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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春—— by青铜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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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把茶盅喝了上来:“既然你说到了前程,那就不兜圈子了。我王叔对你,好像不是那么满意?”
徐胤闻言目光黯然:“或许我徐胤出身寒门,终究难以匹配金枝玉叶。”
太子目光下滑到他伤处:“这伤,是我王叔下的手,还是你下的手?”

第299章 我是为了冤死的荣王妃!
徐胤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个年方二十的青年人,而对方也在望着自己。
君臣之间过去也曾打过交道,及冠大典的时候,太子还向徐胤咨询过不少意见,比如大典上最后听从了徐胤的意见,携着余侧妃出席,而不是李侧妃。
那个时候太子是谦逊的,礼让的,可是眼下的他却有了一丝居高临下的气息。
徐胤收回目光,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怪不得皇上早早就选定殿下为储君,有一双明察秋毫的慧眼,是大周之福。”
太子道:“这么说来,正是荣王弄伤的你。”
徐胤颌首:“不敢欺瞒殿下。先前在灵堂前闹了点小误会,荣王这才失手将臣砍伤了。”
今日这一出,本就是他故意用来进宫见太子的,既然话题已经挑开,他当然没有回避的必要。
“失手?”太子轻觑着他,说道:“他是堂堂王爷,你是堂堂礼部侍郎,走出去都是体面人,而且你们还是翁婿,要说失手,那还真不容易。”
他眼尾一挑,再道:“你不打算跟本宫说实话吗?”
徐胤深吸气,拱起双手:“殿下明鉴,正如殿下方才所说,王爷对臣向来不甚满意,这些年臣在王府谨小慎微,处处周到,无奈还是抵不过家世悬殊。王妃在世时,时长传臣过府耳提面命,教训臣要做个好丈夫,好女婿。王爷虽然好些,但因为此番……总之像这样的事情,即便今日不发生,迟早也都会发生。”
“‘此番’?”太子凝目,“此番是哪番?”
徐胤从座上站了起来,走出来两步说道:“殿下目光如炬,既然已经看出来臣的伤来自荣王,必定也已经知道王妃遇害的那天夜里,王府究竟有过一些什么样的动作。”
他这话就相当于直接捅穿了窗户纸。
这些日子顺藤摸瓜查到了章士诚头上的太子听到这里也站了起来,他凝视了徐胤片刻,缓声道:“你知道些什么?”
徐胤把头抬起来:“臣除了荣王父子手上有一把玉骨扇子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玉骨扇子?”
太子的眼里蹦出了精光。“把话说清楚!”
徐胤深深望着他:“是一把扇骨之上刻着凤凰的玉扇子。这把扇子臣没有见到过,但是那天夜里荣王妃见到了。”
太子面肌颤动,两脚往后退了半步。“你的意思是说,荣王妃因为见到了这把扇子,所以她死了?”
“王妃死的这么突然,殿下一定也感到很奇怪吧?王府虽然对外说是盗匪闯入误杀而死,可是以王府的防卫,怎么会让盗匪轻易闯入?而不一般的盗匪,又怎会贸然闯进去杀了王府的女主人?”
太子脸色难看的像一张漂过了的纸。
徐胤这番话每一个字都杵在他的心上。
的确,荣王妃死的太奇怪了。
别人不起疑是不敢起疑,可他作为一国储君,如何能视而不见?就连皇帝也特地派了裴瞻前往王府驻扎不是吗?
这些天他确实打发人在严加查探荣王府到底在搞什么鬼?而他没想到,荣王妃竟然会死于这把扇子!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他吐出来的话语更缓慢了,“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把扇子?而你,又为什么知道这一切?”
案发当天夜里,荣王放着受伤死去的荣王妃不顾,却带着人闯到徐家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只是当时他关注的重点还放在荣王府这边,所以即使这是他疑惑之处,他也暂且搁置在了一旁。
但是今日徐胤在荣王面前受伤出府,实在让他绕不过去了。
谁也无法否认,这对翁婿之间绝对有不正常之处!
“臣之所以知道有这把扇子,是听荣王妃说的。”徐胤胸有成竹,缓缓道来,“前段时间荣王府发生了许多事,而自打禇钰受伤之后,永平又被贬,想必殿下已经能够猜到荣王妃的处境。这种情况下,臣就顺理成章地被荣王妃划归了麾下。
“前些日子,荣王妃对臣说荣王手上有这样一把扇子,而且将之深藏了起来。她想拿到它。
“那日她忽然找到我,说已经打听到了扇子的下落,但是想让我配合她。
“臣虽然多年以来不被王妃所重视,可他却是永平的亲生母亲,也是濂哥儿的外祖母,所以臣虽然万般不愿意插手她与王爷之间的事,也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她。
“那夜她趁王爷不在府中之时,就开始准备拿取那把扇子。本来臣以为扇子就藏在王府某处,谁知道它竟然藏在祠堂之中,那可是供奉祖先与神明的地方,臣担心王妃捅出篓子来无法收场,于是匆匆赶到了王府,然后在祠堂之中找到了她。
“谁知道王爷突然回来了,将我与王妃堵在了祠堂之中。我不愿王爷见到我之后产生更大的误会,于是极力劝说王妃随我离开。
“然而王妃却不肯,她非要带着那把扇子,臣只好离开。而就在王府侍卫破门之时,他们手上的武器就刺穿了王妃的身躯!”
这一套话术说下来行云流水,处处严丝合缝,因之他始终目光坚定,语速流畅。
太子屏息望着他,几乎像是透过他,正在看着他身后的空气。
徐胤说话的时候,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逃过太子的耳朵,而一面听的时候,侍卫们打听来的消息就一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说荣王妃在王府之中处境变得被动,需要拉拢他徐胤,这是实话;又说荣王妃是在荣王出府后开始实施计划,这也是实话;还说事情发生在祠堂,说他自己趁夜进入王府寻找荣王妃,侍卫们打听到的,也的确是他神色匆匆地闯入,而且一进去就径直问荣王妃在哪里?
最后侍卫们在祠堂暗中观察了一番,也确实在门坎之下发现了残留的血迹。
这些全部都对得上!
容不得他不相信!
“你当真没有见过那把扇子?”
“臣发誓,如果见过,便让臣死在太子御剑之下!”
太子再问:“荣王妃当真没有告诉过你,那是一把什么扇子?!”
“绝没有说过一个字!”徐胤的目光坚定得像是此刻外边照进来的天光,“她不但没有说过一个字关于这把扇子的来历,也没有说过为什么会在荣王手上!臣仅仅知情那把扇子上刻着一只凤凰!
“而事实上,臣对于为何荣王会秘藏这把扇子,甚至不惜亲手杀害自己的妻子,臣更是丝毫都不知情!”
“那你为何要对本宫说这一切?!”太子放沉了声音,他的双目之中也迸射出了灼人的光,“你又为何要处心积虑设下这苦肉计,千方百计地来见本宫?!”
“因为荣王妃是永平的生母!”徐胤脱口说道,“臣如此这般,只不过是想为冤死的荣王妃讨回一个公道!如今她的死因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跪在灵前的永平,至今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她父亲亲手杀死的!
“她作为女儿,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向她的亲生父亲索命!可她是我的妻子,我必须得替她出头!”
“这就是你的理由?”
“也不全是。”在他的注视下,徐胤低下了头来,“不瞒殿下说,除此之外,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命。
“以殿下的睿智,不难猜到荣王那天夜里带人闯到徐家是为什么?没错,他就是想杀我灭口。
“如果臣没有这礼部侍郎的官身,那么早就已经成了他的剑下鬼。即便碍于这层理由,他未曾下手,但他是尊贵的王爷,是皇上敬重的堂兄,他若想要灭了我,何愁找不到机会?
“所以,臣辗转反侧数日,不得已出此下策,便是想要得到殿下的庇护。直到荣王恶行暴露,荣王妃的死大白天下那日为止。”
说到这里,他这个堂堂三品大员,一撩袍便跪了下来。
太子望着地下的他,许久才把目光挪开,看着窗外遍地洒地的日光。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原本明朗的面容此刻变得无比阴沉,积蓄在心中多日的疑虑,仿佛全都化成了乌云,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脸庞之上。
一只雀鸟横飞过窗前,扑腾着翅膀落在前方的屋檐上,那跳跃的身影仿佛是他身躯深处某一根跳动的心弦。
“难为你有这样一份心意,真是让人动容。”
他半转身,伸出左手虚扶了一把徐胤,“徐侍郎果然有情有义,名不虚传。反倒是我王叔,外人都道他谦和友善,没想到私下里却是如此心狠手辣,起来坐吧。”
徐胤谢恩坐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叹息一声:“此事至今我不敢向永平透露出半个字,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原本此事我应该向皇上和盘托出,只是皇上龙体欠安,若得知此事必然大动肝火,到时引发了旧疾,臣就当罪该万死了。
“思来想去只好想了这笨法子禀明殿下,好请殿下做主。”
“徐侍郎思虑周到,此事考虑的正好。”太子点了点头,语气已经放缓和,回归了平日的温和,“如此说来,这把扇子还在我王叔手上?”
“臣因为并没有见到那把扇子,所以无法判断。但是那天夜里荣王妃已经把扇子拿到了,然而她却没能走出祠堂的大门,那么即使他曾经拿到过,如今也应该回归到了荣王手上。”
太子再度点头。
默凝了半刻后他说道:“王叔既然对你有戒备之心,那你就很危险了,如果此事你再往外透露半个字,让多一个人知道荣王府那天夜里到底发生过什么,那这份危险还会来得更快。你有什么打算?”
“如今情势由不得臣,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于事情的真相,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臣自然会守口如瓶,绝不把这话落到任何一个人的耳里。”
“那若这真相永远都不可能水落石出呢?”
“那臣就把他烂在肚子里,将来带进棺材里去。”
太子看他一眼,端起茶来,轻啜一口道:“前番你差点就成了我詹事府的詹事,要不是永平闯祸,如今你已经是我的属臣。
“父皇用人向来是不会错的,这说明你能力出众,不过是被家人无辜拖累。
“但本宫窃以为,此举对你却有些不公平。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本宫正需要徐侍郎你这样的人才辅佐,有机会的话,你应该正式坐上詹事的位置才是。”
“若臣得入詹事府,有太子殿下的庇佑,那是臣之万幸!”
太子对着地下凝思了一会儿,说道:“先回去吧。”
徐胤站起来:“臣告退!”
曳地的紫袍在地面画了个圈,随后踏着光影离去。
太子坐在原处,久久不曾改变姿势。
金宝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手上的热茶换掉他手上的冷茶,而后微惊:“殿下的手为何如此之凉?”
听到这话的太子如同被沸水烫到,手指一抽缩了回来。
这一惊之下,他的脸色看上去也微微有些泛白。
金宝连忙放下托盘:“殿下?”
太子望着他:“徐胤说,王叔手上留着把雕着凤凰的玉骨扇子。你还记得这个吗?”
金宝脸色跟着变白:“这怎么可能?”
“如今就是有可能。”太子移目看着前方,喃喃说道:“如果荣王没有,那绝对不可能有外人知道这个东西。
“而徐胤不但知道,他还说荣王妃就是因为这个而死在荣王手下,所以,一定是有的。”
金宝怔忡着,末了才接上一句:“那怎么办?”
“当然是要稳妥的办。”太子缓缓蜷起骨节发白的双手,“徐胤没有那么简单,荣王要杀他灭口,他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他找到了我。”
金宝道:“殿下,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不好判断。”太子眉头深拧,“但现在他与荣王府决裂,已成定局。这个人,现在无论如何得划归过来,不然得出事。”
金宝沉吟:“此人当真心机深沉。竟然跟殿下也玩起了手段!”
“无所谓。”太子站起来,扭头看了一眼门下,然后走到门坎前,“母后在何处?”
金宝道:“娘娘方才正与给三皇子请过脉的太医说话。”
太子闻言,忽而发出一声浅哂:“这可真叫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第300章 证据来了
梁郅到了通州,先打听何群英落脚之处,得知他果然是住在码头附近,便也在他隔壁订了一间房,然后又联络到了宁家在通州的商号,密切注意两条船抵岸的时间。
码头上风平浪静,商贾船夫们穿行不止,止息了连年的战争之后,倒是有了几分欣欣向荣。
梁郅打点好了这一切,便着人回京禀了傅真。
荣王妃被盗匪刺死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并且还衍生了多种猜测。加之皇帝又着人严守着四方城门,还派裴瞻亲自进驻了荣王府,这便又更增添了一丝凝重气息。
最关注此事的当然是朝中官吏,这些日子登门裴府打探消息的人一拨接一拨,裴昱裴夫人本来懒得搭理,但也不能老把人拒之门外,于是府里的客人依然没断过。
好在这都是正院的应酬,跟傅真这边不相干。下晌傅真把蒋林归来之事让人报给裴瞻,日暮时分,他就到家了,从角门入的,恰恰避开了从前门出府的客人。
听完蒋林回话,裴瞻也对着那枚来自大月翼王府的牌子掐起了眉心:“翼王府早在大月国君与大周开战之前就被灭了,也就是说大月国君从那场皇权斗争里取胜后,才向大周开战。翼王府的人据说被他灭了个精光,而且算算,翼王府都已经消失了二十多年,比起徐胤年岁都大,这当中到底有什么瓜葛?”
傅真缓声道:“我如今最纳闷的,是徐胤到底想干什么?”
当初杀她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想要上位,如今他年纪轻轻当了三品大员,郡马本来也当得好好的,可他却非还要钻营拉拢,原先说是要发展他自己的势力与荣王府抗衡,摆脱这层束缚,可他连荣王秘藏的扇子死活想弄到手,连荣王妃也敢下手杀,他的目的岂止荣王府?
裴瞻侧身看着琉璃灯下的她,沉吟着道:“今日在荣王府,又出了风波,荣王把徐胤砍伤了。”
傅真抬头。
裴瞻便把禁卫军们亲眼所见那一幕转述了出来。
傅真听完,立刻道:“太子竟然那么迅速地把徐胤传进宫了?”
裴瞻点头:“皇上近年病重以来,逐渐移交了些政务予太子,宗人府宗正是荣王,而礼部又管着宗人府,据说,当初荣王告假在府操办丧事时,是詹事府少詹事请奏太子来揽下这差事的。”
傅真闻言冷哂:“看来这俩人是都有心了。
“徐胤打从杀死了荣王妃,跟荣王府就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从前杨蘸还站在他这边,如今亲生母亲死在徐胤手上,这个仇是无论如何都得结下了。
“他想要自保,也只能寻求外援,而如今眼目下太子实在是不二人选。
“徐胤想投靠太子怕不是一日两日,如果没有永平杀害刘公子那件事,他如今已经是詹事府的詹事了。
“还有永平之所以会跟余侧妃狼狈为奸,是因为及冠大典时,徐胤曾经插手过东宫一些事项。
“所以今日他被砍伤,一定是预谋。而太子如果盯上了荣王,那么当了荣王府六年郡马的徐胤对他来说,也是很趁手的一把刀了吧?”
裴瞻在她旁边坐下:“不管怎么样,徐胤不是好人,就算胡同血案不是他亲自下的手,他也已经借着这个案子干了很多别的事。
“太子是储君,一旦被徐胤利用,那就不是小事。
“此事我必须得禀报皇上,得让他知道徐胤不是那么单纯之人,却又没有证据,没办法堂而皇之弹骇。若不弹骇而私下密禀,却又成了口空无凭拨弄是非。”
傅真跟随他犯起愁来。
涉及君臣之道,就不能不慎之又慎,整个朝堂不止裴家一个大臣,别的官吏为官如何,不是裴家一家说了算。就是密报也得讲证据,否则就成了谗臣,徐胤几条人命在手,先是梁宁后是荣王妃,可是谁能为证呢?
“少夫人!梁小将军从码头传消息来了!何群英赁走的两条商船,今夜子时左右将靠岸。”
家丁隔着窗户递了话进来。
傅真神色一振站起身来,双目深深看向裴瞻:“说要证据,又何必非得是他杀人的证据?他如此拐弯抹角地从潭州押送东西进京,必然不会是什么见得了光的东西。但凡有一笔账目跟他的身家对不上,都不算我们进谗了!”
说到底,提醒皇帝防备徐胤这个人才是重要目的,至于从哪个角度提防,有那么重要吗?
“还是你有道理。”裴瞻笑着起身,“那就走吧!”
徐胤从东宫出来,折去衙门里一趟,回府后连冗就送来了消息:
“何群英让人传话,说两条船今夜会靠岸,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即刻便可启程。”
徐胤朝荣王府方向看了眼,说道:“王府那边没有别的动静吗?”
“尚且没有,自老爷出来后,王爷就回了他自己的院子,今日再未露过面。”
徐胤站了片刻,才抬袖道:“走吧。”
连冗跟着他上了马车,觑了两眼他神色:“老爷莫非进宫这趟不顺利?”
“顺利。”
“那为何心事重重?”
徐胤抻了抻身,紧拧的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这趟进宫虽然顺利,但回想起来,近期以来这每一步动作我都是在被推着往前走,几乎都未随着我的计划来,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有些事情会要失去我的掌控。”
连冗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向前方,置于膝上的双手往内蜷了蜷。“虽则如此,可老爷却也应对得十分完美,并不曾失控。还是莫要多心了。”余光瞥见早就准备在旁的茶水,他双手递上去:“这茶温得刚刚好入喉,暑天燥热,且润润嗓子。”
徐胤没有说话,接了小茶壶,看他一眼,喝了起来。
哀声不绝的荣王府和静谧的徐府都渐渐被抛在后头。
进入下半月,月光只剩一弯细眉,除了忽然扑腾翅膀从头顶飞过的乌鸦,四面已经幽暗如坟墓了。

通州码头是整条运河最为繁荣的几个码头之一。
即便临近子夜,河面上也依旧灯火通明,大多选择日间行船夜间泊船的缘故,甚至上下船的客商与船夫等比起日间来还更密集,沿岸的酒肆茶楼仍然高朋满座,怜香楼的姑娘们个个花枝招展,排排靠在栏杆内摇小手绢儿。
傅真到达码头,梁郅正一副船夫的短打打扮,毫不起眼地坐在摊子边喝茶,护卫们也个个如是装扮,分散在各处,坐的坐,站的站。傅真与裴瞻也同样打扮起来,她成了商号里的伙计,而裴瞻则往脸上抹了两把窑灰,团团或明或暗的光亮底下,他就是个普通的彪悍护院。
此时将近子夜,无月的天幕上缀着数颗星子,傅真坐下时抬头看了两眼,就问梁郅:“何群英呢?”
“在屋里,”梁郅目光示意他们看向侧对面的客栈楼上,“那亮灯的数过来第三间就是。半个时辰前,徐家的护卫也来了。如今也在上方。刚才我已经打发人去路上打探,徐胤如果来了,不会逃过我们的眼睛。”
傅真看了眼环着胸的裴瞻:“那我们也不必着急,且等船靠岸之后,他们行动了再说。”
梁郅说道:“方才我与宁家商号上的掌柜打过招呼了。待会儿船靠岸之后,他会带我们几个上船,然后你们俩就找机会留在船上便是。
码头上人多眼杂,我没跟他说来的是他们少当家,所以回头你们也不要露馅便是。我会在码头上接应你们,肖驷他们也都在各个要点,回头你让郭颂他们跟着我,我来打点,确保你们上岸的地方都会有人在。”
三人这里商议完毕,就听码头下传来艄公的吆喝,继而便有许多纤夫扛着绳索等工具一窝蜂地下了阶梯,先前安静下来的秦楼姑娘们又站了起来,而江面上号声一片,原来是有船靠岸了!
而派出去的护卫这时也回到了梁郅身边:“徐家马车已经到了通州!……”
徐胤乘车到了通州,即直接驶入何群英所在客栈。
先行到达的两名护卫迎到门口:“老爷来得及时,船已到了,正在轮流靠岸。不多时就能登船了。”
徐胤走进屋里,何群英也站了起来:“你还当真亲自来了?不过就是带个人,你还信不过我?”
“怎么会是信不过你?从南到北这么多日,再加上潭州到杭州又耽搁了多日,我这也是等得心焦,实在忍不住就来了。”
徐胤边说边落坐。
刚站上凳子,他又站起来,走到窗前往下看,只见码头下的河面上船只密密麻麻,尾杆上全都挂着各大商号的旗帜,根本看不出来哪两条是他们租借的船。
“你确定今天夜里会到吗?”他扭头看向何群英。
“当然,”何群英道,“一个时辰之前我又接到了消息,一切都很顺利。你所看到的那密集的船只当中,就有咱们的船。”
徐胤深深看了两眼,走回来说道:“一会儿我随你上船。”
“这又何必?”何群英看他一眼,“你在这里等着便是,何必露面让人注意?”
“无妨,”徐胤摊了摊手,“我特地换了衣裳,只是与你上船而已,不会太引人注意。”
何群英看着他这身普通的绸布袍子,也没说什么。
正好下面来人说船已经抵岸了,二人便不再多话,举步下楼,朝着码头走去。
梁郅早早地把通州这边宁家商号的掌柜请到了码头,有掌柜的出面与船夫打招呼,傅真和裴瞻不费吹灰之力就跟着他们上了船。
船已经借给了何群英,押船的大半都是何群英的人,按理说宁家这边不该再有人登船,但因为掌船的舵手以及部分船夫还是宁家商铺的,所以登船的理由并不难找。
船上灯不亮,掌柜的又带了一大帮人,傅真和裴瞻一晃眼就找了个位置藏下来,并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由于也就是转了半圈,打着找舵手约船捎货的借口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掌柜的就带着人又下了船,何群英这边押船的也没说什么。
人走了之后,船上的人就开始搬货。
傅真二人摸到了船舱,只见果然都堆上了满满的绸缎布匹,滚成一卷一卷地堆放在船板上。
掏出刀子划开几匹,确实都是绸缎。
船有两层,都是装货的,最上面这层才有几间屋子,用来住人。
裴瞻牵着傅真的手,绕过屋子找到进入下方船舱的入口,顺着楼梯潜下去。
昏暗的光线里一声咳嗽,令他们立刻贴着墙壁不再动弹。直到声音静下来,目光也适应了光线,只见角落里坐着个船夫,坎肩后背贴着“宁”字,二人对视了一眼,被蹑手蹑脚的下移到货物后。
刀子再次划开外层的包装,里面还是绸缎。
傅真不甘心,准备每一匹都划开验一验,这时候上方却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楼梯口率先探进来两只灯笼。
“……这楼梯窄,二位当心。”
提着灯笼的船夫,言语之中满是讨好。他落到船板上的功夫,后面的人也跟着下来了,何群英率先出现,而他身后跟着两个寻常打扮的文士,正是徐胤和他身边的连冗!
傅真与裴瞻对了个眼色,屏住气息藏在货堆后。
徐胤落地后环视了一圈满满当当的货物,说道:“你这买卖做的不小,两船这么多的绸缎,找好下家了吗?”
“供不应求啊。”何群英说着朝他笑了一下,不用看神情,言语之间的傲慢已经藏也藏不住,“有我大将军府的招牌,怎么会少得了主动找上门的?”
徐胤会心而笑:“也是。”
何群英在前引路:“这边来。”
二人绕过了楼梯,到了另一边的楼梯口,又下到最底层。
傅真想跟上去,裴瞻把她的手一拉:“何群英的武功也不低,不要打草惊蛇,先等等。”
傅真便退回来。
再次环顾四处,依然只看到满满的绸缎。
这时候方才下到底层的护卫陆续上来了,傅真一个个地数过,只见徐胤和何群英带来的人全部都已上来,正在朝着最上面的甲板层走去,而徐胤主仆与何群英却并没有上来。
“走。”
裴瞻轻声地道出这个字,傅真便跟着他的脚步绕到了那边楼梯口。
灯笼留在下方,透过床板的缝隙都可以看到底下被照得通亮的情景。
下面也是满船的货物,不同的是,这一层也隔出来了三个小房间,看起来是船夫们的住处,平时也作为看守货物的岗位。
他们带来的人都已经上去,按理说下方便只有徐胤主仆以及何群英这三人。但灯光照耀之下,他们三个人面前却还有一个人!
底下若有船夫在,倒也不为奇怪,但此人蓬头垢面,跪在地下,手脚还以麻绳缚住,绝不可能会是船夫!
“看来这就是徐胤的目的了。”裴瞻以目光向傅真传递着信息。
傅真抿紧双唇,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被捆着的那人。
这人是谁?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但是徐胤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他身上,而且还伸出了他养尊处优的手,抓住这人的头发将他的脸仰起来。
傅真能看到半张脸,但蓬发之下的脸让人完全认不出来。
“我有几句话要先问问他,何兄可否行个方便予我?”
何群英点头:“人是你的,随你处置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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