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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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拭拭眼泪站起来,“我该回宫了,那边厢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办。你要听母亲的话,赶紧找住的地方,不要让母亲担心。
“你大可放心,你不想你父亲知道,我一定是不会告诉他的。”
杨奕眼望着地下,片刻后长吸气,起身点点头:“儿子会尽量听从。但您,您不多留会儿么?”
“不了,来日方长。”皇后透过门口望着宫廷的方向,眼底划过去一丝凛然,“所有阻挡我们母子相见的人,我都会要找他算账。有些事情是到摊牌的时候了。”
杨奕诧异:“母亲此言何意?”
皇后拍拍他的手背:“这些事情你不要管。国事要紧,你就先好好的配合敏之他们处理关外两邦之事,这才是身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你,应该去做的事情。”
杨奕抿唇默语,片刻后才缓缓点头。
皇后解下来他的剑穗,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番后说道:“你没有说谎,你果然还惦记着母亲的。”
她攥紧手里的剑穗,深深看他一眼后说道:“这个给我了。隔着我再来看你。”
说完她便利落的转身步出那门坎。
这果断的样子,还是当年跟随大军东奔西走的那个坚韧而无畏的她。
裴家老少三人齐齐在院子外头候着皇后。
皇后望着他们,深吸气道:“真丫头劝我来此,原来是因为燕王?”
傅真抿唇望着地下,随后才惭愧说道:“事关大殿下和燕王殿下,臣妇不敢轻率行事,只好出此下策。”
裴昱夫妻也帮着说好话:“真丫头年轻不懂事,求娘娘饶了她罢。”
皇后沉息:“我没有怪她。”说完她看向傅真:“既然这件事情你是最清楚的,那你眼下,也随我回宫吧。”
裴昱纳闷:“眼下天色已晚,娘娘可是还有旨意下达?要不您留下来用个晚膳,这才与大殿下重逢,该当多聚聚才是。”
皇后道:“不要啰嗦。我让这丫头随我入趟宫,断不会少她一根头发。”
裴昱连忙称是。
皇后又道:“亦儿愿意回万宾楼住,这也好。我不方便留许多人下来跟随他,你先替我打发人去负责他的安全。我方才已有话交代,他暂且不会离京,也答应了我明日去找找宅所。此事我便不烦二主,你们协助他办妥。
“我知道他虽然答应我留下来,但终究将来如何,作不得准。不过是尽全力挽留。
“他的过往真儿已知道得十分清楚,万望你们顺从他的意愿,莫要未经他的同意将他暴露出去,更不要向皇上提及。只要他平安顺遂,我亦就安心了。”
裴昱夫妻连同傅真皆跪下来接旨。
皇后长吐一口气,转身看了眼身后静寂门庭里站着的杨奕,盈着泪光离去。
皇后是乘马车出来的,傅真跟随她上车之后,她默一默,又扭头吩咐车下一中年侍卫:“萧云,你还记得贺昭和陈嵩吗?”
萧云颌首:“臣记得。”
皇后道:“贺昭就在此处,你留下来,去找他,然后就——留下来跟他一起当差好了。”
萧云沉静的脸上露出震惊,定望了她片刻,得到她挥手示意“去吧”,遂拱手领旨,飞快就进入了裴府。
傅真看完这一切,目光收回来:“祝贺娘娘夙愿已了,与大殿下重逢,娘娘心病去除,此后当万事顺遂。”
皇后深吸气,未曾答话,但她恬静的脸色显然是认同了这番话。
傅真又道:“这萧统领是娘娘身边第一等的干将,娘娘真是用心良苦。”
她也不知这么大晚上的皇后还带她入宫做什么,她也不敢乱问,只能先拉扯几句话化解沉闷。
皇后把车帘放下来,夜明珠昏黄的光亮幽幽照着她的双眼:“你这话不是成心让我惭愧么?
“如果他一路跟随大军入京,就算不当太子,他也会建功立业,享万丈荣光的。
“那一遭变故,使如今我竟然只能顺从他在民间隐匿,使他白白蹉跎了二十多年,为了不引人起疑,我还只能留下萧云这么一个人代我去他身边护着他,这又算得什么用心良苦?”
傅真见不得她如此自责,待要再劝几句,但见她腰背笔挺,竟然又回到了早几年前那般精神矍烁的样子,知道她这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亲儿子,精气神也恢复起来了。于是即便是自责,那倒也是无所谓了,何况但凡听说过杨奕的经历,都会心疼他,当母亲怎么可能不自责?
便不再说话。
马车走出一段后,她忽又看向了皇后。
此刻皇后正在出神,但看起来已经从面见杨奕的心伤中抽身出来了,她的脸上是凝重的神情。
“想说什么就说吧,说完了我也有话说。”皇后并没有看她,却也察觉到了她的神态,此时垂了垂目,将左肘轻搁在了身边的炕桌上。
傅真便道:“确有一事想请娘娘示下,大殿下那日一来便尊家母为姐,故而臣妇也称了大殿下一声叔父,可先前,臣妇却又听到大殿下尊了家公为‘叔’,而家公与荣王曾经确实也论了同辈,如此算起来,大殿下又确然与敏之同辈,这辈份可就乱了,臣妇日后可如何称呼大殿下为好?”
皇后凝眸思索,说道:“若他肯入宫为皇子,倒不存在与你们论辈份了。”
“就是说。”
“他自小称你家公为叔父,不好再改。”
傅真遂道:“家母也觉得当不起大殿下的长姐之称,不如——”
“不如,就让他论你母亲为姑母吧。”未等傅真把话说完,皇后就说出了她的决定,“你外祖父宁老先生于他有救命之恩,他该当低两辈,与令弟同辈称之。”
傅真目瞪口呆:如此一来她与杨奕就平辈了?
这倒是解决了辈份问题,但她岂不是还占了便宜?
“这不合适吧?”
“就这么着。”
皇后一锤定音。
傅真自然不能再说什么。
想到方才皇后说她也有话,便顺势道:“不知娘娘传臣妇入宫,是有何吩咐?”
皇后神色变得端凝,她眼望前方片刻:“回头我会去见燕王,你随我同去,在门外等候着即可。”
傅真心下一跳,其实今日合计了这么一出,她就估摸着接下来皇后会去找燕王对质。
这事儿太超乎大家的意料了,废太子折腾也就算了,他到底是有个皇位要继承,也已经开枝散叶,杨奕要是回宫夺位,那废太子输了就得输掉一大堆人。
燕王一个病秧子,但凡皇帝还有别的选择都不会选他当太子,而且他还没成亲,连将来能不能育下皇嗣都没准儿,这种情况下他能迎回杨奕这个大哥,自己安心当他的闲散王爷,是最妥当的做法,而且凭杨奕的人品,绝不至于连一个病秧子弟弟都容不下,可以说杨奕掌江山的话,对燕王只有好而无害。
而他竟然还在杨奕面前搬弄是非,挑拨杨奕对皇后的信任,虽然也只是耽误了七年,可如果不是他,万一杨奕早就进京来找宁夫人了呢?
总之,让皇后去当面揭穿燕王,也是傅真此举的重要目的。
可她没想到皇后竟然要把她一道拉进宫中,这种时刻,她一个外人在场合适吗?
想了下,她试问道:“娘娘是想让我去跟燕王殿下对质么?”
“我要是想对质,何必找你去?直接让奕儿与他见面岂不更好?”皇后说到此处,目光蒙上一层凉意,“当然奕儿不会的,他不屑。但他再不屑,我也是要把事情摊的明明白白。否则我没有底气再去见他。”
说到这里,皇后抿紧了双唇。
傅真心下大疑,但也不好再追问。
马车很快就驶入了宫中,停放在宫门之内软轿又将二人径直送入了坤宁宫。
燕王的宫殿就在东路,在坤宁宫稍作休整,皇后便带着傅真出宫穿过一道小门,沿着甬道来到了燕王的宫殿外。
此时夜色已深。宫廷四处大都已经熄了灯火。
但燕王宫里还亮着灯。
虚掩着的殿门之内,花窗微启,秋风轻送,帘幔轻拂,燕王散着发丝斜歪在锦榻之上,手上捧着一卷诗文,但他一双眼睛却是怔怔地望着地下。
太监端着一碗汤药轻步走进,看了一眼他之后,轻手轻脚的放置在他身旁的炕桌之上。
“殿下,该用药了。”
燕王没有动,太监便又催请了一声。
他这才把书放下来,活动了一下长久弯曲的手指,伸到前方的炭盆上方暖了暖。
“母后今夜为什么歇的那么早?”
太监垂首:“据说娘娘这两日精神有些欠佳,故而早歇了。”
“那她为什么这两日精神欠佳?”
太监被问住了。
燕王把目光从他脸上收回去,又看着地下说道:“我听说这两日,裴瞻的夫人频频入宫,好像跟母后之间有什么事情。”
太监颌首:“平西将军夫人这两日的确入宫的次数较多,不过,娘娘看起来颇喜欢她,也许只是传她入宫说话解闷。”
“可是传说中裴瞻的夫人,听起来并不是个只会解闷的人啊。”燕王的目光幽幽的,青涩的脸庞上略有些失神,“我总觉得她们之间有别的事呢。”
太监听到这话也思索起来,片刻后回应道:“就算有别的事,那也没什么。裴家位高权重,如今正是朝廷倚重他们之时,总归会来往多些。”
“可是,平西将军夫人,他是宁泊池的外孙女。”燕王稍稍抬头,“眼下大哥就在京城,七年前他本来也是要进京见宁夫人的,你说,这次他会不会去找宁夫人呢?”
太监明显答不上来。
燕王坐起来,起身的中途吸进去一口风,他捂胸咳嗽着,等气喘平息之后,他说道:“父皇那边什么时候下旨立我为储呢?二哥已经被诛杀两三个月了,父皇身子骨也不是很好,他没理由往下拖。”
太监走上前,轻轻的替他顺着背:“应该快了,小的听说礼部那边一直在着手办理这件事,大殿下深恨着皇上皇后,是不会回宫的,太子之位只会是殿下您的。”
“可是这么拖下去,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了。”
“殿下可千万莫说这样的丧气话!”
“说不说不都是这样吗?又不是不说,我就能多活几年。”
“殿下!”
太监哽咽起来。
“殿下!”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宫人的声音。
“殿下,皇后娘娘驾到。”
燕王抬头往门口看去,然后他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把门打开。
禀报的宫人正站在门口下,而他的身后,皇后正从宫门外走了进来。
“母后!”
燕王跨出了门坎。
皇后停在他的面前,目光先打量了他的脸庞一会儿,然后道:“怎么还没睡?药吃了吗?”
“还在那晾着,还没喝。”
皇后收回目光,走进去,先环视了一圈屋里,然后才回头目光示意她带过来的太监:“在门口等着。”
太监颌首,把门关上了。
这时候傅真也在皇后身边的宫女陪伴之下从门外走了进来。
燕王的太监见状,不由吃了一惊:“你——”
“这是娘娘的旨意。你下去吧。”
皇后的太监果断打断了他的话,并冷冷用目光示意着他。
后者强行按下满腹的惊疑,躬身下去了。
皇后的太监向傅真俯身递出个手势,让出了门下的位置给她。
已经关严实了的殿门里头,皇后已经坐在先前燕王坐过的锦榻上,她看了燕王一眼,指着炕桌的那一头:“坐吧。”
等他坐下之后,皇后又把已经晾好了的汤药推给他:“先把药喝了。”
燕王乖顺地端起药碗,仰着脖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随后朝皇后咧嘴一笑,抬着袖子抹了一把嘴,将空碗放在桌上。
皇后逆光坐着,眼神让人看不太分明。
“我记得你小时候喝药,总是哭着喊着不肯喝,一点苦也吃不得。多年过去,你也习惯了。”
燕王微微点头:“喝了十多年了,再苦的药也不苦了。只要能保住这副身子骨,能够在母后膝下多奉孝几年,便是儿臣的福气。”
皇后移开目光,缓声道:“皇上的三个皇子当中,其实你的命是最好的。
“老二出生的时候刚刚定国不久,西北西南还有岭南尚有许多余孽未除,我们都要忙着朝政,国库也很虚空,他小时候其实跟大臣子弟的待遇没有什么分别。
“老大就更不用说了,我怀着他的时候,到处东奔西走,仗着年轻,挺着大肚子熬夜给将士们缝补,那时候兵马也不足,很多时候要自力更生,生他的那天早上,我还和麾下将领的家眷一起给大伙做饭。
“那时皇上的兵马还只是南边不起眼的一支,也缺少资助,老大小的时候,常常也跟着大人饥一餐饱一餐。
“再后来,皇上打出名堂来了,多了很多人投奔。也得到了许多资助,终于不用挨饿了,而他那个时候又要跟着他父亲学习用兵了。时长又这里伤那里伤的。
“只有你,”说到这里,皇后望着燕王,“你出生的时候天下太平,那几年风调雨顺,各地收成也不错。
“后宫充盈起来,朝上朝下欣欣向荣,文武百官和谐共治,他们都有时间也有精力教你们才学。”
第367章 舅舅(求月票)
燕王的脸色渐渐凝重,他隔着灯光望着皇后,苍白的脸庞使他看起来此刻宛如一座没有温度的石雕。
皇后的声音越来越缓慢:“三个皇子当中你身在最好的年代,可是独独你的身子最羸弱,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听到这里,燕王才微微抬目,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他抿住双唇,目光深幽,但未曾说话。
皇后往下说道:“后宫里几位妃嫔的来历,你都知道吗?”
燕王把双眼又垂下去,微微点头:“知道。父皇在立国之后,除册立了母后以外,先后又纳入了六位内命妇。
“他们都是父皇在平定天下的征途之中,战亡将领的孤女,和拼力支持过周军北上的义士之女。”
“那你知道为什么她们都没有诞下过皇子皇女吗?”
燕王看着地下,良久之后才缓缓摇了摇头。
“因为她们入宫之前都已不是完璧之身。”
燕王怔住,他微启着双唇,似乎连呼吸都已经静止。
古往今来,绝大多数朝代的宫妃,入宫之前必须为处子之身,这是约定俗成的王律,就算是大周皇帝开明,也没有能够打破这一点先例的理由。
“这是为何?”他喃喃的问道。
而他把话问出来之后,一双肩膀又不自觉地耸立了起来。
“我会回答你,但我再问你,刚才说过,你出生的时候本来也接受了顶级的栽培,但你又可知,为何多年下来你距离老二又还是差了一大截?现在就算让你立刻接任太子之位,比起他的才干,你还需穷追猛赶才能及上,你可知这是为何?”
燕王搁置在双膝上的两手握成了拳头,“自然是因为他从小就被任命为太子,翰林院的学士们待二哥自然不同。而且我从小体弱,太医说我不能多劳累,——这不也是母后您从小到大跟我说的理由吗?”
“我与皇上都绝不接受窝囊废,尤其是宫中皇子甚少,更不可能放着现成的一个皇子在这儿荒废下来。
“就算你不是太子,也不能当摄政王,你也可以像荣王那般成为老二的左膀右臂。所以,原本你和老二的差距不会有那么大。
“最起码我也会早早地筹谋你开府另住,让你有自己的属官和扈从,尽早地成长起来。”
燕王听到这里一张脸更加苍白了,他的双手已经抓住了覆在腿上的袍子。
“母后到底是想说什么?您难道是想告诉我,您从来就不是真心在爱护我,这些年我对您毫无保留的信任,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或者是我的自作多情?”
“我当然是真的疼你。”皇后将手肘支在了炕桌上,双目之中有锐利的光芒,“我看着你出生,亲手把你带养大,你每一段成长我都没有错过,我对你,比对老大和老二用的心思和时间都更多,至今为止我对你最大的期望,仍然是希望你能早日成亲生子,开枝散叶,安稳太平的度过这一生。怎么可能会不是真的疼你?”
“您‘看着我出生’,这话是什么意思?”燕王的声音在起伏,他的眼眸里也有波光在涌动,“这不像是一个生母说的话。”
“你说对了。”皇后道,“这一切的解释只是因为,你不是我的孩子。”
“这不可能!”燕王腾地站了起来,过于猛烈的动作,使他单薄的身子摇晃了几下,急促的气息也使他咳嗽起来。他右手撑着炕桌,睚呲欲裂,眼眶猩红:“我不是您的孩子,又会是谁的孩子?你们不止一次的说过,后宫里没有庶子庶女,我就是元后嫡出,我是正统的大周皇子!”
“关于我不是你的生母,这一点你不是早就已经探听到了吗?”皇后目光灼灼,如同太阳耀眼的金芒,“如果你不是知道了自己并非我所出,如果不是担心自己的前程,你怎么可能会在七年前找到奕儿?
“这七年里,又怎么可能会不遗余力的在他面前编派我,使他误会我,从而铁了心的不认我这个母亲,也不来见我?!”
燕王脸色血色尽褪,他如同被谁猛地击了一拳,往后骤退了两步。
后方的花架被他撞倒,架子上一盆墨兰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哐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无比刺耳。
他扭头看了一眼地上,吞咽了几下喉头,又看向皇后。
但此刻他的眼里已经满布着恐惧之色,双唇也开始颤抖起来。
隔着殿门的廊檐之下,傅真万没有料到会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她急忙看了看左右,只见院子里的宫人早已经被清空了,只有先前负责清场的皇后的太监站在不远处。
他拢着双手,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廊柱旁侧,似乎殿里头的对话压根就不曾入他的耳中。
在这之前,傅真只是暗中感慨皇后命运不济,所生三个皇子,一个早早的被当成了牺牲品,远走他方。一个掉进了权欲的泥沼而走火入魔,落得被生父亲手诛杀的下场。
剩下这个本以为只是身子弱些,结果却揣着私心,也是个不消停的。
没想到原来老三竟然连亲生的都不是!
傅真咽了一口唾液,稳住心绪,掐着双手再度倾听起来。
燕王干涩的声音传了出来:“您,见到他了?……他跟我说过,绝对不会来见你的,他怎么,怎么还是食言了?我以为,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定会一言九鼎……”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哪句话才是重点。
皇后已经全没了平日里的温和,就连先前那般波澜不惊的平静都不曾有了:“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在老二犯事之前,我也从来没打算过让你接替皇位,但我是打心眼里把你当自己的儿子,我希望你健康长大,希望你美满和乐,没想到我处处小心把你呵护着,到底还是把你养傻了!”
沉声说出了这席话,她站起来,桌上的灯光将她一照,投影便被拉出了几倍长,她瘦削的身躯无形中高大起来,充满了压迫之感。
“老大介意奕儿的存在是因为他本来就已经拥有了太子之位,没错,如果奕儿早早的回到了宫中,回到了我们身边,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将他好好栽培,老二如果扛不起这座江山,那么我一定会让奕儿接替皇位!
“所以老二感受到这个危机,也不算是多余,但你本来就不是皇储人选,从一开始我们就没给过你任何希望,你为何要做这一出,把我的儿子赶开,往我心上捅刀子?!”
随着这一声声的质问,皇后大步的走到了燕王的面前,她凌厉的声音和威严的气势,让燕王情不自禁的蜷缩了起来。
他还住了双臂,把自己抱了起来,然后缓缓的蹲了下去,呜咽声也传了出来。
“我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我也只是想为我舅舅讨个公道……我真的没有想要伤害您,我也没想伤害大哥,我就是想,想着舅舅死的不明不白,没有一个人能替他们讨回公道……”
“你说什么?”皇后顿住了,垂眼看着他的头顶:“你的舅舅?谁是你的舅舅?”
“就是白玉胡同里死去的那关氏父子!”
燕王睁大眼,伸手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他们原本是从关外进京来找我生母的……当然他们不知道我生母早就已经死了,但他们知道我,知道我是他们的外甥!可是他们却被大哥推出来挡枪了,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在白玉胡同里!”
皇后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殿门外的傅真同样震惊得连呼吸都停顿了,杨奕在跟他讲述这段过往的时候,提到关氏父子是他在北上的途中结识的大月人,的确也说到他们是来京城找人的,却不知道他们找谁,原来他们找的竟然是燕王!……
“白玉湖同案发生之前我就知道了,”燕王从地上爬起来,嗓子如同被火燎过一般,声音艰涩而嘶哑,“你还记得那年的七夕吗?”
皇后勉力稳住气息:“你说的是提前三日你就跟我纠缠不休,非得跑出去逛花街的那个七夕?”
“正是。”燕王望着她,“那段日子我在跟着武师父学骑马,那日在护城河堤岸上跑马的时候,有人塞了一封信给我,说我的舅舅要进京来了!如果我想知道我的身世,就让我七夕夜里去南城那边的城隍庙!
“我本来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荒唐,因为我的父亲就是大周皇上,我的母亲是当朝皇后,我没有舅舅,就算有也早就已经在征战途中牺牲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舅舅特地来找我?
“可是他在信中竟然提到了后宫中一位逝去多年的嫔妃,如果这人是胡说八道,那他不可能会知道后宫的事情。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又仗着那几年里身子骨已经渐好,于是就央求着母后放我出去。
“正好那天夜里将要下雨,我就趁着雨前,让他们走了那条偏僻的胡同,然后去那座城隍庙里避雨。”
皇后听得咬紧了牙关,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殿门外的傅真难以自抑的激动起来,裴瞻心细如发,他猜测那天夜里燕王选择那一条路回宫事出蹊跷,果然让他猜对了!
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因为燕王主动安排的,包括那紧闭的门窗,都是因为燕王要在那里跟人碰面!
毫无疑问,接下来的内容她更想听到了!
她屏气凝神,贴近了殿门。
“后来呢?你见到了谁?又听到了什么?!”
皇后脸上铺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燕王沉了沉气,“我进了庙之后就把人打发了出来,没有多久,就有人推门而入,我不知道他是谁,他蒙着脸,也不是京城人的口音,他跟我说,他跟我说——我根本就不是皇后所生,我的母亲是后宫之中一位早逝的嫔妃,也就是他在信中提到的那一位。
“而她是大月人,所以我根本算不可能会得到公正的皇子待遇。他告诉我,从小到大之所以我不曾像二哥那样得到最好的栽培,不是因为我不是太子,不是因为我身体弱,而是因为母后都在提防我!他说你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
“那你信了吗?!”
皇后厉声打断了他,“你相信你的母亲是大月人?你相信我们不会真心待你,你相信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的话?!”
“他给出的证据太多了,他知道那个妃子的所有事情,也知道我的事情,他连我的生辰八字都知道,他说父皇是在将要打入京城之时遇到我逃难的母亲的,随后就把她带到了宫中,我后来去宗仁府查过我母亲的卷宗,她入宫的年龄日期都是对的,我没有办法不信!”
燕王哭了起来,“他跟我说,我的舅舅快要进京了,不久就会来见我。
“他还说我的母妃是母后杀死的!我不信啊,你怎么会这样对我,又怎么可能会不是我的母亲?
“当时我痛骂着他,然后他就把我给击晕了!
“后来的事情你们比我更清楚,侍卫们帮我弄回宫里之后,我就生病了,我受不了这事实!
“从小到大我都以自己有您和父皇这样的父母亲而感到骄傲,我看不起大月人,因为他们践踏我们的国土,可是又由不得我不信!
“因为,因为从小到大,确实,我只是在被很好的照顾着,而并没有拥有应有的权利和势力,这充分说明了你们在提防我防备我!
“而且刚才你也承认了,不是吗?你的确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大周皇子培养,您还是在防备我的!”
“我这么做,那是另有原因!”皇后厉声喝道,“你以为你和老二的待遇有区别,是因为你是大月人所生?你以为你身上至少有着一半的大周血统?
“错了!你根本就不是皇上的血脉,你不是杨家人,你根本就不姓杨!”
掷地有声的几句话抛出来,宛如五雷轰顶。
燕王呆立在原地,失魂落魄的望着她:“您说什么?我不是父皇的儿子?我连杨家人都不算?”
第368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求月票)
“当然不算!”皇后断然道,“你生母入宫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你了!”
“这不可能!”
燕王哭出声音来了。
皇后深吸气,说道:“没有什么不可能,你生母是将门之后,你外祖父带着你舅舅——那才是你真正的舅舅,他们从军后,你的外祖母就带着你母亲留在家中,后来家园被毁,你外祖母被流寇所杀,而你的母亲也在寻找你外祖父与舅舅的途中险些遭人凌辱,多亏了当时周军阵营中有位将领路过将她救下。
“而救下你生母的那位将领,他姓林,他就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