知今后一定就没有孩子了?所以就算再来两三个女孩儿也无妨。夫人总这样多思伤身,才是叫孩子们都靠谁去?又叫我靠谁去?”
说着,他竟有些哽咽。
孟安然眼中也滴下泪。
夫妻二人相拥一会,又说了许多知心的话。
见夫人想开了不少,崔瑜便道:“趁还没吃晚饭,我得赶紧告诉阿珏,让西院的人也注意着,别惊吓冲撞了你。”
说完,他叫人进来伺候,抬脚就走。
崔珏便被从夫人的卧房里,叫到了大哥书房。
得知是嫂子又有了身孕,他忙道恭喜,也认真应下大哥所说,“还未满三个月,且别对外说一个字”等语。
崔瑜本还想调侃几句,说也盼着侄子侄女出生。但时辰着实不早了,他也急着回去陪夫人,便各自散了。
崔珏又独自走回西院。
他先走得急。
但天边暮云渐合,霞光艳明,一轮红日正缓缓下坠,两只飞鸟比翼相伴,高升入云,他便不由慢下了脚步。
大哥与嫂子将有第三个孩子了。
他与夫人的孩子,会在何时到来、会是怎般模样?是会生得与夫人相似,还是更像他些?
但这些美好期盼只在他心里闪过一瞬。
下一瞬,他便想起了母亲临去那几年,缠绵病榻的蜡黄面色。
虽然他当时年幼,无人与他详说,但他知晓,娘是因第三个孩子小产伤身,才一病不起,未至四十便撒手人寰。
盛夏最烈的日光也照不回娘流逝的生命。
正在娘去世的前一年,他学到一首诗,诗中有一句是: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对娘来说,活着的每一日,或许都是煎熬。但娘走了,他又没有一日不在期盼娘能活过来,再看看他,再叫他一声,“阿珏”,问他一句,“用过早饭了?今日觉得身上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他回话后,再笑着嗔怪一声,“你这孩子,倒是自己和我说呀。”
崔珏步伐沉重,缓慢行至院门。
如今亦在盛夏。正当黄昏。
院中却有清脆的欢笑叫好声。
崔珏顿步,令守门的婆子不必报信。
站在门边,他看过去。
原来他出去的这两刻钟,夫人竟玩起了投壶。
她侧身在廊下站立,身前约十丈远摆着一个青陶长颈壶,身旁丫鬟捧着箭羽。夫人每拿起一支,都认真瞄准,竟用左手也能支支投中,无一支偏在壶外。每投中一次,围绕的丫鬟仆妇便欢呼喝彩,夫人自己也会握紧手在身前,甚至轻轻跳起来为自己高兴,满面都是得意的笑容。
夫人……她还这么小啊。
她侧过脸向院门看去。
漫天霞光里,她看见了崔珏正默然伫立。似是回到了他们新婚那日,他也是这样在夕阳下静静立在门边,望着她。
但又有不同。
虽然日光渐暗,距离也有些远,但她仍能察觉到崔珏心绪发沉,不似新婚那天,只是紧张与不知所措。
纪明遥放下箭羽,向他走过去。
她走得很快。
崔珏回神时,夫人已经走到了回廊半途。他忙快步上前去接。
“二爷,你回来了!”纪明遥笑唤,“晚饭已经好了,现在吃饭吗?”
大哥是找他说什么事,把人说成了这样?
将夫人轻软的双手握住,崔珏不由便舒展了眉目。
“去得太久,耽误夫人用饭了。”他说。
“没耽误!”纪明遥笑,“再说,我晚饭用得不多,早一刻晚一刻无妨,二爷知道的。”
揽住夫人一同回房,崔珏便问:“夫人为何晚饭用得少?”
成婚已有两旬,他仍未看懂此事。
“因为晚上吃太饱,睡觉会不舒服啊。”纪明遥理所当然地说。
她睡觉那么早——
纪明遥思绪一顿。
最近,好像,都不是很早了。
但,运动之前,吃太饱也不好。
今晚不能运动。她还是会早睡。
所以晚饭少吃也还是没问题!
崔珏亦想到了近些时日夫人入睡的时间。
他们的每一次缠绵,都可能会让夫人有孕。
崔珏心中又生出无限的后悔、后怕。
他用力闭眼再睁开,眼前却还是浮现着夫人如母亲一样,鬓发干枯、面色蜡黄、虚弱躺在床上的模样。
他不由将夫人握得更紧。
纪明遥心里更觉疑惑。
与崔珏在八仙桌旁落座,她不免开始思索。
方才投壶时,桂嬷嬷来说,大房一下午先后请了两位太医过来,都是太医院医术上佳、精于妇科的太医,她便猜到应是大嫂有孕了。不出意外,大哥找崔珏应也是说这件事,必有“别叫下人冲撞了你嫂子”之类的话。
可若只是得知大嫂有了身孕,崔珏为什么会心情沉重?
她与崔珏才成婚二十天,大哥即便催生,也应没这么急吧??
还是说,因为亲事中途有变,婚期推迟了一年,崔珏今年已经十九,尚无子女,所以大哥,或他自己,才着急起来?
可,还是才成婚二十天……急也没用啊……
而且,就算急着要孩子,也不至于难过?沉痛?
纪明遥吃一口饭,偷瞄一眼崔珏。
崔珏也在暗暗看她,而且比她更频繁,眼神还逐渐让她看不懂了。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二爷,”纪明遥放下碗,看向崔珏,直接笑问,“咱们先好好吃了饭,有话一会再说?”
“好。”崔珏举筷,给夫人挟了一块她平日爱吃的炸鹌鹑。
纪明遥心情颇有几分复杂地吃完了这顿“断头饭”。
饭毕,她先去擦身更衣。
从浴室出来,她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发呆。
不要去想姨娘临死前的样子。她对自己说。姨娘那是被人害了,被人从阁楼上推了下去,才会死。
在崔家,没有人会推她,她也不会在怀孕之后去任何危险的地方。
至于生产的“鬼门关”,生产的“鬼门关”……没有现代医术,也算是每个女人会公平面对的危险吧。
她再害怕,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变出一所现代医院啊!
科技的进步与生产力的发展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老天能给她第二次生命已经足够仁慈,她当然没有遗憾过,自己没有携带任何“金手指”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实际上,在新的世界生活了十六年,她对“旧世界”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不少,包括许多课本上和网络上学到的知识,她都记不清了。
就算全部记得,她又能做什么呢。
纪明遥瞬时坐直了。
虽然,好像还真有一样——
“夫人。”崔珏推开了浴室门。
他今日洗了头发,长发半干披在肩头,缓步走过来,比往日更添了些许洒落。
但纪明遥此刻无心欣赏美色,只往旁边让了让,示意他坐。
“二爷到底有什么话为难?快说吧。”纪明遥做好了准备。
崔珏靠着夫人坐下。
“是有些话。”他郑重看向夫人,“我想请夫人耐心听完。若有误会,也请夫人容我解释。”
纪明遥本就紧张,见他这样,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她索性转身,正面向崔珏坐:“二爷请讲。”
崔珏亦深深呼吸。
他转身直面夫人,双手握住她,才又开口:“夫人或许知道,我娘——娘,是因怀第三个孩子时小产伤身,才一病不起,早早离世的。”
纪明遥怔住了。
“我、我不知道。”她听见自己说,“太太没对我们说过这些。”
她说:“若二爷心里难过,不必——”
“是要说。”崔珏坚持,“夫人,请听我说完。”
若不全说出口,他怕后悔终生。
“……好。二爷讲。”纪明遥向前坐了坐,用力回握他。
“娘去的那年,我正八岁,大哥十六。”崔珏平静道,“大哥偶然会说起,在他年幼时,爹娘还会一起带他到城外跑马。娘虽是到崔家后才学会骑射,却能马上十射十中,亦能进山打来活鹿。”
现在,夫人也在学骑马。
看到夫人投壶如此娴熟,他还想教夫人射箭,看夫人学会更多。
夫人天资横溢,理当学到她喜爱的一切。
“但,”他垂下眼眸,才能继续说,“到我记事之时,娘就连从床上起身都要人搀扶了。”
丧母之痛。
纪明遥两世经历过两次。
她很清楚,对于这种痛楚,任何言语都无法消解分毫。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力握紧崔珏,更用力地握紧他。
“夫人,”他说,“是我害怕。”
“晚饭前,大哥找我,是告诉我嫂子又有了身孕。这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了。”崔珏低声说着,“可我,不敢让夫人现在就有孕。”
“是我懦弱、胆怯,才不想夫人很快有孕,并非夫人有何过错,让我不想与夫人有孩子。”
言毕,他鼓足勇气抬起头,想看夫人是何神情。
他愣住了。
夫人在哭。
夫人在无声地哭。
她眼泪大颗滴落,看向他的双眼里却有喜悦甚至,感激。
感激……吗。
崔珏这才恍然,他不只忽略了夫人生育会有风险这一件事。
夫人的姨娘,也正是因怀胎六月,被人暗害,才血崩离世。
他为何会傲慢认定,夫人一定在期待有个孩子,而不是同他一样怕,甚至,应比他更怕?
毕竟,生育的难关,是夫人亲身度过,他不能相替分毫。
“夫人——”崔珏探身向前。
“二爷!”
扑在他怀里,纪明遥痛哭出声。
她真的很怕……她是真的很怕啊!!
她不想死!她只想好好活着,不想为了一个未知的孩子牺牲自己的生命和健康,她也本以为她没有办法避免!
是,那么多女人都在生。在这个世界里,除非家贫到养不起,从皇亲国戚到贩夫走卒,几乎每个女人都在拼命生孩子,生更多的孩子,连淑妃都生下六个。有人一辈子生了十几个孩子还活到了白发,可也有人在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
她凭什么认定,自己就是那个不会因生产而死,还不留下任何后遗症的幸运儿?
如果因生孩子发生意外,那她辛辛苦苦小心翼翼活下来的这十六年,又算什么!
纪明遥哭得气噎喉堵。
崔珏抱着她,耐心抱着她。
直到她哭得没了力气,他才替夫人擦拭眼泪,看着她认真说:“那我们,就先不生孩子。”
他说:“夫人别怕。”
先不生,是多久不生?
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
纪明遥由他擦干泪水。
“那,”她哽咽着说,“等二爷改主意的时候,也请如今日一样,实话告诉我。”
“别瞒着我。”
“不会,不会。”崔珏轻吻她眼下,“这还是我与夫人学会的,在家中便该直言不讳,无需隐瞒猜忌。”
“那我还是二爷的先生了呢!”纪明遥破涕为笑,“古人都说,‘一字之师’,二爷怎么不叫我一声‘先生’听听?”
看着夫人哭红的双眼,崔珏沉默了片刻。
“纪先生。”他忍下羞赧,“多谢教导。”
纪明遥呆呆看向他。
其实,对崔珏有话直说,她自己也没有完全做到。
崔珏说他懦弱、胆怯,但她觉得,她比他更怯懦。
很快,纪明遥的脸又红到胸口了。
早饭后。
身体没有不适,送走明远回安国府探望,纪明遥便与崔珏到正院给嫂子贺喜,又问有无可以帮手之处。
毕竟有孕的女子着实辛苦。
孟安然笑道:“多谢弟妹,但着实不必劳动你。怀令欢和令嘉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逢年过节忙不过来,大爷也会帮我,况且现在事少了许多,就更不必劳烦你了。”
纪明遥没坚持,只让嫂子若有需要,只管开口。
孟安然感激应下。
五日才有一休沐,假日难得。
问候完毕,纪明遥和崔珏便不再多扰大哥和嫂子一家团聚,告辞回自己房中。
两人都没有多谈嫂子的身孕。
上次休沐,他们去了苏御史家贺寿,至晚方回。本次休沐无事,不必出门。崔珏本想继续教夫人骑马,但近几日是不成了,只能等下次。倒是端午假日里少不得要去几家拜望。
正处月经期间,腰腹时不时就觉酸胀,纪明遥难免更加犯懒。理完家事,她便瘫在榻上翻看话本。
这一批新话本是崔珏买的,让她看看他的品味——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难道是《西游记》前身吗!
兴致勃勃翻开第一页,纪明遥立刻就看进去了。
崔珏亦在翻阅书籍,看的是夫人书架上的一本前朝游记。
作者姓名、籍贯皆已不详,只知是浙江人士,号“孤山居士”,书为他人抄录印刻,详细记录了作者游历省内诸多山川河流时的经历感触,文采虽非上佳,却胜在文笔详实真切,倒是很值得一看。
数百年转瞬已过,不知这位孤山居士当年所到之处,如今正是怎般景象。
读书间隙,崔珏抬头看向夫人。
因正有月事,行动不便,夫人不似往日躺得随心所欲。她倚在枕上,十分端整,竟让他有些不习惯。
察觉自己的想法,崔珏哑然而笑。
夫人平常在房中随性,并没什么不好,是他从前太过苛责。
安国公府。
从父亲书房领训出来,纪明远装了满脑子“嫡庶”“立后”“重振安国公府”等话,心里还甚是不清明,已忙向后院来看母亲。
温夫人正挣扎着看纪明德的嫁妆。
听见儿子过来了,她忙丢下嫁妆单子,叫快上大爷爱用的点心!
丫鬟们早已从厨上拿来大爷平常爱用的茶点,此时忙一样样端上来。
正在堂屋理事的纪明宜也忙起身,准备给长兄见礼。
“娘!”十日未曾回家,纪明远难得激动地快步进来。
他先对四妹妹点头,便忙向东侧饶过屏风,关切问:“娘觉得身上怎么样?”
“不是什么大毛病,养养就好了。”温夫人对儿子轻描淡写,笑着说,“快坐。在你爹那没少听他训话吧?快喝口茶。”
纪明远先看母亲似是无大事,方接过茶,一口一口喝下一整碗。
放下茶杯,他又忙问:“那我怎么听说,娘是累得伤了根本,需得静心将养三五个月,才能恢复元气?”
“原来你二姐姐告诉你了。”温夫人面色未改,笑道,“是怕你读书分心,才不想让你知道。现在你也别多想,吃了午饭就快回去,不许说要留下来陪我、帮我的忙这些话。你不在家,我心里才能安静些。你只管好好地跟你姐夫和崔府丞读书吧,这就是帮我的忙了。”
纪明远只能应下:“是。”
温夫人稍作犹疑,仍不免问:“你二姐姐今日有事吗?”
纪明远张口才要答,忽然心中一动,便改了口,对母亲笑说:“二姐姐从十天前就在忙,先是忙着和崔府丞夫人查清历年的旧账,上个休沐还与姐夫带我去了苏御史家赴宴,姐夫领我认识了许多长辈朋友,回来又是分清家业,安排人手,种种事务,直忙到昨日才算完。二姐夫也难得在家一整日,所以今日我请姐姐和姐夫在家歇着,不必过来,我自己回来看娘就是了。”
温夫人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你二姐姐才新婚便接了家业,是不容易。”她只能笑道,“歇歇也好。”
明远,是在为明遥解释遮掩呢。
明遥这孩子,贴心的时候最是贴心,一日说开,竟能这么快就割舍得界限分明。
果然是指望不上她了。
温夫人看了眼三丫头的嫁妆单子。
难道,只能交给老太太了吗。
高烧退了十日,纪明达仍躺在床上。
身体已逐渐康复,是她心里,不知该怎样继续过下去。
娘家去养病了,外祖母常过来守着她。
那天,见她与温从阳半日相对无言,外祖母就落了泪,劝她,“与从阳好生过日子吧”,又劝温从阳,“这到底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媳妇啊”。
当着外祖母,她答应下来。
温从阳也答应了。
温从阳每日早晚来看望她,问她一声,“奶奶身上好些了没有?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去买。”
她也相敬如宾地回答,“多谢大爷关怀,觉得好些了,没什么想要的,若有,就让人去告诉大爷。”
接着便没话了。
她暂且不想、也没力气再教温从阳。没她督促,温从阳只会抱着姨娘在床上滚,自然也不会自己去学什么、练什么。
温从阳会坐上一刻半刻,看着她,有时神色看上去似乎有话想问。
但最后他什么也不会问,就放下茶杯出去。
就这样和他过一辈子吗?
纪明达不敢想,到了四五十岁,温从阳还一事无成,他们仍只是理国公府的“大爷”和“大奶奶”。
“奶奶,大喜的事!”
王嬷嬷从外跑进来,还没走到卧房,就忙笑道:“奶奶,老爷给大爷捐的千户下来了,奶奶的诰命也下来了,请奶奶快去接旨谢恩吧!”
纪明达忙扶着丫头坐起来。
即便在养病,能起身行走后,她亦每日端正梳妆才躺下歇息。此时便不必慌乱,只需抿好鬓发,戴上大钗,再换一身庄重的衣裙,即可去见天使。
匆匆至正堂谢恩,领了诰命,温从阳去送天使出府,纪明达便忙谢舅舅:“让老爷太太费心了!我知捐官的诰命难求,只是想给大爷请个身份,并非想让老爷太太如此操心费神——”
“好了,好了,快起来。”理国伯笑呵呵说,“都给他捐了官,怎么能不给你请诰命?再有,你这一病,也是为他费心的缘故。请了诰命冲一冲,邪祟尽去,以后就都好了。”
“是啊。”何夫人也笑道,“只要你们好好地过日子,别再让老太太担心,那就比什么都强啊!”
理国伯忙瞪了她一眼。
何夫人只装没看见。
舅舅的一片苦心,让纪明达不由滴下泪。
给孩子们捐官并请来诰命,虽非正职,到底是一件喜事。中午,理国公府众人便在张老夫人正堂一起用家宴。
纪明达身体未愈,都不许她吃酒。用过饭,便都催她回去歇息。
纪明达谢恩告退。
卸下大钗,准备歇下时,她忽然想到,崔珏现今只是正六品翰林侍讲,二妹妹也只受六品安人的敕命而已。
千户为正五品,封妻正五品宜人。
宜人。安人。
纪明达对镜一笑。
午间小睡,她又做了一梦。
梦中,她先看见自己病在崔家,也是发了高热。
母亲来照顾了她几日,心力交瘁,回家也病倒在床。
可家里还要筹备三妹妹的婚事。
母亲便着人到理国府找二妹妹回家相助。
二妹妹却竟不肯。
外祖母与舅舅怎么劝她、哄她、许她东西、说尽好话,甚至斥责她、急得骂她,她却只是从默然站立改为仰头跪着,决然不肯松口。
“她姨娘杀死了我姨娘,还有我姨娘腹中的孩子。”
“她撒谎,想把我姨娘的死盖过去,让我姨娘枉死两命。”
二妹妹只说这两句话。
温从阳着急得满屋乱窜,劝了这个劝那个,又和二妹妹一起跪着,低声劝她别这样犟着了。
二妹妹没有向他多看一眼。
外祖母已是为难得落下泪。
“从阳媳妇,你要记得,你太太才是你母亲,死的只是个姨娘!”舅舅大怒,厉声道,“你太太已经给她报了官,叫人偿了命!你竟如此不知恩德,就为这些事不肯去帮你太太的忙,枉我平日还以为你最孝顺有良心!”
二妹妹回答的语气平静无波:“人有八母。太太为我嫡母,姨娘为我生母,皆是母亲。杀母之仇,此生不忘,若有来生,亦不会忘。除非我死在当下,将今生今世全然忘个干净。”
“老爷,”她说,“我姨娘并非自己攀附上安国公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