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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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首耳室里正或坐或立着几个人,簇拥着一堆华光四溢的绸料,花色都是往常少见的。傅柔纵使揣着事回来,也不由先上去问了一句:“今年的春裳早做了,还没到要换夏裳的时候,怎地忽有衣料子送来?”
“你怎回得这么早?”榻沿上坐着的妇人拉起她的手让她近前,“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正等着你回来呢,既到了,便快地快挑几匹中意的。如今天下已太平,各府宴会也多起来了,到时候有你用得着的时候。”
傅柔翻了几下,说道:“我们往常可难得这样好的料子,是安庆堂那边的吧?阿娘给截了?”
“嚷嚷什么?”柳氏嗔怪地瞥她一眼,“你看看这些,全都是适合小姑娘们穿的色儿,安庆堂那边是用不着的,就真姐儿那个要死的丫头,拿了也白拿。我截几匹料子又怎么了?来日啊,她宁氏的东西,全都得变成我的!”
她得意地撇着嘴,而后挑了一匹玫红的织绵缎子披到了傅柔身上,左右比看起来。一面又问她:“今日可曾见到杜家的人?可曾见到杜公子?”
“那杜家和别家贵眷一道都在大殿后方的禅房喝茶,几曾有出来露面?山上行走的子弟倒是多,我却也不知道哪一位是杜公子,其中有没有杜公子?我原想拉着傅真去找找的,可谁知道——”
傅柔戛然而止,咬唇不说了。
柳氏望着她,正要说话又看到了她弄脏了的衣衫,当下吃惊:“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衣裳,怎么弄得这么脏?”
傅柔闻言,便扑到她身上哭起来:“阿娘,女儿今日差点就没法活着回来见您了!”
柳氏更是吓了一大跳!
“女儿,女儿差点,差点被傅真给掐死了!”傅柔伏在她膝上,号啕大哭起来。说罢便把先前山崖上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她先前趁着傅真落单原是想借她的名义去接近杜家人,可哪知道傅真竟装胡涂,说她也不认识什么杜家人,傅柔恼怒,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引到悬崖边下死手的。
从来她还想着傅真反正活不长,等着她死就是。可如今她等不得了,杜家上个月回京了,他们家与傅真多年前曾有过婚约的,杜家可是五大将军府之一的那个杜家的旁支啊,哪怕他们家远远不如大将军府威高势重,那也不是一般人家高攀得起的!
这样好的姻缘,怎么能便宜了傅真那个病秧子?
只要她死了,傅筠一定能想到办法让她代替傅真履行这桩婚约,让她嫁去杜家的。
可傅真竟然没死成!
柳氏又惊又疑:“这怎么可能?她傅真又不是神仙,还能在摔下去半道上再跃回来?”
“千真万确!不止如此,后来父亲训斥她,她还踹翻了父亲呢!”傅柔一骨碌爬起来,“父亲被气得要死,回得早就是为了要惩治她!我看这回连太太也逃不过去的。阿娘,这次是咱们极好的机会,借着这个,说不定能把安庆堂给彻底收拾一番!
“不是早就看不惯宁氏占着主母的位置,掌着傅家的中馈了吗?这一次,咱们一定不能放过她们!”
她自小到大,受着傅筠万般宠爱,哪受过多少委屈?
可先前傅夫人竟然还当着傅筠的面喝斥她,让她在人前丢了脸,这口气她也得出!
柳氏腾地站起来,鬓边一串步摇被震得稀里哗啦作响。
她瞪着两眼不住地冷笑:“好啊!她们如今竟这么大胆了,敢公然这么欺负人了?这么多年他们严防死守,我还正愁没有把柄收拾他们呢!这倒好,自己把脑袋给架刀刃上来了!她难道不知道,当年你爹生死关头,是你的降生才让他转危为安的吗?
“你可是你父亲的福星!换句话说,也是傅家的福星!她们竟敢动你?!”
傅柔走上前:“这是因为她们仗着他们是原配嫡出的身份啊阿娘!要不是因为当年老太爷阻止,后来让宁氏占了便宜,否则原配傅夫人的位置就是您的!而真正的嫡出大小姐就是我!”
柳氏胸口气息乱蹿,一方全新的丝帕被她攥成了一团糟!
傅柔道:“您说这回咱们该叫傅真吃点什么苦头好呢?就她那身子骨,挨不了几下就得散架了吧?正好,她死了,跟杜家的婚约也履行不了了!只要我嫁入杜家为少奶奶,那么跟镇国大将军府就是一家了!到那时,阿娘和颉哥儿的地位,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傅家的中馈让阿娘来掌,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从前杜家不在京城,加之傅真那身子骨,这婚约也无人提起,可此番杜家任了京职,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事儿总是绕不过去了!她一定要在杜家登门来提亲之前先把傅真给除了!
“宁氏一个商家女,哪来的资格跟高门结亲?”
柳氏深吸气,说罢在门下站了站,她跨门走了出去:“你随我来!”
傅真与母亲进了府,果见这从前一派残败的宅院已大不同。
立国之初前朝许多名臣世家虽未归附,大周天子也未曾多有为难,他们的祖产多数归还了回去。
尤其在攻破皇宫,看到随君赴死的傅太傅的遗体时,大周天子还感慨了一句“前秦自上至下,至忠君者,傅公也”。是以不得皇帝的圣谕,傅宅也无人敢轻易占据。
这宅子空寂了那么多年之后,却还是回到了傅家人手里,而且,还是偏偏落在了傅筠这支的傅家旁支头上,这却无论如何却是绕不过傅夫人的父亲宁老爷子了。
因为当初有很多傅家旁支的子弟都想得到这宅子,虽说亲缘关系都没什么远近之分,但傅筠各方面都并不突出,实在难以平等竞争。宁老爷子是前朝的皇商,大周打西北那几年,他又帮着朝廷筹措军粮,在新朝堂里也挣得了几分体面,于是就替傅筠把这宅子要了下来。
第8章 刁仆
刚过了如意门,便听东路那边庭院深处已传来断断续续的哭诉声:“……这家里是没我们娘几个的容身之处了!你看看她这脖子,竟然是当亲姐姐的给亲手掐出来的,老爷!你要容不下我们了,觉得我们碍眼了,你倒是说呀!妾身定然这就带孩子们离开,断不给你添堵了!”
傅夫人蓦地停住了脚步。
傅真道:“母亲不必烦忧,您且告诉我,今早我们和父亲入寺究竟是为什么?”
傅夫人沉气:“我带你入寺是为了去向成空大师求签。至于你父亲,他是去寺中求见贵人的。
“他在六部主事的位置上已经呆了十年,从前边关未平,文武大臣们都少于出府走动,去年冬天不是打胜仗了么?边关定了,朝下也松了,今日寺中大开祈福经场,权贵云集,他听说吏部侍郎涂大人也来了,便想去求见求见。
“不过说是求见,归根结底还不是拿我的钱去铺路?”
傅夫人说到这里时指甲都掐进了手心。
傅真了然。再问道:“那他今日见到了吗?”
傅夫人琢磨:“应是未曾。不然也不会有工夫来纠缠咱们了。不但没见着,只怕还碰了一鼻子灰!”
“您怎么才到家呢?老爷在书房候您和大姑娘多时了呢!”
刚说到此处,一个尖眉利眼的婆子就蹿到了傅夫人跟前,那着急忙乎的样子,倒不像是来见主母,而像是来催当差的下人。
傅真站住脚:“你是哪屋的?”
从前的傅真多数呆在正院和自己的院子,傅夫人防着不测,不让她接触府里别的下人,是以眼下她觉得这婆子面熟,但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婆子觑着她,皮笑肉不笑:“奴婢是柳姨娘屋里掌事的,大姑娘真贵人多忘事,连我都不认得了。”
傅真眼底有冷意划过。
她回望着傅夫人:“既然父亲催得急,那母亲先过去,我缓缓脚就来。”
傅夫人深吸气,看她一眼后,跨门走了。
傅真收回目光,看着这婆子:“你叫什么名字?”
婆子胸膛挺得笔直,因着个头比发育不良的傅真还要高出半头,故而眼皮也是向下耷着的:“他们都叫我胡嬷嬷,大姑娘你是真不认得我?”
“现在认得了。”傅真点点头,又道:“你在主子面前口口声声以我自称,这不是身为下人该有的规矩罢?你见了我们,既不唤太太,也不行礼,柳姨娘平日也不管教管教你?”
婆子顿了下,哂笑了下:“大姑娘真是说笑了。奴婢听老家的人说,小孩子家家多病多灾就得贱养,柳姨娘不拘我,这也是为了姑娘您好,您看您这身子骨,对您太恭敬,怕是更要折了您的福——”
“啪”地一声,婆子话没说完,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傅真拍了拍巴掌,撩起唇角:“现在你睁大狗眼再次看清楚,姑奶奶我的身子是好还是不好?”
婆子面红耳赤,此着牙想要理论,傅真这只手又扇了一巴掌过去!
这下她愣在那里,却是连气息都忘了怎么喘了!
傅真站直了身子,斜眼睥睨她,漫声说道:“你们老家的人说什么我不懂,不过我们傅家的规矩是奴大欺主轻则调教,重则发卖。你要是不服呢,可以再来试试。我身子骨或许不好,但打起人来却有的是劲儿!”
婆子连挨了两巴掌,就是有怨气也只能把头低了下去。
傅真下了台阶,停在她身侧:“仔细想想,往后见了我与母亲该怎么说话,柳姨娘没教会你的规矩,以后我不介意见一次就教一次!
“滚!”
傅真斥走她,又环视了一圈远处皆看了过来的下人,冷着脸踏上了庑廊。
这他奶奶的叫什么事儿?
连个下人都敢在傅夫人这原配主母跟前耀武扬威,若说不是傅筠这两面三刀狼心狗肺的狗男人撑腰纵容的,她这就把自己脑袋给拧下来!
傅家原先住在江陵祖籍,祖上也是大族,傅筠的堂叔傅子钰这支是嫡支,也是他们家最有成就的一支。后来因为周皇覆了亡朝,江陵那边的傅家也经历了一番波折,总之本来傅筠这一支就建树平平,再因为家族里没有了主心骨,便沦落到靠着家里几间米铺过活。
而傅夫人娘家是皇商,可惜父亲子嗣凋零,长子夭折后,便只剩下她一个女儿。
傅家因与宁家存着几分生意伙伴的情份,傅筠少时就常在宁家来往,起初宁父看不上傅筠,那会儿盯着宁家家产的子弟多如过江之鲫,尤其这女儿还生得极之貌美,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哪愁找不到金龟婿?
世事难料,那年因为战乱,宁父负伤在榻,皇商的买卖也无奈卸了,原先那么多上门献殷勤的子弟,却只有傅筠一人在跟前忙前忙后。宁父一声叹喟,只觉傅筠其心可嘉,便结了这连理。
宁父后来病好,又逢朝代更迭,撑了十来年。因着坐拥万贯家财,将来都是女儿的,他便花钱给进士名次并不高、在朝堂又没有任何根基的傅筠推上京城,当了京官。还想方设法让傅筠继承了傅子钰这座已然荒废的、座落在京城里的大宅。
在宁父病故前,傅筠就已经是礼部衙门的主事了。
到底时间是试金石!
这不,没了岳父的提携,十年后的他如今还在那礼部主事的位置上趴着呢!
合着没了岳父的钱,他傅筠啥也不是!
傅真寒着脸到了傅筠书房所在地,门下两个丫鬟看到她后,均快速走过来:“大姑娘,您,您要不还是回房去罢?老爷正发大怒,怕是姑娘去了要顶不住!”
傅真倒认得这是书房里当差的丫鬟,她们都有家人在傅夫人身边当差,算是当下的傅家里头少数还能站在傅夫人及子女一边的仆人。
“……你还想倒打一耙?我亲眼瞧见的她掐住柔姐儿,你说那只是意外?”
傅真还没说话,里头果然已经传出了傅筠的咆哮,一旁还有细碎的女子的哭声和说话声,竟是柳氏与傅柔无疑。
傅真抬脚走了进去。
第9章 保准让她活不了!
书房是一排三间屋,当中是会客厅,西侧为傅筠素日读书阅卷之地,而东侧的房间则是傅筠的卧房。
平素傅筠多是在柳氏的绮罗院歇宿,有时会睡在书房,还有些时候,他也会回正房,歇在傅夫人屋里。
傅真记忆里傅夫人对傅筠的恐惧和厌恶,却有一大半是源自每次他的留宿。
六年前宁老爷子死于为朝廷筹集西北抗敌所需粮草而染上的一场大病,他还没落葬,傅筠就露出了真面目。
那时傅夫人带着儿女在灵前照应,而傅筠就公然地带着养了多年的外室回了傅家,也就是那时一直深信丈夫是正人君子的傅夫人,才知道他一直在欺骗自己。
这还得庆幸傅夫人生得那样一副好容貌,使得傅筠头两年对她也算有几分真心,她怀着傅真时十分受罪,傅筠也常常半夜爬起来替她按摩酸疼处,替她下榻取吃食。
但从小把这独子捧在手心里的傅家老夫人看不得儿子如此殷勤,只是碍着宁家那大笔家产,明面上不好说,私下里却捧着笑脸给傅夫人心里喂刀子。
从家世而言,宁家虽有钱,但傅家却是耕读之家,书香门第,祖上屡出大官,哪怕傅筠只是中了个末流进士,趁着改朝换代朝廷急需人才,后来才提拔当了个县令,可在常人眼里,这桩姻亲却是不对等的。
狗屁的不对等!
除了个进士身份,傅筠无论人品相貌家底,哪一点及得上傅夫人?!
他能当这官还是靠的宁老爷子!
可傅夫人自知这条沟横在前头,明知婆母不好,心中只想着夫妻恩爱,也就罢了,私下里伤心难过也不与人说。
怄多了气,后来生傅真之时就险些一尸两命。
生产后坐月子那三个月,傅筠在身边的日子逐渐地减少。
傅夫人起初还以为是她因生产姿容不复以往之故,后来才知道,其实那时他已经与柳氏勾搭上,在她一心一意照顾多病的女儿时,他却在外头置起了二房,而且还在傅夫人生下儿女时,柳氏也先后生下了一子一女!
更令人发指的是,狗男人一面宠恋着他尚且年轻的侍妾,一面却又舍不得实则还风韵尚存的发妻,一面嘴里斥骂嫌弃发妻没有风情,一面又为了哄骗发妻拿出私产来供养他们全家,而时不时留宿在她屋里!
可又能如何呢?
傅夫人还要顾着一双子女,且傅筠毕竟是男人,她又拗不过他,每每只得忍气吞声。
好在宁父在世时还是留下了好些忠诚下属的,至少保得绝大部分家产还在傅夫人手上。傅筠想过多少坏主意想算计,也不过捞得点皮毛,大头还是傅夫人掌着。这也是傅夫人至今还能在狗男女手下安然无恙,并且能够担着原配夫人名头下去的原因。
傅筠与柳氏的狼子野心已如司马昭之心,先前傅柔推傅真下崖的时候,就曾亲口说了的,她说傅家所有一切都会他们的!
此时傅真站在门坎下,不由就望着正互揽在一起抽答答哭泣的柳氏母女冷笑。
一个个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是挺美哩!
“父亲都叫嚷了一上晌了,不累么?”
她径直走进去,就这么会儿的工夫,傅夫人已经被痛斥过一轮,正悲愤立在堂下与傅筠据理力争,只是,她又岂能争得那三张嘴?
傅真扫了一圈屋里,她目光就落在了傅柔脸上。
傅柔正跟柳氏在这儿唱戏,看到她来,闪着身子往傅筠身后躲:“父亲救我!”冷不丁被傅真目光捉住,又打了个寒颤。
“来人!把她给我按趴下!”早已被柳氏拱火拱得怒火焚身的傅筠旋即怒吼发令,“上棍棒!给我狠狠地打这个无法无天的逆女!”
傅真扯扯嘴角。
一个千金大小姐,犯了错是要受下人棍棒责打的,这就是傅家稀烂的家风!
她走到屋中央:“父亲,你看看我这身子骨,能挨几棍棒?”
“便是打死你,那也是你罪有应得!你欺凌幼妹,就该知道要承受什么样的惩罚!”
傅筠手指到了她鼻子尖前。
实在是太猖狂了!
从前他怎么没看出来她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等他一步步来,先治了她欺凌幼妹之罪再治她不孝之罪!
今日不给宁氏母女一点厉害瞧瞧,岂有天理!
“都说虎毒不食子,我是您亲生的,您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得去报官了。”
傅真看了眼已经持着棍棒进来的婆子们,眼神凉凉地又看回傅筠,“父亲可知,在我掐傅柔之前,她把我骗到了山上,还亲手把我推下去,杀我未遂。悬崖边还留有痕迹呢,今日寺里那么多人,也未必没有人证。
“我这就找人去喊顺天府来人,请他们查查真相。看看到底是我发疯要杀人,还是傅柔揣着祸心谋杀长姐?今日寺里的可都是咱们傅家都高攀不起的贵人啊。想必他们若是看到了我受害,也没那个必要包庇凶手,而一定会如实向府尹大人陈述实情的。
“如果判定没我说的这回事,我都不必父亲动手,我一定自己撞死在这门墙上,但如果官府查得傅柔害我属实,那么我绝对不会接受和解,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傅筠不料这死丫头竟然这么狠,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他口说要打死她,怎可能是真打死?真打死了,宁氏绝对跟他鱼死网破不说,官府还得找上门来,他能落得什么好处?
不过她这一说也确实让他犯起了疑心,往日胆小怕事的傅真戾气大得似乎要见一个杀一个,确实不正常,如果说是因为被傅柔给吓破了胆子才发疯,那也说得过去。
可素日跟她娘一样善解人意,又总是温言软语待人的傅柔当真要推傅真下崖?
她才十四岁呀!
“真姐儿,你还能编得再像些么?”察觉到傅筠神色不对的柳氏抬起头来,冷笑着打量傅真,“打从进门来你就这么气势汹汹地,柔儿向来温柔好善好说话,她会去推你?她能害得了你?——我说你们这些奴才,老爷的话你们都不见么?都是聋子么?发话让你们打,你们还不动?!”
傅柔先前没说错,这死丫头好像长了点本事,都敢反过来威胁他们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此打死她,便一了百了!这些婆子都是她来之前打点好了的,不消几棍棒下去,保准让她活不了!
婆子们操着棍棒上前,见傅筠没催促,却不敢真伸手。
傅柔见状立刻指着傅真道:“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先惹我!你嫉妒父亲爱护我,可是那不也是我平日在父亲面前孝顺听话,他才多疼了我一些么?我受不得姐姐那般刻薄,才回了你几句,结果你打我,完了还要诬蔑我!如今父亲不过是要罚你几下,你竟还对他那么不敬,你不想活了么你!”
傅真循声看去,此时她两眼红肿,歪伏在柳氏怀里,一身用银丝线绣着缠枝西蕃莲花边的织锦春裳让她揉搓得皱巴巴,满眼的阴毒倒是不见消退。
她身上这银丝线得十两银子一扎,身着的织锦料子少说也得五十两一匹。
而一脸凄怨怒目相视她的柳氏,头上插着金步摇,耳上戴着镶宝的赤金耳铛,腕上还有两只碧玉镯子,身上和足下皆为不亚于傅柔身上的锦缎!
傅筠当初把柳氏母子仨接进门后,傅夫人曾私下去打听过柳氏来历,她只不过是从前战乱时傅老爷子领回来的一个丫鬟!那时就跟傅筠勾勾搭搭,后来傅老爷子为了让傅筠能安心考取功名,便把她发卖了出去,可到了别人家不过两年,又被发卖出来!
原因是什么呢?是爬家主的床,让当家太太捉到了!
许是柳氏着实有几分姿色,那家主竟是动了真心,将她偷偷安置起来。
可巧在当年那小地方,傅筠与那人又是相识的,于是一来二去傅筠又与柳氏勾搭上了!
后来东窗事发,那家老爷也毫无办法,一来柳氏总归是回不去了,二来傅筠那日已中了头届恩科的进士,三来他又有了宁家做靠山,实在出手阔绰,于是便只得接了傅筠的银子,自此放手。
后来傅夫人的人寻上门去,花了更多的银子,他闷了十来年的那肚子气,才当着来人倒了出来!
所以,一个被卖来卖去的丫鬟,哪来的钱给自己添置这些头面和衣装?
就是傅筠,他自己靠那几间米铺,一份俸禄,供养得起他们?
这都是傅夫人的钱!她们吃的穿的用的全部都是傅夫人的嫁妆和傅真的外祖父留给他们傍身的遗产!
现在,这个私生女出身的庶女竟然有脸说她这个嫡长女嫉妒她?
“你刚才说我嫉妒你被父亲偏心,所以要掐死你。”傅真上首找了张椅子坐下,眼角斜斜地漏出了光:“我没听错吧?”
“难道不是?”傅柔目光阴狠,“你掐我那可是父亲亲眼看到的!”
“那你是在指控父亲偏心庶女,行事不顾体统,使得我这个嫡长女备受冷落得都不能不出此下策背后出气。是不是?”
傅柔愣住。随后她一骨碌坐起来:“我不是——”
“怎么不是呢?屋里屋外这么多人,都不是聋子,这话可是你亲口说。”
傅真瞥她一眼又转向傅筠,“父亲,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都是你的女儿,我还是你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所生,傅柔不说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还这么偏心呢,害我以为读圣贤书长大的你,一定知道嫡庶有别,尤其我还是你的嫡长女!
“难道你不是应该对我多些关心爱护才是么,怎么反倒还偏心着一个庶女?
“这是哪门子的家法规矩规定可以这么做的?就算庶女再讨你喜爱,你公然偏心她,罔顾嫡庶有别的法则,这不是明摆着不把祖宗家法放在眼里吗?不是明摆着不把当年宁傅两家结秦晋之好的盟约当回事吗?”
“胡说八道!”
傅筠不知她竟有这副伶牙俐齿,但却知这话压下来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他怎么能承认自己偏心庶女呢?要是这话传出去,他名声还要不要?搞不好连弹劾的奏本都要递上去了!
“没错!”傅真接着他的话站起来,走到柳氏和傅柔身前:“我也觉得父亲不会这么胡涂。宠妾灭妻可是要入刑的,父亲得来这个官身可不容易,总不可能为个庶女连自己前途都不顾了吧?”
说完她右手一抬,啪地一下就扇到了傅柔脸上!直把她扇得母女俩俱都惨叫起来,才拍拍手继续往下道:“所以说傅柔刚才公然指控父亲偏心,这是在指父亲的脊梁骨!说你无视纲常伦理,德不配位,是要连累你的前程!
“这样居心叵测的不孝女,在家里张嘴就这么胡说八道,在外头指定也管不住嘴,要是传出一句宠妾灭妻的话去,那可怎么得了?如今朝廷大局初定,要的是人才开创盛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父亲这个位子。
“若这还不打她,是要留着她把你的前途给祸害没了?”
傅真说到这里转身面向了傅筠:“我替你教训过了,您要是不满意,我可以再来,您千万别怕我手疼。”
傅筠一口气提到了喉咙口,瞪大双眼站了起来!
就连傅夫人望着哭倒在地的傅柔和又惊又怒的柳氏而倒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傅真今日很是不同了,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变得如此手段强硬!这一掌下去,竟然足足让傅柔从椅子上滚到地下,又在地上滚了半个圈才停下来!这力道之大,简直让人坚信她这股怒意是从山上一直忍到了现在!
“真儿!”她担心地唤出了一句。
不过很快她又怀疑自己的担心或许多余,因为就在此时,原本下意识要冲过去察看傅柔的傅筠竟然半途又止了步!
这个狗男人,到底还是最为看重自己的利益,傅真那番话十足十地说到了他心里去,击中了他的软肋,虽说“宠妾灭妻”在傅家内宅里已是事实,但是傅筠又岂敢任凭这风声传到外头?!
傅柔素日受柳氏言行耳濡目染,小小年纪便学会察言观色,当面纯良无害,背后心狠如蛇蝎,平日里自然掩饰不得万般完美,只不过从来没有人像今日的傅真这般将那母女的言行跟傅筠的利益扯上关系,故而他就是看见听见也不以为然。
此时傅真当面给他上了眼药,他便是还偏心着她们,又怎么会当真毫无所动呢?
他必定也怕傅柔在外口无遮拦让人抓了话柄,给他闯祸啊!
第11章 该滚的不是我
傅夫人心下激动难言,本来还想着该如何化解这场祸事,如今看来,傅真压根就不必她出手!
“真姐儿真是好尖利一把嘴,你眼里还有老爷的存在么?柔儿是老爷的女儿,也是傅家的小姐,几时论到你来打!”
柳氏气得尖声尖气站起来!
她傅真以为她是谁呢?
她竟敢打人?
竟然当众撒泼?
“老爷,您要是连这都能忍得下,那傅家可真是没家法可言了!”
“我有什么打不得?”傅真睨着她,“我不但是嫡长女,还是长姐,别说打一巴掌,她不好好做人,专做那有损门风之事,那我十巴掌二十巴掌都打得!
“反倒是你,柳氏,你一个侍妾,哪来的资格在主母面前大呼小叫?
“你不过是纳进门来传宗接代的,你生的子女都是我母亲的子女,我母亲不说我,你越趄代疱,是想干什么?是想爬到原配夫人的头上吗?
“按我们大周王法,家母身为主母,可是拥有发卖妾侍的权力的。别人不懂,你应该很清楚才是啊!”
傅真字字说的轻慢又清晰,又字字如刀子,刮着柳氏的脸皮,捅着她的心!
她死命瞪过来,一口钢牙都几乎咬碎!
“当着老爷的面,你竟敢这般放肆!”
傅真笑一下,一脚抬起踏上她身旁的椅子:“不敢。”
说完她却冷冷睃一下地上的傅柔,又冷冷地勾起了唇。
柳氏脸色发白,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