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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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动用私情去对付他,那不就成了他们玩弄权术了吗?反倒名不正言不顺了。
而且那样还要拖累裴瞻和程家的名声,实在是不应该。
她遂冲程持礼道:“那就多谢了。”说完她想了下,又打量他道:“你也别傻乎乎地跟在老五身后跑,那人心眼多的像马蜂窝,小心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程持礼张嘴便回道:“哪能呢?我五哥挺好一人……”
话说到一半他两眼一瞪,浑身一阵抖瑟:“您,您刚才说什么?”
傅真眨巴眼道:“我叫你别什么都听他的呀!”
“不是!您,您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就用刚才同样的语气口吻!”
程持礼把手指到了她鼻子尖前,两只眼珠子好像粘住了她的脸上!
傅真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你啊,不能光长岁数不长心眼儿,要知道如今闯了祸,可没有人帮你顶缸了!”
比傅真还高出一个头的程持礼听到这里胸脯起伏,他一把抓住了傅真的双手:“你,你真的好像!太像了!……”
傅真把手抽回去:“程小将军冷静。”
梁宁的音容笑貌全都刻在了程持礼的骨子里啊!
那可是他从记事起就认定了的头儿!
他前十四年的生命,至少有一半以上是跟梁宁联系在一起的!
那是他老大啊!
是他笨笨拙拙地每次犯错闯祸,却都能够有办法使他安然脱身的梁家小姑姑啊!
面前这位傅小姐,他刚才说话的口吻神态竟然和小姑姑一模一样!
这特么能让他冷静得起来么?!
那声“你啊”,乍一听就是“礼儿”啊!
老天爷呀,她真的好像他老大!
要不是这副容貌和身材和梁姑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他一定会忍不住软下膝盖跪着叫她姑姑!
傅真望着他这副傻样咳嗽起来:“程小将军,大恩不言谢。您的美意我收下了,明日上晌我全家肯定登门拜访,到时候见。”
这傻子肯定半天还转不过来弯,得了,先放他回去慢慢琢磨去吧。
程持礼艰难回神,拱手的时候眼神中都莫名带上了几分敬意:“在下定当净水泼地,恭候您大驾!”
说完他就退后几步转身走了。
只是一步三回头,眼神里还带着浓浓的震惊和疑问……
裴瞻认不出傅真来是因为小时候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少,程持礼可就不同了!
他几乎跟梁郅一样见天儿地跟在梁宁身后啊!
方才傅真都那样了,他要是还没点反应,傅真明儿就不去做客了,非得先套他个麻袋把他揍出几分回忆来不可!
傅筠那么一搞,铺子里又得重新拾掇。
宁夫人便就回得晚了些。
傅真亲自伺候了晚饭,期间问了她日间之经过,又把程持礼带来的傅筠被贬官的消息说了。
宁夫人听闻后长叹了一口气:“这真是恶人得恶报了。”
待听说程家那边盛情相邀,她又升起了几分不安:“不过就是一枝参罢了,不值什么,何况人家也帮了大忙,哪里还好意思举家去叨扰?”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傅真替她剥着桂圆壳,从从容容道:“又不是我们找上去的,是他们主动请,咱们不去,反倒驳了他们的面子。
“再说嘉哥儿作为商户子弟,入不了国子监,前途要大打折扣。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带他去见识见识,开开眼界,有什么不好?”
第135章 我能摸你的脸吗?(二更求票)
宁嘉这孩子又纯良又懂事,读书又知道用功,难得的是还有这份天资,虽然没有了官户子弟的身份,傅真也绝不会浪费了这棵苗子。
不过如今他还小,科举入仕什么的还在后,眼下倒是先想办法让他拥有入国子监的资格最要紧。
提到宁嘉,宁夫人的语气就软了:“那咱们过去,总不能空着手吧?你让金珠带着你去库房,挑几样称手的伴手礼,明儿带过去。
“对了,既然还有梁大将军和夫人同在,你也别忘了算上一份。”
傅真笑着起身:“行!母亲既然信任我,女儿肯定不会让母亲失了体面!”
梁郴一大早站在院子里,对着空荡荡的门口吸气又吸气。
苏幸儿在屋里一面给梁瑄穿衣服,一面喊他:“你在那里杵着做甚?我可答应了程家早些过去的,你快点收拾吧!”
梁郴转身回屋:“我在瞅老二那小子,他先前一大早的又出去了!
“你知道他这两日急匆匆往外跑是去哪儿了吗?”
“去哪儿了?”苏幸儿瞟他一眼又给梁瑄梳起了头发。
梁郴手指着外头:“护卫说,他去找那位傅小姐了!打从那日他跟傅小姐见面晚归回来,这几日他天天往那跑!”
“跑就跑呗!男未婚女未嫁,皇上都不管这档子事儿,娘娘也主张民间男女要少些盲婚哑嫁,见个面又怎么了?”
梁郴一愣:“这么说,你其实也知道?”
苏幸儿三两下就给梁瑄梳好了总角:“你忘了我是主母?又忘了之前这六年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我做主?
“你才回来多久?下面人什么事儿会不告诉我呀!”
梁郴当下憨笑:“是了,您是大当家,我是二当家。不过听大当家的这意思,你是赞成这么婚事?”
“婚事不婚事的,现在说可早了。宁家虽然是商户,那宁夫人甩掉狗男人的那番魄力,也是很让人佩服的。
“还有那傅小姐竟然一点都不把和杜明诚的婚约放在眼里,也不在乎自己是官户还是商户,她和老二结交,如何见得就是为了嫁到梁家来?”
梁郴却不是很赞同:“我们老二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如果不是男有情妾有意,傅小姐干嘛老是答应跟他见面?”
“大哥大嫂!”
梁郴话说到这里,梁郅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来了。
待梁郴迎出去,梁郅已经到了门下,手里还提着几只大纸包:“大嫂,这里是极品的燕窝和花胶,你快拿着!”
苏幸儿好奇接了:“你突然买这些干什么?”
“不是我买的,是小……啊,傅小姐给的!”
听到这里,夫妻俩顿时对视了一眼。苏幸儿道:“傅小姐为何突然送我这个?”
“因为,”梁郅清了一下嗓子,“大哥和老五不是还有案子在办嘛,这个案子也和宁家惜惜相关,傅小姐也是迫切的希望这案子快点办出来。”
这借口当然是他临时想出来的。没办法,傅真交代过的事儿他不敢有误。想来这个说法是很合理的。
但是梁郴听到这里却更加不能淡定了。“她连这件事情都跟你说了?!”
想当初他们在找匕首的时候是多么警惕,彼此都无比郑重地交代对方此事绝不可外泄,因此他连幸儿都没有说过。
可傅真才认识梁郅几天,她竟然就把这事儿都跟他说了?
“说了呀!”梁郅点头,完了道:“我还要去大伯母那儿,先走了!”
梁郴对着他的背影屏息半日,然后看向同样讷然的苏幸儿:“你近日有大任务了!这位傅小姐我很是猜不透,回头你好好接触接触。”
他倒要看看,梁郅和傅真到底在搞什么鬼?
傅真赶早跟梁郅合计了一番,然后就回屋收拾齐整,带着宁夫人和宁嘉出门了。
对傅真来说这就是串个门,可对宁夫人母子来说,去登这样的权贵之家的大门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宁嘉一路上都没说话,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紧张地握成了拳头。
快到程家时傅真摸摸他的头:“待会儿进去后,梁家的小将军梁郅,他已是姐姐的朋友,他会带领你的。你什么都不用怕,只要听他的就好。遇到任何事情也只管找他。
“大家都是好人,也都好相处,你放松一点,只需大大方方的应答就好。
“再说了,不是还有黎淮在你身边吗?他也很懂的。”
宁嘉一双拳头这才松了开来。
到了程家门前,程持礼昨日说净水泼地竟然不是随口说说,且竟然还开了大门……
这就有点过了。
就算勉勉强强算个恩人,也用不着开大门这样的礼节呀!
八成是程持礼这小子的主意。
还好傅真有准备,不至于失礼。
下了马车之后,专门等在此地迎门的是程持仁夫妇和程持礼。
彼此见过后宁夫人就提出来先入正院拜见程夫人。
程持仁的妻子贺氏就笑道:“那正好,大将军夫人才来不久,正好也在母亲屋里吃茶。我们就先去那儿坐。”
傅真走在宁夫人身后,看到程持礼老盯着她,便停下脚步来:“礼将军老是看着我,莫非我脸上有花?”
程持礼摇拨浪鼓似的摇头:“您比花儿还好看!”
傅真笑了:“将军眼光不错,我也这么觉得。”
她对这张脸,的确是很满意的。
程持礼一听这话,立刻又支楞起了身子望着她!
“礼将军怎么了?”
“我,我,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脸?”
傅真挑眉:“为何?”
“我想知道你,你是不是戴着面具!”
程持礼说出了心中这个大胆的想法!
太像了!
尤其她这样说话,真的太像了!
他只要摸一摸就能知道,到底是不是他老大戴着面具在逗他!
“好啊!”傅真把脸凑到他面前,“你摸。”
程持礼便伸出右手,探向了这张他熟悉又不熟悉的脸。
可他还没有碰到,身后的大门口就传来了一道淡漠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程持礼吓了一跳。
转过身一看,只见穿着一身宝蓝色织锦绣袍、平日简单梳着的发髻、今日却溜光水滑还配着一支亮晶晶闪耀耀金冠的裴瞻,正站在五步外定眼望着自己……
“五哥?”
程持礼顿时愣住了。然后一双眼在他身上来来去去地打量:“你怎么今天穿这么稀罕?”
真的,裴瞻平时虽然也不算不修边幅,哪怕在野外连打几天仗,他都要把饮用水省下来洗把脸.可是穿着上总是简简单单,只讲究质地与舒适度,但今日,瞎子都看得出来他特地打扮过!
假若说他平日八九分相貌,那今日这么一看就是十成十了!
这剑眉星目加上猿背蜂腰,连他一个爷们儿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裴瞻目光划了道弧,从傅真脸上掠过后才落到程持礼脸上:“稀罕什么?我不天天都这样?”
少见多怪!
他走到他们面前,揪着眉头在靠得贼近的他们俩之间扫来扫去:“倒是你们俩,刚才凑那么近做什么?”
程持礼看着自己还停顿在傅真眼前的右手,连忙退开两步:“没干什么!”
傅真也被裴瞻吸引住了目光,印象中总觉得他还是小时候那个肉乎乎的奶娃,平日他又穿着宽松的袍服,并不显眼。
今日这身织锦绣袍裁剪得十分到位,那布料简直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腰间一根玉带,把他英挺颀长的身躯完美地作了分割,毫无保留地凸显出他上身胸腹紧实,下身腰腿健壮有力。
以梁宁沙场多年阅男无数的经验来看,朝中要评最健壮最英挺身材奖,非他莫属了!
点评完毕余光扫到旁边的程持礼,刚提上的一口气陡然一岔,她立刻呛得咳嗽起来!
——要老命。
她怎么还是改不了这毛病?
刚才是对着谁在睃来睃去呢?是她的世侄儿啊!
她叫了他亲爹裴大将军整整十六年的哥!
傅真赶紧清清嗓子,找回神思:“裴将军今天也来了?”
她目光扫在裴瞻身上的时候,裴瞻纹丝都没有放过她的表情变化,此时他道:“你不欢迎我?”
傅真当即干笑:“这是哪里话?今天是程将军请客,哪里轮得到我说不欢迎?”
别看这小子人模狗样,可他简直就是她认亲路上的拦路虎,别的时候还好说,今儿这种场合怎么可能欢迎得了他?
得赶紧把他甩开,待会儿行事还得提防着点儿,别让他给搅和了才是。
“那就好!”裴瞻挑了挑眉毛,望着她裙幅之下不自觉翘起来的脚尖,“不然我这个当陪客的,怕不是要打道回府了。”
程持礼这小子竟是请他来当陪客的?
她立刻道:“舍弟不过一个孩子,哪里够资格惊动裴将军来做陪客?”
“十二岁也不小了。再说,连梁大将军都做了陪客,我怎么不能陪?何况,我和傅小姐又不是第一次见面,是老熟人了。我不光要陪令弟,也还要陪你。”
傅真闭上嘴巴,斜射一眼看向程持礼。
程持礼蓦地打了个激灵!
好在这个时候程家的家丁快步跑过来:“三爷,梁小将军在永盛堂有请!”
程持礼立刻回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说完他忙地向裴瞻打拱:“五哥!傅小姐就烦请你招待一下,我先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撂下这句话,他就三步并两跨进了门!
进门之后他脚步一顿,捂着尚且咚咚直跳的心口,忽又倒回来趴在墙头的镂花窗上,屏气凝神地往外边看去。
外边裴瞻已经引领着傅真往程夫人所在的院落走去,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程持礼一眨不眨地盯着傅真的背影,看着她走路时一点也不像平常千金小姐矜持、而是有着极度松弛的姿态,再看着她在面对一般人连看都不敢多看的裴瞻时,那是完全无惧他威武气势的从容坦然!
他一直平息不下来的心口,跳得更加厉害了!
这是他跟傅真第四次见面,第一次她是裴瞻带过来的,当时家里为着程夫人的病情正一派愁云惨雾,他没来得及怎么观察。
第二次是在西湖楼,当时那么多将门子弟们围着她,她从头至尾都是笑眯眯的,程持礼只觉得她分外和气。
第三次就是昨天,他被她吓了一大跳!
她叫裴瞻为老五,还说他心眼儿多,这就算了,裴瞻手下的人谁不知道他满肚子黑水?关键是她的口气!活脱脱就是梁宁!
再看看眼前的她!刚才虽然没有真摸到她脸上,但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她的脸是真的!
他要疯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七!”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梁郅的声音。
梁郅拍着他的肩膀勾住他就往东跨院那边走:“你还在这干什么?你倒是快点去跟我陪客!
“小爷我长这么大都没跟这么斯文的小孩打过交道,你他娘的也不快点来帮个手!”
程持礼一把抓住他胳膊:“二哥!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告诉我!”
梁郅立刻被拽停在门廊下!
程持礼颤着声音问道:“咱们老大她,她是不是还活着?!”
梁郅神色一顿,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你嚷嚷什么?!”
程持礼一双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锣还大!
他猛的把梁郅的手扒下来:“那你意思是我说对了?那位傅小姐,那位傅小姐她就是——”
程持礼的小心脏都快要跳出喉咙口了!
梁郅看了看左右,然后深深望着他:“想知道是吧?先找个没人的地儿!……”
程持礼虽然离开了,可还有好些仆人在旁边等着侍候,根本不怕没人领路。傅真一路上想甩开裴瞻,可他竟然不走!
一路到了程夫人她们所在的海晏堂,裴瞻停下脚步。
傅真松了口气,正等着他道别,谁知道他手一伸:“傅小姐,请吧。园子里还设了茶局,回头咱们就茶局上见。”
得,这口气还没落下地呢,又让他给提上来了。
她说道:“裴将军,舍弟今天也来了。你也知道自从我父母亲和离之后,他学业受阻。
“上次有劳裴将军帮忙搞定了家父调任之事,一事不烦二主,索性请裴将军再帮我弟弟想办法入国子监呗?”
这么想做陪客,那就整点活呗!别干坐着。
裴瞻道:“虽然国子监门坎高,管的也严,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傅真愣住:“你这是准备答应我?”
她当然知道他能办到,可他凭什么答应她这种无理的要求?
“也不算。”裴瞻垂眼望着她,“还要看看我的心情。”
“……”
傅真没顾上响应,裴瞻已经丢下一个眼神,掉头走了。
屋里头已经聊了会儿了。
上方座中坐着程夫人,左首坐着宁夫人,宁夫人的下方是程持仁的媳妇儿贺氏。
右手这边就坐着苏幸儿。
六年不见,当年瘦削的程夫人已稍稍发福了,鬓边也有了薄霜,不过精神却是极好的,即使病后初愈,一双眼眸却仍是有着熠熠神采。
贺氏历来是个温吞性子,心眼儿实得能当秤砣。这不,一看到傅真进来,她白嫩嫩的鹅蛋脸上就放出了光彩,人也跟着站起来:“傅家妹妹生得可真是标致!”
贺氏跟程持仁成亲的时候,梁宁随在梁钦后头给新人送贺仪,这个世侄媳妇还给梁宁磕过头的,如今物是人非,换了壳的梁宁已成了她口中的“妹妹”了!
话说回来,大将军府的少奶奶这般不见外以妹妹相见,这是真实诚!
傅真二话不说向她们一一屈膝行礼。
程夫人声若洪钟:“快免礼!快上坐!”
这病看起来是真好了!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尝到她做的民间菜……
“这丫头落落大方,我一看就喜欢!”
程夫人看起来与宁夫人较为投契,就着傅真为话题,两个人又热络地交谈起来。
苏幸儿拉着傅真坐在自己的旁侧:“方才听宁夫人说傅小姐有不足之症,贺大奶奶就特地嘱人备了姜枣茶,回头你尝尝看,是不是合口?”
六年不见的手帕交加亲亲大侄媳妇儿,比六年前瘦了,也黑了,光看面容就想象得出来梁郴不在京的这几年里,她操持着家里家外的事务,还要一手管教着梁瑄那个混世小魔王,该有多么幸劳!
苏幸儿性情与梁宁南辕北辙,但她却是梁宁最好的姐妹,从前的她温柔又美丽,成了亲之后,生生让梁郴和梁瑄两个男的给磨成了这副模样!
想到这里她问道:“早上托梁郅小将军捎过去的东西不知大将军夫人收到不曾?”
苏幸儿奉夫之命今日要好好地与这位傅小姐接触,心里头还琢磨着该怎么来打开这话匣子,没想到她倒磊磊落落地主动提到了梁郅!
这让她顿了一下之后才响应:“收到了,多谢傅小姐惦记!我们家老二粗枝大叶的,没想到能与傅小姐成为朋友……”
傅真知道她在试探,笑了笑,接过丫鬟递来的一盏香喷喷的养生茶,然后揭开旁边的小罐儿,拿小银勺挑出几颗黑糖投进茶盏里。
这才说道:“梁小将军有副火热心肠,我相信谁都会愿意与他成为朋友的。”
苏幸儿两眼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动作,看到她挑出来不多不少三颗黑糖投入茶盏,而后极其熟手地端杯喝茶,这才抬起讶异的双眼:“傅小姐喝养生茶也是要加黑糖的?”
傅真坦然回应:“是,而且不多不少,恰恰三颗。”
苏幸儿神情渐滞:“这么巧。”
傅真道:“大将军夫人莫非还见过谁有民女这样的喝茶习惯?”
苏幸儿缓缓点头:“是有见过。”
说完她又朝傅真看过来。
傅真余光留意着,只当不在意,慢吞吞喝着茶。
一旁贺氏提议:“何必在这枯坐呢?园子里茶都煮上了,倒不如我们趁着天晴日好,一路走走逛逛过去,赏花吃茶倒好。”
“说的是!”程夫人一击掌,“我虽然是个生病的废物,但也好的七七八八了,我早就在屋里呆腻了!走,我来给你们带路!”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由贺氏搀着,招呼大家走向门口。
苏幸儿好像才回过神,伸手来牵傅真,走在队伍最后。
出门上了庑廊,没多远就入了园子。
进了园门之后,傅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沿途景致,遇到廊下挂着的鹦鹉她还嘬嘴逗一逗。
苏幸儿神思都在她身上,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就缓下来了。
“傅小姐的性情,真是出人意料。”
傅真停步:“夫人这话怎么说?”
苏幸儿道:“你比我所见过的所有大家闺秀都要洒脱。”
傅真闻言笑道:“不瞒夫人,我其实会武功,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那是外人对我的误会。就在不久之前,我还曾亲身背着杜三夫人下山,走了一段不短的山路。”
苏幸儿动容:“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还包括……贵府的部分家事传言。当然传的挺离谱的,我自然不会当真。”
“如果是关于之前家父宠妾灭妻之事,那么传言都是真的。”傅真深深望着她,“家母忍辱负重多年,是我的出现推动了这个结果。”
苏幸儿一时讷然:“你的出现?是什么意思?”
傅真慢声道:“就是说,从前的傅真跟现在的傅真是不一样的,从前的傅真的确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一个多月之前,我就成为了你现在看到的我。”
苏幸儿有点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意思是说,一个多月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你?”
“正是。”傅真深深的点头,然后冲着满脸愕然的她一笑:“我们掉队了,先跟上吧。”
说完她自然自如地伸出右手,拢上苏幸儿的右肩,护着她迈下脚下石阶。
苏幸儿是小时候学骑马摔伤过右腿,走平路能够健步如飞,但是上下坡或者走阶梯,曾经的旧伤处就会感到不适。
所以每一次跟她同行,梁宁都会像这样拢住她的肩膀,让她借一点力。
傅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刚才喝茶已经牵动了她的思绪,眼下人多嘴杂,还是先让她消化消化。
苏幸儿被傅真这一拢肩,却不由自主地就绷紧了上身,并转过头朝她看去……
这动作这手势让苏幸儿浑身发麻!
全天下会这般护着她走路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她丈夫梁郴!
还有一个就是她丈夫的小姑姑,同时也是她的手帕交梁宁!
“你怎么……”
作为一个刚刚认识的外人,而且还是一个身份不对等的人,她这么亲密地搂住自己这个大将军夫人,是绝对不符礼数的!
当然苏幸儿绝对不是要计较这个,而是傅真不但这样做了,还做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老练娴熟!
就好像同样的事情,她曾经做过无数次!
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下阶梯时腿上的难处?!
傅真道:“夫人何出此言?”
“我觉得你很像我的……”苏幸儿话到嘴边戛然止住,虽然心中疑云甚浓,但直接将一个大好青春的姑娘去比做过世的亲人,显得有些冒犯。
她改口道:“我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不知夫人这位朋友何在?”
苏幸儿顿了下,到底叹了一口气说道:“她已经不在人世。”
傅真笑了一下。
“我与大将军早前见过面,不知这件事大将军可曾告诉过夫人?”
“他说过。莫非有什么不妥?”
“那大将军必定也说过,他觉得我身上有许多疑点咯?”
这就让苏幸儿不知如何开口了。
这些事情梁郴的确跟她说过,但她总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承认这回事吧?
那不是显得他们很没有教养?
一看傅真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她便强笑着扯了扯嘴角:“外子对傅小姐的评价还是很高的,他说你豪爽豁达,虽然是个文官家的小姐,可一点也不扭捏,唯独就是不明白傅小姐怎么会武功?”
傅真道:“那夫人想知道吗?”
苏幸儿当然想。她还背负着梁郴的嘱托呢,但她可不能直接承认。
“我倒是觉得傅小姐与我们梁家颇为有缘,感觉就像我们家一位老朋友。”
傅真又笑了下。
苏幸儿道:“你笑什么?”
傅真忽然望着她道:“我听说当年梁家姑小姐遇难的时候浑身都烧焦了,我也听说为她收尸的正是大将军夫人你。你当时害怕吗?”
傅真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丝毫收敛,活脱脱就是当年与苏幸儿儿日常聊天的模样。
她从小到大不拘小节,骨子里早养就了几分男儿气,因而哪怕就是随意聊天,一般人也能感觉到无形压迫感。
以她如今的身份如此跟苏幸儿说话,当然是很不敬的。
但此时此刻这份不敬反而成为最不值得在意的一点!因为她提到了梁宁,还因为她用的是这样的语气!
“那是我的亲人,我怎么可能害怕?但你突然提这个做什么?”苏幸儿睁大了眼睛,“傅小姐跟我家小姑姑,莫非有什么关系?!”
傅真又笑了一下,闲闲地一转身,朝前方走去。
到了院中的石桌那边,她突然停下来,然后转身比出了四根指头:“四只王八!”
苏幸儿先是一愣,随后瞪大眼:“八只乌鸦?!”
傅真脚踏着面前石凳,再比出两个手指头来:“两个黄鹂鸣翠柳!”
苏幸儿眼睛嘴巴全都睁大了!
满身珠翠的她竟然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石桌这边,两手压在了桌沿上:“一蓑烟雨任平生?!”
傅真再道:“瞎子摸象!”
“永平装蒜!”
苏幸儿浑身颤抖,然后快速绕过石桌,一把抓住了傅真两只胳膊!
她两只眼睛像是雷电一般扫射在傅真的脸上身上,然后颤声道:“我要是生个女儿该叫什么?!……”
傅真道:“‘梁缨’啊!簪缨世族的缨。”
“那我小姑姑常年压在枕头底下的是什么?”
傅真忽然揪紧了眼睛鼻子嘴。
苏幸儿两只手越掐越紧:“你快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