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选题—— by歪柒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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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不起精神,拖着步子到他身侧,缓缓眨眼当做招呼。
陆安屿照旧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运动裤衬得他腿格外修长,神采奕奕。他笑起来阳光又张扬,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分享这一周的见闻、学业和查理的近况,完全没留意到黎想的无精打采。
从公交车站去学校一路上坡,陆安屿快她几步,不耐烦地扭头催促:“走快点,要迟到了。”
黎想脸色不太好,胸闷气短:“要么你先去,我歇会。”
“怎么了?”陆安屿忙跑到她面前,手背贴了贴她额头,“嘴唇都白了。”
“昨晚没睡好,下午连考了物理和化学,有点累。”她不好意思说是姨妈造访,随意编造了个理由。
陆安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随即不由分说接过她书包,挎到左肩。他一手攥住她胳膊,“那我走慢点。”
黎想忙不迭想挣脱:“你牵我做什么?”
陆安屿无所谓地撇撇嘴:“这是一中的地盘,没人认识你,老师也都下班回家了。”他察觉到黎想的不情愿,加重了力度:“又没牵手。还没进学校,哥哥拽妹妹胳膊也不行?”
黎想没力气和他争辩,放弃抵抗,由他领着爬坡,一路右拐至校门口。陆安屿方才肯松开,贴到她身侧,叽叽喳喳:“好点没?要不和老师请假?”
黎想被他吵得头晕脑胀,“不用,这周老师要讲立体几何...”
秋高气爽,气候干燥。校服表面是针织双面布,表面略粗糙,不时会引起一番静电,噼里啪啦。
陆安屿稍高的体温似是熏热了空气。他身上有洗衣粉的清香和一些说不上来的好闻气味,一并随风而来,存在感极强。
陆安屿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喝点热水。”
黎想竟不肯接,皱着眉头:“你喝过的。”
“没喝,我不爱喝热水。”陆安屿下意识想发火,又见她实在可怜,瞬间原谅了她的嫌弃。
“哦。”黎想一手接过,抿几口润唇。她鼻尖不小心蹭到杯口,余光瞥见陆安屿那张闭不上的嘴,心里莫名毛躁躁的。
数学老师家在一中操场后面的教师宿舍区。
等二人赶到时,众人已经齐刷刷围在大木桌前,奋笔疾书老师刚布置的练习题。满屋子一中学子,黎想混迹其中,浑身不自在。她不声不响找到一处坐定,动静很小,暗想要不是陆安屿死乞白赖去游说薛文倩,她才不会上赶着来凑一中人的热闹!
桌上其他五人只对黎想笑笑,转而热络地和陆安屿聊起天,差别对待很明显。
黎想不作他想,淡定地翻出笔袋和草稿本,无视这些人的傲慢。七中怎么了?比一中差不了多少,何必分个三六九等?
她心疼昂贵的家教费,听课时格外聚精会神。她时常举手问问题,全然不顾其他人的暗笑 - 不懂数学犯法吗?交钱来上课不就是要解决难题吗?
陆安屿今晚坐在她左手侧,眼神时不时飘到她身上,每隔几分钟就要问一遍:“舒服了吗?”
黎想无意在人前显露她和陆安屿的熟稔,总冷冷淡淡回应:“嗯。”
一节课两小时,一晃而过。
下了课,老师笑眯眯地给一中学子继续答疑解惑。黎想收拾好书包,如释重负地朝外走,感叹漫长的一周总算过去了,周六好歹能睡个懒觉。
陆安屿忙跟着起身,和她一前一后下了楼。他脚步声很重,故意吵亮每层楼的感应灯。他注视着黎想消瘦的背影,正打算说点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陆安屿,我有事问你。”
陆安屿诧异地扭过头:“什么?”
女生压低了声音,“我昨天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陆安屿回想片刻,“还没...忘了。”
“那你看了再告诉我,我等你电话。”
「我等你电话」五个字掷地有声,砰砰砸向黎想的耳膜,再顺着耳道直抵心室,激得她一阵心慌。她不由得加快脚步,生怕陆安屿的回复也顺势砸到她头上。
她没空深究慌乱源自何处,只猛然意识到原来陆安屿不止给她一个人打电话,还会给别的女生打。小腹抽抽绞痛了两下,她又烦又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风一吹,竟拂红了眼眶。
“一扭头,你人都不见了。”陆安屿小跑到她身侧,气喘吁吁,作势要帮忙提书包。
黎想别过身子,带了点鼻音:“不用。”
“我们打车回去吧?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坐公交车。”黎想始终不看他,“你走吧。”
一群蚊虫和飞蛾正在路灯下盘旋,扰得人心烦意乱。
陆安屿接连碰软钉子有点不爽,压着性子,面色不太好看:“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黎想抬起头,“你好烦!我不想看到你。”
陆安屿搞不明白她又在闹什么脾气,一手抄兜,干脆地甩出一个字:“行!”说完转身就跑,快速消失在暮色中。
黎想呆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会说些刺人的话,只知道心里不痛快,都是陆安屿惹的。
他为什么总有本事能惹到她呢?黎想琢磨不明白,对着地面斑驳的月影发呆。没一会儿,便见到熟悉的身影不断逼近,吞并了周遭的月光,在离她一臂的位置停下。
陆安屿的胸腔剧烈起伏,“生气了?”
“没。”
“有问题想问我?”
“没。”
他又气又好笑:“我跟她不熟。”
黎想无动于衷,始终垂着脑袋:“关我什么事。”
陆安屿上前两步,顿几秒,又靠近一寸,直至鼻尖刮擦到她面颊的肌肤,毛绒绒的,有点痒。他揉了揉她脑袋,凑到她耳边:“傻不傻。”
他的鼻息温暖轻柔,瞬间抚平了黎想的焦躁。
黎想大脑一片空白,明明挨得这么近,心跳声却盖过了他的声音。她睫羽频闪,很快沾满了眼眶里的泪水,黏成一小撮,有些扎眼睛。
短短几十秒,她如醍醐灌顶般悟到一件事:她不喜欢陆安屿和别的女生太过亲昵,也不喜欢他对别人笑,更不喜欢他给别人打电话。
“怎么不说话?”陆安屿今晚的声音和往常不太一样,多了丝暗哑。
黎想抬起下巴,盯了他一小会,心跳声如擂鼓般轰隆作响:“那你...现在...敢亲我吗?”
“什么?!”陆安屿以为自己听错,“你刚说什么?”
黎想抠着指甲盖,脸涨得通红,小声解释:“我总听同学说接吻,好奇是什么感觉...可她们又说初吻很重要...”
陆安屿跟不上她的脑回路,“很重要?然后呢?”
黎想不停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有点后悔刚才的提议...好糗。
陆安屿觑着她的反应,咂摸一会又笑了:“你愿意和我亲?”
“嗯。”黎想笃定地点点头,“但不是谈恋爱,只是亲一下。”
“我知道。”
陆安屿没经历过这些,紧张得不行,死攥着自己的衣摆借力。理智不停警告他:陆昌勇和黎康明如果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大发雷霆。
然而奔涌而出的情感很快占了上风,他嗅着她身上的香味,为什么这么好闻?他不自觉又靠近了些,察觉到黎想的后退,轻声命令:“别躲。”
他侧着脑袋,在月光下捕捉着她闪躲的眼神,愈发心痒难耐。他终下定决心,慢慢贴了上去,很轻。唇瓣太软,温温热热,还有点潮;陆安屿只觉脑袋嗡嗡作鸣,瞬间停止了思考。他不敢流连,忙后挪一寸:“满意了吗?什么感觉?”
黎想抚摸着嘴唇,摇摇头:“时间太短了,没感觉。”
陆安屿又一次轻碰上去,“这样呢?”
黎想依旧摇了摇头。
太磨人了,陆安屿心想。他学习漫画中的姿势,一手虚揽住她的腰,一手轻捏她下巴。他不敢用力,动作笨拙,呆呆地贴住她的唇长达十几秒。他始终不得要领,只敢在表面临摹勾勒,感叹伶牙俐齿的黎想居然有如此饱满的唇...像果冻一样 Q 弹,口感极好。
身体起了不合时宜的反应;他突觉自己变态,不得不后退一步。
黎想察觉出他的撤退,懵懂地问:“怎么不亲了?”她唇还贴着他的,吐出的潮热气息撩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心动。
陆安屿无法解释,无奈地征求意见:“够了吗?”
“够了。”
“送你回家?”
“好。”
两个人莫名其妙接了一场吻,关系变了又没变。
黎想不忘重申现在以学业为主,没有时间考虑恋爱,却三令五申:陆安屿绝对不可以和别的女生做这样的事情。
陆安屿心里欢呼雀跃,有点忘乎所以。他神思飘忽好半天,方才嘱咐道:“你也不可以和别的男生这样。”
两个人眸光交汇,笑意直达心底。
陆安屿心念一动,情不自禁地又俯下身,重温她唇间的柔软。原来接吻是这种滋味啊?竟然能一扫而光所有学业上的压力,让人想按下时间暂停键,多体验几次。
“又亲。”黎想娇嗔着,本来打算试一次看看,怎么亲个没完了?
陆安屿此刻像个愣头青,摸了摸后脖颈:“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亲了。”
“...”黎想又羞又臊,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径直坐到最里面,侧过身不看他。她盯着窗外的景致,脑子里却不断闪回刚才的画面,面红耳赤。
没多久,黎想便领悟到一个道理:亲吻这件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自那日之后,陆安屿像是染上了什么瘾。他不喜欢偷偷摸摸,更不屑玩突然袭击;平日送她上学路上还能维系「正经人设」,知道保持一臂的距离,绝不逾矩。
可一到周五晚上,家教课结束,他如同变了个人一般,迫不及待拽着黎想绕到操场旁边的小花园,钻进茂密的小树林中,只为静静地接吻。
吻持续的时间或长或短,取决于当日的天气、操场人数以及作业量。
陆安屿仪式感很强,喜欢一只胳膊揽住黎想的腰,将人带近些;另一只手捻着她软弹的耳垂,摩挲至发烫。他喜欢贴在她耳边先说会话,没什么主题,多半是这一周的学习心得。他语气轻柔,没有往常拌嘴时的刺劲和嘲讽,很好听。
说到一刻,他会垂下眼睑,聚精会神地盯着她,慢悠悠道:“学习好累,给我亲亲。”
哪怕黎想一早预判到事情的走向,每每听见这几个字,还是会羞得避开目光。她频繁眨眼,以缓解紧张和悸动。忽闪的睫羽像一只只振翅的小蝴蝶,撞进陆安屿的眸底,进一步搅乱他的思绪。
他呼吸声逐渐加重,焦灼了周遭的空气。他急不可耐地贴住她的唇,太软了,他想。他心底冒出越来越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想法,随着亲吻次数的增多,愈发变得难以忽视。他不由得启唇,齿尖轻轻刮擦她的唇瓣,不自禁地咬了一下,力度不大。
黎想喉咙里轻吟一声,娇滴滴地指责他:“你怎么咬人呢?”
此番语调无异于煽风点火,陆安屿无师自通,自作主张探出舌尖,顺着她唇间的缝隙慢慢滑了进去。
这一下,两个人的心跳全乱了。
全新体验带来绝妙的感官感受,他得寸进尺地又探进一些,不小心碰到她的舌尖,感叹竟比唇还要软,还要湿润黏滑。他本能缠绕住她的,不受控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怀抱,不留一丝缝隙。
黎想不懂这些,纳闷不是亲吻吗?怎么还伸舌头了呢?她来不及多想,只觉口腔瞬间充斥了陆安屿的气息。面颊的潮红一路染到耳垂,黎想脑袋昏昏沉沉,想推开他又舍不得,一只手作势抵在他胸前,偶尔用力推搡一两下。
陆安屿被她推得焦躁难忍,他哑着嗓子,终于肯停下来换气:“别勾我。”
“我勾你什么了?”黎想听不太明白,只觉今晚的他和以前不太一样 - 眼神飘忽,鼻息炽热,还带了些狠劲。她唇红红的,嘴角还有些残余的湿津,在月光下闪烁着光亮。
陆安屿没回答,接连深呼吸好几次,一手按住她后脑勺,抵在自己的胸口;不能再吻了,快失控了。
黎想由他搂着,一只手虚虚地搭在他胳膊上,“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好。”
黎想不知正常恋爱的情侣是什么样,会不会也如陆安屿那般设定接吻的频率,时间和场合。她忍不住悄声问同学:“你和男朋友会约定每周亲吻几次吗?”
对方噗嗤一笑,“想亲就亲,谁还约时间啊?”
也是,毕竟她和陆安屿没有在谈恋爱...不能想亲就亲。
对方观察她的神色,指腹刮了刮她莫名红透的脸蛋:“哟,恋爱了?”
“没有,没有。”
“初吻还在吗?”
黎想咬紧下嘴唇,无比心虚地撒了个谎。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黎想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她并没能体验到老师口中的轻松和愉悦,反而心生迷茫:就这样考完了?然后呢?第二天不用早起上课了,她该做什么?
她在沙发上躺了一小会,明明累到无力动弹,思绪却依然沉浸在白日考场的紧张氛围中。大脑则依着惯性提醒:是不是得做几道练习题了?或者听一小段英语听力?
黎康明的电话搅扰了她的放空。
他傍晚时分接黎想回家,紧接又去水果市场盯着货主销货;这会刚忙完,寻思要不要喊黎想出去吃宵夜。
黎想咻地起身,精神头恢复了大半:“我要吃七中街角那家煎饺!”
黎康明吭哧笑着:“没问题,我现在就回去。”
黎想挂断电话,转而瞥见陆安屿的信息:【我爸居然直接拉我去了个饭局。我没带手机,刚进家门。】
黎想心中的怨气消了些:【还以为某人高考一结束,就玩消失呢!】
她按下发送键,对方秒回一通电话,嗓音饱含笑意:“怎么可能,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见面说。现在有空吗?”
黎想踟躇几秒:“我爸二十分钟后回家接我吃宵夜。”
“我马上来,等我五分钟。”
黎想换了身白色 T 恤牛仔裙,重新盘了个丸子头,直至候在楼梯过道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陆安屿是准备表白吗?
她一边笃定这个想法,一边担心自作多情。小心思反复拉扯三分钟之后,男主角如约而至。
陆安屿穿着白色短袖和黑色工装裤,头发减短了些,看上去更精神了。他小跑着靠近,唇角上扬,气吁吁地停在她面前,没头没脑来了句:“本来想明天早上再说,但是我实在等不及。”
“等不及什么?”
一楼楼梯道的感应灯坏了,黑黢黢一片。某家的关门声闹亮了三楼的灯,光漏了些下来,洒在二人头顶;虚虚地勾勒出两个人的面庞。
陆安屿没回答,而是自然而然搂住她,顺势贴住她的唇:“你、说、呢?”
黎想怔在那,意外他的大胆,满脑子都是一楼的姜奶奶、二楼的王叔叔还有四楼的李阿姨。太多熟人了,陆安屿你怎么敢的。
“嗯?”陆安屿加重力度,不管不顾;舌兀自侵占她的领域,较往日多了几分霸道和强势。
黎想却有些生气,着急见面就为了接吻吗?没别的话好说?她用力推开他,恼羞成怒:“流氓!”
陆安屿被这两个字砸得有点懵,不知她为何突然变脸 - 平时不是很喜欢吗?偶尔还会在「薛记」后门缠住他,诱得他不自觉打破自己立下的规矩。
他借着月光打量起她的神色,太黑了,看不清;又不得不跺跺脚,闹出些动静。
“疯啦!”黎想无名火直冒,忍不住吼他。
“你怎么了?”
黎想估算着时间,算了,和他掰扯不清楚;索性直接撵人:“你快走,我爸要回来了。”
陆安屿纹丝不动,又好气又好笑:“我见不得人?高考完连黎叔叔都不能见了?”
“你!”黎想咽下要说的话,当初就不该脑袋抽风和他亲嘴,弄得现在关系不清不楚,见到长辈们都心虚。她越琢磨越生气,亲了那么多次,好不容易捱到高考结束;他倒好,毫不表态,究竟当她是什么人了?!
她不自觉脑补了一出苦情戏,越看陆安屿越不顺眼,气得连踢他两脚。
陆安屿躲闪不及,痛得龇牙咧嘴。他捂着小腿,目光锁在她气鼓鼓的脸蛋上,总算回过味来。他的确准备了一大段告白,可见到她时脑子里莫名只剩两个字:想亲。
果然色令智昏啊,陆安屿有些懊恼,讨好式地笑笑,攥住她胳膊晃了晃:“大喜的日子,别生气了。”
黎想甩开他的手,别过身,无动于衷。
他赖皮地怼到她面前,揉揉她耳垂、刮刮她鼻梁,“不生气了。”
“我跟你不熟,别动手动脚。”
“不熟你愿意跟我亲?”
“你!”
陆安屿叹口气,索性放弃长篇大论,直接甩出杀手锏:“如果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你会觉得我恶心吗?”
什么破问题,“我为什么要觉得你恶心?”
“可是丁宁对你表白的时候,你说他恶心。”
“丁宁是丁宁,你是你。”黎想脱口而出,说完又撇撇嘴,太不矜持了。
陆安屿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踏实了些:“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明天我买束花,我们在阳光下再说一次。”
“哦。”
他情不自禁地将人箍住,衔住她的唇,轻咬几下当作警告:“明天睡醒了不准反悔。”
黎想憋着笑:“不反悔,你快走。我爸快回来了。”
陆安屿听话地松开手,忍不住吻了吻她面颊,诧异地问:“不能和爸妈说吗?”
黎想也没想好,征求他意见:“你觉得呢?我们刚高考完…他们会不会管东管西?”
“也是,管多了很烦。”
“那先不说?”
“都听你的。”
黎想目送陆安屿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长呼出一口气。她依旧有点懵,不明白三言两语间怎么就多了个男朋友。可那个人如果不是陆安屿,还会是谁呢?
过去这些年,他们一起长大,自然而然地亲近,一切水到渠成。他们像一对年画娃娃,出自同一位画师之手,对彼此的陪伴感到理所应当。
“哟,等多久了?”黎康明粗厚的嗓音划破静谧,“不怕蚊子啊?”
黎想陡然回神,一时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憨笑着:“饿了。”
“走。”
逼仄小店熙熙攘攘,挤满了高三毕业的学子们。
黎想窝在桌角,对着面前两盘新鲜出锅的煎饺流口水。她呼呼吹气,依旧被烫到上牙膛,忙灌几口冰可乐,痛快地打个嗝,方才意识到:高中时代真的结束了。
黎康明一口一个煎饺,不在意地抹抹嘴:“打算去哪读大学?”
黎想不假思索:“江大吧,等我明天去学校估分再看看,应该没问题。”
“好。”黎康明本就舍不得女儿,这下算是吃了颗定心丸,“你还小,别跑太远。”
门口风扇鼓进来些许燥热,黎想始终笑到合不拢嘴,幸福从心底蔓延至眼角,漾出了眼眶。“我哪都不去,就陪着你和我妈。”
“我跟你妈总不能一直绑你在身边,世界那么大,不想出去看看?”
黎想缓缓摇了摇头,满足于此刻的安稳。这里多好啊,有爸妈,有陆安屿,还有查理。
黎康明将信将疑,只笑笑:“做父母的肯定希望孩子留在身边,但你越长大越有想法,会变的。”
黎想没有否认,人当然会变,可肯定也有一些不会变。她脑海中冒出陆安屿的模样,不由得弯起眉眼,笑得很甜。
三月寒潮一过,暖春如约而至。
店门口的梧桐树似是一夜之间发出嫩芽,鲜绿了视野,瞬间消弭了冬日的死气沉沉。黎想爱坐在吧台发呆,望着一个个中学生骑着自行车,争先恐后地路过,羡慕又嫉妒 - 年轻真好。
她逐渐习惯了新的生活模式,享受到不用坐班快乐的同时,也多了不少对生意的焦虑。她彻底沦为了「见钱眼开」的家伙,每天看到蹭蹭上涨的营业额就兴奋不已;若是碰上生意一般的日子,便垂眉耷眼,一脸丧气。
薛文倩总笑话她:做生意哪能每天都赚?又不是财神爷开的店。没生意就早点打烊回家休息,放平心态。
黎想反倒听不进去,宁愿赖在吧台多守会,希冀能再来几张大单子回血。
事实证明,做生意的压力不比工作时少。
KPI 永远都在那,只会转移,不会消失:营业额、客流量、利润和成本。数字落实到每一盘菜肴和酒水,逼得黎想改变了以往「抓大放小」的审计思维,格外精打细算。
她也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成就感:付出的精力都变成实打实的回报,尽数落进自己腰包,完全不用担心被人抢功。
她心中的天秤依旧在摇摆,却越来越倾向于闯荡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薛文倩不再多加阻拦,只劝她多体验体验,毕竟刚来店里不到两个月,大概率新鲜劲还没过呢。背地里却开始算账 - 新店需要多少投资金额?家里的存款该动哪一部分?毛纺厂的拆迁房要么干脆换一笔现金,给黎想做生意?
黎想并不知道这些,她那点存款还不够定灯具的。她目前心里没底,想多积攒点经验,确保再稳妥些。
而她这段时日的海投也总算有了点进展:下一场面试定在一周后,是申城一家专注外汇风险管理领域的资金管理岗。
黎想之前做过几家银行客户,算有相关工作经验加持。和 HR 电话聊完薪资和基本福利后,很快便收到了面试通知,她打算试试。
她买好火车票,沉思片刻后发了张截图给陆安屿:【下周我要去面试,这家目前了解下来,感觉还不错。】
对方应该在忙,没及时回复;她盯着对话框好一会,随即收起手机,翻起了桌上的杂志。
傍晚时分,还没到饭点。
薛文倩窝在后厨和师傅们聊八卦,时常传来夸张的笑声;黎想不时抬头和每一位进店送一次性餐具、蔬菜和佐料的师傅们问好,某一刻,对上了一双久违的眉眼。
“姐...”徐婉眉开眼笑,白嫩皮肤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捧着一盆蝴蝶兰,回头朝路边车里的人使了个眼色,又忙朝黎想解释:“他急着去加班,快迟到了。”
黎想颔首和未来表妹夫打了个招呼,浅笑着合上杂志:“你怎么来了?带花做什么?”
徐婉自作主张找到一处窗台,将花盆放了上去,调整好角度,“好看吧?路过一家花店,想起你喜欢紫色就买了。”
“好看。”的确好看。花瓣随着晚风,不停摇曳,连带淡紫色在余晖下都多了圈光晕。
徐婉得意地拍拍手,兀自扯了张椅子,贴到黎想身侧,“在家呆着舒服吧?什么时候打道回府啊?”
黎想歪着脑袋,疑惑不解:“回府去哪?我不是在家么?”
“真准备留下来,帮大姨忙了?”
“嗯。”
徐婉始终笑着:“也好,以后我们想见就能见啦...”她故意拖着语调,带了些讨好的意味,像小时候那样。只是小时候的诉求无非是一根棒棒糖,一包方便面,长大后就变成了钱和房子。
黎想看破不戳破,沉默的间隙收到陆安屿的回复:【刚在忙,我那天值夜班,早上送你去车站。】
“姐。”徐婉终于启唇,“有事想问你。”
黎想锁上屏幕,唇角还挂着笑,“说。”
“我听说毛纺厂宿舍要拆迁,我看了市区几个新楼盘,有的贵,有的离药房太远...毛纺厂的更合适。”
黎想假装听不懂:“所以呢?”
“我买下来行吗?买拆迁的资格。”
“行啊。”黎想干脆利落地答应。
对方眸光一闪,正要说什么,又被黎想打断:“我们按近三年那片地段的均价算吧。我也不多收,平方数的话,取个整,45 平,你看行吗?”
徐婉欲言又止:“按均价...有点贵...”
“那就住远点咯。长江大桥附近,江对岸都有新楼盘,我听说价格挺合适的。新建的高架桥直连江岸和市中心,很多人都愿意搬过去...”
“上班不方便...”
“那没办法了。”黎想两手一摊,“总不能好处都占了是吧?兜里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你觉得呢?”她极力控制语气,以免落上「挑事」的罪名,视线时不时飘向过道,生怕薛文倩跑出来搅合她的谈判。
徐婉迟迟没作声,缓缓舒口气后主动转移话题:“我晚上能在店里蹭饭吗?”
“想吃什么,我给安排。”黎想面上功夫做足,笑脸盈盈,心里却十分冷静。她对人好的时候掏心掏肺,不求回报;容忍度很高。可一旦对方踩了她红线,她也会心灰意冷,迅速抽离,成为没有感情的敷衍机器。
徐婉报了几个招牌菜,撒娇地拽住她:“我不坐小包间,就在大厅。这样你能陪我吃点?”
黎想回握她的手,捏了捏:“我就坐这陪你吃。”
说话的功夫,薛文倩回到了大厅。她脸上的兴奋劲还没散,大着嗓门招呼徐婉,忙又添了两道菜。她见到娘家人就乐个没完,不忘按住黎想的肩膀:“陪徐婉多吃点。”
“哦。”
黎想坐在靠近吧台的位置,一面听徐婉念叨些琐事;一面竖起耳朵听客人们的动静。她眼神四处飘忽,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一心惦记着生意。
徐婉佯装不满,抱怨道:“你能不能看着我说话了?”
黎想略带抱歉地给她夹了块红烧肉:“我的错,职业病。”
徐婉打趣:“越来越有老板的样子了。”
“乱说。”
“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没有,混吃等死呗。等哪天我妈撵我出家门,我再另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