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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春—— by青铜穗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7-13

过程中有所牺牲,的确遗憾,却也不足以干扰他的信念。
可是他的选择对于旁人来说——对于杨奕来说,这一坎又怎么跨得过去?
要放弃他的是他的亲爹呀!
当初眼都不眨的想要放弃他,如今却又因为需要他而算计他,绑架他,这谁能想得通呢?
“那后来呢?”她想到了杨奕当时该有多么无助。
“我命大。也许就像你说的,连老天爷都在保我的命。那两支本来可以直中我心窝的箭,被旁边闪过来的敌军给意外撞飞了。
“紧接着两军就混战在一起,贺昭他们护着我趴在死人堆里,一直等到他们转移到旁侧,才把我架出去。
“那个地方我再也不敢呆了,我发了疯一般的让贺朝他们带我离开。
“我承认,家国天下还是刻在了我的脑子里,跟西北的义军在一起,天天看着战火之下穷苦的百姓,我又割舍不下信念。
“所以我又主动联系了他,当然,我没有暴露我自己,我只是以匿名的身份给他递去了信。
“可正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就是杨奕,我就是周王的儿子,偏偏在他的人出现之前,大月人先到了。
“你说,如果不是他那边走漏的消息,还会是谁呢?”
杨奕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傅真叹气:“也许他也不是故意的,当时兵荒马乱,很难做到完全不留痕迹。”
“我知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哪怕他不是故意走漏的,他的失误也导致了我在大月被囚禁了五年。”
傅真说不出话来。
“十岁到十五岁,你说我很弱小么,我从小就跟着义军东奔西走,打仗的场面,死人的场面,见过不知多少。那个时候我也已经杀过人。
“可是你要说我有多强大么,我来这个世上总共才十个年头,我所拥有的父母之爱,总共也不过十个春秋。
“五年占据了我之前生命的一半,在大月,每个人都是我的敌人,我天天提心吊胆的睡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当牲口一样拖出去宰了。
“生父对我那般,我不是没想过死。可是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我自己的国土。
“我是靠着这一口气才挺到了最后。
“可这些他知道吗?他不知道。
“那番变故里,父爱什么的其实已经是次要的了,更重要的是我的心智极度被摧残到将近崩溃的地步。
“可这一切追根究底,都与他有关啊!
“你让我怎么能够平心静气的回去分担他的责任?说句不好听的,他所面临的一切不都是他应该受的吗?
“他曾经那样对待过我,对待过他的亲生子,许多年以后,他的另一个儿子背叛他,向他逼宫,他的皇位面临着无人继承的窘境,这不是报应吗?
“这就是他要的皇权啊!
“他不曾善待我,我又为何要去解决他的困境呢?”
傅真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站在杨奕的角度,他这么说没有问题!丝毫问题都没有!
她忽然想到皇后当初跟他说过,都是权力惹的祸,合着,是应在这上面!
老天爷从未偏袒任何一个人,皇帝作为义军首领,他顾全大局,舍小为大是理智的选择,可是伤害终究是伤害,等命运翻了面,该清算的终究还是会清算。
“我知道了。”她点头道,“我绝对不会劝你原谅皇上,也不会劝你放下所有。
“但我仍然希望你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前面二十四年你都处于被动之中,如今眼目下,你必须变被动为主动。
“因为你还有漫长的一生要走,你还有皇后娘娘,将来还会有你的家人。
“你需要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要不再有任何的挫折和厄运,你不需要为任何人任何事勉强自己,可你应该牢牢把握自己的命运,为在乎你的人,也为你自己本身。”
杨奕这小半生过得太苦了。
傅真觉得自己比他幸运的太多,她在失去性命之后还能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可杨奕不再有了。
最苦的时候老天爷没有给他推翻重来的机会,于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可这样一来他后半生的命运就更加需要牢牢把握了。他必须要比任何人都过得太平安乐,才足以抵消前面小半生所受过的那些苦。
“谢谢你。”
杨奕别开脸。“你从小被你母亲保护的很好,却没想到你竟然能懂得我这份心情。而且最懂得我的,也竟然是你。”
傅真扬唇:“有些苦不一定外人看得见的。”
杨奕若有所思:“你和徐胤之间的仇恨?”
傅真扬眉:“您知道?”
杨奕微微摇头:“不知内情。不过,你的事情我之前就已经听过不少。”
傅真释然:“所以我和杨大哥,也可以算是莫逆之交吧?”
杨奕缓缓点头,扬唇道:“我亦是没想到,这一趟进京会结识到你这样一个妹子。”
傅真嘻嘻一笑,抱起拳来:“大哥多关照!”
杨奕也笑了下,然后道:“我会仔细考虑你的建议。”
“那就太好了!我将替天下百姓跪谢于您!”
“你先收收。”杨奕正色,“等我想好了再说。我也不想仓促之下急于做决定,将来后悔。”
傅真忙道:“那是自然。这么大的事情,哪能三两下就决定下来呢?你慢慢想!”
杨奕点头,默然转身,出了穿堂门。
大伙走到前院,见杨奕和傅真没出来,猜到是有话说。都不便走,就站在院子里说话,直到杨奕出来了,大家这才与他一道告辞出门。
裴瞻把人送走之后,飞快倒回院子里,找到了正要回房的傅真,如今真是扛顺手了,二话不说把她往肩膀上一捞,就把她拐进了房中。
傅真捶他的肩膀:“干嘛呢?有完没完?”
裴瞻把她放下来,转身把门一关,这才好声好气的搂着她往榻边走:“放心,我不乱来。我就是问你,刚才跟大殿下说什么了?”
傅真还能瞒着他?
当下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出来。
裴瞻一时间也听愣了,在他们所有人眼里,皇帝就是个有情有义的真君子,没想到他竟然也有如此冷酷寡情的一面。
傅真托着腮说:“我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皇上那边如果不拿出点诚意迎回他儿子,那么就算大殿下答应当太子,他们父子君臣之间也一定还会有摩擦。”
“我同意。”裴瞻倒了一杯茶,喂到她的唇边,“但是这事儿恐怕不那么好办。那毕竟是皇上——”
“皇上又怎么了?”傅真朝他翻了个白眼,“他还能捡回个儿子就谢天谢地吧,认个错道个歉他都办不到?”
“不是这么回事儿。”裴瞻就着剩下的半杯茶喝了两口,烦恼爬上了他的眉毛:“你知道今儿下晌我在宫里,皇上跟我说什么了吗?”
傅真睨他:“说大殿下?”
“差不多。”裴瞻倒在枕头上,两手枕在脑后叹气,“说到立储的事情。他让我联合少旸少渊他们,催逼着大殿下入宫认亲。”
“这怎么可以?!”
“我就是说我做不到。可皇上又说,让我们把大殿下的身份公开出来。这不是要命吗?”
“那你答应了?”
“没答应。我都没跟你商量过呢,哪里敢答应?”
裴瞻侧过身子,脑袋枕上她的大腿:“媳妇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傅真推了他一把:“这种事还用来问我?”
说完她勾起来他的下巴:“明儿我跟你一道进宫去。”
“那敢情好!”裴瞻当下翻身起来,把她压到了身下:“先前没顾得上细问,你说那话本子上怎么说的来着?……”

第388章 破釜沉舟
翌日无早朝。裴瞻才自西北回来,皇帝又批了假,傅真便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才醒。
裴瞻在傅真推搡下睁开眼,看到帐顶皆是陌生的雕花,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扭头一看傅真却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他这才把昨夜之事想起来。抚了抚胸口后复又躺下,侧身望着她:“你这床可真大。”
傅真扬眉:“够你发挥么?”
裴瞻猛不丁闹了个大红脸,撩眼道:“你在嘲笑我。”
傅真捏了他胸膛一把:“是在夸奖你。”
裴瞻脸更红了,拖来被子蒙住了脑袋。
紫嫣听到说话声后走进来,刻意不把目光投去床上:“太太差人来过了,少夫人要是醒了,奴婢就侍候您起床。”
傅真从帐子里探出脸:“太太寻我何事?”
“没说。听说少夫人没起,也嘱咐着不让催。”
傅真顿了下,把脑袋收回去,和裴瞻对视一眼,俩人便不约而同将衣衫拢好下了地。
裴夫人到底是过来人嘛,身为女子又比男人心细,昨夜里傅真和裴瞻两口子双双来迟,她就隐约猜到了真相。
但因为他们俩之前闹过那么一出,又不好轻易相问,于是等到早上才打发人去傅真房里,想请她到正房一道吃早饭。
谁知道打发过去的人竟然回来说裴瞻昨天夜里宿在傅真房中,她这欢喜雀跃的心情,谁能懂得?
傅真过来请安的时候,她脸上的喜色还没褪干净呢。
当然她也不是那没分寸的婆婆,既然心知肚明他们昨天夜里已经圆了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当下就让人把那早就炖好了的燕窝,乳羹,以及各式各样傅真平日爱吃的膳食全都端了上来。
“多吃点,慢慢吃!”
裴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端起茶来又喜不自胜的说道:“下个月我和你公公打算到郊外庄子里住上一阵子,睦哥儿也跟我们一起住过去。这将军府就交给你们俩了。什么时候有喜讯,你就差人来告诉我,我们立刻快马加鞭的回来!”
傅真呛了一口,一向自认脸皮厚的她,也忍不住在这番话下红了脸。
还好裴夫人递了条帕子给她之后,也没再说别的。
用过早饭之后回到房里,裴瞻也才刚回来。
原来傅真刚刚走之后,裴昱把裴瞻给喊走了。这个一天到晚看上去只知道风花雪月的老父亲,在祠堂里当着祖宗的面,破天荒的正儿八经给他上了一堂课,告诉他为人夫该当如何,将来为人父又该当如何。
“所以你们俩的早饭,是在祠堂吃的?”
傅真感到不可思议。心底下又游动着浓浓的暖意。
裴瞻点头:“在我太爷爷太奶奶在牌位底下吃的。”
傅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手里的茶递给他,漱漱口。
喝了茶,裴瞻打发郭颂往宫里递了请安的折子,得到皇帝回复后,夫妻俩便就乘着轿入宫。
皇帝在御书房,踏入殿门,两口子先行礼。待书案后的皇帝唤起,傅真看着手持画笔挥豪作画中的皇帝,一时间愣住了。
老头儿上个月说上几句话就开始咳喘,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如今倒好,这精神头看着倒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被他当诱饵放弃过的亲生儿子正在宫外经受着内心折磨,他却还有心情在这作画。
“既然来了,怎么不说话?”
书案后的皇帝头也没抬,说话慢条斯理的,依然是过去几十年里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傅真和裴瞻对视了一眼,说道:“皇上,本来臣妇和敏之是入宫来给您请安的,看到您这般精神抖擞,龙威虎猛,就知道那些话根本不必说了。”
皇帝挑眉瞅她,手下不忘给笔蘸墨,“朕看不见得吧?你们进宫,肯定是有别的话想说。”
傅真张嘴想粉饰一下,皇帝却又往下说起来:“待会儿礼部大臣和都察院的御史都会入宫来面圣,你们有话就赶紧说,省得回头白跑一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傅真也就只好戳了裴瞻一下。
裴瞻清嗓子,上前几步,站在书案旁侧望着他画的画:“皇上这丹青功力真是出神入化,这展翅的雄鹰,看起来可真像大殿下在沙场之上威猛抗敌的英姿。”
“你果然是有话说。”皇帝仔细的描绘着雄鹰的翅羽,“他怎么了?还是好,昨天朕让你做的选择,你已经想好了?”
裴瞻扭头看了一眼傅真,然后道:“昨夜里臣回去后与内子从细商议了一番,觉得皇上提出的两条策略,都不太适合当下情形。”
皇帝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三步外的傅真,目光再度投向裴瞻:“你还真是什么都听老婆的,你自己没个主意?”
裴瞻把身子深深地躬了下去:“臣谨记皇上从前的教诲,把夫妻和睦列为稳定内宅修心养性的第一准则,时时刻刻将皇上尊重娘娘的方式当成金科玉律。”
皇帝哼了一声。
裴瞻弓着身子扭头,跟傅真对眼色。
傅真走到了书案的另一侧:“皇上,大殿下来京城找的第一个人就是臣妇,找的第二个人就是家母,您让敏之做的事情,就算我不是他媳妇儿,他也绕不过我去呀!”
皇帝没理她,继续细细地描摹着雄鹰。
傅真只好往下继续:“皇上,臣妇还有裴家上下绝对支持大殿下回宫认亲,可是以殿下的性情,绝不是威逼就可以迫使他就范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知道皇上您有没有想过,放下天子的威严,纯粹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找大殿下开诚布公的说说话?”
“没想过。”
傅真一语噎住。她问:“敢问……这是为何?”
皇帝直到鹰眼全部描绘完毕,这才直起腰身,把笔搁下来。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是皇帝,他就是皇子,退一万步说,哪怕我现在拥有很多个皇子,他只是其中之一,只要他是朕的儿子,不管他会不会成为太子,成为未来的国君,他也注定有他的责任。”
皇帝双目锐利,撇了他们俩一眼之后,缓步走到窗前锦榻上坐下,然后抬起目来看着也跟着挪步过来的他们俩:
“当年湖州的事情,我猜你们都已经知道的十分清楚。
“我也知道你们心中义愤填膺,十分为他抱不平,能够得到你们的支持,我替他感到幸运。
“如果朕不是坐在这位子上,不是心系着天下百姓万里江山,这个低头的父亲,我会去当。
“但我是皇帝,他也注定是皇子,那么有些事情就是他必须承受的。”
傅真深吸气:“皇上,您与娘娘恩爱多年,对我们这些功臣勋贵又十分爱护,这让天下人都深信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君王。
“天家无真情这样的话,我绝不相信会应验在大周的宫闱之中。所以大殿下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已经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如今皇天护佑他人平安归来,却依然得不到亲人的抚慰,这不公平。
“还请皇上看在骨肉连心的份上,多多体恤大殿下一些。也好让大周百姓早日迎来新的储君。”
皇帝面色深凝:“天家有真情,但天家不能滥用真情。你想我以皇帝的身份去请他回宫,不算有错,可他心里若真有天下百姓,需要我去请吗?
“况且,你认为我放下身段,就能重新得到一个儿子吗?”
这话倒是把傅真给问住了。
“我根本不可能再得回我的儿子了。”皇帝远望着前方地下,幽声道,“二十四年前的湖州,从我眼睁睁看着他出现在城门之下,又亲手按下了想要喊回他的将领时起,我就已经失去了他。
“我亲手把他杀死在那场战争里,用他十岁的身躯铺垫了我建立大周的道路,我永远也不可能再唤回他。
“你们以为我以如此强横的方式逼他回宫,是因为我仗着父亲之名?大错特错。
“如今我是一个君王。
“他是大周的皇长子,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子,他来当大周未来的国君,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反倒是他,他对这一切心知肚明,知道自己可以承担起这份责任,却始终在逃避,那我很怀疑,他是否真的适合做皇帝?是否真的有能力造福百姓?”
傅真听他说到前面半段时还略有动摇,听到末尾却忍不住了:“殿下并非逃避,作为一个承受了伤害多年的人来说,他想要得到一些慰藉,也不过份。”
真是越说越不象话了,怎么到头来还质疑起了杨奕呢?明明三个皇子当中,杨奕无论是性情还是人品,还有才智,都是最超群的那个。
“那他想要什么慰藉?什么样的慰藉才可以抚平他二十四年的委屈?”
傅真却也答不上来。
如果是别的人,那她可以劝他去死一死。
关键这是皇帝,又是杨奕亲爹,她不能。
皇帝哼道:“你也知道,无论朕做什么,怎么做,也不可能使他真正的释怀。所以你说的那些,又还有什么必要?
“你赶紧回去,让他麻溜地进宫来认祖归宗,早日接受册封是正经。
“再不来,我就直接下旨了。”
傅真气胀于胸。
从前当他是君子,没想到翻过脸来竟是个流氓!
她憋着气告退。
退出去之前狠掐了裴瞻的腰窝一把。
裴瞻吃疼,努力憋到等她走远了之后才敢直腰。
皇帝瞥他:“出息!”
裴瞻龇牙咧嘴:“臣早就说了这招肯定不行,阿真她爱憎分明,是坚决站在大殿下那边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想个有用的办法出来。”
皇帝拔高了声音,“这朝上朝下舆论纷纷,他再不认祖归宗,只怕有些人都要给朕挖出个十万八千里外的侄子辈来了!”
裴瞻硬着头皮接旨:“臣再去想想。”
“十天。”皇帝端起了杯子。
“十天也太紧张了,您再宽限些。”
“半个月不能再多。”皇帝睨他,目光逐渐深凝,“我听说已经有不少人悄悄往朕的祖籍去了,半个月后就是娘娘的凤诞,我若料的不错,他们一定会赶在那个时间回来。”
裴瞻立刻肃颜:“臣遵旨!”
抬头时见皇帝已经在摆手,他便也弓着身子告退了出去。
等到他的身影也消失在殿门外头,皇后才从最里侧的屏风后走出来。
她忧心地朝着殿门处看了片刻,走到锦榻的这一侧坐下:“你这个主意,也不知道能不能凑效。”
“我已经破釜沉舟了,反正半个月见真章。若不凑效,朕便这皇位禅让予你。想来你们母子情深,由他来接你手上的皇位,应是乐意的。”
皇后就像先前他瞥裴瞻一样地瞥他:“说的轻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他这么恨你,都是你该受的。”
“我知。”皇帝道,“这太子之位本来就是他的,当年我与你曾说过多次,将来我的基业将由他来继承,虽说已经晚了二十四年,到底还是走到了这步。就冲着这一点,我也不后悔。”
皇后沉气:“他逃避责任也是因为委屈,你就听从来真丫头的建议,主动说和一番又如何?非要来这一出。”
皇帝扬唇深望她:“那是因为我不光要把咱们的基业传给他,还要让天下人信服他。
“他有着当仁不让的身份不假,可是却流落在外多年,不曾受过好的教导,在朝堂之上也没有属于他自己的任何根基。
“昨日下晌,我留下敏之来问了很久很久,诚如我所预料,我们的儿子表现很不赖。
“通过这一战,我已经清楚他有足够的能力坐上这个位置。就算有不足之处,未来他也完全可以补足。
“然而天下人看不到这点,也不会相信凭空出现的他。
“就算一时之间接受了他是储君,一旦有人挑拨煽动,还是难免有后患。
“你我都老了,没有多少时间陪伴他,帮助他了。
“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促使他当着天下人的面施展能力,让他通过自己的本事风风光光认祖归宗,也让他明确好自己该走的路,下定决心承担起这份责任。
“而不是——因为生来是皇子,而顺水推舟地成为皇子。”
皇后听完静默半晌,末了没好气道:“说白了,你还是想让他靠自己来争取天下人的拥护呗!”
皇帝笑了下,塞了茶给她:“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们的儿子,完全可以争取到呢?”

傅真出了干清宫后,趁着四下无人,还回头瞪了一眼。
经过昨夜里和杨奕的对话,她已经察觉到杨奕已在动摇,她信心满满想从皇帝这边着手,让他主动放低姿态,让杨奕也能说服他自己来结束目前窘境。结果皇帝竟然还如此态度,他这不是故意要把事情弄僵吗?
不多时裴瞻也走了出来。一看他那憋着气的模样,就知道他也没奈何。
“我总觉得事情有点反常。”她说道,“皇上从前不是这样的人。这次在这件事上,他好像格外拧巴。”
裴瞻看了眼身后,压声道:“当然不正常,你可知道,方才殿里头还有人?”
“还有人?”傅真这倒是意外了,“还有谁?”
“我没看到,但是先前最里间有响动,我绝不会猜错,那里头肯定有人。”
傅真抱着胳膊,凝眉想了一会儿说道:“宫里如今就那么几个人,还能有谁呢?难道是娘娘?”
“除了娘娘也不会有别人了。”裴瞻意味深长,“你难道没有发现,自从燕王的身世暴露之后,皇后娘娘就一直没有露面吗?”
傅真嘶了一声把腰给挺直了:“没错。不光如此,你们这次从西北回来,娘娘到现在也没去见过大殿下。也没传出什么消息,说她打算出来相见。
“你的意思是,这是皇上和娘娘设的局?”
“要不然还能是什么?没有哪个当皇帝的会跟自己的朝局稳定过不去。”
裴瞻抻直了的腰身里也透出了他满满的笃定。
“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傅真不理解,“娘娘肯定是护着大殿下的,既然她也允许皇上这么做,那肯定皇上的本意不会是想让大殿下难堪。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绕这个弯子呢?明明可以听从我的建议,好好跟大殿下说说当年的事情,大殿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就算不原谅他,也不会罔顾身为皇子的责任。”
“也许皇上的用意在别的地方。”
“这话怎么说?”
裴瞻迈下阶梯,沿路看着远处忙碌地前往各衙司的官吏,“你记得昨天夜里大殿下跟你说的那段往事吗?”
傅真立刻心领神会:“你是说当时在西北,大殿下的下落被人泄露之事?”
“没错。”裴瞻转向她,“大殿下说一定是他们那边走漏的消息,根据当时的情况,也的确像是周军这边走漏的。
“那你相信这个消息会是皇上走漏出去的吗?”
“这当然不可能!”傅真一口否定,“如果皇上想要走漏这个消息,他想要至大殿下于死地,他又何必如此迂回?
“再说了,我相信皇上就算有他的考虑,做不到像平民百姓家的父亲那样全心全意的对待自己的儿子,他也绝对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非得让自己的儿子被大月人捉去折磨。”
“这就对了。”裴瞻点头,“那这个走漏消息的人,会是谁呢?如果皇上并未如此残忍的想要害死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他在明白这件事情之后,又会如何做?”
傅真恍然大悟:“所以说皇上这是在钓鱼?”
裴瞻踱着步说道:“先前你我看到的皇上,跟过去几十年里我们所认识的皇上反差太大了。
“相反,如果这是在钓鱼的话,反倒合乎他的性情。
“之前这么多年,皇上和皇后一直都在暗中寻找大殿下,那么我可以推测,此前他根本就不知道大殿下被大月人给捉去了。
“当年殿下送给皇上的那封信,如果到了皇上手上,那问题就出在他派出去的人当中。
“如果那封信根本就没有到达皇上手上,那收信的人就有很大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假设皇上是在那天夜里见到殿下之后,才意识到当年的信息出了差错,那么他过后一定会想办法把造成这个差错的人揪出来。
“这样的反应,是绝大多数人都有的反应。皇上也不可能放任。所以我在猜想,早前他放出那番舆论,可能并不见得是为了逼迫大殿下屈服,而很有可能是为了让当年干下那件事的人冒头。”
“有道理!”傅真重重点头,“当年隐瞒大殿下下落的人,一定是不希望大殿下回去的。或者那个时候皇上已经后悔了,所以我听大嫂说,出事之后的那天早上,皇上就亲自与皇后娘娘在城里城外四处寻找他。
“且不管他究竟是否真心,最起码在所有人的眼里,他还是在乎着这个儿子的。而且因为他在乎着娘娘,哪怕他真的不想要这个儿子,也不会做的那么明显。
“由此,暗中弄鬼的这人,其实就是不想让身为皇上独子的大殿下再回到周军阵营当中!”
“不愿意让殿下回去的人,只怕也是不希望皇上最终掌权的人。”裴瞻接着她的话往下说,“你也曾听大嫂说过,当时周军里头有不少各地归附而来的义军,虽然说当时已经向皇上俯首称臣,但心里未必没有野心。
“要不然,也就不会有人助纣为虐,跟敌军合伙引发湖州之战了。”
“是啊,那些义军都是带着自己的人马归附的,比起我们这几家从一开始就跟随皇上征战的将领,他们的确更加拥有别样企图的可能。
“当时皇上皇后成亲多年,跟前却仍然只有大殿下一个儿子,只要把大殿下给杀了,之后不管是直接夺去皇上的政权,还是在皇上登基之后再伺机行动,让他人再生下个皇子来继承皇位,可以操作的机会可就太多了。”
傅真说到此处,心头忽然一凛:“帝后伉俪情深,可是登基之后,后宫里还是陆续进了好几个妃嫔。
“按理说这些人完全可以不存在的,究竟又是谁撕开了这个口子?”
从前朝堂太平,都在一致对外,没有人去细究这些东西,如今矛盾涉及到了皇权,挖出了当初杨奕身上的诸多隐情,这些被忽略过去的细节也就跟着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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