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嫡姐换亲之后by明春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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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不到五公里。
和她走路差不多快。
——随驾队伍里,的确有大半人在走路。
想到这里,纪明遥反省,她不应该再有所埋怨。
是以,她笑:“二爷,我们快洗澡吃饭吧。”
“好。”浑身沙尘,崔珏不敢碰她。
牵住他的手,纪明遥同他一起迈入帐中。
在临时搭建的床榻上,纪明遥睡得很香。
崔珏用清洁干净的手指,一遍一遍轻描过她的长眉。
夫人眉眼间全是疲惫。
她对出门,尤其出远门,是极不喜的。
但早则明岁,迟则三五年后,他应会外放出京。
二十二日分别,他已思念刻骨,若再一别数年,他是否能够承受得住?
他应能承受得住。
灯火昏暗,西风呼啸。环住夫人在怀,崔珏轻轻阖上双眼。
只是独自一人而已。
理国公府帐群,第二大的营帐中。
纪明达与温从阳并排躺在床上。
今夜,正是两人应行夫妻之事的日子。但温从阳没有动。
“随驾在外劳累,奶奶也该好生歇息,擅自保养,以免长辈忧心。”他道。
“成婚已过半载,却仍无子女,才是最令长辈烦忧之事。”纪明达只望着帐顶,“辛苦大爷。”
温从阳只得从怀中取出药瓶。
他咽下一粒。
纪明达也知道他在服用什么。
她只安静等待。
约半刻钟后。
温从阳解开自己的衣襟。
结束时,看着纪明达毫无表情的脸和藏不住反感的眼神,温从阳突然有些想吐。
三更时分,柴敏结束值守,回帐歇息。
纪明德已经睡下。
虽一日疲累,但娇妻在侧,柴敏如何能把持得住?他向旁伸手。
不过半刻,纪明德已醒过来,半推半就地应付着。
“三爷,明日五更便要起了,你身在禁军,比旁人更累得多。”她试着劝道,“还是快歇下——”
“只要奶奶肯疼我,这算什么。”柴敏不肯罢休。
终于停下,纪明德更是浑身酸疼。
她虽学过骑射,还学得和大姐姐一样好,但两个姐姐定亲之后,她再没骑过马拉过弓,到现在将有两年,早生疏了。
到了柴家,柴敏又只喜欢女人对他痴情蜜意,不喜女子真正强硬,她更没提过要骑马的话,连往返陪嫁庄子,都一直坐在车里。
今日随驾,更在车里枯坐了六七个时辰。今晚不得好歇,明日只怕更难熬。
但纪明德没有抱怨一句。
“三爷可真是有精神,”她只略带嗔怪地笑说,“等到了行宫,陛下面前,想必三爷也是胸有成竹的了?”
御驾秋猎,怎会没有各家子弟比试?这便是柴敏的大好机会!
“奶奶放心就是。”柴敏自得笑道,“我虽不敢夸口,可同辈同龄之中,只怕并无一个能胜于我之人!”
上午,刘皇后传广宜公主、宝庆郡主和纪明遥说话。
此次秋猎,皇帝只带皇后同行,未带其余任何妃嫔。皇子皇女则有大半随驾。
宫中共有七位皇子、五位公主。除刘皇后亲出四子两女外,余下,大公主与三公主同为杜昭容所出;三皇子为李贤妃所出;五皇子为毛婕妤所出;六皇子是先皇后嫡子;五公主是魏婕妤所出。
皇子中,从秦王到六岁的六皇子皆随驾,只有年才三岁的七皇子留在宫里。
公主里,则只有大公主与二公主随行。
三公主九岁、四公主六岁、五公主四岁,各自的母亲皆不放心她们在寒凉天气离京十余日,是以皆未出宫。
至于其余皇家公主、亲王等,哪一府上有何人随驾,纪明遥也熟记心中。
她已经学会了骑马,虽然骑术还很难称得上好,但在人群护卫里赶路一段不难,是以便和广宜公主两人一同骑马向前。
皇后凤辇华美阔丽,足以容纳十余人舒适而坐,内还有七八名女官恭坐服侍。
三人入辇,还未请安,刘皇后已笑说:“快都免礼!坐吧。”
广宜公主便先落座,笑问:“善华善宁不在吗?”
大公主名为戚善宁。
“今日我这里人来不少,一日难免吵闹,我叫她们自己坐着清净玩去了。”刘皇后笑道。
“原来娘娘嫌我们吵闹!”广宜公主便笑说,“我还偏要和两个孩子在这多赖一会,吃够了娘娘的好茶好点心再走!”
“你若这么想,我也没法儿!”刘皇后摇头笑叹,“我只怕你把两个孩子也带坏了!”
她便向宝庆和纪明遥招手:“来,和我一起坐,不理她!”
两人同时起身,并无对视,便一左一右来到刘皇后身边。
坐稳,纪明遥才与宝庆相视一笑。
今日被皇后当成小辈相待,她是沾了宝庆姐姐和广宜公主的光了。
而能被皇后最先传唤垂问,也离不开她身在广宜公主府的队伍中。
纪明遥怀里放着一册书。
本来,她想等到行宫后,再择机求见。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是今天?
松松搂住宝庆和纪明遥,刘皇后先只与广宜公主说话,细问她:赶路是否劳累,昨日出发与扎营,军士是否护卫及时,路上有何不便,等等。
她问得仔细又认真。广宜公主也并未只称颂圣德,真说出了一样不妥。
“昨日看见禁军催促最后几车女眷上路,也太过粗俗无礼了。”她拧眉道,“虽然不能误了御驾赶路,可她们位低排在末尾,也并非她们的错处。前车未行,她们难道还能飞过去吗?禁军就一口一个‘不敬之罪’唬人,不过是怕担责,所以先把错处推给旁人!我看那些女眷竟不敢反驳,只是喏喏听令,禁军倒越发地放肆了。左右我更是出了名的无理之人,当场呵斥了他们几句,倒是没问他们都姓甚名谁。”
两旁女官已飞笔将此话记下。
“国朝亲封诰命、朝廷忠臣之妻,怎能容人如此恐吓威胁?昨日多亏有你。”刘皇后侧首命身旁女官,“先查实:出言恐吓的都有谁,无端受屈的,又都是哪几位诰命。”
女官领命。
广宜公主无甚可说了。
刘皇后便笑问两个孩子:“你们呢?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宝庆忙看纪明遥。连广宜公主也忙给她使眼色。
此时不说,还待何时!
“臣的确有一件事,早想回禀娘娘,只是与御驾出行无关。”纪明遥谨慎开口。
“那是什么事?”扫过广宜公主和宝庆的神情,刘皇后不免更加好奇,便笑道,“你只管说就是了。”
纪明遥先站起身。
她退后三步,方从怀中取出一册薄书,也并不直呈皇后,只递给女官,恭谨道:“请娘娘先看此书。”
女官快速验过书中并无危险,方呈至皇后面前。
刘皇后早已看见书名是《产钳的发明与使用》。
虽然这书名不合常见范式,太过新奇,但几瞬之间,她已对“产钳”两个字生发出无数想象,待接到书,便忙翻开细看。
书虽薄,共只有四十二页,内容却详实丰富至极。从“产钳”如何被商讨制造,到产钳的形态、制作方式、使用方法,再到产钳的使用成效,救下过多少女子、孩子,又未能救下哪几人,原因为何,突出案例等等,无所不有。
看完第一遍,刘皇后已再无疑问,只有一句:“这书里,每一字皆属实吗?”
“字字句句、皆无虚话。”纪明遥自信回答,“请娘娘放心。”
当五位产婆得知,她想将此书上呈皇后时,她们甚至求她把书读了几遍,和她一起确认有无虚假不实之处。那时她们谁也不再顾及旁人甚至自己的面子,有疑问就立刻说出,生怕有一字一句的错误。
“好、好……”刘皇后难掩激动,“好啊!”
有此一物,可以让多少有才华本事的女子免受孕产死亡之苦,又可以让多少普通青壮女子存活于世?
她是女子,想让更多女子为她所用,自然,该先让她们都活下去!
“这五个产婆,现还都在京中吗?”刘皇后问。
“都在京中!”纪明遥忙答,“分别名叫许二英、邹青、王春荣、于佳、张安,住址在……”
不待皇后吩咐,两侧女官皆又飞笔记下。
刘皇后向纪明遥伸手。
纪明遥走回去,被她一把抱在怀里,轻轻摸了摸脸。
“好孩子,好孩子!”这是刘皇后第二次这样叫她,“我果然没错看了你。”
“这书且留下,我再细看。”她笑,“这些日子,我若有疑问,会随时传你,只怕你要辛苦些了。”
“只要娘娘认可产钳,臣不怕辛苦。”纪明遥手有些不知怎么放。
刘皇后身上,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清淡梨香。
和姨娘的味道,有一点像。
一点点。
“不用再称‘臣’了。”刘皇后松开她,又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是广宜看着长大的,和她的小女儿差不多,也算我与陛下的外甥女,以后就和宝庆一样,只称‘我’吧,别生分了。便在陛下面前,也是如此。只在见外人时礼数不错就罢了。”
纪明遥体会到了什么是“受宠若惊”。
她一时不敢应。
广宜却起身上前,笑道:“我前月还和宝庆说起,可惜不能再给她添个妹妹了。正好有娘娘见证,今日我就认明遥做个干女儿,也算全了我的心愿,如何?”
“甚好!”刘皇后推宝庆起来,笑说,“你也遂了愿了:明遥真成了你的妹妹,可好不好?”
纪明遥怔怔向广宜公主行礼,改口称“义母”。
广宜公主当即从腰间解下一个龙凤玉佩,替她挂在身上:“等回京再过来家里,我还有许多东西给你!这个先拿着玩吧。”
宝庆满脸傻笑,想搂她,但在皇后面前,又不敢太过放肆。
“今日也算我成就了一桩好事。”刘皇后笑道,“不耽误你们母女姊妹团圆了,快去吧。明遥,你与五个产婆的封赏,待我先成就此事,再缓缓谋之。”
她重新拿起书,轻柔、珍重地抚平书封。
看着皇后的指尖,纪明遥谢恩退出。
一路应对着广宜公主的说笑,直到坐回车里,喝光一杯茶,她才静下心,仔仔细细地想明白。
她和广宜公主早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如今认了义母义女,不过是将她们之间,和她们与皇后之间绑得更紧。
再者,只是口头上的义母义女,不改本名、不改出身,她仍是纪明遥,只是多一个身份。
广宜公主以义女待她,她亦会将公主当义母孝敬。
这些重要,但没有那么重要。
最重要的是——
她终于将产钳呈给皇后了!!!
皇后还非常重视!!
她再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哪位产婆出事;也不用再折磨自己可怜的文采,字斟句酌写书了!
皇后能调用的资源和人手岂止她的百倍!
她,上面,有人,罩了!
哈哈哈!!
等等——
纪明遥一个直身坐起来。
“我还带了产钳样品!”她看向宝庆姐姐,“怎么方才忘了!”
宝庆:“……我也忘了!”
两人忙一起翻出木箱。
正待送去,皇后身边的几个女官快马过来,其中一位上车说:“娘娘问纪恭人:可带了做好的‘产钳’?若有,请交与我等拿去,恭人与郡主不必再动。”
拿到木箱,几人迅速离去。
确认过再无遗漏,纪明遥才安心瘫倒在车里。
这轻松的感觉,可真是,久违啦!
路上又行走了两日半。
期间,刘皇后只传召过纪明遥一次,问:她以为推广产钳有何难处。
纪明遥将她和五位产婆的所有顾虑全数说出。
除她之外,刘皇后还在不断召见随行女眷:少数皇家王妃、公主等,以及大量官员家中诰命。
她额外赏赐了出行当日无故受屈的几车女眷。
九月十四日,下午,御驾抵达行宫。
随驾诸人的房舍早已分好。崔珏分到一处小两进院,左右皆是他翰林院的同僚。
纪明遥没再与广宜公主府同住。她下车便先安顿行李,派人拜访邻居。
路途劳累,无人在此时亲身上门打扰,皆忙于沐浴修整,以待明日行宫大宴。
皇后特命,随行女眷不必拘于礼数,可穿诰命冠服,也可穿骑装入宴。
纪明遥自然选择——诰命冠服。
——秋猎大宴,穿骑装赴宴,是可能会被拉去比骑射的!
她这点才学了不到半年的本事,还是只当没有比较好。
终于能歇在正常的房屋里,不到一更,纪明遥已早早上了床。
其实明天赴宴时间在巳初——上午九点,她六点起床就完全来得及。八点睡下,便足够睡足十小时。
所以——
崔珏无法忽略夫人的目光。
他也不想忽略。
阖紧卧房门,又检查过卧房各处皆无缝隙,火盆也足够热,他坐到了夫人身边。
他先脱下自己的外袍。
夫人的手,按在了他中衣腰间。
握住这只不安分的手,崔珏合拢床帷。
他缓缓引夫人向内。
纪明遥真正入睡,是在晚上九点半。
这……不能怪崔珏。
明早六点半起吧。
也来得及。
美色……误事啊!!
次日清晨。
虽身在行宫,已赶路数日,皇帝却一如平常,五更时分便已起身。
路上堆积了许多奏折,昨夜才批阅了不到四成。
刘皇后也同时起床。
产钳已新做出十个,暂交给尚食局司药属女官。她令太监内侍时刻注意回禀,若行宫附近有妇人难产,必要速报来她面前。
去京中接许产婆与邹产婆的人若快,今日也该到了。
还有,前日所见吏部尚书之妻钟夫人及家中女媳、中书省参知政事之妻江淑人及长女,以及昨日所见刑部郎中之妻苗宜人、翰林院侍读学士之妻宁宜人等,皆是将来可用之才。
今次秋猎,至此已所行不虚。
帝后二人各自忙碌。
卯正二刻,皇子、公主、王妃皆来问安。帝后留下所有随行子女一同用膳。
诸皇子、皇女不分嫡庶、男女,只依年龄长幼落座。六皇子排在最后。
太监领他坐在末位时,他与皇帝有五分相似、尚还稚嫩的面上显出些许阴霾。
但皇帝并无动作,刘皇后也只视若不见。
她只看自己的二公主。
与异母的姐妹兄弟一同用饭,善华虽仍进得不多,却明显不再故意挑剔、耽延。
可她本就不爱吃饭,总勉强她用,只怕对她的身体更不好。
等回宫,便还是照旧吧。
早膳结束。
再有不到一个时辰便是大宴。与孩子们相聚难得,皇帝决定且把国事放一放。
他先从殿中最小的孩子问起。
“善思,你昨夜睡得如何?”他笑道,“看你早膳用得不多,是不合胃口?”
六皇子早站了起来。
“回父皇!”他紧张而一板一眼地回答,“儿臣昨夜睡得很好,早膳也很合口。多谢父皇关怀!”
皇帝叹息。
这声音极轻,只有他身旁的刘皇后听见。
但他笑容未改,仍还有别话要问。
可此时,一个太监入殿。
他快步至皇帝身旁,回道:“齐国侯在殿外请示陛下:是否能先接六殿下出去散散。”
太监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殿中人全部听见。
六皇子明显激动了不少,眼睛也亮了。
皇帝面上的笑却淡下来。
“善思,”他慈爱问,“你想去吗?”
六皇子不由左右环视。
但伺候他的太监、女官虽多,却没人敢在皇帝的注视下暗示于他。
“我、我——”他终究说,“父皇,儿臣、儿臣想去!”
“儿臣会乖乖听舅舅的话,不会让父皇和——”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和娘娘担忧!”
秦王、秦王妃,二皇子、二皇子妃,以及二公主和四皇子兄妹姑嫂之间,迅速而隐蔽地交换了眼神。
大公主和五皇子垂首不动。
三皇子看看父皇,又看看六弟,想说什么,却到底也没开口。
二公主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对她这“六弟”,也对她这“三哥”,更是对在殿外候着的齐国侯。
娘早已是领过圣旨、祭过宗庙、百官见证、举国欢庆册封的中宫皇后。可即便不从五月圣旨下发算起,只从祭宗庙算,立后也足有一个月余,“六弟”口中却还是不肯称娘一声“母后”,只肯叫“娘娘”。
六皇子身边所有服侍的人,全是爹亲自挑选:为首的太监是爹自幼大伴,为首的女官曾是皇祖母最信重之人。
娘从不越过爹照顾、管教六皇子,与六皇子更是从无直接冲突。他身边的太监女官也没那么蠢,不会至今不教他改称呼——实际上,他们才最希望六皇子与娘维持长久的和平、和睦,不再多生仇怨。
那一直唆使他仇视娘的人,又能是谁?
先皇后活着的时日,不知折辱过娘多少回,她这一身的病,也全拜先皇后所赐,她自幼便知。
但从大哥到她,谁没叫过先皇后十几年“母妃”“母后”?
连一声称呼都不肯改,如此焦躁浅薄,还指望有以后么。
皇帝没有再问六皇子任何话。
他只轻轻摆手,笑说一句:“快去罢!”
六皇子连忙行礼退出。
殿外,朝阳已升。空气虽冷,却比殿中清新许多!
齐国侯快步迎上来。
他欲行礼,却提前被六皇子止住:“舅舅免礼!”
“舅舅,我们去哪玩!”他高兴地向远处看,“舅舅带我骑马吗!”
“就是去骑马!”
齐国侯牵着他下台阶,下到一半,又高高把他举了起来。
六皇子兴奋的呼喊声一直传回殿内。
皇帝只作未闻。
他已经在问五皇子离京前的功课。
“舅舅——”六皇子趴在齐国侯胸口,“我还是没能叫皇后是‘母后’。”
他声音低低的,神色也怏怏的,没精打采。
齐国侯的声音却坚决而饱满。
“不叫就不叫,这算什么大事!”他将六皇子放上马。
看着这张与自己姐姐有五分相似的脸,齐国侯冷笑:“又不是你真的‘母后’!”
六殿下的母后,他的亲姐姐,大周朝尊贵无比的皇后,早已死在了三年前!
现在身处皇后之位的,不过一个贱人而已!!
巳初,大宴正式开始。
翰林院中,官位最高者为掌院学士,从二品。
其下为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有两员,正五品。
再下才是侍读、侍讲,正六品,亦各有二员。
因掌院学士胡大人之妻并未前来,纪明遥又是恭人诰命,身份在随驾的侍读夫人之前,是以,她的位次在翰林院官眷中,便排在最前。
但她没能坐成自己的位置。
还没入殿,她便被宝庆姐姐领走,坐在了广宜公主身边。
好靠前!
她很快受到了许多目光的注视。其中有六道最为明显,分别来自:
安国公、理国伯、何夫人、纪明达、温从阳,与纪明德。
纪明遥对“舅母”和两位“姐妹”回以一笑,没理“大姐夫”和“舅舅”,也没过去对安国公问安。
这可是在宫宴上,君臣远大于父女。
崔珏也在看她。
他看得很含蓄、隐晦,却让她不能忽视。
随驾的翰林中人都坐在离皇帝很近的位置,一边饮宴,一边还要记注皇帝起居,并准备辞赋助兴。
真辛苦啊。
纪明遥悄悄对他举了举杯。
崔珏举杯回敬。
纪明遥看到他身旁同僚挤眉弄眼地笑了。
可他仍是一副严肃淡然模样。
下午还要围猎,宫宴上的酒都是甜水,基本没有酒味。
不过,也很好喝!
酒过三巡。
丝竹管弦振振入耳,握剑军士歌舞肃杀,满殿欢悦中,又似风起云涌。
安国公郁郁咽下一盅没滋没味的酒。
二丫头,只怕是挽回不得了。
——她竟与广宜公主这等跋扈女子为伍,迟早有她后悔的日子!
看准时机,安国公站起身,遥敬皇帝。
“陛下,既是秋猎大宴,不可无骑射助兴。”他笑道,“臣等虽已老迈,家中儿郎亦不成器,或也不堪入陛下之眼,但请陛下准许他们稍作比试,若能得陛下一笑,就不算他们生来无用了!”
纪明遥与众人一同看向他。
这人又在打算什么?
秋猎比试寻常,但是他提出,不由她不怀疑。
是想推出谁家的子弟在皇帝面前露脸,还是,想向皇帝展示一番他武勋世家后辈的力量?
“安国公,所言有理。”皇帝饮下半杯残酒。
目光扫过殿中诸臣,稍顿片刻,他方笑道:“筵席才开,又有诸多女眷在此,倒不必妄行挪动。便许今日在场的各家子弟,不论身份,不分文武,凡年纪未满二十五岁,皆可参与比试:从即刻起,至傍晚日落前,在东侧林中打猎,每人许有十个禁卫搬抬猎物并以作监督,但不许为帮手。谁的猎物公评为首,有官者,加封一级;无官着,准入禁卫领职!”
满殿男女起身谢恩!
“坐,都坐!”皇帝笑道,“朕且给你们两刻钟报名,过时不候!”
早有太监搬来长案笔纸等待。
报名处离纪明遥不远。她饶有兴致地观察。
有些人——比如柴敏(她不认识,但一看纪明德就知道是谁了)——明显是成竹在胸。
有些人——比如温从阳——是被长辈逼迫,不得不报名。
还有些人,大约是并无自信,但心存侥幸,想着万一能捡个漏呢?
那可是官加一级(或入禁卫有职)!
有禁卫帮着抬猎物,去东侧林子里玩玩也挺好。
报名即将结束。
皇帝突然开口。
“崔珏,你也未满二十五岁,又是安国公的女婿,”他笑问,“你姐夫妹夫都报名了,你怎不去?”
纪明达蓦地握紧了酒杯。
温从阳猛然看过去。
柴敏不明所以,心中疑惑。
崔翰林一介文臣,面白体弱,即便参赛,又影响不了结果。
大姐夫虽有些本事,到底在锦绣堆里娇养小了胆子,竟看什么人都怕。
既这样,只乖乖看他赢下便是!
秋猎初日大宴,陛下便以厚赏为彩,大开比试,踊跃报名者何止百人。
报名完成的,已在太监的指引下排队,等待分配马匹、弓箭、其余兵器,以及协助搬抬猎物、并作监督的禁卫。
自然也有人想以自己的坐骑武器一展身手,便需先与太监说明,再快速出殿,找到自家从人办妥。
温从阳虽无意争夺名次,但他自觉用不惯禁军分配的东西,本待出殿,便听见了陛下垂问崔珏。
他不由便看过去。
被满殿多少人注视,这人的神色竟没有一丝变化。
他松松起身,一礼回道:“臣身有职责,不敢擅离职守。”
温从阳心里一笑。
是啊,这可是十七岁中解元、十八岁中探花的崔翰林。
今日这样的场合,他们这些身上没有实职、依附长辈前来的纨绔,席位几乎排在最边上。若没有这次比试,大约只能在殿里枯坐,喝上几个时辰没滋味的酒,连歌舞都看不大清。
虽然这歌舞也没甚可看。
而翰林官是陛下近臣,又身有职责,虽然品级不高,位次却与皇亲齐平。崔珏又是顺天府秋闱的主考官,做官不到两年,便早得圣心,能让陛下单独询问,也没什么好奇怪。
他与崔珏,虽然娶了一家姊妹,名分上是连襟,但从来不是一路人。
他早就明白。
早在崔珏还是与纪明达定亲,他还满心欢喜,想迎娶遥妹妹的时候,他就明白!
温从阳忍着没有看向遥妹妹。
即便他很想知道,遥妹妹看崔珏的目光是怎么样?她在期盼崔珏赢下比试、夺得头名,升官吗?
她相信崔珏吗?
她是不是信极了崔珏!
不像他,只是个不学无术、遭人耻笑的无能草包。遥妹妹嫁了崔珏,便不会再为旁人的议论受委屈!不会有人再笑话她,身为国公之女,又有倾国之色,却竟只嫁了他这样的人!
连他都知道,崔珏的箭法极好。
遥妹妹应当比他了解得更深、更深……几倍吧。
安国公正扫视自己的三个女婿。
大女婿,他从没抱过指望。
温从阳的骑射武艺虽还算拿得出手,但放在真正的才俊中就不够看了,除非他再练上三五年,还有夺魁的可能。
理国公府有意疏远,他也早已放弃和温家共谋大事。
三女婿和柴家这门亲家,是他在禁军里多方观察,亲眼取中的人才。柴敏又比他两个兄长都更有将才。
他也没错看了三丫头。她只能低嫁,倒果然勾得住柴敏。
至于,二女婿。
安国公不甘地收回眼神,以免怒极失态。
崔珏虽是他的女婿,虽前途无量,他却还不如没结成这门亲!
以二丫头的身份容色、心机手段,便不嫁去宫中,送到哪所王府做不得王妃、世子妃!
从前怎么就顺着夫人,由她要嫁一个女儿回温家?
怎么就无所谓二丫头嫁得好坏,想着由得她去?
许以高门厚嫁,再让夫人以慈爱动她心肠,二丫头未必会离心,总能有些用处。好过如今毫无助力,反而顺着崔家和广宜公主府,与他为敌!
文武官员、皇亲勋贵,皆因陛下一句垂询,各有思索。
皇帝将殿内众人反应尽数观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