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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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价钱是请牙行的人来估算的,一两银子都没差李仪的。
宅子因为一直有人打扫看管,一切用物齐备,故而当日签了契约,翌日就可入住。
傅真他们和宁夫人都替杨奕高兴,也替皇后高兴,既然置了宅子,应该就不会那么坚决地要离开了吧?
重新安顿下来后的第三日,杨奕就在家中置办了几桌酒席,将裴家一府,宁夫人一家,还有李仪,都给请上了。此外谢彰,梁家人,以及程持礼杜明谦都在列。
知情的如傅真等自然由衷庆贺,不知情的比如程持礼他们,虽然跟着裴瞻一道来领了这份美意,私下里却又不免找到傅真来嘀咕:“这杨大哥究竟是何来历?我看他也不像有钱人,应该不是你们家的生意伙伴。可他这身气势,却也定不是一般人,我怎没听你说过?”
梁郅倒是跟杨奕见得多了,只觉得杨奕这人十分沉稳端正,而且似乎博识广见,比他们这些只会打仗的贵胄子弟视野要开阔得多,早就将他视为可深交之人。
既然是宁家的座上宾,管他过去有什么来历,自然也放心。
听程持礼他们这般纠结,便举起酒壶敲他们胳膊:“你管人家什么来历?你只管记得是宁婶儿家的亲戚就得了!”
程杜二人倒也没有理由再追问,于是敞开了心怀喝起酒来。
谢彰却有另外的心事,虽然上回经宁夫人那般回过自己的话之后,他回去一琢磨,心里落下大半,知道宁夫人对杨奕不是那样的心思了,可是每次一看见杨奕这出众的外形,让人打心眼里赞赏的气度,他又还是有些没着没落。
宁夫人对杨奕没那心思,却不表示杨奕不会有,毕竟据说他也是没娶亲的……
心不在焉跟裴昱喝酒的时候,就让裴昱瞧出来了,啧地一声表示不满:“老谢你这就没意思了,你我在一处喝酒这还是头一回,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我记得最近大理寺也没什么难缠的案子呀!”
谢彰咳嗽着掩饰失态:“大将军说笑,我是想着点别的事。”
“别的事是什么事?”裴昱不依不饶。
谢彰这可不好把话说出口了,他情不自禁地往女眷那边投去一眼。
裴昱是个人精啊,一看那边厢的几个人,然后在心下一做排除,当下大悟,呵呵地就捋须笑起来:“谢大人啊谢大人,看不出来你还挺贼啊!”
谢彰脸都臊红了。但他却也没回避,说道:“这是我痴心妄想罢了,大将军取笑我就好,切勿牵累他人。”
裴昱闻言正色:“男未婚女未嫁,有孺慕之思不是合情合理么?你怕啥?”
谢彰赧然饮了杯酒,这才壮了些胆似的:“我不怕,我有何好怕?只是不知人家怎么想的,你也知道她之前受那么多委屈……我就是生怕唐突了。”
他是凭本事科举入仕平步青云的呀,他只是一时情急犯了胡涂,又不是真傻。这些天他把把自己的心思里里外外剖析了个明明白白,他就是对宁夫人有了思慕之心,而且这份心意早在很久之前就生出来了,他再确定不过!
可是想到原先宁夫人在傅家人面前受过的苦,他却不知宁夫人还有没有再嫁的意愿。
“就这点事?”裴昱听闻后啧啧声地摇起了脑袋,“我的副都御史大人哎,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得了,这个媒我跟我夫人来给你做!”
谢彰听到这里,可是一点都没推辞,他当下就举起了酒杯,坦坦荡荡敬出一杯道:“那谢某人就先在此谢过大将军与夫人。事情不管成与不成,来日在下都必有重谢!”
“什么不管成不成?我老裴出马,必须成!”
裴昱仰脖把酒喝了,打了包票。
这一日大家却也高兴,又或者是好久未曾关起门来这么相聚一场,一直聚到了太阳西斜才散。
杨奕多喝了几杯,不至于醉倒,但大伙告辞离去后,却也回房躺了下来。
傅真和裴瞻乘马车回府,却才到家门口,就见坤宁宫的太监徐宏在候着她。
原来是皇后知道杨奕都安顿好了,夜里也想出来看看,这一出来自然得先到裴家,而且也得有裴家人伴随方为妥当。
入夜后,皇后就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装束,仍乘着不起眼的马车出宫来。
裴昱早在宫门外半里处等待,默声接应后就一道驶向了杨家。
而就在皇后步出坤宁宫不久,干清宫这边皇帝也放下了奏折,问起了太监:“掌灯,去坤宁宫坐坐。”
太监们连忙分头行事,先去坤宁宫禀道的禀道,侍候皇帝穿鞋的穿鞋,随同掌灯的掌灯。
两宫相隔不远,皇帝才跨出宫门,先前派去通报的太监就回来了:“禀皇上,娘娘已经熄灯歇下了。”
“这么早?”皇帝停步道了句,随后想了想,又往前走,“她这几日情绪不佳,莫不是不舒服?”
太监们便默声簇拥着他来到坤宁宫。
宫门下被皇后留下看门的太监见状慌了,彼此对视一眼后赶忙迎上去:“小的恭迎圣驾。”
皇帝打发人退下,径直走到宫门口:“娘娘睡多久了?”
太监赶上来:“回皇上,有一会儿了,这会儿,这会儿,怕是睡沉了。”
皇帝听到这里,伸出去的手到底按在门上没再动。
他转过身:“这两日可服了药?”
“服了,娘娘服了药。”
皇帝看他一眼,下一瞬,他忽然又抬起手来,还是把门推开了。
第375章 你喊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裴昱去迎接皇后的时候,傅真夫妻和裴夫人已经来到了杨奕的宅子里。
当初裴瞻派去万宾楼的护卫也全部转移到了这里,包括皇后留下来的近卫。
所以哪怕不再添一兵一卒,杨府的防卫也已经足够了。当然皇后认为总是占用裴家的人员不是长久之计,已经在筹谋另外找人组成杨奕的护卫。
皇后到达的时候,傅真他们和杨奕都迎接了出来。
皇后站在前院里,细细的打量着四处,最后满意的点头:“李仪办事周到,这宅子建造的不错。”说完又微笑着向裴昱一家人点头:“你们帮了不少忙,也辛苦了。”
裴昱自然不敢居功。
杨奕把大家全都请到了院内,引着皇后把各处都查看了一番,大家这才回到了厅堂内坐下。
“我今日出来不光是为了看这个宅子,主要还是为了朝廷应对西北之事。
“皇上尚且不知道,大月还曾经囚禁过奕儿,我们的文武百官也都不知道。
“所以朝堂上下一致的决策是只要摆平关外的隐患即可。但我不是这么想的,这一次出兵,一定要斩草除根,方能雪我大周之耻!”
裴家人闻言皆相视对望,随后裴瞻父子壮志激昂的站了起来:“臣等遵命!”
裴瞻领完旨意之后又抬起头来:“不瞒娘娘,臣也是这么想的。臣当初踏平大月的时候就应该斩草除根,留下了这样的后患也是我裴瞻的耻辱,臣一定戴罪立功,完成娘娘的懿旨!”
皇后伸手示意他站起来:“罪不罪的都在其次,段若阴险又狡猾,此刻就算是将罪于你,也不过是中了奸人下怀。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做到一劳永逸,杜绝后患。但是姓连的既然能够把东兹国的大将也给策反,一定是个至为狡猾之人。
“我听说东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妙,东兹王金旭又是奕儿的恩人,也许他将会算准我们投鼠忌器,这场仗不会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你们一定要在保证金旭平安的情况下,达成斩草除根的目的。”
“请娘娘放心,臣在此立下军令状,倘若完不成任务,便提头来见!”
裴瞻这些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傅真听得情不自禁往前挪了挪步。
皇后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我知你有必胜的决心,但我大周正值用才之际,你也不必死心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到这里,她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杨奕:“关外的情况你最清楚,关于大周的决策,你有什么看法?”
杨奕看向裴瞻两口子:“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到时候随军出征。就当个谋士吧。”
皇后扬唇:“甚好。你阅历丰富,常人见过和没见过的事情你都经历过,但系统的行军作战却还经验不足,跟着去历练历练也是好事。
“只是……”
说到这里余下的话,她却是无法说出口了。
杨奕看穿她心底的忧虑,缓声道:“您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无故失踪了。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情,我也会对您有个交代。”
皇后听到这里眼圈就红了。拍了拍他的手背,没有说什么,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匀了匀气息之后她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心有顾虑。”
裴昱闻言即道:“娘娘您但说便是!”
皇后望着杨奕:“二十四年前,奕儿虽然还不是皇子,可他终究是我们的儿子。大月人将他囚禁起来,这是我大周的耻辱。
“哪怕是将来报了此仇,也有可能成为天下人攻击奕儿的一个把柄。
“所以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们裴家能够帮我这个忙,让它成为你我大家心中的一个秘密,再也不要往外流传。”
裴昱听闻此言,立刻撩袍跪了下来:“臣在此起誓,我裴家绝不往外透露出半个字,若有违背,便使我裴家灭于刀口之下!”
身后的裴瞻他们也全都跟着跪下了。
皇后见状站起来:“不必如此!……”
杨奕也快速伸手将他们扶了起来:“这个誓言,我杨奕承受不起。”
他转向皇后:“其实我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就算被囚,我也没有变节,对得起大周,对得起天下人。
“何况,大月也有人知道我曾经被囚,就算长昊叔他们不说,大月人也有可能往外散播,堵不住的。”
皇后双唇微翕,欲言又止,最后目光与傅真对上,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偃旗息鼓了。
傅真道:“此事先不谈,娘娘方才提醒的是,皇上和朝堂之上对于这场出兵知悉的信息还不够多,咱们还是好好坐下来,商议商议还需要补全什么,免得有所疏漏。”
裴夫人附和:“正是,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抓紧时间,娘娘还要回宫,不要耽误了时间,引人注意。”
一屋人这边就重新坐了下来,就着兵部那边已有的安排从细分析。
而此时的坤宁宫中,已经点起了满室的灯光,皇帝坐在皇后平日常做的锦榻之上,定定望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宫人,面沉如水。
“不是第一次出宫了,而且每一次都是去的裴家?”
太监伏在地下瑟瑟发抖:“小的万死不敢欺瞒皇上,娘娘就是去裴家了,娘娘最近只喜欢去裴家串门散心。”
皇帝深凝目:“只喜欢去裴家?刚刚好,这阵子裴瞻的妻子,宁家的那个丫头,频频入宫了好多次。所以,裴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太监抖的更厉害了:“回皇上,小的,小的不知道!娘娘的决策,不会随意告诉小的们!”
皇帝深吸气抬起头来,眼望着前方屏风上的喜鹊登枝图案:“那就摆驾,去裴家!”
“皇上!……”
太监大惊失色,在抬头对上了皇帝威严的目光时,他原地打了个激灵,然后低头称是,爬了起来。
事实上不出皇后所料,兵部那边的确只作出了由裴瞻率领部分京畿大营将士赶往西北抓捕大月余孽、清肃边境的决策。
如果没有牵扯到杨奕这一段,这是正常的做法。可是杨奕作为皇长子不但曾经被囚,而且就在之前不久还在为连旸他们所追杀,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姑息并且饶恕。
所以,哪怕大家嘴里都没有明说,都明白大月余孽要清剿,而大月国内也绝对不可能再维持如今的现状了。
兵部派给裴瞻的人马数为五千骑兵,这批人数加上西北本来就有的几万人马,用来绞杀连旸绰绰有余。
但如果想要进驻大月,就还差点火候了。
“人数虽然不理想,但是一方面也节约了粮饷,对国库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
裴昱盘估之后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也不认为应该再向朝廷要求增加人马。
裴瞻凝眉深思后也道:“大月那边的地形我已经心里有数,就算连旸有东兹的几万人相助,也不会有之前几年那么大的伤亡了。可以试试看。”
杨奕在他们都这样表态之后,也赞同下来:“减少伤亡确实应该当做目标之一。不过东兹那边地形我也熟,加上金旭多少可以配合一下,带五千人过去也不会太难打。”
皇后看他们都有信心,也吁出来一口气:“不但要减少伤亡,而且还要速战速决,拖久了对我们也是不利。
“毕竟皇上的龙体……”
剩下的话她就算不说,大家也都明白。
裴瞻道:“明日我就进宫向皇上请奏尽快出城。”
皇后点头:“册封燕王的章程还在礼部走着,估摸着完全走完,最快也要一个月,但愿你们能赶在这一个月内达成使命。”
裴瞻颌首:“臣遵旨。”
皇后起身,在环视了一圈这门庭:“那就先这样吧,我得回宫了。你们父子先跟奕儿合计合计出行的事,长昊媳妇儿跟真儿送我出去,你们合计好了再出来。”
裴瞻他们听到这话,都知道她还有话交代,便就依言留了下来。
傅真跟着裴夫人送着皇后出门,路上皇后就说道:“奕儿看起来心意有所转变,这是好事。接下来我也该为他说门亲事了,这件事情你们得帮我好好参谋。
“他是什么样的想法?京城之中又是否有合适的人选?你们都仔细帮我考虑着。
“他们出征这一个月中,最好能物色出合适的人选来。”
裴夫人拍着胸脯道:“这事您就包在我身上!您有什么要求,现在就告诉我,回头我就家家户户地打听!”
皇后扬唇微笑:“我能有什么要求?只要家世清白,能够和奕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成,自己的儿子都这岁数了,我还能当个恶婆婆挑三拣四不成?
“你也不必专门挑那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低级官户的就可以,年岁大些不要怕,哪怕是有过婚约的,或者生育过也成。
“奕儿也三十四了,没有了多少试错的机会,万一娶那年轻未婚的,可是子嗣不利,反而双方都遗憾。
“生育过了的,至少说明身体好。当然,得是跟前夫家中不再有任何瓜葛的。毕竟牵扯不清,将来麻烦不小。”
裴夫人点头:“这层我懂的。”
当下也没有别的多话可说,只能把这一句话给牢牢记住。
作为皇室之家,对嫡出的皇长子物色的成亲对象竟然条件下降到这样的程度,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但是针对杨奕这样的情况,显然不这么做又显得过于高高在上了。
一个三十四岁的男子,当下能寻觅到品行好又健康女子相伴余生才是最重要的,皇后能够如此不讲究,显然更说明了她对杨奕的体贴。
“你们办事我放心。这件事情也只有交给你们最合适。”
三人边说着边走到了前院。
马车已经备好了,这时候杨奕他们也走了出来。
“母亲回宫路上小心,不用太操心我,您只管好生将养着身子。”
杨奕在车窗之下与皇后道别。
皇后微笑扶着他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
那边厢护卫已经把门开了,后面的人正要把门坎卸下,开门的人却突然呆立在门下,惊慌失措地脱口唤了一声:“皇上!……”
这并不高声的两个字宛如一道炸雷,突然之间就把庭院里所有人都给震得僵立在原地!
此时夜幕笼罩的大门之外,正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而马车的下方,站着成排的侍卫,成群的宫人,在他们的最前方,穿着日常黄袍的皇帝定定的立在灯笼光覆盖区域之内!……
“皇,皇上?!”
院子里所有被惊成了雕像的人逐渐都反应了过来,随着裴夫人一声脱口惊呼,裴昱已经疾步跨上前,然后撩袍跪在了地下!
“不知皇上驾到,臣,臣,臣该死!”
院里人齐刷刷跪了一片。
只有马车里的皇后望着丈夫怔忡无语,以及车窗之下的杨奕双目幽深纹丝未动。
皇帝目光扫过他们所有人,然后停留在杨奕的脸上。
他浑浊的双眼里逐渐有了波涌,庭院内外明明没有风,可他清瘦的身躯却也摇晃了起来。
“奕儿?……”
这两个字好像吐出来了,又好像没有吐出来,因为它是那样的涩哑,像一扇关闭了多年的门被缓慢推动开了。
杨奕握紧双拳,侧转身子,面相了车窗里的皇后。
皇后眼中尚有震惊,但又逐渐的红了眼眶。
她抿紧双唇,摇了摇头:“不是我……”
杨奕垂目,一双浓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皇帝脚步虚浮,甩开前来搀扶的宫人,极为缓慢地跨进了门坎,一步一步来到了马车前方。
他在距离杨奕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涩哑的声音再次发了出来:“是你,是你!”
“不是我!”
杨奕紧接着他的话尾发出了反驳,他抬起头,眼中有着比这夜色还要冷漠的清寒:“您认错人了。你口中那个人,应该是早就死了。”
“是么。”
皇帝这一次他把目光转向了车窗里的皇后,涩哑的声音里有哀然的意味:“你竟然也不告诉我。”
皇后抿着双唇,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一转头,她才发现裴家人竟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院子里已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她叹了口气,步下马车,指着院内道:“既然来了,就进屋说吧。”
另一边围墙外的傅真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进入了厅堂,收回目光后也看了身边的裴昱夫妻和裴瞻一眼。
大家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给了个眼色,大家齐齐上了各自的马车,静坐等待起来。
毕竟全大周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在院子里,岂能容许有半点闪失?
月亮从东边升起,照亮了大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猫叫,渐渐的声音又变得稀散,最后归于沉寂,只有偶尔才会传来一点风声。
此刻的宅子里面,侍卫和宫人站满了院子,灯堂里灯光明亮,将皇帝双眼照的灼灼发亮。
这个疾病缠身多年的君王,此时此刻却像是恢复了无穷的元气,他长身直立在屋中央,久久地望着面前的杨奕。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皇后缓缓的声音飘荡在屋里,故事太长,使她述说下来嗓音也变得嘶哑,“如果不是揭破了老三的谎言,我和奕儿也见不上面,更不用说你了!
“我只是来见我的儿子,只是在尽最后一点力量来保护我这个命运多舛的儿子,我想这些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皇帝脱口而出,声音铿锵有力,“他也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嫡长子!”
“不是了!”杨奕接着他的话说道,“从二十四年前,你在湖州把我放出去当诱饵开始,我跟你就已经不再是父子!”
皇帝喉头紧缩:“你恨我?”
“我当然恨你!”杨奕毫无遮掩,从他回到京城露面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是冷静内敛的模样,从来没有任何失态的时候,可是此时此刻,他所有的情绪都迸发了出来,“我怎么可能不恨你?
“如果你不是我的父亲,你仅仅只是一个将领,一个义军的首领,一个王,你这样对我,我犹可放下。
“可你是我从记事起就爱戴和崇敬的父亲,我把你当做我的天,当成我的榜样,我无时无刻不在朝着你的方向前进,可结果,你二话不说,把我当成了棋子推出去!
“如果不是你这样做,我根本就不会被大月人抓过去囚禁起来,我一生的志向就是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为我大周的百姓谋取福利!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变成如此窝囊的阶下囚!受苦受累我都不怕,可我没想过我会受到这样的耻辱!
“如果你不是我的父亲,我哪怕恨你,也会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原谅你,但你现在还在说我是你的儿子!
“我怎么可能再做你的儿子?我还能够让自己姓杨,还用着杨奕这个名字,已经是看在了母亲的份上!”
皇帝紧咬下唇望着他,无言以对。
声音传到了门外,满院子的侍卫和宫人都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了。
在跟随皇帝出宫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们失踪了二十四多年的皇长子,江山有继的喜悦与面对君王父子矛盾的惊恐同时冲击而来,每一个人都扣紧了心弦。
杨奕字字句句里全是委屈,全是怨恨,可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怨怼,积压了二十四多年,也许这番控诉已经算温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缓缓的发出声音:“是父亲对不住你。”
“不必了。”杨奕眼眶通红,“说这些又还有任何用处吗?如果当时你能提前跟我说,难道我会不同意吗?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对待我?你让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而只是你的工具。
“你可以不用征求我任何意见,只要用的顺手,就可以把我往上推。
“今日你能有机会跟我说一声对不起,不过是因为我命大罢了。这么多年我历经过多少次凶险,光是在大月那五年里,我就遭受过不少于五次的生命之危。
“我只是不愿意死在异国他乡,我想着哪怕就是爬也要爬回大周,是憋着这样一口气我才最终回来。
“而仅仅就在几天之前,大月亡国余孽还追踪我到了京城,妄图阻止我跟母亲见面,阻止我向大周朝廷传递消息。
“如果说湖州那次你是情非得已,那之后的每一次,你都不曾在我身边。”
“可是,湖州那一仗,的确至关重要!那一次如果我们败了,那么不会有现在的大周,你我还能不能活在世上,也未可知!”
“我知道至关重要,”杨奕隔着灯火望向他,“所以你赢得这一战,关键在于把我送上了祭台。”
祭台这两个字就像两把刀子,直直地捅到了皇帝的心上,他猛地往后退了两步,身躯也佝偻下来。
皇后站起来,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紧紧的把嘴唇抿住了。
她痛苦的闭上双眼,眼泪沿着眼角留下来,而后变成了呜咽声。
“你一定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不解释。”皇帝重新又把身躯挺直起来,缓声说:“但你是我的儿子,是大周的皇长子,这一点无法更改!
“你必须随我回去,你要承接大统,当我大周的太子,做大周的新皇!”
“不可能!”杨奕断然拒绝他,“我绝不可能随你回宫,你所有的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我绝不会沾惹!”
“你敢!”
“你要是逼我,我就即刻离开京城!”杨奕深吸气,“我就当这一趟,没有回来过。”
“你!……”
“好了!”皇后见状阻止了皇帝,“他躲了我们二十四多年,足以看得出来他心性之坚定,你是非得把他逼走吗?你真的想永远都看不到他了吗?!”
皇帝顿住,咬紧牙关,深深把余下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皇后眼含泪光,又看向了杨奕:“把你的话也收回去,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答应了我的事情,绝对不允许反悔!”
杨奕咬牙不动。
皇后拍了他胳膊一下:“你听到了没有?!”
杨奕垂下头来,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我知道了。”
“回宫吧!”
皇后看向门外,“该回去了。”
说完她跨出门坎,走向了院子里。
皇帝沉下气,有什么你不敢打扰,深深看了杨奕一会儿,也抬步走了出去。
走到廊檐下时,他又停步回头看了一眼,在眼眸之中有水光浮动。
可是这咫尺之间的距离,也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老的人没有能力跨过来了,年轻的人没有丝毫的意愿要跨过去。
傅真在马车里看到帝后走出来,连忙把打盹的裴瞻喊醒下了马车。
那边厢裴昱夫妻也下来了。
“我们回宫了。”皇后跟他们说道,“奕儿这边,你们费心。此外对西北作战之事,如常进行便是。”
傅真和裴瞻对视一眼,颌首称是。
原本他们还想问一问这番相见的结果,看到皇帝的神色,便知道结果定然如心中所料,不用再问了。
皇帝带来的侍卫足够,裴昱仍带人护送了一程,直到看他们入了宫门,这才折转回来。
而杨家这边,裴瞻与傅真走进去向杨奕告辞,只见杨奕浑身颓然,便也不再多说,默默告辞出了来。
回府的路上大家也没有说话。
皇帝的出现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节骨眼上发现端倪跟过来,但是父子相见这番情形,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膈应了几十年,哪有那么容易消去?
但结已经到这儿来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天晚上的事情,后来除了宁夫人知道以外,再也没往外传开。
后来两天宫里也没有动静传出来,裴瞻他们在府里静观其变。
这时夫妻俩正在园子里喝茶,梁郅忽然一阵风般从外面闯进来:“老五!你是不是又把我给骗了!那位杨先生到底是谁?他是不是大皇子?!”
随着他的吆喝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路人,依次是梁郴程持礼苏幸儿他们,他们一个个满脸震惊之色,也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
傅真他们站了起来:“你们在胡说什么?”
“什么胡说,我刚才都听到了!刚才在干清宫里,皇上正在召见礼部大臣,他说立储之事要往后推移,还说皇长子在世,皇位一定是皇长子来继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