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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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一片好心,不由分说塞两个人过来,还想逼着朕当皇子栽培他们!作为臣子,你是不是对朕的皇位也太上心了些?”
易筠脑袋碰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皇帝也不再理会他了,跟杨奕招手,让他上前,然后就看向裴瞻:“前阵在西北一战,皇长子立功不小,大满朝文武却对皇长子的功劳一无所知。
“裴爱卿身为此战主帅,你就与随去的将领一道,在宴席之上,将这一战的情形跟各位大人好好说说吧。”
裴瞻朗声称是,而后笑望着杨奕,开始说道:“大殿下在此战之中,堪称神勇!”
第396章 储君
百官肃立的大殿之上,回荡着裴瞻的声音。整场战事之中,杨奕如何亲身上阵率领周军戍边将士与东兹将士一道杀敌,被他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
就在他述说的同时,程持礼和杜明谦也从旁作着补充,所有未曾经历过现场的人,此时也已经仿佛目睹了交战的场面。
“……大殿下在此番西北之战中立下了不逊色于戍边将领的战功,同时由于殿下及时与东兹国联系联系,使得我们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联合包围住东兹叛军,臣以为,此战论功行赏,也当算上殿下一份!”
裴瞻的声音铿锵有力的响起在大殿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程家杜家和梁家纷纷附和起来:
“恳请皇上对大殿下论功行赏!”
在他们慷慨激昂的请求之后,本来就肃静下来的大殿更加安静了,几乎每个人都在重新打量杨奕,打量着这个消失了二十多年,突然以威武之貌强势出现在眼前的皇长子。
皇帝逐一的扫视着他们,以缓慢而深沉的声音道:“诸位爱卿对平西将军他们的提议意下如何?”
这句问话把所有人都唤醒过来,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元老,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在相互交换了眼神之后,顾太傅率先走了出来:
“此乃天佑我大周!皇长子英明神武,有皇嗣如此,乃我朝之幸事!臣请奏陛下,即刻令皇长子认祖归宗,承接大统!”
“臣附议!”
顾太傅说完之后,几个大将军——除去还在带罪禁足的何家,全部都上前与顾太傅站在了一处。
最后,余下的臣子也紧跟着高呼附议。
如果说在当年所有曾经见过杨奕的人认出他以后,其余的人对此事还有些疑惑,到此时也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首先,皇帝不可能找个毫无关系的人来冒充皇子,其次,顾太傅与朝中大将军都是德高望重的元老,他们也不可能睁眼说瞎话。
在君臣都已经认定了杨奕的身份后,剩下的人还能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这就是大周的皇长子!
是他们几乎对皇权更迭感到绝望之时,老天爷亲手送过来的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有着最尊贵的身份!
他参与西北抗敌,亲身下阵赢得了戍边将士的尊敬,也凭自己的能力立下了战功,他让见过他的人深深意识到,哪怕他不是皇子,他没有一双做帝后的父母,他也一样能够凭自己的本事跻身强者之列!
大周有这样的皇储,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皇长子英武有为,恳请皇上早日立储!”
“恳请皇上早日立储!……”
满朝山呼的声音震耳欲聋,帝后望着全部都跪伏在地的百官,相视而笑,齐声:“众爱卿平身!”
皇帝目光朝,人群之中神色依旧惶惑的易筠看去一眼,说道:“既然诸位爱卿没有意见,那朕在此宣示,大周新的皇储,就是皇长子奕!
“册封圣旨,朕已经拟好,来人宣旨!”
“遵旨!”
早就捧着圣旨立在旁侧的太监此时领旨上前,展开圣旨,宣读起来:
“皇长子杨奕接旨!”
杨奕撩袍跪下,大殿里就只剩下了太监宣旨的响亮的声音。
傅真望着这一切,缓缓的吸了一口长气,与正好看向了她的宁夫人对上了目光,彼此都微笑起来。
册封圣旨很快宣读完毕,紧接着就是加冕仪式。
不用说,他们入宫时那一路所看到的宫人忙碌的情形,都说明了,这场册封仪式在昨天夜里就已经商定了下来。
所有章程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今日朝贺之时,易筠跳出来来这么一出,然后收网。
易筠可谓输了个彻底,消失多年的杨奕在这节骨眼上冒了出来,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
不过满朝上下,像这样的人又怎会只有易筠一个?只不过是易筠跑到了最前面,成为了出头的橼子。
剩下的人虽然因祸得福没有暴露,但杨奕的强势出现,也使得他们不敢再跳出来了。
接下来的朝廷,起码可以安稳了。
“恭贺皇上,娘娘!恭贺太子殿下!……”
大殿里此时已经洋溢起了欢呼声。悬在所有人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而且还是以最完美的方式落了地!
“启驾!诸位爱卿随朕与皇后一道前往永庆殿入宴!”
皇后从龙椅上站起来,搀扶着皇后下阶梯,迎着走上前来的杨奕一道,朝着殿门口走去!
十月的阳光金灿灿地照耀着宫殿顶上的琉璃瓦,丹陛之下光芒遍地,这是热烈的金秋,这是收获的金秋!
晌午的宫宴持续到日光偏西才散,君臣把酒言欢,叙古论今,今日的永庆殿别提多么热闹。
从今日起,东宫有了新主,也重新热闹了起来,随着圣旨昭告天下,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内外。
而关于皇长子,哦不,关于太子殿下的传奇,也开始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版本,出现在大江南北的茶楼酒肆之中。
而不管什么样的版本,都离不开太子殿下过去流落在外的二十多年里,依旧心怀天下,想尽办法维护大周边关安定的故事。
人们对于这位英武而健壮的太子十分好奇,又十分敬重,毕竟,谁会不希望一个爱国爱民的太子上位呢?
这一年的春节,城中的百姓竟然自发地来到了东华门外磕头,给皇帝皇后和太子拜年。
同时年后京城内外的各处寺庙里香火也格外兴旺,尤其是太子曾经光顾过的龙泉寺,更是成为了百姓们心目中的一处福地。
这一年的雪也下得格外丰厚,从冬月开始,到年末断断续续地下了两三场雪,总是每一场雪还没化就又来了一场。
初三这日又下了场鹅毛大雪,雪花铺天盖地,把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了飞絮之下。
大雪一连下了四日。
开工这日,宫中传出了新的消息,在经过了两个月的筹备之后,新的詹事府也组建起来了。
这两个月里,皇帝请了顾太傅亲自给太子授课,太子顾虑到顾太傅年事已高,雪天行走不便,便时常亲自到顾家拜访。
傅真有时候也去顾家找顾缨缨玩,会碰见他,如今的他身着蟒袍,头戴金冠,尊贵难言。却还是跟过去一样随和,见了面会问她家常,问问宁夫人和宁嘉的近况。
但他很忙,傅真跟他长聊的机会不多。
第397章 知己
成为一个储君,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杨奕有他的优势,但劣势也很明显。从小在外流落,学问上总归是差了一截。而偏偏治国的学问又是最为深奥,最无快捷方式可走的。
他就像是回到了十岁,从当年的断点重新开始连接。
除了顾太傅亲自授课,翰林院的沈学士,吴学士,都被皇帝安排着轮流上。
他们一个主讲国史,另两个主讲诗文哲理。每日除去学习的时间,剩下就是前往干清宫跟着皇帝批折子。
傅真入宫几回,时常见干清宫里皇帝负手在大殿里给成堆的奏折口头作批示,杨奕会提出自己的见解,父子俩有来有往,全无当初乍见时的剑拔驽张。当然他们也依然不像民间父子般亲密,杨奕几乎不与皇帝言及政事以外的事。
尽管如此,皇后也时常陪伴在旁边,温柔而满足地看着他们俩。偶尔也会说几句自己的意见。但更多的还是劝说皇帝,让他放手给杨奕自己去尝试。
于是随着他学问的深入,杨奕的事务也就越发多起来了。
正月里这场雪停了之后,皇帝派裴瞻率领使团前往东兹。
东兹的虎符必须送还了,而与此同时,与东兹建交也显得势在必行。这个差事原本由杨奕率队最为合适,可是没有哪国储君亲自出使的道理。
随同裴瞻一道去的,还有户部的官员,太仆寺的官员,另有梁郅,程持礼以及贺昭,当初在西北参与捉拿连旸一党的将领,此番也都负有巡察边疆地形的任务。
队伍浩浩荡荡,从东华门一直拉到了两里外的北城内大街。
傅真及裴昱、裴夫人以及梁郴夫妇一起到北城门外送行。
雪后的阳光普照大地,所望之处皆亮堂堂的。
傅真手握着裴瞻临走前塞给她的两把铜匙,心里也亮堂堂的。
她不喜欢别离,尤其是在梁宁遭遇了那场劫难后。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奔着两厢交好,共同维护边疆安宁的希望去的,是一次美好的别离。
大周需要和平,东兹更加需要,年前两国已通过书信定下盟约,在边境开通马市,鼓励两帮商人交流。东兹有优秀的马匹,兵器,矿藏,而大周也有出色的丝绸,瓷器,以及粮食。这些交往,将会很大程度上推动两地贸易繁荣。
久已因为战乱而陷入贫苦的大周百姓,也将从中迎来更多的谋生之机。
终于不用再打仗了。
终于可以和家人长相伴。
谢愉也在队伍里,痴痴地望着队伍远去的方向,喃喃地说:“这一去,也是要两三个月呢。”
腊月间她与梁郅已经订婚。这对冤家,仍然是见面就斗嘴,分开了就想。
“两三个月而已,不长。回来就正好春暖花开了。”
傅真举高了手里的铜匙,眯眼扬唇望着阳光勾出它们金色的边缘。
裴瞻留给她的铜匙,一把是大将军府里兵器库的钥匙,一把是他书房的钥匙。
“我知道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个女将。我离京这些日子,你就去兵器房挑你趁手的兵器,好好练练。书房里也有很多兵书,好些是后来我在打大月的时候剿获回来的。对于西北地形作战很有用处。
“我已经和太子殿下讨到了旨意,等春闱过后,朝廷重开武举,允许女子参加。到时候,你就去应个征。以你的本事,入前三甲不成问题。届时入营成为女将,便顺理成章。”
傅真几乎不敢相信:“你莫不是哄我?太子莫不是也只是说说而已?”
“当然不是。”裴瞻靠着枕头,握住她的手贴上心口,“朝中前些年折损了许多将领,朝中本来就缺少足够的将领。西北大定之后,鉴于连旸作崇,我向宫中提议派兵进驻大月,这势必又得分出一批老将去。
“虽不必打仗,军队却不能弱,发展国力要重文,要保得山河无恙,便不能轻武,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呢。太子殿下和顾太傅都很赞同我的提议,如此便决定了下来。”
原本那年破了大月国之后,大周考虑到国力不足,所以不曾在大月驻军,仍让他们自理自治,如今有了连旸为鉴,虽然再有人掀起这种波澜的机会很少,然而也没有人愿意留给他们一星半点的机会了。
所以杨奕入主东宫不久,一日早朝间就定下了这条策略。哪怕国力不足,大周也仍要派遣军队进驻大月,大月也必须服从接管。
“我朝能力出众的女子不在少数,全都禁锢在内宅实在太浪费了。就好比你,好比岳母,你们都是出类拔萃的女子。大周用得着你的武功才学,也用得着岳母的经商之能,你们都应该发挥所长,为大周的盛世出一份力。你说是不是?”
裴瞻的话一直唠到了快天亮。
等傅真一觉醒来,他就已经穿戴好了。并且还在她沉睡的时候替她吩咐来了早膳。
不知什么时候起,本来自诩为长的傅真渐渐习惯了他的照顾。成亲大半年,不光是想法变了,就连相处的方式也变了。
他们在一起不论说不说话,都越来越自如。
就像傅真说好了要来送他,他便一直等到她用完早膳,才吩咐启程。
“姐姐,你不想将军吗?”
谢愉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也许对于涉世未深的她来说,就连离别的难过也需要有一个陪同。
“不想。”傅真把铜匙收起来,“他们在,我们有一种过法,他们不在,我们也得有一种过法。”她微笑转身:“走吧,我们去万宾楼喝茶,吃咕咚羹。等他们乘着东风踏花归来!”
一个支持她参加武举选拔,努力去实现梦想的男人,绝不会希望她在男人不在的时候,落落寡欢,牵肠挂肚的。
在她眼里,他已不仅仅是丈夫,也是知己。
“啊,咕咚羹!”谢愉欢喜雀跃地跟上她的脚步,“难怪先前师父嘱咐我送完先别回府,上万宾楼吃了羊肉再走。敢情是有羊肉羹吃!那我可得告知一声父亲,我今儿不回去啦!我和姐姐一块儿住!……”
第398章 姻缘
重新张罗起来的詹事府,全部成员都是皇帝亲自拟定,只除了詹事,是杨奕主动提出来的谢彰。
对这个人选皇帝皇后当然是满意的。
谢彰出身名门,家世人品都没得说,能力上,他在京为官这么多年,履历已经非常好看。
只是皇后仍然感到些许好奇:“你和谢大人很熟吗?朝中的能臣也有很多,为什么单单相中了他?”
杨奕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上扬的唇角,噙着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谢大人这个人,除了很有才干和学识,其实也挺有趣的。”
皇后更加不明白了:“他一向忠正耿直,也不爱说笑,哪里有趣了?”
杨奕却不肯再说。但他的神情却更加玩味,甚至可以说透着些狡黠顽皮。
正月底谢彰就走马上任,不过詹事这一职位都是由朝中官员兼任,所以每日最多只有一半的时间留在东宫处理政务。
这一半的时间,却也足够他与杨奕培养君臣默契。
那日傅真与皇后在御花园喝茶,远远的瞧见牡丹花从那边,他们二人缓步朝着这边走来。
也不知聊些什么,神态自在的很。
傅真还没来得及起身打招呼,就听杨奕的声音传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宁家姑姑求亲?我宁家姑姑天姿国色,更兼品德高洁,世上可再难找到第二个如此难得的女子。”
谢彰的叹气声就响起来了:“这哪里由得了我?我不是没提过,人家总说还不急。”
傅真扒开了牡丹枝叶,只见他们俩停在了梅树下方,谢彰眉眼都愁的挤在了一处。
杨奕望着他:“那肯定是你诚意不够。
“你若是还没有打定主意,我可要替做媒了。她还这么年轻,往后余生还长,怎么能就此孤独下去。
“我听说吏部右侍郎也是鳏居多年,我听说他人品还不错,最喜欢给老百姓出头,也不知道姑姑看不看得上。”
“殿下!”
谢彰拢着双手,无语地望着他。
杨奕笑了。
傅真以为他从前不会笑,如今他的笑容却越来越多,笑起来就和皇后一样和善。
他们再说了些什么,傅真就听不见了。他们已经穿过园子,朝着设在园子里的一间小御书房走去。
皇后笑叹着道:“这小子,他自己的事情还没眉目呢,倒操心起别人来了。”
一句话勾起了傅真几乎快忘记了的事情,她立刻说道:“回头我就去问问殿下,对婚事有什么想法。保证尽快完成任务!”
皇后闻言一笑,又问她:“说起来,你母亲最近怎么样了呢?有些日子不见她了。上次她给我送来的水晶肘子,四色糕点,都非常合我的口味,我可有些想念她了。”
傅真抿唇笑了,说道:“母亲昨晚也还问起了皇后娘娘,说是等这几日大厨们研制的新菜出来了,就立刻送进宫来孝敬娘娘。”
宁夫人在皇后寿宴时进了一趟宫,宴席上与皇后聊了很多话题,后来和裴夫人一起还进宫了几次,已经很熟络了。
皇后也很喜欢吃万宾楼的菜,宁夫人常常差人送菜进宫来。
宁夫人和谢彰之间的暧昧,傅真很早就有所察觉,她也觉得谢彰会是宁夫人的良配,但是她不会左右宁夫人的决定,所以也从来没有主动过问她的选择。
杨奕先前那番话一听就是在激将,但谢彰如果当真已经由此决定,一定也会慎重考虑,再次向宁夫人求亲。
宁夫人也并非扭捏之人,早前不答应,也许是时机未到,此时再提及,她未必就不会同意。
从前跟傅筠在一起时,她为了儿女受了那么多的苦,接下来,该是儿女为他保驾护航的时候了。
宁嘉顺利进入了国子监,正预备着明年秋天参加秋闱。
沈学士认为他这一届很有希望中举,如果预判无误,那么十四岁的他将成为最近几届里最为年轻的举子。
虽然从举人到进士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却也还是凭证明了自己,也让他在得到了朝廷给予宁泊池的封赐之后,又凭学识在京城子弟中立稳了脚跟。
他在一步步的证明着当初在傅云面前立下的誓言,来日他不用继承宁夫人给他的家产,也一样能够有实力让自己成为人上人。
开春的时候,地方官员陆续进京述职,每日下了差事,闲来无事就在京城各处吃茶遛弯的杨彤和张成从驿馆里带来了新的消息。
“我们看到了傅筠。他在驿馆里住着,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旧袍子,头发都白了不少,跟当日在京城里的模样真是有天壤之别!”
对此,傅真感到有些许意外,掐指算了算时间,傅筠竟然已经离京一年了。
除此之外,她倒没有太多的感觉。虽然是这具身体的生身之父,但此人在原生的生命中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生父不生父的,已经无所谓了。
去年傅真再次提起过想把姓氏改回来,这次反而是裴瞻有了另外的想法。
“你这个傅,为什么不能算作是继承了前朝太傅傅子钰的姓氏呢?
“宁家的大宅子原本就是傅老太傅的老宅,外祖父将他买了下来,让你们住在里头,也是一段缘分。
“如今宁家已经有嘉哥儿继承,傅筠虽然可恶,但老太傅光风霁月,他的品德以及对于社稷所做的贡献,却是连皇上都赞赏过多次的,如果你觉得也可以不改的话,那我认为你倒可以把自己算作老太傅的后人。”
裴瞻这么一解说,傅真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本来傅筠这一支就是老太傅的近亲,当年也是凭借着老太傅后人的身份,才能够从诸多傅家族人手上抢得这座宅子。
那傅真自然也可以说是傅子钰的后人。
如此一来,傅真就懒得纠结了,姓宁还是姓傅?又或者是姓梁?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
傅真以为再也不会和傅筠有相见的缘分,也没有那个必要与他相见,所以哪怕知道他就在京城的驿馆,也压根就没有想到去见他。
却没想到,傅筠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日积雪终于开始融化了,太阳暖融融的照耀着街头,傅真乘着马车从万宾楼出来,准备到顾家去见杨奕,顺道问他对于婚事的想法。
沿途见初春的光景正好,起了徒步游街的兴头,便喊上紫嫣陪着,沿着大街漫步而行。
傅筠就在这个时候迎面走来。
傅真记性好,虽然眼前的他根本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也还是以很快的速度认了出来。
双方都静默了片刻,然后傅筠先开口了:“真巧。你,你从你母亲那里来?”
傅真望着他鬓角的白发,点点头:“大人什么时候进京的?”
傅筠面肌抖了一下:“你如今连爹都不叫了吗?”
傅真扯了扯角:“柳氏怎么样了?给你生儿女了吗?你们该不会还连一个自己的儿女都没有吧?”
傅筠肌肉抖得更厉害了。
傅真眼皮朝下,看着他摸得起毛边的袖口:“大人好歹是个官员,虽然已经没有了一个可以无限搜刮钱财的去处,也要多顾顾自己的体面。
“好容易进京一趟,这个职要是述不好,搞不好这官身都要彻底没了。”
傅筠枯瘦的脸皮已经涨成紫红。
傅真礼数周到地冲他点点头,越过他往前走了。
她没有回头。
身后人接下来怎么样?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对她来说,当初放任傅柔几次三番的谋杀自己的时候,这个爹就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不过也是时隔多年之后傅真才知道,这一面还真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从此之后,傅筠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眨眼几个月过去了,殿下您考虑的怎么样呢?上回递给您的名单,您可有认真考虑过?”
坐在顾家专门腾出来给杨奕讲学和读书的偏院里,傅真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
杨奕有些迟疑:“可你给我的名单上那些名字,我几乎都不认识。而且,我这一把年纪了,也不好意思挑来捡去吧?”
“您这也太谦虚了!”傅真吃着梅脯,“皇后娘娘又不喜欢强迫人,能够出现在名单上,肯定是提前打听过人家的意愿,您就不必考虑年纪不年纪了,您也不老!
“京城里那些丧妻的官员,续弦很多都找的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而且你情我愿。
“您就只管说,你有没有看中的!”
当初皇后为了早日给杨奕成亲,也为了让他能够顺利生下自己的儿女,甚至要求都降低到女方哪怕是生育过的妇人都可以接受,但傅真哪能真的这么做呢?
就不说平民女子了,官户小姐当中,也有不少因为家庭原因愿意低嫁的人选。
更何况他是皇帝皇后的儿子啊!
哪怕他真的不做太子不做皇子,这身份也绝对平凡不到哪里去!怎么可能会娶不着老婆?!
他当了太子之后,傅真手上这份名单就来得更加容易了。
高官当中没有多少人家愿意凑这个热闹,低等级的官户当中,还是有不少人选的。她们同样身价清白,知书达礼,而且家风不错。
听完傅真的话之后,杨奕捧着茶盏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
一只雪白的猫跟个球似的滚了进来,瞅了一眼院子里之后,不假思索的选择了杨奕,一个腾跃就跳到了他的膝盖上。
傅真讶道:“雪儿,你大胆,怎么可以趴太子殿下的御腿!”
杨奕瞅她一眼:“也不是第一次了。”
说着他娴熟把猫抱起来,抚摸起了它的头颅。
“……雪儿!”
顾缨缨的身影出现在门坎内,她喘息地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两人,然后匀着气息上前,施礼道:“见过太子殿下,还有傅姐姐。”
傅真望着她:“你怎么在追猫?”
顾缨缨瞅了瞅正有恃无恐地趴在杨奕膝上打盹的猫,张了张嘴后说道:“我给它剪指甲,还没剪完他就跑了。”
傅真看了眼猫,往上又看了眼杨奕,然后再看向顾缨缨,最后扶着桌子懒洋洋的站了起来:
“我有些犯困,殿下你先好好想想,明日我再来问您。”
说完她轻福一礼告退。
迈出门坎之后,她停下脚步,扒在门框上又往院子里觑过去。
这时候杨奕已经站了起来,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远远的把猫递向了顾缨缨。
顾缨缨把脑袋勾的低低的,接了猫之后就往外走。
杨奕把她喊住了:“不是要给它剪指甲吗?它好像并不怕我,你要不要——要不要我来抱着它,你来剪?”
顾缨缨诧异的抬起了头,片刻之后又把头缓慢地低了下去。
雪儿在她的手臂上温顺地趴着,就像此时此刻她本人。
傅真收回了目光,想了想之后问紫嫣:“老太傅在哪儿呢?好久没和他聊天了,我去陪他老人家喝喝茶去。”
傅真在顾家这顿茶局,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
翌日,两份新的名单就分别呈到了坤宁宫和东宫。
宫里向太傅府正式下聘的消息是半个月之后传来的。
消息传到裴家时,一道送到傅真面前的,还有由坤仑宫的太监眉开眼笑送来的一份赏赐。
苏幸儿打趣说这是谢媒礼,傅真可不认这么认为,她可没有牵线保媒,她仅仅只是给因为年龄而止足不前的杨奕一个台阶。
跟顾太傅的那一场茶局,她也只是说了说杨奕的一些外人还并不知道的故事,那不是一个皇子的传奇经历,而只是一个平凡男子的不肯屈服于逆境的坚韧过往。
顾太傅也半个字都没有提及顾缨缨,但最后送傅真出来的时候,他却邀请这个忘年交,改日再登门陪他吃茶。
所以这桩姻缘不是她的功劳。
是他们自己相中了彼此,并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值得为之停留的东西。
相识短短几个月,也许还不足以谈及生死相许,这桩姻缘实现的这样快,还是基于君臣都想看到皇室尽快绵延子嗣,可总是要有着开始时美好的向往,才能拥有继续走下去、追寻更高价值的勇气。
关押在天牢里几个月了的徐胤、连旸等人,终于迎来了最终的判决。
他们的案子其实早就已经可以结案了。所有人证物证皆在,证据确凿,没有疑问。
但是徐胤和荣王府的案子完结之后又扯出来连冗和连旸,紧接着朝廷忙着立皇储,又有与东兹那边通交之事,三司的判决押在皇帝案头许久,直到如今,皇帝才给了朱批。
行刑之前,街头巷尾又把这个案子给翻了出来。尤其是徐胤,这个当初所有人眼里惊才绝艳的侍郎大人,一朝从云端跌入了泥沼,而他背后竟然还藏着一副恶毒至极的心肠,如此之大的反差,怎么能不让人感到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