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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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被害致死的梁家姑小姐的故事,也重新被人挖了出来。
到了行刑这一日,傅真也坐着马车到了街头。
几个月不见,囚车里的徐胤蓬头垢面,瘦的眼窝深深陷了下去,为了验明正身,在押出牢笼之前,蓬发之下一脸胡须倒是被刮干净了。
傅真的马车就在人群之中,并没有在格外显眼的位置。可是囚车在经过她前方时,徐胤竟然抬起头朝着这边看过来。然后他喊停了前方押车的衙役,定定地看着车窗内淡定坐着的傅真。
傅真索性把帘子挂起来,抬起胳膊肘支在了窗框上。
徐胤喉头接连滚动了几下,末了到底收回了目光。押车的压抑不耐烦,厉声呵斥了几句,不由分说的让人押着囚车往前了。
在傅真所占的位置,刚刚好看到高高架起的行刑台。
刽子手手起刀落之时,徐胤人头落地,脖子上喷出来的血,足溅开了一两丈。
那脑袋在地下滚了几滚,一双眼睛还是大睁着的,停下来时正好面向了傅真所在的方向。
傅真手一抬,在百姓们纷纷丢鸡蛋烂菜叶的时候,她将手上一直在摩挲着的两颗棋子,信手投了过去,堪堪好击中了那两只大睁的狗眼——如此,他终于瞑目了。
这次一共处决了几十个人,包括连旸连冗,还有跟随在连旸身边的那些将领护卫,菜市口外头污血遍地,足足清理了两三日。
荣王父子在关键时刻悔悟,交代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指控了废太子和徐胤,最终逃过了一死。整个荣王府全都被贬为庶民,荣王父子,包括王府的几个庶子,全部被发配西北,只有妇孺被允许留在京城。
就在徐胤他们被斩的第二日,傅真在万宾楼里吃着燕窝,杨彤突然拿着个油纸包走进来:
“有人送了这个给少夫人,也不知道是什么。”
油纸包是很粗糙的纸张,是街边随处可见的。
傅真伸手要来打开,杨彤连忙拦住她的手:“待属下来,当心其中有诈!”
纸包被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结果里头却只是用帕子包着一把匕首。
傅真刚一看到这把匕首,顿时倒吸了一口气:“是什么人来过?送东西的人呢?在哪里?”
杨彤诧异地指着外头:“是个小乞儿,已经走了。”
傅真二话不说跨了门,追到门外一看,果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她低头再一看手上的刀子,再看看街道两边,然后就看到斜对面的茶棚底下站着个人,也正在远远的看着这边。
傅真只是顿了一顿,随即就走了过去。
面前人布衣荆钗,洗去铅华,淡淡冲她扬唇笑了笑。
“好久不见。”
傅真深吸气:“世子妃。”
章氏抿唇笑起来:“你觉得这个称呼还适合我吗?”
傅真也笑了一笑,看了一下手上的匕首,然后指着身后的万宾楼:“好久不见。想请你过去喝杯茶,能赏面吗?”
章氏看了一眼那座高朋满座的奢华酒楼,缓声道:“若你不嫌我掉了你的身份,我又岂有不依之礼?”
傅真点头,引着她过了马路。
又引着她一路到了后院。
金珠迎上来,大约原是要跟傅真说话,到了跟前一看她身后的章氏,立刻又愣在了原地。
“帮我去沏上好的茶来,再备好点心。”
傅真吩咐了她,然后直接走入了当初杨奕借住过的那座院子,回头看了看章氏,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
开春之后天气一直晴朗,院子里的树开花了,春色明媚,清风怡人。
风也吹动着章氏头巾之下随意挽起来的发丝。
她缓缓坐下来:“原来春天已经来很久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
傅真扭头望着她:“你们现在住在何处?章家吗?”
自从荣王父子被捉拿入狱之后,荣王府的事情傅真就没有再关注了。只凭零碎地传入耳中的消息知道,荣王府的男丁全部收押之后,女眷也被圈禁起来了。
如今她既然出来了,看来宫里的确也没有太为难他们。
“章家也倒了。”章氏抬头望着天空,神情却十分平静,“我父亲和哥哥还在狱中,我母亲早就重病缠身,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章家和荣王府都被抄家,我带着孩子已经够呛,也拿不出钱来给她治病。”
傅真默了半刻,再道:“那你们……”
“我们现在南城住着。我们王爷从前总算留了不少交情在外,虽然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多的是那忘恩负义之人,却也还是不乏有情有义的。
“南城有个绸缎铺的掌柜,还记得我们王爷当年在他落魄之时给他银两看病医伤的恩情,腾出了两间屋子给我们落脚。
“他也不富裕,能够这么做,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至少孩子不用跟着我们去宿桥底之下。”
傅真更加默语。
这番景况完全在预料之中,荣王父子所犯下的事,皇帝皇后还能够留他们性命,已经是给出了天大的情面。
当初若不是阴差阳错,死在七年前的白玉胡同的就是杨奕,而若杨奕死在那时,如今的大周面临的就是前番易家等人造出来的棘手状况。
所以,流放和抄家,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章氏在此案之中,的确属于无辜。倘若她有怨怼,虽然不应该,但心情却能理解。
“这把刀子,当出去起码也能值个百多两银子,你为什么没把它拿去换钱?”
傅真望着搁在桌面上的匕首说道。
这是当年刚到西北的时候,大哥梁钦送给她的护身武器之一,也曾经伴随着梁宁的父亲许多年。后来父亲给了大哥,大哥就又给了她。
再后来决定和徐胤定亲,梁宁就把这把匕首的典故跟他说了。在她的印象之中,这把刀子应该是留在梁家的,不知道为什么时隔多年,会在这里出现。
“因为这刀子不是我找到的。”章氏望着她,“我只是受人所托,钱来把它送还给你。”
“‘送还’?”
傅真感到惊愕。“这话从何说起?”
这把刀子就算因故遗失在外,要送还也应该是送还梁家,不可能送到她的手上。
除非有人知道她是梁宁!
可还有谁呢?
还有谁会知道她就是梁宁?!
“是永平。”
章氏平静的吐出这三个字。
傅真愣了,永平?
这个名字她冷落得就更久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得来的,只看到从她搬离徐家那天起,这把刀子就一直在她的身边。
“昨天夜里她忽然跟我说,这把刀子是你的,她请我把这把刀子送过来给你。”
傅真脑中突然闪过一线灵光,虽然一闪即逝,却也那般真切。
她重新把刀子拿在手上,看了片刻之后说道:“她在哪里?我想见见她。”
“她带着孩子也跟我们住在一处。”章氏说着就站了起来,“来之前她也跟我说了,如果你想要见她,让我带你去。——跟我走吧。”
章氏她们住在南城最偏僻的一处胡同,隔壁街就是京城最有名的烟花柳巷。
穿过胡同走到他们所住的院子门前,胡同里的下九流们目光全盯向了她们的马车。
章氏带着傅真从侧巷的小门进入,刚推开门,院子里就传来了妇人训子的狠戾的斥骂声。紧接着就是孩童的哭诉。
章氏停了停步,回头看了一眼傅真,目光复杂的道:“她已经变了。”
门开了,只见院子里一片狼藉,小木桌和板凳全都掀翻在地上,年轻而瘦削的妇人正手里拿着树枝,用力的扑打着蹲在地上的孩童。
孩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在喊着“母亲别打”。
傅真欲抬步,章氏已经先蹿上去了,一把将孩子拖出来护在身后,气声道:“他才多大?你拿他置气?不是你生的吗?”
妇人呆呆地望着他们,像风箱一样的急喘着气,然后把枝条一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双手抱着膝盖,把脸深深的埋了进去。
呜咽声响了起来,她瘦削的肩膀也开始抽动,可不管抽动的有多厉害,她却始终不曾嚎啕大哭。
她从小到大以金枝玉叶自居,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也不允许自己无底线的失态。
她这么一哭起来,孩子反而不哭了,他慢慢的走上去,伸出幼小的胳膊,把母亲给抱住了。
“阿娘不哭。濂儿不淘气了。再也不淘气了。”
这话一出来,嚎啕的哭声却反而响起来了,又破又小的院子,顿时充斥着震天价的哭声。
章氏看向了傅真,傅真走上前。
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过去道:“永平。”
永平身子一震,倏地抬起了头来。
曾经保养的无懈可击的一张脸,短短半年之后,已经满脸枯槁之色。
在看到傅真的一剎那,她脸色瞬间发白,随后飞快的松开徐濂,抬起双手连番的擦起了双眼。
她又飞快的站了起来,腰身挺得笔直,一切姿态做停当之后,她才缓缓的转过脸来:“你来多久了?”
傅真一派自然的把被她无视的手怕收了回去,说道:“你嫂子带我一起来的。”
永平脸上抽搐了几下,“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要是早知道你会来,我也断不会如此。”
“我知道。”傅真顺势把地上的板凳扶好,然后坐下来,她那织金绣的裙子,提都不提一把,就这么坐了下去。“你从小到大就要面子,而且你从小到大也看我不顺眼,怎么可能会想让我看到你家孩子淘气?”
永平无言以对。
抿唇看到她把地上另一张凳子也扶了起来,凳子脚上还沾着泥,她也不介意,便忍不住道:“我如今一贫如洗,可赔不起你的衣裙。你最好还是当心着点。”
“衣服不就是拿来穿的吗?破了脏了换了就是,哪有那么宝贝?”傅真说着又嫌弃着她,“男人也是,瞎了眼看错了人,踢开不就行了吗?人哪有不犯错的时候?每个人都只有一辈子,走不了回头路,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永平本好好的站着,听到此处眼眶却突然红了。
她定定地望着傅真,咬起了下唇。
然后倏地别开脸,飞快的抹了一把眼泪。
章氏叹气,牵起了徐濂:“我去给她洗洗,你们说话吧。”
院子里安静下来。
永平的抽泣声也慢慢止歇。
她颓唐地坐在傅真扶起来的另一把椅子上,喃喃道:“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不配,他一个指头也不配!”
“想开点儿,”傅真语重心长,“这世上瞎了眼的又不只是你一个。你好歹还活着。”
永平蓦的看向她,忽而又咬着下唇把头低下了。
傅真道:“你让你嫂子送还给我的刀,是从哪里得的?”
永平望着前方,缓缓沉气:“我回去收拾衣物,从他留下来的箱笼里头找到的。
“我知道这是你的东西。”
“那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我猜到的。”永平眼里还有未干的眼泪,不施脂粉的她,看起来比从前多了一份柔弱,却也少了一层荆棘,“他曾经跟我说过,虽然那个时候他也不是十分笃定。但后来我想,只能是你。”
傅真望着地下,半日道:“那你为什么又要把它还给我?”
第400章 桃花树下的糖葫芦
永平把脸转了过来,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因为我不想保留他的任何东西了。
“梁家之前找过他多次,让他把梁宁的东西归还回去。他还了不少,我以为他身边已经没有了你的东西。
“没想到我最后清理的时候还是有。
“这把刀子跟他写的那一套治军策放在一起。当我看到他被那套书夹在中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有多看重它。
“那个时候我已经很恨他了。我也知道,他对你并不是完全没有心的,只是利益对他来说高于一切。
“但我依然没有想到,在彼时彼刻,你已经对他展露过多次断情绝义的决心,他竟然还把这把刀子藏在身边。
“我真的很震惊。我期待他多年,他对你的这份心情,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
“我想象过很多次,像他这样的人,对另一个女人情根深种是什么模样,我从来没有想象出来。
“直到我看到了这把刀子。
“我把它带在身边,这几个月,从未离开过我的视线。起初我也为他感到愤怒,不甘,可是到后来,我越是看着它,就越是寒心。
“他对你情深至此,尚且可以杀害你。可见,被他爱上反而是一种不幸。
“你说的没错,比较起来,你比我更惨一点。
“你我从小都到大,相互看不顺眼,这一次,反倒让我心理平衡了。
“我想开了,傅真,你我曾经都不逊色,在京城里都曾经大放光彩,我若为一个这样的男人要死要活,不值得。
“我不要把他的任何东西保留在身边了,哪怕这个刀子是你的。我不要再对他有任何留恋,我就当我瞎了眼,得了癫症,如今我清醒过来了。”
她每一个字都吐得平静极了。
跟从前相比,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傅真没有急着回他的话。
回顾永平的悲剧,她也并不无辜,当年明明知道徐胤已经在和梁宁谈婚论嫁,而且徐胤能够活着从死人堆里出来,还能够高中探花,踏上仕途,几乎是依托了梁宁和梁家,可永平却还要在那时候勾引徐胤。
如果徐胤是个好的,那永平的作为,委实属于毁人姻缘。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这是缺德的。
“你恨我吗?”
刚刚想到此处,永平就问起来。
她的目光黯淡,就像这座灰扑扑的破旧的院子。
傅真摇了摇头。
“你不恨我?”
永平有些讶异。转而,她又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了,对你来说,只怕我也跟姓徐的一样,不配被你恨。”
“那倒不是。”傅真掸了掸袖子上一朵不知从哪儿吹过来的桃花瓣,“本来是恨你的,但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黏黏糊糊。当初已经在白鹤寺里打过你一巴掌,咱俩之间就已经扯平了。
“除去姓徐的这一桩之外,从小到大我与你虽然相互看不顺眼,但其实也没有接下什么了不得的仇怨,姓徐的死了,我更加不可能恨你。”
永平呆呆的望着她,渐渐的眼底有波涌浮上来。
她咬着下唇,望着地下:“那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你要是承认还恨我,我今日便可向你赔礼道歉。
“等出了这个门,来日你还想提起这茬,我可不会答应了。”
傅真笑起来:“你担心啥呀?担心我报复你们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了心事,永平脸红了,下唇被她咬得更深。
“你就是要报复我,我也不怕。我如今不过烂命一条,你想要就拿了去,我要是说半个不字,就算我没种!”
傅真啧啧啧,“看不出来,还是个女中豪杰呢。早有这个魄力,当年何必那么扭扭捏捏的,跟我去西北杀敌多好?”
“我扭扭捏捏不好,你成天舞枪弄棒的就好了?”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永平又按捺不住了。
傅真笑起来:“起码比你好。你要是想我能杀敌,这个时候还怕什么我报复你?”
永平一语噎住。
“好好的,怎么又吵起嘴来了?”
这时候章氏已经牵着整理完毕的徐濂走了进来。看到她们俩唇枪舌剑的,忍不住叹起了气,把手上竹簸箕装着的几颗栗子放在木桌上。
永平拧转了身子:“谁爱跟她斗?谁能斗得过她呀?”
傅真笑笑的不言语,顺手摸了两颗栗子,放到嘴里就咬开吃了起来。
这般自然而自如的模样,哪里像个位高权重的将军的夫人?
章氏原本张嘴想说什么,看她如此,遂偃旗息鼓,把到了后头的话都咽了回去。
永平见到傅真吃的津津有味,一身的刺也软了下去,咕哝道:“干了吧唧的,有什么好吃的。回头噎着就有的说了。”
徐濂看了看她们,张开双臂上去抱住了他母亲:“阿娘不难过,阿娘斗不过,濂儿帮阿娘。”
傅真瞥他:“站起来都没桌子高,你能帮啥呀?就一把嘴说的好听!”
这孩子长得已有几分像他爹,平心而论,傅真看着他很不顺眼。
永平一把将徐濂抱了起来,斜睨她道:“欺负个孩子,你要不要脸?”
傅真斜眼:“哟嗬,刚才又是谁跟个疯子似的打他来着?”
永平把脸偏了过去,一副不跟他理论的样子。
章氏气笑:“你们俩也是岁数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说完她把簸箕里的板栗全拿出来,放到傅真面前:“既然你不嫌弃,年前我在郊外山头上还捡了大半麻袋在地窖里,拿些你带回去?”
永平道:“她怎么会吃这些?”
傅真冲章氏点头:“好啊!我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些土产了,你给我多装一些!”
章氏笑了下,擦擦手转身下去。
永平抱着徐濂,一会儿看傅真一眼,又看一眼。
拎抱着一大包板栗出门回到马车上的时候,紫嫣伺候傅真上了车,然后透过车窗看向被抛在身后的门下相送的章氏,迫不及待的问起来:
“少夫人怎么还收了他们的东西?难不成您日后还要与他们常来往吗?”
傅真只是笑了一笑:“这板栗好吃。”
这板栗的确好吃。
就算是在山上捡的,也一定是从捡来的当中挑出来的最好吃的。
傅真又不是第一次跟章氏打交道,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的为人?
这个女人,是不会被挫折打倒的。
她是有胸襟的。
也是有城府的。
他们这辈子想翻身是不可能了。
但,谁又不会想在能力范围内把日子过得更好一些呢?
挑出一些可口的板栗拿来招待傅真,已经章氏目前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也许她心里也很清楚,凭这些不可能让傅真抛弃前嫌帮助他们,她也知道,傅真不是那么好摆弄的。
可是她依然积极地这样做,依然在努力地为自己和家人寻求一丝可能改变现状的机会,无论如何,这样有着蓬勃生命力的人,是让傅真欣赏的。
可即使如此,章氏和永平也从头到尾没有卑躬屈膝,没有开口从她这里祈求什么。
她们渴望能够改变现状,但也依然有尊严。
永平有她的可恶之处,但也不是所有模样都可恶。
一个人很难做到一辈子一帆风顺。
很难不遭遇一点挫折。
但是否能够从挫折中崛起,能够保持尊严,保留风骨,却见仁见智。
做到了这一切的,有宁夫人,有杨奕,有章氏。他们在最难的时刻没有作出错误的选择,在陷入逆境中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为现实屈服,就连永平也没有选择沉溺。
而做不到这一切的,有徐胤,有连旸,还有跟随在他们身边的许许多多的人。
他们出身贵族,却空有贵族的身份,而失去了贵族的风骨。他们为权利所奴役,变成了丑陋不堪的样子。
从头到尾,傅真从来没有许诺过会帮助章氏,也没有给过他们任何暗示,但是,傅真也不排斥他们。
水至清则无鱼。
一生那么漫长,余生的事谁说得准呢?
从章氏那里带回来的板栗吃完的时候,裴瞻种在他自己院里的那棵老桃树就已经盛开过了满树的桃花,风吹时,花瓣在树下铺了厚厚的一层,梁瑄每天在上面打滚,像只欢快的小狗似的滚得满身花泥。
再后来,树上就结满了毛茸茸的小桃子。
又后来,桃子也长大了,慢慢的染上了红霞,沉甸甸的缀满了枝头。
不知不觉裴瞻他们前往东兹已经有三个多月,这个时候,梁瑄已经安静地陪着坐在躺椅上的傅真在树下唠嗑吃点心了。
四月的春风像温柔的手,抚摸着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
傅真轻轻的抚着肚子,计算着裴瞻他们归来的日子。
梁瑄吃饱了点心,自告奋勇当她的探子,每日要前往城门外来去七八趟。
他已经长高了个头,有他爹的大弓那么高了,却还是胖得像冬瓜,幸亏是一双眼睛大,总算认真夸他机灵又可爱。
夏至这一日,吃完了裴夫人亲自熬的立夏粥,梁瑄就让人搬来了一大筐的鸡蛋,坐在桃树下,要跟傅真斗蛋。
傅真身子懒懒的,但是又不想扫小屁孩的兴致,斗了十七八回,输的少赢的多,小屁孩就想耍赖了,一溜烟的跑去搬救兵。
傅真由得他去,闲适的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春风吹着吹着,耳畔的声音就逐渐模糊。
一个错眼,她又站在了树下。
树下还有另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抬头望着繁花盛开的桃树,年少而严肃的脸上,双眼清澈得如同幽泉。
“……我本来就是带去给你吃的糖葫芦,你偏要抢,抢了还来欺负我,早知道你这么坏,我就不喜欢你了!”
少年爬上了树,把脸埋在膝盖里哭起来。
傅真走上去,把藏在背后的双手拿出来,她的手里正有着两支又大又香甜的糖葫芦。
傅真笑了笑,冲着树上把糖葫芦举高:“瞻儿,我给你带糖葫芦了,快来吃!”
树上的哭声变小了,渐渐没有了。
他抬起了满脸泪痕的脸,懵懂的看着树下的她。
她轻轻摇了摇糖葫芦:“快下来呀!是你喜欢吃的那家买的,还不下来,糖都要化了!”
小裴瞻不知所措,两手下意识的抱住了旁边的树干:“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早就来了。专门给你送吃的。有两支,你一支,我一支。”
剩下的梁宁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凶,一点也不可恶。
裴瞻顺着树干溜下来,怯生生的走到她面前,看看糖葫芦要看看她,然后小心翼翼的取了一支。
“快吃!很甜的。”
梁宁说着就咬了一大口,然后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裴瞻也跟着吃了一口,果然很甜。
他看着身旁的梁宁,也像她一样,把嘴张的大大的,一口咬下来一个大山楂!
“好吃吗?”
“好吃!”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梁宁坐在树下的椅子上,得意的摆起来双腿。
裴瞻有些腼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家?你刚才,刚才不是还欺负我吗?”
“我那不是欺负你,我是喜欢你。”梁宁伸手揉起了他的脸,宠溺的说道:“你这么可爱,谁会舍得欺负你呀!”
裴瞻一下就红了脸,他有可爱吗?他怎么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而且跟他说这些的竟然还是梁宁。
他是在做梦吗?
一定是!
他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
可是脸上很疼,眼前的这个梦却还是没有改变,一切都还是刚才的样子。梁宁还是刚才的梁宁。
“你真的觉得我很可爱吗?你,你真的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当然知道。我知道你所有的事情,还知道你也喜欢吃巷子口的豆腐哦!”
梁宁脸上有着满满的得意。
她遥望着天边,那里满是红霞,灿烂的就像他们的未来。
“五婶!五婶!”
耳边的声音真切的响了起来。
傅真睁开眼。
只见梁瑄又回来了,他果然已经搬来了救兵。
而这个救兵,还风尘仆仆。
“阿真!”
裴瞻咧大了嘴,同时也睁大了眼睛,就像看怪兽一样,指起了她突起的肚子:
“你——你——”
傅真淡定地站起来,伸手拍掉他的手指头:“指什么指?是你的!”
(全文完)
裴霜霜出生的这一年,霜打的格外早一些。
听阿娘说,八月下旬的时候,满园子的菊花还没退场,院子里四处也还飘荡着残留的桂花香,早霜就已经悄悄的爬上了墙根。
生她的那天是八月廿五,正好是她舅舅生日的翌日。阿爹和阿娘回外祖母家给舅舅贺生辰,她就在肚子里踢起来了,大家说她这么调皮,一定是个男孩。
外祖母心疼阿娘,舅舅也一个劲的挽留,于是阿娘和阿爹就在外祖母家住下来了。
那天早上,阿娘也醒得格外早,因为紫嫣姑姑和金珠姑姑一起在墙下收集干花叶上面的霜花,她们俩听到万宾楼的大厨说,把这些霜花收集起来,沏茶,泡酒,或者做别的好吃的,效果都和花叶上的雪一样,是极好的。
那些日子,本来对喝茶没什么讲究的阿娘,被皇后娘娘带引着也爱上了茶道。紫嫣姑姑她们记在心里,就看好了天气,提前在墙下铺好了风干的花瓣。
到了清晨,花瓣上面就满满的一层霜花了。
阿娘被她们感染,也来了兴致,加入了行动,可还没等她收集多少,裴霜霜就又开始踢起了阿娘的肚子。
这次她踢的有些重,因为她实在也按捺不住想出来啦!
阿娘开始阵痛,跟鲁大夫在一起,就算她从前没有生育过,也知道这是快要生了。
于是赶紧通知了外祖母和阿爹。
所有人全部赶来啦。
外祖母和舅舅担心阿娘的安全,执意要留她在宁家生产,可是阿娘和阿爹亲手为裴霜霜准备的东西,全部都在大将军府,临时准备是来不及的。
阿爹当机立断,安排了马车立刻把阿娘送回了府里。
另一边,早就知道了消息的祖父和祖母也把太医给及时请到了家中。
然后,裴霜霜就出生啦!
而且很顺利,前后不到两个时辰,母女平安。
阿娘在缓过神来之后,看到手里还抓着几片花瓣,就取了名字叫霜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