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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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昭道:“主公的意思是说,燕王关于当年湖州之事乃是皇后娘娘与皇上共同的决定那番话?”
杨奕定定的望着眼前的花枝:“哪怕当年的事情我是被自己的亲爹坑了已经板上钉钉,母亲一手将我带大,在那十年里,我享到的最多的关爱都是来自于她,这一点我也始终难以相信是假的。”
贺昭上前一步:“不满主公,属下先前反复推想过,皇后娘娘参与此事咱们并没有从别处得到证据,都是燕王说的,如果说这是他成心在当中混淆视听,也未必不可能。”
杨奕望向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昭凝眉,欲言又止,几度反复后才说道:“有废太子忌讳主公的先例在前,难保燕王没有这份心思。
“他知道主公还在世,知道主公一旦回到宫中,极有可能会得到皇后娘娘的全力维护,那如此一定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他就撒这个谎,极力阻止主公与皇后娘娘见面。”
杨奕站起来:“可你刚才也说过,他如果想下手,还是有许多机会的。比如说,他也有许多侍卫,比起老二来更强的一点是他知道我会在哪里出现。
“关键七年前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他才十一岁,如果他已经能有那样的城府,他真的忌讳我,那么完全可以效仿老二,对我下毒手。”
贺昭眼中露出了迷惑:“将军夫人的话,认真说来也不算危言耸听,——主公,咱们日后还是少与燕王见面吧。”
杨奕深深沉气:“日后也不见得会有机会与他见面了。等到裴瞻这边不再需要我,咱们就立刻离开京城。”
贺昭点头。
话说到这里,这时候院子门口传来了话语声:“杨先生,我们少当家那边来人传话了!有紧急之事传告先生!”
屋里二人顿时相视一眼,杨奕抬脚跨出门坎,只见院子门口,平日总跟随在傅真身边的那个叫做杨彤的护卫,正满脸急色的朝里头张望。
杨奕迎出去:“杨护卫,什么事?”
杨彤赶紧跨进门坎,急急的将手中一封信交给他:“这是我们将军夫人匆匆忙忙打发小的过来传给先生的,将军夫人说十万火急,小的也不知道什么事,先生快看看吧!”
他这副样子,谁还敢怠慢?
杨奕立刻展开信件看起来。
这一看,他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贺昭道:“出什么事了?”
杨奕脸色阴晴不定,进而渐渐发白。他颤着双唇问杨彤:“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她还说什么了?”
“将军夫人方才入宫去了,可是还没一会儿,他就打发太监出来传话给我,说是皇后娘娘不好了,这两日不知因什么事格外操劳,方才昏倒在地,还口吐鲜血,方才皇上与太医全都去坤宁宫了!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如何,到底娘娘本来也操劳过度……”
杨奕话没听完,就觉眼前一晃,连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确定这都是真的?”
第364章 孩子
“一字不差,就是这么说的!”杨彤就差拍起了胸脯,然后他指着杨奕手里的信,“给先生的信上应该也说了吧?”
杨奕没有回答,他喉头反复的沉咽着,往前走了几步朝向门坎,然后又调转头,大步回了屋里。
贺昭跟着走上去,进了屋一看,然后又反身把门给关上:“主公。”
杨奕深吸气,搭在椅背上的一只手已经紧紧的蜷了起来。
“主公,”贺昭走上前,“怎么办?”
杨奕咬牙转身:“信是那丫头送出来的,不见得就是真的。你去宫门外头打听打听,如果他们没撒谎,那么宫人进进出出一定会有端倪。”
贺昭称是出去。
杨奕扭头看一眼那瓶桂花,沉沉的跌坐了下来。
坤宁宫这边,傅真陪伴皇后坐在锦榻之上,除了贴身服侍的太监宫女之外,再也未曾有外人。
傅真安抚坐立不安的皇后:“消息已经传过去了,大殿下知道后一定会有所行动。”
皇后脸上却有着十分紧张:“我竟然有些害怕……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傅真道:“娘娘多年未见大殿下,内心不安,情有可原。”
毕竟二十多年没见了,换成别的关系,早就已经成为了陌生人。时隔多年彼此还惦记着对方,全是这腔血脉之情在此维系了。
皇后到底是见过风浪之人,听到此处便勉力稳住情绪。
这时候门外传来宫人的脚步声,刚刚跨进门坎就禀道:“藏在宫门下的裴家护卫送了消息进来,说是,说是贺护卫已经出现在宫门之下了!”
宫人显然是不知道“贺护卫”的身份,禀报的时候还很平静。
皇后听到这里却激动起来:“是贺昭!当年跟他走的其中一个护卫就是贺昭!——他人呢?”
太监一脸茫然,只能垂首:“小的再去打探!”
“不用了!”
傅真起身道:“娘娘,咱们该出宫了!请娘娘这就启动凤驾,降临裴家!”
皇后点头,已然泪盈于睫。
傅真是把时间估算好了的,杨彤送信到杨奕手上,杨奕那边在作出反应,也就是说贺昭从杨奕身边来到宫门之下的时间,都在她预计的时长之内。
她当然算不到贺昭会来,他不过是想以此来试探杨奕的反应,贺昭能够在如此之快的时间出现在宫门下,足见杨奕的心里还有着他的这个母亲。
既然如此,那她当然得当机立断去把杨奕给接过来跟皇后见面!
考虑到杨奕对皇宫的排斥,见面的地点肯定不能选择在宫中,为了安全着想,那自然又是在裴家更为合适。
皇后身子康健的时候,本来就时常会在功臣元老家做客,皇帝又给予了她充分的自由和尊重,所以哪怕是有人知道她微服出行,也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奇怪之事。
而要说服杨奕到裴家来,也总比说服他入宫要更容易。
本来就一切准备就绪,这里凤驾启动,皇后由傅真陪着不动声色的到了裴家,裴昱夫妇听得消息早就在门下迎接,这里两厢先坐下叙话,傅真则立刻又乘马车到了万宾楼。
杨奕正在等着贺昭的消息,猛的听说傅真回来了,他三步并俩的就迎出了门外。
“你先前给我的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傅真道:“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但是在这里也不好说,也说不清,杨叔可否随我回裴府一趟?我刚刚才从宫里回来,可以详细把事情经过跟你说清楚。”
杨奕心里要说没有疑惑是不可能的,再要紧的话,他们都已经在这里说过好几轮了,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非得去裴府的呢?
但这个并不重要,去裴家就去裴家,他眼下只想知道确切的信息。
于是他二话不说,下了阶梯:“你在前带路!”
傅真击掌:“杨叔痛快!”
她这一招棋果然没做错,虽然撒谎挖坑算计老实人不对,但他如此急切地关心着皇后,她就是回头被责怪也值得了!
两驾马车又一路驶向了裴家。
裴昱夫妇对于皇后突然降临,既感到高兴又感到困惑,这位皇后娘娘大度宽容,又十分体恤下属,对每个功臣都亲厚而有礼,谁会不喜欢她登门呢?
但是因为知道自从上回废太子逼宫一事被处决之后,皇帝与皇后的精神及身体都大受打击,这段时间朝中大小事务,各自能够自己处理的就处理,不能够处理的也都会自觉挑好时间再送上去,谁能想到皇后这个时候还能出宫巡访呢?
“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有事您把我们叫进宫去直说就行了,犯不着这么劳累。”
裴昱就是个直肠子,在皇后面前也没想着藏什么话,喝了两杯茶之后,见皇后心不在焉,便张嘴就吐了出来。
裴夫人也关切地道:“娘娘心里有什么忧急,还能有朝廷解决不到的?您放心,再大的事儿我们老裴家一定替娘娘摆平。”
皇后长吐气,冲他们笑道:“就是想你们了,老也不见你们进宫,正好真丫头这几日肯陪我,我索性就随她到你们家走走。
“你莫不是舍不得这几两茶叶吧?放心,回头我赏你们几罐。”
裴昱二人不好意思了:“看您说的,臣是那样小气的人嘛?别说茶叶了,方才臣就已经打发厨下,拣咱们后院这里才结果的瓜果蔬菜,选那顶新鲜的摘来给娘娘尝个鲜。我倒巴不得您在臣这儿住他十天半月呢!”
皇后扬唇笑笑:“你们的心意我还能不知道吗?你们几个小老弟啊,都是最贴心的,当年一有事儿就找到嫂子我这来了,弄得我想不管都不成。但嫂子有任何事情,你们也是贴心贴肺,从来没变过。
“实不相瞒,今日出宫,我是借你们裴家的地儿来见一个人的。”
夫妻俩支楞起了身子:“见谁?”
竟然还有人值得皇后娘娘亲自出宫来相见!
皇后沉气:“对我来说极其重要,但我还得先见过了他之后才能跟你们说。”
裴昱夫妻相视一眼,立刻道:“臣明白了!臣这就亲自去收拾地方给娘娘见客!”
皇后点头:“给你们添了麻烦。”
“您言重了!这是我们老裴家的荣幸!”
裴昱说完退下,亲自去张罗地方了。
刚刚走至前院,明天就见到傅真带了一辆马车进来,马车停稳之后,就从上头下来了一个威武英挺的男子,那坚毅而锐利的目光,利落有力的轮廓,一下就让他忍不住打量起来。
这一打量之下,又察觉出了几分熟悉感。
待看到此人停在原地向自己拱手施礼,还唤着他大将军,他不由出声:“儿媳妇,这位先生是?”
傅真道:“父亲,这位是杨先生。”
杨先生?
裴昱皱起了眉头,他也算交游广阔,但是对眼前这号人物毫无印象,所有他熟悉的姓杨的人家里,也没有与这位相似的长相。
但是他又知道如果这位不是要紧的人物,傅真这丫头也不会随便往家里带,所以他又还是尽显尊重地点了点头:“原来是阁下。老三在家,你让他出来陪陪杨先生吃茶。”
说完他就折转角尖,继续去给皇后找地方会客。
刚想到他这番目的,他霎时间就停住了脚步!
方才皇后说傅真这两日都在宫里陪她,而皇后方才还说,她此番跟着傅真出来是为了见客!
那么傅真带回来的这位杨先生……
这人姓杨?!
裴昱原地打了个转,由于速度过快,这位驰骋沙场的镇国大将军竟然打了个踉跄,像只脚底打滑的鸭子似的以奇怪的姿势朝他们走了两步又稳住!
他瞪大眼睛望着杨奕,然后双眼之中就露出了惊讶之色,一只手颤抖的指向了他:“你,你——您,您是——”
要了他的老命了!
他终于知道这份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他长得跟皇帝年轻的时候足有六七分像,这面容这身段,放在当年征战途中,远远看一眼足以以假乱真!
他是皇后要见的人!
当今天下还有谁值得皇后亲自出宫微服相见?!
除了她苦苦寻找了二十多年的——
“父亲!”傅真赶在他将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唤出来了,同时向他打了个眼色:“我与杨先生还有话要说,您干净指个地方给我吧!”
裴昱回过神来,打了个激灵之后,左看右看,然后就指着东边一个小门道:“你们随我来!”
说完他拔腿就朝着那边走去。
由于实在太激动,他身子都绷得跟一张弓一样!
傅真回头看了一眼杨奕。
杨奕默然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跟了上去。
直到跟着裴昱进了东边一座清幽精致的小院儿,杨奕才走到裴昱身前,又拱了拱手:“长昊叔,别来无恙?”
长昊是裴昱的表字,当年湖州之战时,裴昱已经娶妻生子。
裴昱眼眶一下就红了,大掌一下就拍上了杨奕的胳膊:“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杨奕点头,眼圈也红了。
“好,好,太好了!”
裴昱在他胳膊上连拍了几下,又连道了几个好字,看到了旁边眼巴巴的傅真,他明白了过来,当下道:“你们先说话!我,我回头再找你!”
说完他退出去,大步如飞地走了。
院子里已经没有了人,就连门外也静悄悄的了。
不用说,裴昱在退出去的同时,已经把四周给打点好了。
傅真伸手朝屋里走:“杨……先生我们去屋里说话。”
她现在才知道杨奕竟然称呼裴昱为叔父,那这样辈分不就乱了吗?现在这声杨叔竟然已经喊不出口了!
杨奕一言不发随她入屋,顺眼打量了一圈屋子,并没有许多奢华的器物,只是桌椅板凳该有的皆有,外加墙头悬挂着两幅字画,以及另一边斗柜上落着的几本兵书。
另有桌案之上两盆墨兰长势喜人,桌案之上干干净净,看得出来这里常有人光顾消遣。
“宫里到底怎么样了?你这丫头就别卖关子了。”
纵然这处所怡然,他也没有忘记这一趟的来意,匆匆扫过一眼后,他就转身面向了傅真。
傅真道:“您既然答应来裴家了,那么有些话,我觉得您还是你亲自验证比较合适。”
说到这里她往院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就走了出去。
杨奕凝眉望去,眼见她消失了,门口变得空空荡荡,而就在片刻之后,一道苍老而纤瘦的人影又缓缓出现了。
杨奕喉头发紧,垂在两侧的双手情不自禁的握紧了起来。
那身影走了进来,面目在斜阳映照之下逐渐变得清晰。
“奕儿。”
皇后立在庭院里,隔着一丈远的距离望着门坎之下的他。随着这两个字吐出来,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奕儿!”
她紧走了几步,穿过庭院,迈上台阶,停在了门坎这边。
真实的杨奕就站在眼前,熟悉又略带陌生的面容,肖似他父亲的身形,一切都和傅真的画像上相似。
泪水如泉涌,一下铺满了皇后的双眼。
可是它又模糊了视线,使她无法将面前的人看分明。
她慌乱地抬手把眼泪拭去,伸出手去拉杨奕:“奕儿,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打从她出现开始,杨奕就没有移开过目光。
他也在紧紧地盯着皇后,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眼下他的双眼也已经通红。
然而看到皇后伸出来的手,他又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杨奕一介草民,难当皇后娘娘如此厚爱。”
“孩子!你若是草民,那我也不是什么皇后,我也只是草民的母亲啊!”
皇后泣不成声,悲伤使她佝偻着身子,看着脚下的门坎,仿佛看着一座高山,明明她再迈一步就能触碰到他,可这一步就是跨不过去了。
“你是我的儿子,我整整找了你二十四年!我行将就木,终于等到了重逢这一日,这是我的福气。可你,真的不愿看我一眼吗?”
杨奕背对她,胸脯起伏着,眼泪也盈上了他的双眼。“从前我誓死要护卫您的安全,可从你们决定舍弃我开始,你们就没有了长子,我也没有了父母亲,这您应该知道!
“您的这声孩子来的太迟了,皇后。”
第365章 看来有些事也该摊牌了
“你说的‘你们舍弃’,是包括我吗?”皇后道,“你认为,当年的事情我也有份参与。”
“难道不是吗?”杨奕转过身来,“如果不是你们商量行事,我怎么会刚好就步入了他的坑中?”
“当然不是!”皇后断然否认,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儿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仅仅凭借猜测,就认定了我是那样的母亲吗?”
母子俩之间的距离仅仅隔着一道门坎,杨奕能够十分清楚地看清楚她的面容和神情,他注视片刻,说道:“也不全都是我的猜测。如果我说,老三也这么跟我说过呢?”
“老三?”
皇后愣住了,“你是说你的弟弟?你是说昕儿?……你见过他?!”
暮色染黑了杨奕的眼眸:“当然见过了。七年前我就已经见过。”
皇后脸上布满了震惊:“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他又是怎么见到你的?……”
傅真在院门口站着,透过墙头上的镂花窗,正好能看到屋里的母子俩。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身子还没转过来,裴夫人已经拉着她给转了半个圈:
“真儿!这是怎么回事?里面那位真的是皇长子?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面前不止裴夫人,就连裴昱也过来了,二人也不知跑得多快,竟然还有些气喘。
傅真知道已经瞒不住他们了,到了此时也没打算再瞒下去,再说先前杨奕二话不说答应来裴家,便相当于也打算露出身份了,于是郑重点头道:“没错,你们猜对了,这就是皇长子。”
说完她挽着裴夫人的胳膊,示意二人跟她走到旁侧,然后便开始说起了来龙去脉。
就在裴昱和夫人听得目瞪口呆之时,院子里头的皇后也已经震惊得浑身紧绷了!
“他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他真的都是这么跟你说的?他到底是怎么敢的?”
“千真万确。”杨奕道,“你若是不相信,自然也可以回去向他求证。”
皇后佝偻着的身子渐渐抻直了,她缓缓地长吸一口气,双手紧紧地互握着,半日后说道:“他才十八岁,这么多年也一直未曾亲近过朝堂,他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城府?难道我真是白养他了?”
她喃喃的声音在静谧的廊檐下也格外清晰,杨奕望着她:“他从小到大都在您的身边,比起分别这么久的我这一面之词,您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既然您说当年湖州之事确实没有参与,那他撒下这样的谎,必然有其目的,我只不过说出我所知道的事实,您如何待之,悉听尊便。”
皇后回望着他:“你一定要这样跟母亲说话吗?……奕儿,不管你是否相信,哪怕是让我自己出去当诱饵,都绝对不会同意让你去!
“但我知道,你怨我也是应该的。作为母亲,你当时年仅十岁,我对你本来就有照护之责。是我失职了。”
说到这里她哽咽一下,又打量起他来:“跟我说说你这些年的过往吧。我想听。”
杨奕略略转过去,任他再克制自己,也抑制不住起伏不定的胸口:“有什么好说的,不管经历什么样的过往,我如今都还好好的,这就够了。”
“既然你不肯说,那你,又为什么会来这一趟呢?”
杨奕深吸气,他抬头望着墙上的挂画,两只拳头攥紧又攥紧,然后咬紧牙关把身子转回来:“真儿那丫头说您突发疾病,我信以为真,被她诳了过来。”
皇后声音愈发软了:“那你为何听到我突发疾病,就要过来?”
杨奕抿唇不语。
皇后含泪扬唇:“你心里其实还惦记着母亲的是不是?你心里有怨,但还是没有相信,母亲真的会那样对你的是不是?”
杨奕紧握着的双拳已经发白。
皇后跨过了门坎,走到他的面前停下,仰首望着他:“当初是我不该放你出去迎敌。这些年我没有一日不后悔。如今我还能再见到你,这是上天在体恤我。你,能不能原谅母亲?”
杨奕背过了身子,垂下头去,抬手擦了一把眼睛:“既然不是你,既然你没有参与他的决策,又何必祈求我的原谅?”
说到这里,他顶着泪眼转过来,提袍跪到了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拜见母亲。”
皇后再也忍不住,双膝一屈也蹲了下去,一把将他揽在了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是我让你受苦了!是我让你受苦了!”
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历经坎坷的皇子,彼此都不是扭捏之人,这双分散多年的母子终于再也没有了隔阂。
院子外头的裴家老少三人凝视着这一幕,长久之后才默默的叹出一口气,转过身来。
“谢天谢地,他们终于把误会解开了。”
裴夫人拭了拭眼眶,感慨道。
裴昱凝重地徘徊了几步,最后停下来:“当年湖州的事情我并不清楚,皇上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也是身不由己。”
“你们男人总有理由!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保不住,还好意思说身不由己!”裴夫人毫不留情的数落起他来,“这种事情要是你干的,我非剁了你不可!”
裴昱被骂的无言以对,看了一眼旁边的傅真,一个劲儿的给夫人打眼色:“你可别瞎说,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傅真咳嗽了两声:“我去看看厨下备好菜了没有?”
说完赶紧溜了。
直到看不见她的人影,裴昱才松了口气,埋怨起夫人道:“当着儿媳妇的面,你多少给我留点面子,怎么说骂就骂起来?”
裴夫人冷哼:“天下乌鸦一般黑!皇上做出那种事,害得他们母子分开这么多年,皇后但凡要是柔弱一些,根本就挨不到如今跟孩子重逢!你还给他开脱,我不骂你骂谁?”
裴昱急得摊手:“我不就才说了一句嘛!”
“一句也不该说!”裴夫人手指头戳着他的胸口:“我告诉你,娘娘和皇长子都信任咱们,这个事情咱们一定得帮!我们一定要让皇长子认祖归宗,让他们母子能够朝夕相见,长久相伴!”
“你先别急呀,”裴昱连忙安抚,“这事还得问问皇长子的意见,你刚才没听到真儿那丫头说吗?人家心里有坎,过不去,咱们还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你就想办法!”裴夫人道,“别什么事儿都摊给儿子媳妇,他们成亲都多久了,儿媳妇还没怀上呢,你还想抱孙子不想抱?不赶紧让他们把生米煮成熟饭,将来儿媳妇都要跑了!”
裴昱硬着头皮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先等娘娘他们出来,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裴夫人这才瞥了他一眼,不再作声了。
院里头母子俩已经平复下来,杨奕把皇后掺到了椅子上。
皇后拉着他不肯撒手,将他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看着看着哭起来,泪水模糊的视线,又擦一把,接着看,仿佛要在此刻把过往二十多年错失了的时光一口气补回来。
原先萦绕在杨奕身上的那股冷肃与疏离已然不见,他任由皇后抚着他的脸,同时他也在打量苍老的母亲。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你若还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知道回顾一遍,就等于揭一遍疮疤。
“我们就说现在,就说这一次——你是怎么想到要向宁家亮出身份来的呢?”
杨奕沉气:“我猜想那丫头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我之所以露面,是因为东兹被大月余孽盯上了,而且很可能又要有战争。
“我虽然不愿意与宫闱和朝廷扯上关系,可我仍然是大周的子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场战争又波及到大周,我们的百姓太苦了,他们需要安宁,需要休养生息。
“所以我直接找到了真姐儿,我在营盘镇上被大月人追踪,正好看到了她勇敢机警,加上她是宁老先生的外孙女,又是敏之的媳妇儿,这件事情找到她们是再合适不过。”
皇后点头,满眼都是欣慰:“我的儿子真是出息,考虑的这么周到,更难得的是你还有一腔忠肝义胆,不愧是我们杨家的子弟。”
听到末尾这句话,杨奕抿唇看向了地下,片刻后说道:“如果可以,我也不一定非得姓杨。”
“奕儿住嘴。”皇后温柔的阻止了他,“湖州的事情,我到现在也没有原谅你父亲,但是,但是抛开这件事来说,他对天下对大周总归是有功劳的,咱们不必非要如此说话。”
杨奕深吸气:“我若真还有这般任性,便早已经不再姓杨了。但若想让我认回他,确是万万不可能。”
皇后紧握着他的双手,怜惜地点着头:“我知道,我懂得你。我也绝不会勉强你。你在宁家住的还习惯吗?长时间打扰人家恐怕不好,明日我让人在城中置间宅子与你居住可好?你就不要离开了,我也老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下了,如果你能留下来,我怎么着也还能撑着与你见上几面。”
杨奕含泪道:“好好的,你又何必说这种话?其实我本来也没有怪您,您怀胎十月生下我,受了那许多苦,这情份与那人本就不能比。您就算当真那样待我,我也总会惦记您的。”
皇后笑着哭起来:“母亲难得你这句话,便是即刻死也心甘。惭愧的却是我想要再多疼疼你,补偿你,恐怕也有限了。”
“如今就已经很好。”杨奕到底是铮铮男儿,很快稳住了情绪,“我暂时不会离开,敏之那边或许还有用得着我之处。但你也不必再为我操劳,我在宁家住着十分自在。宁家大姐待我很好,一切都安排的很周到。”
“宁家可真是我们的贵人。”皇后感慨道,“先是宁泊池,后又是他的女儿和外孙女——你可知道如果不是真儿那丫头挑头揭开了白玉胡同案,我和你父亲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说到这里,她伸手把头上的钗环和腕上的镯子,还有腰上压裙的玉佩都摘了下来,一股脑儿塞了给他:“母亲老了,出来的时候竟然也没想着给你带点什么,这些你先拿着。
“你拿去找个称心的宅子,想来用来付定金总是够了,明日我就让人把银两送来给你。我还是要给你置个住所,你也老大不小了,怎能居无定所呢?
“哦,对了,你娶亲了吗?”
杨奕垂首望着掌间还带着皇后体温的首饰,凝泪道:“儿子这些年颠沛流离,四海为家,不敢耽误他人。”
皇后眼里又闪过一丝心疼:“不要紧,从前是没有娘在身边替你张罗,从今以后你有娘,这些都由娘来安排。”
“母亲……”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