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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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瞻抖了抖手臂,放走鹞鹰,然后拆开军报看起来。
“老五!”
这时楼梯下传来梁郅急急的呼唤声。裴瞻抬头,只见梁郅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了跟前:“我有情况!”说完他往后一挥手,先前跟随他前去的士兵便押着那哑巴走了过来,然后他把怀里的月形图样递上:
“方才我到羊角隘的时候,发现了此人拿着这物在驿馆找东兹人接触。你快看看!”
裴瞻皱眉:“这上面的刻纹,为东兹皇室专有,这是金家的东西!”他抬头看着地下的哑巴:“审过了吗?”
“他说不了话,但是,他后衣领子内缝着戍边士兵的徽记!”梁郅一口气说出来,然后快步扯起哑巴的衣领翻给他看,“你看!他不但是咱们西北大营的人,而且看编号还是羊角隘岗哨的人!”
“羊角隘?”裴瞻眼底锐光浮现,“罗照的地盘?”
当初率领大军凯旋前,沿线所有的哨点都是裴瞻亲自布防的,这里的地形他当然清楚,并且这些年边塞更换的将领,都会抄送一份给他过目。
这几日跟高常远关在大帐里看舆图,罗照即使仅仅是个百夫长,由于守着要塞,这个名字在他们的言语间当然也出现过多次。
“正是那里!罗照此人是个老油条,西北服役多年了,一直在沿线各个岗哨轮值着,也没什么长进。我看到此人衣领内的徽记后,怕打草惊蛇,就假装没看出来,以天黑了为名把人先带回来了。”
裴瞻凝眉望着瑟索不止的哑巴:“你做的对。先把人押下去,好生看管!然后带领一批精锐赶往羊角隘,我随后就到!”
“是!”
梁郅旋即领命下去。
裴瞻看着手上的半月图,随后挥手招来远处的蒋林:“把羊角隘的地形图拿来,再传话给高将军,让他来见我!”
楼台下不远处的将领听闻忙道:“回大帅,高将军不在!”
裴瞻凝眉:“去哪儿了?”
“一个时辰前出去了,未曾留话说他去哪儿……”
裴瞻收回目光。
静默半刻后他忽然间再看了眼手上的图纸,又说道:“杨先生呢?!”
罗照拿着连旸绘的图这一出门,便直到天黑还没回来。
整个下晌连翌便伴着连旸留守在屋中,浑身神经紧绷,不曾丝毫松懈,以免放过外头的任何动静。
毕竟梁郅带着人正往羊角隘这边赶,他们脚程再慢,天黑时分也一定会到达。
当时在营盘镇里,因为提前早有了撤退的准备,连旸还能够泰然自若,此时此刻裴瞻来的如此之急,且西北沿线要塞又看守得如此之严密,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已经没有办法从容了。
这么多天他们一直都在寻找攻克的契机。那日连翌意外得知曾经打过两次照面的罗照竟然被调来守住羊角隘这个重要据点,联络上了之后,到了此处一看,姓罗的一个小小的边塞百夫长竟然身穿绫罗绸缎,果不其然是个贪财之人。
连旸有的是钱。能砸开生路的钱财,算得了什么?就怕他不贪财,也不贪权。
眼盯着沙漏一点点的漏下,提心吊胆了大半天,夜色完全覆盖了大地时,罗照派去验证那半枚虎符图案的人被梁郅逮到抓走的消息也传来了。
人被梁郅抓走了这不是件好事,但梁郅走了却也值得松一口大气!
连旸默默长舒了一口气,给自己斟了杯茶,门外罗照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罗照披着月色回到屋里,刚在桌畔坐下,连旸二人就走进来了:“罗将军这一趟可去得久。”
连旸示意连翌将门关上:“这一下午,你可把事情办妥了?我画出的那半枚虎符,你可曾去应证过了?”
罗照望着他:“应证倒是已经应证过。可事情不妙,我派出去的人,被梁郅给抓走了。”
连旸扬眉:“这我知道。”
“你知道?”罗照望着他,“那就好办了。你可知道这么样一来,我已经有风险了?”
连旸扬唇:“查不到你头上,因为我知道,你安排过去的人是个哑巴。
“罗将军好心计,那哑巴说不出话来,就算落到了梁郅手上,也不会招出你。”
罗照看他一眼:“如此说来,还真的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罗将军见谅。你也知道在下的处境,难免会多小心一些。”
罗照望着地下:“你们足不出户,却连这些全都知道,看来我已经别无他法了。”
连旸道:“我一直认为罗将军是个明智之人。”
罗照看向他:“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说着他站了起来。
连旸目光微闪,反而没动:“你真的想好了?”
罗照转过身来:“难道不是你已经答应过我,会给我三品将军的头衔?来日入主中原,还让我在朝堂担任重职?”
连旸眉头微蹙:“没错,这些都是我允诺给你的。”
“那你还有什么顾虑?”
连旸说不上来。这个结果的确是他一心祈求的,但突然之间如此顺利,又让他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羊角隘两侧都是高山峻岭,通过关卡进入之后,只能往前或者退后,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你放我过去之后,该不会反悔吧?”
一旦他反悔,从后方追上来,即便埋头往前走就是生路,但他们仍然有一半的机会被抓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宁可现在就结果了他。
罗照目光不闪不避地望着连旸,然后走回两步停在他面前:“梁郅刚才抓到我那人的时候,已经到了我羊角隘的地界,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走吗?”
连旸眯眼:“为什么?”
“那哑巴士兵的领子上,有我西北边塞士兵的徽记。而且还正是我羊角隘哨点的编号。”
连旸倏然敛色。
“我故意让他这件衣服穿在里面,他答不出话来的时候就很容易让人发急,在推搡发现到之后,梁郅怎么可能会不起疑?
“他是一个有经验的将领,而且还是世家子弟,发现这个疑点之后绝对不会没脑子地往这边冲,所以他一定会立刻撤退。”
连旸神色变换,看了一眼连翌。
罗照接着说道:“我只能这么做,才能成功的把他们请退,为你们争取时间。
“这么做只对你们有利,对我没有一点好处。那你说如果不是早就打算好了答应你们的条件,我还能藏着别的什么想法?
“我要是反悔,对我来说有好处吗?”
连旸听到此处,眼中的锐光逐渐退散。
打探消息的人,虽然没有说到衣领子这个内幕,但根据情形判断,如果当做没有蹊跷,梁郅的确不太可能突然撤退。
反过来说,就算没有他说的这些,罗照已经把哑巴和那张图纸送到了梁郅手上,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赶紧送走,对他自己来说,的确时刻都有危险。
“将军,守住关卡的士兵都换成咱们自己人了。”
这时候门口走来一人,弯腰陪笑的看着屋里几个人,正是刘贵打着灯笼站在那里。
连旸与他的目光在空中对上,随后移开,面若春风地朝罗照拱起手来:“罗将军思虑周全,在下钦佩!
“既然如此,话不多说,就请罗将军带路吧!”
罗照深深看他一眼,让开半步:“请!”
待出了门口,他又打发门外两个士兵:“去营门外守着,发现任何异常即刻前来报告!”
……梁郅带着人快马赶到了羊角隘,为免马蹄声打草惊蛇,在估摸着差不多距离的地方弃马而行。
这一带都是沙土地,能消去不少脚步声,他们加快速度来到羊角隘的营房外,旋即匍匐在高处,眺目远望。
营房整体呈四合状,这个哨点规制是一千人马。营房当中住着三成人,另有七成散布在营房东西四面。
身为统领的百夫长罗照居住在最里边,靠近山崖下,临近关卡岗哨的位置。
此时营房里灯火最亮的也是罗照居住之处。
罗照带着连旸二人向北而去,通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跨上几段曲折台阶,就到了朝廷设置的关卡所在之处。
梁郅趴在石崖上,眼望着远处那簇灯火之下,徐徐有人走了出来,当下挥手:“跟我上!”
四十来个人如同锁准了猎物的鹞鹰,顿时破空掠了下去。
罗照打发出来的两个士兵刚刚跨出前院,眼前就突然多出来几个黑衣人,还没等他们回过神,一只铁掌就扼住了他们的脖子:
“罗照呢?”
士兵们双腿软下,极力挤出几个字:“你们……可是梁将军……的人?”
扼住脖子的其中一只手,蓦然顿住,随后另一只手把他脸上的面巾扯下,露出来梁郅的脸:
“发生什么事了?!……”
关卡之下,守卫森严,从下至上至少有五重防卫,连旸二人跟随在罗照身后,一颗心也不由紧紧的绷起来。
这样的阵仗之下,但凡有一点差错,即便他们俩武功高强,这些守卫的士兵们手上的武器也足以将他们刺成蜂窝。
终于到达了顶层,这里是守卫的最后一重,通过这里就是往下的石梯了。
而在石梯的中段,铸造着一道硕大的铁门。
连旸抬头,只见头顶是两座山崖挤成的一线天,黑夜里看不出来有多高,但两边石壁往中间聚拢,形成的压迫感却让人望而生畏。
为了便于查看关卡那一头的状况,铁门并非封闭式的,而是小儿手臂粗的纵横的栏杆铸造而成。
在灯火照耀之下,只见这道门是,打造在向下石梯的中段,而铁门那一头,石梯人在往前延伸,根据两边石壁上的油灯照耀的情况来看,约摸半里之后,石梯就到头了,尽头是一片开阔的沙砾地,结合连旸曾经看过的舆图来看,那片十里地就属于关外了。
但真正要抵达大月境内,还需要沿着十里地往前通过一条长达八十余里的狭道。
但只要通过这道门,再通过这条峡道,就能够顺利与邬成平他们的十万大军会师。
到时候凭借他的半枚虎符,和邬成平手上的半枚虎符,他们就能够形成一股三国之中强大的军事力量,开启扫平南北的大业!
逐渐汹涌的新潮在连旸胸中翻腾起来,他佯装镇定的看向罗照:“多谢罗将军相送。”
罗照望着他们:“出了这关卡之后,虽然一路畅通,直抵大月,但路程之中也难保有野兽攻击,你们就打算两个人上路?你的那些扈从不走?”
连旸扬唇:“罗将军只要让方才底下守卫的五重官兵让开一条道来行个方便,我的人自然会跟随上来。”
罗照收回目光,往来路上重击了三下巴掌。
接而就听一阵兵器交撞之声,方才上山的漫长石梯上,官兵们高举的灯火这时朝左右分成了两路。
中间宽余两丈的通道上,果然很快就飞落了几道人影,细数下来,竟然有二十人之多。
他们如同离弦之箭,飞快的跃到了连旸身后。
罗照拿出了一把沉甸甸的钥匙:“都来齐了吗?”
连翌回视了一下,点头道:“开门吧。”
罗照将钥匙插入锁孔,待要拧转时,他又抽了出来。
一直在紧盯着他的动作的连旸倏然抬头。
罗照道:“连公子这一走,我可就找不到你了。空口无凭,还请留点定钱给我。”
连旸深吸气,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又从怀里掏出了几把银票:“这些共有千余两银子。你且莫嫌少。”
罗照接了钱,就着灯光数了几下,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张文书,还有一方印泥,说道:“公子的美意我就领了。
“这里我写了一张公子许诺给我的承诺书,还请公子压个手印。我们来个君子之约,将来也好有个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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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翌皱紧了眉头:“你这般啰嗦,莫不是在拖延时间吧?”
罗照笑了笑:“连将军也知道我罗某人看重的是什么,我也不过是想要个凭证好放心而已。
“眼下我的诚意你们也都看在眼里了,难道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承诺都不愿意给我吗?”
连翌还要再说,连旸不想再耽误时间,把他拦住了说道:“你把文书给我看看。”
罗照把文书递过来。
仔细看了几遍之后,连旸确定只是一张单纯的承诺书,并没有看出来有别的什么猫腻,便伸手问他要印泥,大拇指按了个指印,印在了文书上方。
罗照道:“做事做全套,还是按个全掌印吧。”
连旸看了他一眼,纵然不悦,也再不愿跟他纠缠,将整个右掌压上印泥,然后按在了文书上。
罗照对着灯光,仔细验视过那只有完整而清晰纹路的掌印之后,折起来收进怀里,把门打开:“二位请吧。”
连旸望着大开的门洞,朝他拱手:“后会有期!”
罗照笑了,也拱起了双手:“连公子连将军,一路好走!”
连旸再也不迟疑,挥手打发了几个护从在前引路,然后跨过铁门,率领余下人,头也不回地朝着石梯下方而去!
而身后的罗照待到他们下了石梯,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之后,也回头往暗处打了个手势。
那暗处便悄无声息的走出来一行高大精壮的蒙面武士,双方目光一交汇,对方几十余人便也陆续掠下了石梯……
裴瞻不过比梁郅落后半个时辰到达羊角隘。
不同于梁郅的潜伏行动,他带领的是一整支卫营,数千人马踏着黄沙呼啸而至!
到达羊角隘后他直驱进入关卡,刚刚在登梯时遇见了被这杀气腾腾的动静吓得屁滚尿流爬下来的罗照!
“将,将军!”
罗照在西北这么多年,对裴瞻的印象还是当年带着将士不要命地拼杀大月人的那个疯批将军,二人职位隔着这么多层,他从来没有离他近得超过三丈,即使如此每次远远看到他都好像能闻到他浑身血腥味,总觉得这位少年统帅每一个眼神底下都藏着随时行军法的刀,他又几时想过会被他这般杀到眼前来?!
这么一路滚爬下来,也不知磕得有多疼,他却顾不上,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不知将军驾到,卑职有,有失远迎!望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裴瞻手中雪光一晃,长剑错眼间搁上了他的喉咙:“连旸呢?!”
罗照浑身又是一抖,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裴瞻当胸朝他踹了一脚,喝令道:“把他绑起来,军法处置!”
蒋林上前,罗照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还没来得及开口,这时身后就传来了梁郅的疾呼:“裴将军且慢!”
裴瞻原地转身,只见梁郅带着他的精锐,还有两个着士兵服的士兵大步赶了过来!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梁郅深吸气看了眼地上罗照,然后伸出手道:“还不把东西交出来,赶紧把事实经过交代清楚!”
罗照虚脱的倒在地上,然后抖抖瑟瑟的从怀中把先前那张文书掏出来,双手奉上:“这是绵阳亲自盖下的手掌印,这一切全都是高将军提前嘱咐卑职做下的,将军明鉴,将军明鉴呀!”
裴瞻倏然抬头:“这是怎么回事?高常远呢?”
“卑职在此!”
裴瞻话音刚刚落下,高常远的声音就已经从身后传了过来。只见他也带着一路人从外头大步赶到,到了跟前之后便单膝跪地:
“卑职来迟!”
裴瞻一脚踹在他肩膀上:“你在搞什么鬼?!”
高常远往后一倒,捂着被踹过的肩膀,却咧嘴笑了:“在下在裴将军赶到之前,就已经提前跟重要的几个据点打好了招呼,然后特意把曾经跟大月那边有过接触的罗照调到了此处。
“简单说,卑职就是在请君入瓮!现在就准备瓮中捉鳖了!”
裴瞻道:“你的意思是,连旸他们已经被放走了?”
“没错!他们已经进入了狭道腹部!”
裴瞻咬紧的牙关:“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老五!”这时候梁郅上前把他拉到了旁侧,“这事儿不简单,高常远恐怕没这么大的胆子。”
“将军!”
话刚说到这里,郭颂也跑进来了:“京城那边来的急报,是少夫人请五百里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裴瞻听到此处心下一沉,即刻把信扯在手上,一看之下他愣了,抬头看着梁郅:“大殿下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梁郅听闻也一把把信接了过来,然后惊讶道:“这件事已经传开了?这是谁干的!”
地下的罗照听到这里,猛地又是一个哆嗦,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高常远!
高常远从容不迫道:“这件事情,也是我们干的!”
“什么?!”
裴瞻和梁郅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高长远却镇定地看向了营房外头:“有件事情我确实欺骗了你们,其实在杨先生还没有到达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他大殿下的身份。
“所以这几天所有的表现,我都只是在配合做戏。”
随着他的话音,满场响起了哗啦啦的兵器声。
裴瞻的人和梁郅的人全部都把长剑拔出来了。
可高常远却未曾有丝毫慌乱,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锦书,双手呈向了裴瞻:
“这上面所述的就是原因。请裴将军过目。”
裴瞻早就已经铁青着脸色了,此时一把将这锦书夺过来,展开看过之后,他却是立刻失色了!
这锦书之上的字迹是那样的眼熟,而在落款之处的玺印更是让他感到熟悉不已!……
“将军……”这时候郭颂看到这里,忍不住插起嘴来,“手下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方才在过来的路上,我遇到了陈嵩。
“他带来了杨先生的传话,杨先生前日已经与东兹王金旭取得了联系,并且已经和东兹王的心腹大将率领他们的兵马往叛军的后方开始包抄了!
“陈嵩说,杨先生那边截取了叛军的消息,说连旸十有八九会从羊角隘这边的通道抵达大月与叛军会合!”
裴瞻倏地把锦书给收了,抬头仰望着关卡的方向,握紧了双拳道:“那还等什么!即刻下令调拨五千精锐,封锁羊角隘,随我杀过去!”
“得令!”
梁郅朗声领命,瞬即前去调兵。
裴瞻望着地下的罗照,再看一眼手上那张连旸留下的完整的掌印,说道:“——去开门!”
说完他大步朝着关卡的方向走去:“在场的人先随我上!从速拿住钦犯,班师回朝!”
西北这一夜是个不眠之夜,随着五千精锐进入羊角隘狭道,沿线的灯火全部都亮起来了。
同时战鼓齐鸣,马蹄扬尘,这是斩草除根的一战,也是必须要尘埃落定的一战,没有一人敢疏忽职守,放松警惕。
而在金戈铁马两厢交汇的时候,京城这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此时月上中天,子夜的梆子声已经响过,大将军府里却座无虚席,裴昱和裴夫人坐于上方,而梁郴两口子来了,程夫人一家也来了,就连杜明谦的父亲杜询和大哥二哥也来了,满满一屋子人正端凝地坐着。
“你们怎么没早说呢?”杜询手抚着扶手,带着三分轻怨,又带着三分烦恼,“这下好了,满朝上下全都知道燕王是假皇子,宫中无人继位,大周国祚要不保了!这西北还抓着大月余孽呢,宫里皇上又如此,闹成这样,可如何是好?你们啊!唉!”
末了这话是冲着裴昱夫妇来的,平日里潇洒悠游的两口子,此刻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郴夫妇打圆场:“此事关乎天家名声,也不怪裴叔他们瞒着。”
天知道他们也没料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原来杨先生就是杨奕,是他们惋叹了许多次的失踪的皇长子,而且明明杨奕和燕王这些瓜葛只有他们裴家和帝后知道,再不济多了个宁夫人,这全都是自己人啊,现在突然走漏风声,真是要了他们这帮人的老命!
“皇权后继无人,必定生乱。”梁郴沉气,“想要平定这场风波,只能大殿下露面公布身份了!”
主弱臣强,难保不会有人伺机整夭蛾子。
而情势走到了这一步,除了这么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我同意。”程持仁说道,“虽然这当中还有和皇上之间的误会在,可是他是皇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已经由不得他再流落在外当闲人了。换句话说,要是朝局不稳,他也难以置身事外。”
裴昱夫妻对视了一眼,看向傅真:“你觉得呢?”
傅真掐手算了算日子:“我没有意见。但我想问下,你们不觉得这个消息冒出来的时机很耐人寻味吗?”
众人愣住。傅真进一步道:“按理说燕王的事跟大殿下的事是分不开的,走漏消息这人知道燕王的身份,必然知道皇长子,他为什么要挑着散播?”
“对呀!”苏幸儿看起了大家,“这事不对劲!这么看来怎么好像是故意要兴风作浪似的?”
杜询他们到底是老狐狸了,这时老伙计几个恍然大悟,齐齐地站了起来,嘴巴大张着,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却是尝试了几次也没敢说出口来……
这一战一鼓作气,天明时分就见了真章。
关卡另一侧有可令战马通行的通道,裴瞻命令一半人留下,另一半人随他追踪前去,狭道中段就发现了罗照先前放走跟踪的那批将士。这些是高常远早就安排好在此尾随的人,告知了裴瞻连旸他们的去向之后,两厢便就一道赶上。
高常远之所以让罗照放走连旸,是因为要得到他手上那半枚虎符,那东兹那方分开各半的虎符是助长段若和连旸父子野心的根本,连旸要杀,虎符当然也要拿到手,如此才能算是办事利落!
路上得知这一切的裴瞻一腔怒意全数散尽,夸了高常远一句“办得不错”,便已经将马勒停了下来。
既然要一网打尽,那就得容他们有时间会合。
几十里狭道而已,天亮时无论如何也到了。
裴瞻一行踏着朝阳杀出狭道口,恰恰将才与邬军会合的连旸他们一干人逮个正着!而与他们同在的,正有一支前来接应连旸的他们自己的队伍。
十万大军当然不是吃素的。
邬成平三人一阵喝令之下,乌压压的大军便四面倾轧过来。
但双方还隔着半里咱之遥,邬军后方就传来了震天价的喊杀声。
战鼓如雷鸣般响彻在山谷里,密密麻麻的邬军顿时停留在了原地。
邬成平大惊,刀尖怒指连旸:“你设圈套害我?!”
连旸同样惊出了冷汗,他说道:“你我早成同盟,自此共进退,我如何会害你?!”
“那东兹为何会如此快速发兵?而且还走的是大周的通道?!”
连旸答不上来,他怎么可能答得上来呢?
他明明拿捏住了罗照——如果失败了,罗照为什么要放他离开?为什么整条几十里长的狭道畅道无阻?他完全可以在营房里时就开始对自己下手!也可以在他跨过关卡后立刻让人追上来截击!
如果这是个圈套,这是个坑,为什么这个坑要直到现在才回填?
“肯定是东兹出了问题!”他一口咬定,并指着他后方大马上的男子撕扯着喉咙喊道:“你看那是谁?……那是杨奕!那是大周的皇长子!”
随着连旸的失声惊呼,邬成平倏地回头,只见远处果然已驶来十来匹高头大马,率着一批大军,最先行的男子宛如铁塔一般强壮,手提着长戟,率领着他的人马朝着这边奔腾而来!而他所率领的大军后方,却还有黑压压一大片驾着战马奔腾而来的东兹大军!
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之下,身着周军与东兹军两色服饰的大军,迅速分散成了半月形,正朝着这边左右包抄!
邬成平带走了东兹十万人,但东兹还有远超过这个数的人马,杨奕他们杀过来的后方,则正是大月与东兹大周交界处啊!
不用说,这是东兹王金旭已经与杨奕接上头了!
邬成平他们之所以选择走这条路,来到此地与连旸会合,就是因为此地归属复杂,如果金旭要派兵追赶,则必须经过大周允准。如今东兹军是由杨奕带领,是由大周的皇长子亲自带领,这不就说明他们已经两国联起手来了吗?!
在定下这个决策之前,他们当然想过有这个可能,可他们没想过会这么快!
也没想过杨奕竟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大周宫闱搭上线了,并且还跟着裴瞻到了此处,这么快地跟金旭联系上了!
这么一来,在这个峡谷外的黄沙地里,根本没有可退的余地!
“他们怎么做到的?”邬成平扯着嗓子问连旸。
连旸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他潜去大周京畿,追踪杨奕而半道铩羽,后期往西北来这一路并未曾听得大周那边传来关于皇长子的任何消息,就连身为边防军首领的罗照也全然不知,他只当杨奕仍然未肯见皇帝,所以他还有机可乘!
合着,这一切不光是罗照给他下的圈套,这个圈套的主谋还不是罗照!而是西北军,是整个大周边防!
连旸紧咬着牙关,紧抓着马缰举目四望,这一看之下,四面喊杀声如潮声般倾轧过来。
这时邬成平环眼一睁,又指着他身后喊道:“你看你身后!”
连旸未及回头,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就已经从后传了过来。
几里路以外的峡道口,是几座大小不等的石山,和满地散布着的石砬,此时以当先的梁郅和程持礼为引领,无数的大周士兵正从狭道那端源源不断地冲了出来,他们如同从远古奔腾而来的洪流,倾刻间向着他和这十万大军汹涌卷袭而来……
“速迎敌!”
与邬成平同行的另两名叛军大将立时举起大刀号令四面将领。
十万大军立刻摆开了抗击的阵势,最前线的兵马不过眨眼时分就已经与东兹军和杨奕率的大周军交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