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雨天by殊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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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很遗憾地点头,端着酒杯在他们面前踌躇片刻,还是离开了。
老话说过“初生牛犊不怕虎”,许沐子尝试过低度数鸡尾酒,信心倍增,觉得喝酒这件事也不过如此。
她膨胀了,还尝了邓昀的酒,被威士忌入喉的苦辣感受呛到直皱眉。
喝酒哪有一次就学会的。
第一次喝酒哪有不醉的?
许沐子不是天赋异禀的酒量型选手,回家前,到底还是出了点丢人的小插曲。
此刻,在客栈里的早晨七点多钟,他们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许沐子醉酒后的情境。
邓昀当然是带着淡淡笑意的,许沐子则是非常后悔。
不该说那句引起不好回忆的“我喝酒不是你教的么”。
而有些事情,巧得像时间倒流——
急于搭讪的邢彭杰在一片热闹人声里,端着还没喝完的半杯热饮,凑回到许沐子和邓昀面前。
“欸,许沐子......”
邢彭杰兴奋地描述着新朋友们的小酌计划,说大家打算先拉个临时聊天群,订些啤酒、饮料和零食。
参加的人,八点半左右在楼上放映厅集合,费用可以平均出一下,或者后面喝酒喝得多的,出钱比例高些。
邢彭杰问许沐子:“我们打算先过去玩几个小游戏,你来吗?”
之前出门穿过的厚浴袍和其他衣物还湿着,许沐子打算去投币洗衣房里洗洗、烘干。
天气湿冷,她也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夏夏找新的浴袍拿来穿。
于是许沐子转头对邢彭杰说这样说:“我八点半再上楼找你们吧。”
邢彭杰当然是只想和许沐子玩,但邓昀就坐在旁边,这小酌局里都是客栈住客,本来也没有生熟之分,不顺便叫一声,总觉得像在搞孤立。
“那个......兄弟,待会儿你来吗?”
邓昀说:“不了,有点缺觉。”
许沐子人往电梯间走,撇撇嘴。
不来就不来。
浅灰色地板,两组白色的洗衣机上叠烘干机靠墙摆放。
旁边柜子里放着几桶不同品牌的洗衣液,空余的柜格空间被几盆绿萝填满,叶片翠绿,几乎垂到烘干机上方。
窗台上是一排多肉植物,肥嘟嘟地立在土壤里。
每一处都透露着温馨。
就像客栈评价里说的,老板确实是“太用心了”。
早餐的羊肚菌排骨汤很好喝,主食餐包也是松软可口。
胃里却总像有什么食物难以消化,有种令人坐立不安的烦。
许沐子把衣服胡乱塞进洗衣机里,按了速洗,在洗衣房里来回走着。
手机里有条未读信息。
新信息是许沐子妈妈发来的,问许沐子今天是否会回家吃饭。
许沐子回复说,明天下午回家。
总有种感觉,妈妈联系自己,不仅仅是想要问她回不回家吃饭这么简单。
生活中,许沐子爸爸妈妈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两个人坏习惯一大堆,每天熬夜,还双双患有早起困难症。每天起床后的时间最为兵荒马乱,过去有阿姨在尚且如此,更别提现在了。
这会儿家里肯定又是一阵匆忙换衣服、洗漱、吃早饭的鸡飞狗跳,十几分钟不回复也正常。
等信息时,许沐子顺手清理了聊天APP里的通讯录。
拉小提琴的那位早已经删掉过了。
之前按家里人意思添加过的两个男生,几乎没联系过,这阵子又没有长辈问起他们,应该算是过气了,可以一并都删除掉。
其实这几年,许沐子能明显感觉到爸妈对她感情问题的态度变化——
家里生意出问题前,许沐子不到二十岁。
那时候爸妈还沉浸在比较奢侈的生活状态里,除了赚钱以外,最大的乐趣,就是和邓昀家争争风头。
完全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后来家里出现经济危机,连房子和车子都抵押掉了。
他们对她感情的事情闭口不谈,甚至言语间委婉地流露出担心。
担心她会因为家里的事情,自降标准,找个过于平庸的男人谈恋爱。
许沐子爸爸曾在喝多后说过:“沐子,沐子你相信爸爸,爸爸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一定要相信爸爸。”
这个阶段,许沐子爸爸妈妈都不希望许沐子谈恋爱。
他们怕她因为他们而受委屈。
他们开始询问许沐子关于感情问题的事情,是去年年底。
那时候,许沐子已经能感觉到家里的生意似有转机。
最显著的表现是:爸妈在花钱时又大方起来,连给她的生活费都变多了。
哪怕许沐子再三拒绝多出来的那部分生活费,表示自己在兼职做酒店的钢琴师,已经有足够多的收入。
许沐子爸爸妈妈还是会坚持把钱打到她卡里,让许沐子千万不要亏着自己。
年后,随着家里经济危机的解除,许沐子的感情话题被频频搬上餐桌。
许沐子爸爸妈妈多次很高兴地表示,他们十分期待一位配得上沐子的好女婿。
爸妈是后盾。
但隔着二十几年的年龄差,许沐子和他们实在很难事事都“心意相通”。
尤其在某些问题上,双方始终难以达成共识。
就像妈妈现在发来的信息——
“好的,等你。”
“今明两天气温低,你回来出去煮火锅。”
“明天还有个大好消息要告诉你。”
不用想都知道,“大好消息”就是堂姐提前透露给自己的那个“见见也不亏”。
这是又要给她介绍新人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
洗衣机响起完成提示音,许沐子叹着气,收起手机,抵触又消极地想:
该不会,明天那个男生就会出现在餐桌上和他们一起吃火锅吧?不会吧?
这个“大好消息”实在搞人心态,在她没好气地把洗好的衣服丢进烘干机时,身后忽然有人在叫她。
“许沐子。”
邢彭杰高高兴兴地走进洗衣房:“啤酒已经送到了。”
许沐子关上烘干机的门,表示自己也快洗完了。
“刚刚来送啤酒的人还说呢,还是年轻,大早晨就开始喝酒了,哈哈哈哈......”
之前遇见过的鸡窝头小哥跟在邢彭杰身后:“我们可以当做是在过纽约时间啊。”
邢彭杰马上赞同:“这想法没毛病,兄弟。”
“我们不是要去三楼么,来洗衣房干什么?”
邢彭杰脸一红,嘴硬道:“楼梯间不是正好往这边走?”
许沐子在研究烘干机的几种模式,没留意他们的对话。
就这么几件衣服,要用四个小时才能烘干。
她逐一按亮触控钮,很轻易分辨出不同选项是什么音,弹琴是她的习惯性动作,就这样心不在焉地随手按了个“太阳当空照”的“do re mi do sol”。
洗衣房忽然安静了,两个男生惊讶地往许沐子这边看。
夏夏踩着这个安静的时间点进来,纳闷地挂着满脸“你们都怎么了”的表情,又给许沐子送了件厚浴袍。
夏夏说客栈这两台烘干机用时比较长,担心许沐子会冷。
“谢谢。”
夏夏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红着脸,摆着手往洗衣房外面退:“不用客气的,那......我不打扰你们去玩了。”
邢彭杰和鸡窝头小哥特别热情:“夏夏,你要不要一起来喝点?”
夏夏表示自己还要工作,像个操心的老母亲,叮嘱他们不要吵到其他客人休息,有什么需要可以打前台电话或者下楼找她,说完才离开。
“也快八点半了,走吧,我们也上楼。”
许沐子跟着他们一起上楼。
楼道不算宽敞,邢彭杰走在偏前面些的位置,一直向后侧着头在找话题聊。
夸许沐子厉害,烘干机键也能拿来弹奏。
其实不稀奇,许沐子很多同学都会。
就像把钢琴同时几个音按下去的和弦,很多人只能听到“duang”的一声,许沐子他们听完可以分辨出按了哪几个音。
校园里的鸟叫声是降ti,马路上汽车鸣笛声是五级和弦sol和si、电梯抵达提示声是la和fa......
鸡窝头小哥说:“这个我知道,电视上看过叫什么来着,唉,想不起来了。”
“绝对音感。”
“对对对,就是这个!”
邢彭杰是理科男,很羡慕艺术生这种信手拈来的小技巧:“那你们班男生,会不会经常拿这个撩妹?”
“好像不会,同班的女同学也都很厉害。”
包括许沐子在内,同学们都是在自己圈子里玩一玩,大家都会,也不稀罕,拿出去显摆就有点太嘚瑟了。
但......
许沐子忽然想到,自己是嘚瑟过的,她给邓昀展示过。
当然是在喝多的时候。
一杯甜味低度鸡尾酒、一口加冰威士忌,酒精令人兴奋,也令人莫名其妙。
事后许沐子怎么复盘都想不到,自己为什么要在酒吧乐队表演即兴小节目的时候,主动上台去和人家PK。
丢人透了。
那个时候,主唱站在台上说,时间太晚,乐队差不多要回去休息了。但如果有哪位客人能表演些小节目,他们可能会愿意留下来多演唱几曲。
许沐子举手了。
她练古典钢琴曲,听过的流行歌曲目有限。她坐在电子琴旁,发起挑战,自信地说,只要吉他手弹一段什么,她也能跟着弹出一样的。
她用这样的小展示,赢来两首歌。
从小舞台上跳下来时,周围好多人欢呼着,吹着口哨还给她鼓掌。
酒精泡掉了所有矜持、局促、紧张,她迎着邓昀噙着笑的注视,一路和陌生人击掌,然后回到他身边。
许沐子脸特别红,邓昀用食指指背探了下她额头温度,问她要不要回去。
她举起两根手指比了个“耶”:“我才刚赢来两首歌,听完再走。”
“许沐子。”
“嗯?”
“你喝醉了。”
“你才喝醉了。”
邓昀还想说什么,但台上歌手已经在说,“这两首歌,献给刚才那位厉害的小姐......”
许沐子特高兴,为了听清歌手的话,抬手捂住了邓昀的嘴。
软的,温热的。
呼吸落在她掌心里。
邓昀抬了下眉,看她,许沐子眨眨眼睛,把手收回来。
她真觉得自己完全没醉来着,就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总想说话。
刚捂完人家的嘴,自己又忍不住凑过去小声和他说悄悄话:“邓昀,你喝酒了,不能开车,我们怎么回去?”
“叫代驾。”
许沐子按住他去拿手机的手,使劲摇头,没玩够,在两首歌后,意犹未尽地拉着邓昀出去压马路。
外面飘着雪,她还是帽子、围巾、手套穿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大概在路上唱过几句刚学来的流行歌曲,还跑着追过几片雪花,身形摇摇晃晃:“邓昀,下雪啦。”
邓昀腿长,两步、三步就给追上了,把人拉回身边,扶稳。
许沐子仍然不老实,蹦着跳着,企图往空旷的马路上冲,像个弹力球成精了。
几分钟后,乐极生悲,她开始难受。
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
许沐子在凌晨五点钟的朦胧天色里,紧紧抓住邓昀的手臂:“我呼吸不到氧气了。”
那天是邓昀叫了出租车,送许沐子到附近最近的医院急诊。
下车时她已经难受得走不了路,是被他背着进医院的。
检查做了一圈,拿到结果,医生说是呼吸性碱中毒。
至于病因,情绪激动引起的......
怎么想都觉得很丢脸!
邢彭杰和鸡窝头小哥推开放映室门前,许沐子突然皱眉,抬手拍拍额头,深觉往事不堪回首。
放映室里热热闹闹——
这个小酌局很有意思,天气冷,客栈里大半住客都没有准备足够厚的衣服。他们穿着客栈的浴袍聚集在一起,像个浴袍派对。
来小酌的人年纪都差不多。
有邢彭杰和想看日出的小情侣这种,还在读大学的;也有鸡窝头小哥和许沐子这种,大学刚刚毕业的。
大家都不太熟,随便逮个话题,天南地北地瞎聊着。
屋子里很多人都比许沐子好聊天,邢彭杰也没一直守着她,喝开了就跑去和别人玩逛三园和划拳,吵得震天响。
投影仪放了电影,喜剧。
不太擅长酒桌游戏的人都在沙发上边聊边看,偶尔爆发出一阵笑声。
山下小店送来的啤酒是当地品牌,许沐子听都没听过。
有过初次醉酒的尴尬经历,她很少碰酒,喝也只喝一点点。
今天依然没多喝。
但这个当地绿瓶子啤酒,感觉比以前喝过的啤酒酒劲要大。喝到第四杯的时候,许沐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喝多了。
有这个意识的原因是:
她本来安静地在看电影的,连笑容都是小时候拍海报照片摄影师亲自教会的“露八齿”标准,却突然有想插话的冲动。
旁边人吐槽男朋友不懂浪漫,她这个单身的人都差点接两句。
第四杯啤酒她只喝了两口,不想当众出糗,和邢彭杰他们打过招呼,先离开了。
走廊很安静,许沐子扶着墙、扶着窗台、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挪着。
楼下有人上来,她站定在楼梯上,反应慢半拍地盯着看。
是邓昀。
他站在离她十几阶楼梯的距离,看她几秒:“喝多了?”
许沐子答非所问:“你也来喝酒吗?”
“不是。”
“那你上楼干什么?”
“不知道。”
“你好奇怪,自己要干什么怎么会不知道?”
邓昀有些无奈:“没想好。”
他这样说着,人也往楼上走着。
许沐子也在走,只是走得很慢,侧着身,两只手都扶在扶手上,像螃蟹那样挪着步子下了一阶楼梯。
她正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恍惚间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突然就生气了,指着他:“邓昀,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说完,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这个酒好烦。
才三杯而已,抬手指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许沐子一只脚踩在楼梯边沿,总像要踩空摔下去。
邓昀神色复杂,在路过许沐子身旁时,忽然伸长手臂把她带进怀里:“不是,我是来接你的。”
醉酒的许沐子还算好说话。
一听说邓昀是来接自己的,马上放开楼梯侧的扶手,改去攀附他这个更可靠的借力点。
在邓昀抱稳许沐子的刹那,她也放心地张开双臂躲进他怀里。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许沐子却醉意朦胧地催促:“不是来接我的么,怎么还不走?”
邓昀把许沐子抱到二楼,问房卡在哪里。
太醉、太困,怀里的人已经睁不开眼,迷糊地嘀咕着:“房卡......口袋里吧。”
许沐子的碎花连衣裙外面穿着客栈的厚浴袍,邓昀把手探进她的浴袍口袋,摸到手机和房卡......
卡片贴近感应门锁,“嘀”。
房门打开,邓昀空出一只手推开门,抱许沐子进去。
客栈里除去经常通风的公共区域,会摆放些小菠萝、百合这类味道特殊的水养植物外,每个房间的空气清新产品是统一的。
这段时间用的是甜橙精油,滴在矿石上,很淡。
许沐子才到客栈五个小时,这间房间里已经闻不到甜橙精油,满是属于她的味道,
当事人毫无察觉,被抱回房间、放在床上后,心很大地卷着被单,缩在床上睡着了。
这间房,令邓昀感到某种煎熬感。
许沐子手洗过的贴身衣物,挂在敞着门、弥漫着水汽的浴室里。
几件落选的连衣裙叠在沙发上,桌面放着几根发绳,双人床的另一侧堆着手机充电宝和客栈的漫画版指南......
几次翻身后,那些堆在床上的物品被挤到更靠边缘的地方。
许沐子的小腿从裙摆和被单里露出来,脚踝处泛红的伤口还在。
在放映室里小酌的那群人里,大概没有人会心细到记得插电蚊香。
她被蚊子咬过,有些过敏。侧头躺在枕头上,头发柔顺地压在脑袋下面,耳后露出一小块红肿的圆形痕迹。
很日常的画面,邓昀却忽然偏开视线。
露台白色的小菊花摇摇晃晃,总不好把喝醉的人自己留在房间。
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雨还在下,卧室里没开门窗,有些闷。
邓昀挪了把椅子,绕过地板上摊开着的大行李箱和背包,坐到窗边,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雨幕。
他想起她上次喝醉的样子。
上次醉酒,许沐子像个正在执行严肃任务的大警长,执意要在马路上飞奔着逮捕雪花。
被阻拦就念念有词,说自己绝对没有喝多。
她还控诉过邓昀。
问他是不是嫌她烦了,专门算计着想趁她喝多把她丢在马路边。
出门前少言寡语的酷女孩不见了,变成了个活泼好动的小话唠。
邓昀挺好笑地问过:“为什么把你丢马路边?”
许沐子酒劲上头,半眯着眼睛,像个算命的。
她说:“邓昀,你不诚实。人性很复杂,人都是有很多面的。有阳光、积极的一面,自然就会有阴暗、见不得人的一面,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嗯,所以呢,我不诚实在哪?”
心灵鸡汤课上完,许沐子不打自招,傻乎乎地拿自己举例子:“我不信你没有过。我刚才就动过这种念头,要是你喝多了,我打算把你丢在马路上......”
“这么狠心?”
“谁叫你在车上笑我。”
那天晚上,许沐子还坚持说自己非常聪明。
像是怕他听不清,她在簌簌轻雪里凑过去,和他耳语:“我留了后手的。”
说完,她眼睛亮晶晶的,用一种“快说,你想听听我的高见”的目光盯着他。
邓昀忍着笑意:“......愿闻其详。”
“等我给你看。”
许沐子想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笨笨的连指手套阻挡了她的动作。
尝试过好多次,才以一种拇指翘起、形如点赞的手势,把手机攥出来。
许沐子摘掉手套,翻出微博页面。
她在网络上发了仅自己可见的动态,“我是和邓昀出去的”。
“你看,你带我出来是要对我负责的。真要是有什么事,你休想脱掉关系。”
而许沐子没留意,屏幕里显示出来的,不止这一条。另一条文字暴露了她的脆弱:
“许沐子,你是傻子。”
新款大屏手机,下面当然还有其他的,随着许沐子摇晃着的动作在邓昀眼前一晃而过。
可能是喝得不舒服,许沐子睡梦里总在皱眉,频繁翻身。
邓昀拿着许沐子的房卡离开过一阵,回来后,他用矿泉水烧了热水,冲好一杯醒酒药,自己则抠开一罐冰镇过的凉茶。
曾经,邓昀知道很多关于许沐子的事情。
知道她醉酒时的样子,也知道她丧气落泪时的样子;
知道她失眠和想要叛逆的原因,也知道她的人生低谷期;
知道她是只纸老虎,也知道她接吻时会紧张到发抖。
但那都是曾经。
现在,大概他不知道的有更多。其中最想不通的,是到底该拿许沐子怎么办。
室外温度低,雾气很重,烧过热水后玻璃窗也挂了一层水汽。
雨水顺着模糊的玻璃纷纷滑落,邓昀仰头喝空手里的整罐凉茶。
醒酒药稍放凉些,邓昀才端过去。
许沐子被叫醒。
她迷迷糊糊爬起来,靠着床头坐,还是嫌烫,抱着马克杯不肯喝。
不知道她想到什么,愣神片刻,忽然语气很不满地问起邓昀,早餐时为什么要吃那块菠萝挞。
几缕蒸汽从马克杯口逸出,渐渐散在空气里,许沐子喝多后,话也会多些:
“我以前的确是对你说过,我这个人很容易内耗和想太多。”
“也对你说过,我被评价过性子闷,无聊,所以有一段时间更怕和人沟通,不敢去拒绝别人。”
“那都不是现在。”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以前的那个许沐子?你不知道我经历过多少,我早就变了......”
剖析自己环节结束,老节目登场。
许沐子开始告诉邓昀,自己没有说“我对菠萝过敏”而是说了“已经差不多饱了”这其中的用心良苦。
她说,过敏食物是不可以随便告诉陌生人的,这是她的安全意识。
以前国外听新闻说过,有个中学生,花生过敏,却被同学故意诱导,吃下了含有花生酱的甜品。
许沐子说:“你猜猜结果怎么样?”
邓昀看着她,听见她说:“那个孩子没能抢救过来,噶了。”
在许沐子看来,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解围,她现在已经可以把人际关系处理得很好。
话里话外,很是嫌弃邓昀狗拿耗子。
邓昀也没想到,几年时间过去了,许沐子喝多后的固定表演节目还是控诉他。
他甚至垂头笑了笑。
这一笑,又被人逮住把柄了:“你又笑!”
“不是笑你。”
许沐子的思维就困在“菠萝挞”这件事的迷宫里面,反反复复提及的总是这些话。
最开始邓昀还在耐着性子认真回应,表示自己下不为例。
但见她困到眼皮打架,不肯去睡,还在固执地揪着这件事不放,到后面他也就换了个战略。
在许沐子第N次问他为什么要吃菠萝挞时,邓昀把答案换了:“想吃。”
许沐子茫然地看着他。
“你那位朋友描述得太诱人了,我尝尝。”
许沐子思维卡壳,捧着杯子不说话了。
她思维很混沌。
好像有份执念,希望自己能在辩驳中胜过眼前的人,这样就可以化解掉不适,好好消化胃里的排骨汤和餐包了。
可是在对方明显松口后,她并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
反而觉得很闷。
邓昀看见许沐子皱眉,提醒:“先把药喝了。”
可能是醉感有所缓解,也可能是终于困得熬不住了,许沐子安静地喝完药后,没挺过几分钟,又睡着了。
她是坐着睡的,姿势很别扭。
邓昀没打算一直留在许沐子的房间。
不合适。
离开前,他想要帮她调整调整睡姿,好让她睡得舒服些。
但他靠近,托起她的背。
她闭着眼,忽然搂住了他的脖子。
许沐子搂得很紧,头埋在邓昀脖颈处,温热的呼吸一下下都落在他皮肤上。
“许沐子,别在我脖子......呼吸。”
果然没用。
邓昀感觉自己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克制着,任许沐子用手臂环着他。
他把枕头整理好,才尝试着让她松开力道。
在许沐子终于松开、躺回枕头上时,鼻尖擦过邓昀的下颌。
凉茶白喝了,压不住痴缠。
他当时有种冲动,想把一切思量全都放下,去吻她,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邓昀右手和小臂被许沐子压着, 全靠腰腹力量保持平衡。
不过半米的距离,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
像举着火把点燃一团篝火。
许沐子五官精致,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没有那么冷淡, 很恬静。
邓昀皱眉看她?片刻,慢慢抽出手臂。
她?睡得不熟, 有所察觉, 估计是被扰到睡眠感到不满,皱着眉抓住他的衣袖,企图制止任何影响自己的动静。
她?用额头贴着他的手腕, 蹭了一下。
就像熟睡的人, 把脑袋往被子里埋的动作。
不得不承认,许沐子非常可?爱。
她?心情好时会喜欢炫耀自己平日里打死都不肯说出口?的那些小心机,醉酒后又很粘人。
以前就是这样。
邓昀记得, 他第一次教许沐子翻墙, 把她?从家?里带出来。
她?坐在他的车里, 有点得意地?说自己出门前在卧室门上贴了纸条留言。
告诉家?里人她?失眠到凌晨才睡着,所以不起床吃早餐,明天中午前都不会有人发现她?不在家?。
邓昀没说, 他原本?只是想带她?出去吹吹风、喝一杯,再把人送回来。
几?小时而已, 谈不上通宵,顶多熬个?大?夜。
她?却想要?在外面?过夜?
他当时肯定笑过。
不然不会被许沐子记仇心里的小本?本?上, 还暗下决定,要?在他喝多后把他丢马路上。
虽然, 最后喝多的人是她?自己。
其实是许沐子会错意了, 邓昀的笑没有嘲讽的意思。
他只是觉得她?天真纯净,挺有意思的。
邓昀能理解许沐子被世俗定义为“叛逆”的那些行为。
他有过同样的困境, 也有过同样的“叛逆期”。
最初听说许沐子这个?人,就是在邓昀开?始叛逆的时候。
那时候邓昀在上初中。
初中一年级的第二个?学期,他被安排转学到一所新学校,在爸妈做生意所在的市区,据说老师们水平很高。
和邓昀一起搬过来的,还有邓昀的奶奶。
邓昀很小的时候,爸妈一起离开?老家?到市区来工作。
他们工作很忙,回老家?的次数并不多,邓昀是跟在奶奶身边长大?的。
邓昀奶奶是普通的老太?太?,性子很温和,遇事总是在替别人着想。
比起住在人口?密集却陌生的市区高层里,老太?太?当然更习惯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家?。
她?习惯了出门逢人都认识、遇见谁都能熟络聊上几?句的热闹;
习惯那些用了半辈子的锅碗瓢盆、经常要?用磨刀石磨一磨的旧菜刀、掉漆的手工小木凳、褪色的床单和被套......
搬过来前,老太?太?想着把那些东西都带上,却遭到了邓昀爸妈的反对?。
他们说,“您那些老物件啊,几?十年了,年龄比邓昀还大?,收拾收拾都丢掉算了。”“到那边有新的,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您就享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